劉會剛
1
初冬的一大早,國強推著自行車前腳出門,后腳就被老婆桂芳吼住,你個收腳板的,天寒地凍,穿得像個猴子,凍病了在家挺尸莫折騰老娘!“收腳板”是八字門村民罵人的口頭禪,謂外出尋死。大清早聽到不吉利話,國強也沒個好臉色,扭頭朝桂芳翻了一個白眼,兇道,剛立冬,能把雞巴凍掉?話音剛落,一件黃夾襖旋風(fēng)似的蓋過來。國強一把抓住,隨手甩在自行車后座上。低頭剛邁了幾步,忽聽到樓上傳來吱嘎一聲響。國強再次扭頭,看到二樓的菊英推門出來,穿著細格子單衣,站在走廊上,手里捂著一個包裹。二狗他爹,接住,路上接個力。國強手忙腳亂接住菊英投下來的包裹。一捏,國強猜到了,是三個或四個苞谷。顯然是昨晚吃剩的,細心的菊英留給自己的。國強心里頓時有火苗在躥,身子暖烘烘的,覺得初冬的清晨一點也不冷。他朝菊英嘻嘻一笑,小聲嘀咕道,大老婆疼心,二老婆究筋(方言:扯皮)。
桂芳與菊英是親生姐妹,兩人相隔八歲。十年前,菊英嫁給國強時,桂芳還在讀初中。菊英沒讀什么書,從小插田割谷,肩挑背馱,像男孩子一樣樣樣農(nóng)活干。無休無止的繁重農(nóng)活,如一臺高強度打磨機,將菊英原本細長的腰與圓滾的臀壓成了鐵板一塊,厚實倒是厚實,卻少了女人的嫵媚與嬌柔。妹妹桂芳呢,因頭上有個姐姐,她基本沒下過田,更沒上過山。細皮嫩肉的肩上從沒壓過擔(dān)子。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xué),進職校讀了兩年,就回家了。莫說干農(nóng)活,連房門都懶得邁,每天在家上網(wǎng)淘這淘那,把不寬的閨房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本來好看的身材,加上保養(yǎng)得好,皮肉像點了漿的一鍋豆腐,漲漲鼓鼓,鮮嫩欲滴。有一次,國強忍不住和菊英說,你妹桂芳這丫頭,從后面看,那細腰就是一根麻繩,那圓滾屁股呢,就是一面鑼,就等一根壯實的棒槌,狠狠地敲在那面鑼上,發(fā)出咣的一聲巨響。菊英氣得大罵國強老不正經(jīng),連小姨子也拿來開玩笑。國強一臉笑,說小姨子算什么。人家黃石城里公爹與兒媳打皮絆那才叫新聞呢。菊英不理國強了,她知道自己男人經(jīng)常進城,摸魚撮蝦,弄幾個活錢,黃石七娘八老子的事一籮筐。
讀了書的女人如天上的繁星一樣復(fù)雜。桂芳回到家,臉上總也不見笑。好心人介紹了幾個對象,她看了第一眼懶得看第二眼。除了上網(wǎng)淘寶,似乎沒有其他事可干。家人怕她悶出病,讓姐姐菊英領(lǐng)妹妹回去散散心。桂芳于是住進姐姐家,一來換個環(huán)境,二來有空幫姐姐做做家務(wù)活。姐姐菊英每天像個腳踩風(fēng)火輪的哪吒,在田間地頭沖鋒陷陣。家里的一切都丟給了妹妹桂芳。國強是個能坐著就不站著的人,要吃粒是粒的米飯,像女人一樣愛喝紅糖茶。張嘴說話呢,嬉皮笑臉的沒個正經(jīng)。開始,他對小姨桂芳說話還注意分寸,畢竟桂芳是個大姑娘。相處久了,他把持不住油嘴滑舌的性子,見啥說啥。一天,五歲的兒子二狗嚷著要吃奶,菊英正在田間打農(nóng)藥,遠奶解不了近渴。國強一指正在剝碗豆的桂芳說,你姨有奶,你姨的奶才鮮呢。桂芳的臉頓時羞得通紅。二狗撲上去,像條餓狗扯開桂芳的上衣,大頭朝肉嘟嘟的懷里直拱。國強在一旁笑得直抽搐,順勢一腳踹中一只正趴窩的老母雞,驚起一屋灰塵。
二狗七歲那年,菊英得了一場大病,住進鎮(zhèn)衛(wèi)生院。國強也沒心思進城了,既要照顧菊英,又要下田搶種一把,因為時令農(nóng)作物耽誤不得,俗話說你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季。那天夜里,國強勞累過度,喝了幾杯勁酒后早早睡了。深夜被一泡尿憋醒,起來小便后,迷迷糊糊跑進了桂芳的房間。一掀被子,桂芳醒著呢。睜大眼睛看著姐夫。國強咕碌吞了一口痰,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沒想到,桂芳一把扯住他。國強徹底驚醒了,猶豫片刻,撲了上去,一記棒槌重重敲在那面鑼上,果然發(fā)出咣的一聲響。驚心動魄。
在八字門這個小村莊,國強算是個標(biāo)準(zhǔn)男人。用城里話說,帥哥一個。國字臉,高鼻梁,留著淺淺的八字胡,穿上一套過年的新衣服,往人多的地方一站,總能引起姑娘們一陣竊竊私語。當(dāng)年國強到菊英家相親,菊英母親一眼看對了。菊英父親不吱聲,把煙嘴敲在竹床沿梆梆直響,反對這門親事。理由是農(nóng)村中看的男人,百分之八九十是繡花枕頭紅漆馬桶。果然,結(jié)婚后,國強基本上不干農(nóng)活。當(dāng)然他也不閑在家,隔三差五去黃石城里轉(zhuǎn),到底轉(zhuǎn)什么呢,沒人知道。
國強與桂芳偷情,沒多久就被菊英捉個現(xiàn)行。國強在兩個女人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中束手無策,急得抓耳撓腮,無奈請村里德高望重的最高爹出面。石頭丟上天總要落個地。經(jīng)過最高爹和村長和尚上上下下做工作,最后達成一個和解協(xié)議,國強與菊英離婚,與桂芳結(jié)婚。菊英帶著兒子二狗可以不離家,住二樓。國強兩口子住一樓。幾年過去了,一個屋檐下的兩姐妹竟相安無事。只是沒想到,結(jié)婚后,桂芳變了一個人,像個母夜叉,動輒叉腰瞪眼對國強罵罵咧咧,常常兇得國強落荒而逃。
國強將自行車推到村口,剛要騎上去,抬頭看到最高爹扛著鋤頭走出門。最高爹是國柱的父親,國柱與國強從小頭壘頭長大,兩個卵子彼此都摸得忒熟。一想到國柱,國強渾身禁不住打個寒顫,這才意識到初冬的清晨的確有些冷。他順手扯過車后的黃夾襖,披在身上。
望著最高爹走在田埂上的瘦長背影,國強心里打起了鼓。大清早出門就碰到冤家,莫非有什么不好兆頭?應(yīng)該不可能。這事只有他與村長和尚兩人知道。和尚再三交代一定要保密,事成之后還有獎賞。狗日的和尚!國強暗暗罵了一句,抬胯歪歪斜斜騎上自行車,一手扶龍頭,一手摸出一個苞谷,邊啃邊朝黃石趕去。
2
八字門到黃石有五十來里路,騎車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這里指的是郊區(qū)。如果到市區(qū),至少得一個半小時。這些年來,城市像一團發(fā)酵的面餅,越揉越大,越搓越寬,很多靠近城市周邊的鄉(xiāng)村,都被“面餅”搓揉進去了,成為城市里的一個社區(qū)或街道。黃石新開發(fā)的和平街工業(yè)園區(qū),占地面積九千畝,是離八字門最近的郊區(qū),國強辦公的地方,就在和平街工業(yè)園區(qū)的城鄉(xiāng)接合部,這里多半住著形形色色的打工人員。
拐過幾條胡同,走進一間簡易的三層樓房,這里就是國強的辦公室。幾張桌子,幾部電話,連個坐的椅子都沒有。一個黑臉漢子瞥了國強一眼,忙遞上來一支煙,強哥來了。國強接過煙,一把將黑臉漢子拉到內(nèi)屋,低聲說,我接了一單,熟人熟事的,不易出頭,你出面搞定。這個人是我村里的,小時的玩伴,叫國柱,現(xiàn)在黃石一家耐火材料廠打工。讓麗麗引誘他上勾……麗麗現(xiàn)在忙什么?
這段時間生意清淡,麗麗在一家迪吧打晃。她說有生意隨時通知她。強哥放心。黑臉漢拍著胸脯說。
這個不顯眼的三層民宅,原來是一家私人偵探所。私人偵探的身分是保密的。就是對桂芳菊英,國強也不敢透露蛛絲馬跡,只說進城撮魚摸蝦。正是有這個活路,國強才不像村里其他年輕人,長年外出打工賣苦力,一年回不了幾次家,有的連老婆都守不住。他守著兩個女人,兩手不沾泥,還能吃香喝辣的。為這,村長和尚對國強刮目相看,將他列入村里能人名單。有事經(jīng)常找他聊聊天,想想對策。
三天前,和尚在村口那棵大槐樹下,等到了國強那輛半新不舊的自行車。和尚露出久旱逢甘露的神情,大老遠就朝國強揮動那雙肥碩的手。和尚快六十了,在村里干了一輩子干部。先干會計,后副村長,再干副書記,最后一直干村長。
國強對和尚是尊敬的。和尚是村長,雖是中國最小的官,但也代表著一種勢力。國強深知自己干私人偵探這個行當(dāng),總是見不得陽光的。與和尚靠攏些,百利而無一害。再說,菊英與桂芳姐妹倆的事,作為村長,和尚的態(tài)度是寬宏大量的,甚至是開放的。和尚曾拍著國強的肩曖昧地問,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夜夜吃兩頭?兩姐妹哪個更有味道?國強故意露出一副恬不知恥的神情,轉(zhuǎn)移話題說,和尚嬸死了這么多年,你還不到六十,該找一個人,起碼冬天可以暖暖腳。不急,不急嘛。和尚露出一副保養(yǎng)得很好的牙口,意味深長地說。
和尚那天將國強拉到自家屋里,備了一桌好菜。吃喝了一陣,和尚臉紅筋粗地說,有一件事托國強幫忙,并隨手甩出一沓錢,啪地搭在桌上。這是報酬,活兒干得漂亮還可以追加。國強眼睛直直地盯著和尚慢慢蠕動的嘴巴,感覺它就是一臺印鈔機,隨時會吐出一張張刮刮響的嶄新票子。最高的兒媳婦,國柱的老婆,細妹,和尚嗞地呡了一大口酒,氣息有點喘,這個女人,太不一般了。自從十年前嫁到咱村,開始不覺得,這幾年我發(fā)現(xiàn)她有味道了,越來越有味道了。你說咱這村里,比細妹長得好,蓄得白的有沒有,太多了。就說你那媳婦桂芳,也比細妹強幾倍??晌揖褪强瓷狭思毭?。你說——我這把老骨頭是不是生得賤?和尚說得聲情并茂,明顯是動了真感情。
一番密談后,和尚囑咐說,這是最后一招了,只要弄到國柱那小子在外嫖娼的證據(jù),我掂量掂量了下,搞定細妹有八成把握。這事全靠你張羅了。
走出和尚家門,國強暗暗笑了,笑得抽風(fēng)似的。
3
國柱,晚上我過來睡覺。電話那頭,麗麗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國柱頭腦一熱,支吾說,不……不行吧。麗麗在電話里哈哈大笑,肆無忌憚地說,國柱,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強奸你,痛痛快快強奸你,哈哈哈哈。國柱擔(dān)心這個女人的電話隨時像炮彈一樣呼嘯而來,索性關(guān)了手機。這個偶然認識的妖艷女人,如夏天午后的雷陣雨,劈頭蓋臉地打亂了國柱平靜的打工生活。
國柱與國強雖從小一塊長大,可兩人性格恰相反,國強油嘴滑舌,眼睛一眨一個主意兒,國柱呢,少言,木訥,像農(nóng)村打谷場上的石磙,推一下磙一下,推兩下磙二下,不推他是不動的。十年前,國柱娶細妹過門。第二年,細妹生了個胖兒子,喜得最高爹合不攏嘴。六十出頭的人,每天似乎有使不完的勁。莊稼地里侍弄得紅是紅,綠是綠,家里吃的用的擺得像個超市,哪樣也不缺。國柱經(jīng)老鄉(xiāng)介紹,來到黃石耐火材料廠打工,每月可拿回近三千元,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很踏實。前年,國柱在老屋附近,重新起腳做了一棟兩層樓房。老父最高死活不愿搬進新居,仍一個人住在老屋,像仆人一樣將國柱家里家外收拾得井井有條。
國柱在耐火材料廠打工,三班倒。因勞動強度大,一般每個月月底關(guān)餉后回家一次。國柱在工廠附近租了一間小屋,不到十個平米,一個月二百元錢。細妹來過一次,說像狗窩,以后再不來了。國柱不計較,說黃石的房價這些年來像失控的瘋牛,拉不住韁繩了,能租到這樣便宜的房子不錯了。
這個狗窩一樣的出租屋麗麗第一次來時,似乎挺滿意。她坐在床沿,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將一對碩大奶子擠得搖搖欲墜。她伸出一條修長的腿,搭在床前一個破紙箱上,笑盈盈問國柱,你是不是經(jīng)常帶女的回來睡覺?老實交代。
麗麗的露骨與火辣,讓國柱既驚喜又擔(dān)憂。這個女人的放蕩,完全超出了國柱的想象力。第一次認識,就讓國柱措手不及。那天傍晚,國柱下白班,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出租屋。走到人民廣場時,只見一個長發(fā)披肩的白衣女子朝自己頻頻招手。國柱愣了愣,朝四周看了看,空無一人,才確信是叫自己的,麻著膽子迎上去。女人看不出年紀(jì),高挑的身材,挺拔的胸脯,像二十多,也像三十出頭,說四十也靠譜。女人脖子上圍著一條真絲絨圍巾,手里牽著一條白色小狗,顯然是個遛狗的主兒。國柱見過這類都市女人,有錢,有閑,整天無所事事就牽著小狗到處逛。他看不起這種人,但心里還是羨慕他們,這才是城里人的小康生活。
女人露出嫵媚笑臉,對國柱近乎討好說,你幫我溜一下狗,我去附近方便一下。不容分說將狗繩塞到國柱手里,一路小跑起來。國柱抬頭使勁望了望西邊霞光滿天的余暉,一顆淚珠似乎冒了出來。女人漸漸遠去的修長的雙腿支著渾圓的屁股,隨著小跑波浪一樣上下滾動,讓國柱感到似曾相識。太熟悉了,在哪兒見過?猛地想起來了,媳婦細妹的屁股不就是這樣嗎?以前怎么不覺得細妹也有這樣不錯的屁股呢。在農(nóng)村,國柱從沒覺得細妹的屁股好看,他甚至認為那是個很臟的地方,沒有一天不蹲在又臭又黑的毛坑里拉屎撒尿,飽受蚊蠅叮咬。就算每天抹了再多香水,也掩蓋不了屁股的本質(zhì)。現(xiàn)在,國柱對屁股的認識瞬間提高了,很想回家與細妹親熱一番。他感到心里有千萬只螞蟻在咬,周身血液快要沸騰了。
女人這一去,差不多一個小時,等得國柱心猿意馬。女人風(fēng)一樣出現(xiàn)了,她在國柱身后猛地一拍巴掌,嚇得國柱跳了起來,一旁的小狗也跟著跳起來。女人哈哈大笑,像與國柱認識多年了,早已成了老朋友。
女人介紹自己叫麗麗,丈夫是一家公司老板,長年深圳做生意。自己算是全職太太,沒事就遛狗。
兩天后,國柱又在人民廣場看到麗麗牽著杰瑞。麗麗又朝國柱招手,說要請國柱吃個飯,感謝上次他替她遛了一個小時的狗。在二嫂煨湯餐館,麗麗點了一桌子菜。有魚有肉,酒是勁酒。一個大男人被一位漂亮女士請吃飯,國柱心里空虛得要命,卻又滿足得要死。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精神體驗。國柱隱約記得在哪本雜志上讀過一篇文章,說在一個兩難的選擇上,應(yīng)盡量選擇沒經(jīng)歷過的那一種。這個城里女人的風(fēng)情與妖艷,為什么不選擇經(jīng)歷一下呢?想到此,國柱端起酒杯,狠狠地朝麗麗的酒杯撞了一下。
以后的每天晚上,麗麗總會打來電話,與國柱神侃胡聊。聊著聊著,不知不覺扯到性上。這個在國柱看來有些神秘有些難以啟齒的話題,在麗麗嘴里如同嚼著一把炒熟的豌豆,香噴噴脆生生,常常引得國柱直流口水。
這天晚上,麗麗又打來電話,說晚上過來睡覺。國柱頭腦空白了一陣,就答應(yīng)了。
麗麗是打的過來的。前后不到一刻鐘。麗麗顯然打扮了一番。她一出現(xiàn),頓時映亮了灰暗的出租屋。麗麗大大咧咧伸著胯子坐在床沿,一雙腿通電似的晃個不停。國柱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旁,他刻意與她拉開一段距離。聊了一會,麗麗有些躁熱,脫下外套,丟在床頭。昏黃的燈光下,國柱見到一尊冰清玉潔似的女神發(fā)出熠熠光輝。他呼吸有點跟不上趟。麗麗溫柔地說,國柱,你是不是沒有談過戀愛?國柱努力使自己笑一下,我沒談過戀愛,怎么會結(jié)婚?怎么會生下兒子?我兒子今年八歲了,上小學(xué)三年級,成績蠻好——麗麗打斷說,結(jié)婚與戀愛不一樣,有人結(jié)婚了,不一定戀愛過;有人戀愛了,不一定懂得結(jié)婚。
兩人正聊得起興,突然,一道閃電如一條銀蛇闖進屋內(nèi),麗麗快步跑到門口,抬頭望著黑漆漆的夜空,嘴巴直咂,這個鬼天,說尿尿就尿尿了,一點商量也沒有。
像得到神諭,國柱發(fā)瘋似的撲向門口,從后面一把箍住麗麗的腰肢。又是一道閃光,晃得國柱眼睛酸脹酸脹的。麗麗顯然是老手,游刃有余,漸漸占據(jù)了上風(fēng)。國柱感到自己只有招架之功,一身的力氣竟使不出來,手與腳都迷了路。難怪麗麗說要強奸自己呢。又一道光閃過頭頂,國柱的身體竟毫無來由地軟下來,如一攤稀泥。你是啥了?麗麗摸摸國柱的額頭,看你身體精壯精壯的,怎么中看不中用呢?麗麗氣急敗壞地坐起來,電一樣閃出門。
國柱滿臉委屈,怎么回事呢?自己為何這樣?這種不堪一擊的情況以前從未發(fā)生過。以前每個月底回八字門,晚上總要與細妹激戰(zhàn)個你死我活才罷休。這個女人不是人,肯定是妖精。國柱想馬上回家,他一刻也不愿等。心焦,口渴,他從床頭紙箱里摸出一瓶礦泉水,仰頭咚咚往嘴里灌,濺了一床單的水。
第二天傍晚,國柱突然回到家,讓細妹著著實實吃了一驚。不到月底怎么回來啦?細妹一臉愕然。國柱支好自行車,死死盯著細妹的屁股。細妹感到丈夫的眼光怪怪的。她推了丈夫一把,大白天撞見了鬼?國柱草草抹了一把臉,一把箍住細妹的腰,雙手激動地亂摸起來。你干什么?有病啊,一回家就動手動腳的。細妹顯然不太適應(yīng)這種行為。一番大汗淋漓后,國柱長吁一口氣,好啊,好極了。細妹不明就里踹了他一腳,好個球。國柱嘻嘻一笑,胡亂穿好衣服欲下床,突然扭頭問細妹,來客人了?細妹伸了個懶腰,打個啥欠說,鬼客人,哪來的客人?那地上——國柱指著房間地上幾個煙頭,沒有客人哪來的煙屁股?細妹撲哧一笑,看你大白天疑神疑鬼的,剛才和尚村長來坐了一會。村長說,他想搞個什么互聯(lián)網(wǎng)加的農(nóng)業(yè)合作社,叫什么八字門農(nóng)業(yè)生態(tài)園區(qū),將全村土地集中起來,實行規(guī)?;B(yǎng)殖,養(yǎng)羊,養(yǎng)驢,養(yǎng)肉鴿,養(yǎng)香豬,養(yǎng)土雞,聽說所有養(yǎng)殖的羊呀驢呀豬呀雞呀,網(wǎng)上銷售,定點賣到城里的大超市?,F(xiàn)在城鄉(xiāng)交通方便,上午訂貨,下午就能送到。外出打工的八字門人都可回來上班,村長特意問你愿不愿意回來呢?
嘁,異想天開,農(nóng)業(yè)生態(tài)園區(qū)是那么容易辦成的?搞砸了算誰的?和尚村長吃飽了撐得慌,沒事找鳥事干。
細妹搡了一把國柱,說你這個人,把別人的好心當(dāng)成了驢肝肺,不想回也不能這樣損人啊。國柱系好褲子,又細細打量了一下細妹的屁股,若有所思地拿起扳手,哐當(dāng)哐當(dāng)將墻角一個取暖器拆了。隆冬快到了,這個破玩意,修修興許還能將就用一季哩!國柱心滿意足地忙活起來。
4
寒冬日的太陽落得早,吃完晚飯的村民三三兩兩聚到村口大槐樹下,老人們圍在一起閑聊,小孩子蹦蹦跳跳亂竄一氣,幾位提前返鄉(xiāng)的打工青年,攏在一起交流著各地的打工行情。突然,幾聲鞭炮炸響,騰起一團團煙霧,給傍晚的八字門平添了一絲節(jié)日氣息。屈指一算,大寒已過了,春節(jié)不遠了,村里過年的氛圍越來越濃了。
不覺夜色漸深,遠處傳來幾聲狗叫。鬧騰了一天的村莊,像個嬰兒般進入了甜美的夢鄉(xiāng)。和尚輕輕敲開了細妹的家門。細妹問村長這么晚了有啥事?和尚咧嘴一笑,說沒啥事,過來看看,正好問問上次那個事,國柱愿不愿回來上班?八字門生態(tài)園區(qū)馬上要掛牌了。細妹讓村長進屋,說村長的好心國柱領(lǐng)了,只是國柱在外打工習(xí)慣了,回來覺得心里不太踏實。和尚眼睛瞇成一條線,意味深長地說,國柱不愿回來,是不是在外有人了?
細妹臉微微一紅,低頭說,我家國柱人老實,有色心也沒那個色膽。和尚點燃一支煙,用長輩的口吻說,細妹啊,這你可不了解男人。柱子人性好,老實厚道,可現(xiàn)在外面燈紅酒綠的,你看黃石街上那些描紅抹綠的女人,個個袒胸露臂,沒見過世面的國柱,極容易被誘惑。聽國強說,有一次,他在城里無意看到國柱與一個女的摟摟抱抱,又是吃又是喝,親熱得很,你相信不?
細妹笑了,國柱一個月那倆錢都交給我了,沒錢,哪有女人又賣又貼的?和尚嘖嘖嘖直咂嘴巴,眼睛死死盯著細妹的臉,不慌不忙站起來,彈了彈身上不知在哪沾惹的一根雞毛,從懷里摸出一個包裹,遞給細妹。這個東西,本來我不想給你看,但我不想國柱這伢在外面越陷越深,年輕人學(xué)壞容易學(xué)好難啊!
是一疊相片。細妹接過一看,大吃一驚。再細看,臉色頓時煞白,胸脯急劇起伏,身體中風(fēng)似的搖晃不定。和尚上前一把扶住細妹。細妹急速看完照片,一屁股坐在椅上,人立馬虛脫了。她抬頭盯著村長,粗聲粗氣地說,這些是從哪里來的?怎么到了你手里?和尚一臉討好地說,那天他無意聽國強說國柱在外面有情況,當(dāng)然不信,就叫國強請人偷偷拍了相片,好讓迷途的國柱猛醒,莫誤入城市陷阱。
細妹聽后,臉上的火苗呼呼地?zé)?,大罵國柱這個狗東西不要臉,竟敢背著老娘在外亂搞,還讓別人偷拍了證據(jù)。和尚打了個酒嗝,痛心疾首地說,聽國強介紹,這兩年,國柱在黃石玩得相當(dāng)開,經(jīng)常帶著女的上茶樓,下舞廳,吃香喝辣的,快活得很。
和尚拉著細妹的手,神秘地說,村委會經(jīng)研究決定,馬上要引進一名女干部,我想讓你進村委,只要細妹點頭,過幾天就到村委上班。說著一把摟住細妹的腰,喘著粗氣說,細妹,別看我奔六的人,體力一直很好。三天不吃肉,耳朵就嗡嗡直響。細妹掙扎著,和尚越抱越緊,兩人的腳步瞬間沒了章法,像跑調(diào)的鼓點。
從細妹家出來,已是凌晨一點多。天上寒星點點,四周一片死寂。遠處的田野上,不知名的蟲子聲聲入耳,如在彈奏什么樂章。和尚抹抹嘴巴,嘿嘿笑了一聲,又嘿嘿笑了一聲。
細妹很快進了八字門村委會。當(dāng)了干部的細妹,變了一個人,說話有了一種干部腔,走路也有了一種甩手甩腳的干部姿勢。
細妹當(dāng)了村干部,最高爹的事一下子多了起來。忙完田地的,又要操勞家務(wù),還要照顧孫子上學(xué)。忙碌的最高爹心里越來越不踏實,他倒不認為細妹當(dāng)不了干部。全村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婦,為什么村長和尚獨獨選上了細妹呢?
那不堪入目的一幕,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那天下午,最高爹送完地里的糞,回來找一些麻袋當(dāng)薄膜用。不料一進門,就將兩個人捉個現(xiàn)行。村長和尚處驚不亂,穿好衣服臨出門朝最高爹笑笑,通奸,是通奸。最高爹兩眼冒火花,破口大罵,一對狗男女,要遭天報應(yīng)??!
細妹慌亂了一陣,很快鎮(zhèn)定自若了。她理理凌亂的頭發(fā),理直氣壯從床底抽出一個紙包,甩在最高爹面前,看吧,這是你兒子的杰作。他畫個葫蘆,我只是照葫蘆畫個瓢。最高爹拿起照片,看完后捶胸頓足,老淚縱橫——整整一個月,村民沒看到最高爹扛著鋤頭出門。這么勤快的一個人,怎么在家閑得???有人上門探望,原來最高爹病了。病得不輕,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轉(zhuǎn)眼春節(jié)說來就來了。一陣春風(fēng)吹過,灰蒙沉靜的村子,仿佛睡醒了,活泛了。春的氣息,給光禿禿的枝頭抹上一層暖洋洋的喜氣。
國強的兒子二狗的尸體,是在大年初七傍晚被發(fā)現(xiàn)的。二狗嘴里流著污血,小手緊緊攥著幾個黑里透紅的酸棗。菊英嚎啕的哭聲,撕破村莊的寧靜,濺起無數(shù)的眼淚與唏噓。桂芳抱著姐姐哭腫了眼睛。村民們第一次看到,姐妹倆原來如此親密,還是血濃于水啊。
鎮(zhèn)派出所的公安很快趕來了。經(jīng)現(xiàn)場初步查明,二狗是吃了泡有毒鼠強的酸棗而致死。兇手最后落實到最高爹頭上。一個六十出頭的老人,為何要對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學(xué)生痛下黑手?公安人員感到不可思議。經(jīng)過一個星期的緊張勘查,案情終于水落石出。最高爹的兒子,遠在黃石打工的國柱,是最后一個向公安人員作筆錄的。
你與麗麗鬼混,知道她是什么人嗎?
不知道。
知道自己的丑事被人偷拍了嗎?
不知道。
你老婆與村長和尚通奸,知道嗎?
不知道。
你父親為何投毒,害死國強的兒子二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國柱沮喪地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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