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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井

2018-03-29 11:41方永華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轆轤杏兒春花

方永華

大熱的天,下午熱得人只有透氣的分,要是不趕早出工,一天下來還真是做不成多少事兒。這不,雞叫三遍,春山就把摩托車發(fā)動起來,在院子里突突地叫喚。春山對春花叫道:“好了嗎?”

春花把兩只鴨子趕到屋后的一個水坑里,水坑用網(wǎng)圍著。在此之前,春花已經(jīng)做了一堆事兒,比如去菜地準(zhǔn)備當(dāng)晚的菜,洗衣裳,燒一鍋開水,再燒好早飯。這是春花必須做的早課,一點也不能含糊。當(dāng)然,春山也沒閑著,他每天清早要干的事就是去鄰村挑水。天熱,用水兇,沒三擔(dān)水總是不夠的。等春山把水挑好了,早飯已經(jīng)擺在桌上了,少不了有一個咸鴨蛋。

“好了嗎?!”春山又叫了一聲。

“好了好了?!贝夯ㄗ焐洗鹬嘀恢还墓哪夷业乃芰洗艹鰜?。沒跑幾步,又想起什么,忙折回身,沖著窗口喊道:“艾艾,等一下起來,別忘了吃早飯呵,上學(xué)去別忘了鎖門呵!”也不知艾艾醒沒醒聽沒聽到,反正春花丟下話,便坐上摩托車一溜煙地走了。

滿天的星光照得村道發(fā)白,摩托車用不著開燈。不過,上了公路車子多了,不開燈容易出事兒。春山開車很穩(wěn)當(dāng),該快的快該慢的慢,絕不搶道。但有時碰上道上的坑和石頭,摩托車避讓不了,摩托車就跟生氣的公牛似的蹦跶幾下。春花坐在車后座,中間擱著塑料袋,摩托車一生氣,春花就攔腰抱住春山,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硌著春花的肚子,卻讓她感到熨貼。

也不怪要趕這么早,春山騎著摩托車緊走慢趕,趕到工地也要近一個鐘頭哩。這時,樹下,廣場上,有許多城里人耍劍跳舞,春花最初看到這景兒,免不了好奇地看。春山說,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春花沒言語,只是剜了春山一眼。后來,春花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只管把塑料袋擱到工棚里,順便把工具拿出來。

看工地的老劉早把茶水泡好了。老劉負(fù)責(zé)看工地,也負(fù)責(zé)給干活的人提供茶水,這是公司給他的職責(zé)。所以,老劉得趕早燒好開水,然后往白鐵桶里放上兩把“老家婆”,倒上開水。等茶水不燙了,春山和春花也趕來了。自然要喝上一瓢,這是不用花錢的茶水。往日,春山來做小工,來得沒這么早,喝茶水也是悠著?,F(xiàn)在不同了,春山咕咚咕咚一氣喝完一瓢茶水,抹抹嘴,便干活去了,一分鐘也不耽擱。輪到春花喝,總是沒有春山喝得快。春山遠(yuǎn)遠(yuǎn)地叫:“怎么還沒喝好呵!喉嚨給掐啦!”春花又是剜了春山一眼。

老劉看不慣說:“春山,你怎么這樣猴?水都不讓春花好好喝呵!”

“我還猴?太陽都要出來了,劉伯。”

“好了,別磨嘴了,干你的活去吧,別耽誤了掙錢!”

春山來到井邊,清理一下井邊的雜物,然后戴上安全帽下井。井的直徑也就一米多吧,春山在井壁對稱地開個凹槽用以搭腳,四肢并用下到井底。一個上午春山就成了井底之蛙,在巴掌大的工作面上鑿石掘土。春花不用下井,她負(fù)責(zé)在井上運送土石。春花把繩子拴在鐵轆轤上,另一頭拴著鐵桶,春山把土石裝在桶里,只要春山一聲令下,春花便搖著鐵轆轤,吱咦呀,吱咦呀,吱咦呀,金屬磨擦的聲音節(jié)奏鮮明地響徹了工地,響徹了城市的早晨。

春山和春花打的可不是水井。這城里吃的用的都是自來水,水取自長江,所以用不上水井。據(jù)說這城里過去也依賴井水,只不過水井要比鄉(xiāng)下的水井深得多,那水不叫井水叫地下水,后來發(fā)現(xiàn)地下水日趨枯竭,政府花巨資取長江水,號稱年度十大民生工程之首。春山曾經(jīng)在那個工程里挖過溝埋過管道,自然得到一筆錢了,春山就用這筆錢打了自家的水井。但現(xiàn)在這口水井也成廢井了。

自此,這城市告別了水井,但卻需要鄉(xiāng)下人來打另一種井。這井叫樁井,就是要讓樓房長根的豎洞。豎洞打好了,插上鋼籠,澆上水泥,一條根便算長成了。據(jù)說樓房長了根,能抗七八級地震哩。去年四川地震,要是樓房都長了根也就不會死那么多人吧。不錯,春山和春花正在打的就是樁井。打樁井沒有什么技術(shù)可言,只要按照指定的地點,尺寸,直直地往下挖就行了,說白了就是個賣力活,城里人是不會干的,好像這活注定要落在鄉(xiāng)下人的身上。春山可顧不上這些,只要有活干有錢掙就行了。等腰包鼓了,一切都好辦了。所以,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拚命干活拚命掙錢。

好在掙大錢的機會終于來了。這不,包工打井,就是說干的多得的多。以每掘進(jìn)一米一百五十塊計算,春山和春花一天下來總得有二三百塊的收入吧,要是這樣干下去,半年得掙多少錢哪。想想就叫人興奮,勁頭十足。別看春花身子單薄,可她兩條手臂搖起鐵轆轤來顯得特別有勁。最初,春山怕春花力氣小,就裝半桶土石,春花卻要他把桶裝滿。這下,就要出大力了。春花兩條細(xì)腿前后叉開,身子前傾,咬緊牙關(guān),一鼓作氣地把鐵桶搖上來,汗水淌進(jìn)了她的嘴里,她卻不知是什么滋味。她知道她的工作很重要,不能有絲毫的懈怠,這關(guān)系到春山的性命,關(guān)系到打井的進(jìn)度,關(guān)系到未來的生活。

老劉在春山和春花去干活之后,又開始燒第二鍋水。不燒不行呵,等一下打井的大隊人馬開來,這桶茶水頂多算個早茶了。本來,公司給他配了電水炊,但偌大的工地,百十號人,這屁大的電水炊哪能燒得過來呢。老劉干脆露天支起一口大鐵鍋,用工地上的廢木頭燒水,公司也落個節(jié)能降耗。工地上的廢木頭多的是,燒一鍋開水用不了多長時間,便節(jié)余了一段空來,老劉可以歪在床上聽聽收音機。聽了一會兒,老劉就把擱在床底下的一大瓶涼茶拿出來,這是老劉清早特意給春山春花泡的,天天都是如此。

陽光落在人身上,毒辣辣地直往皮下鉆。沒一絲風(fēng),嗅一嗅都是汗味兒,不知出自自己還是別人,大概都有吧。老劉根本不當(dāng)一回事,自己就是個地道的老農(nóng),哪樣的苦累沒受過?能在這里看看工地?zé)裏_水已算是享福了,還怕太陽怕流汗不成?!

老劉把涼茶送給春花,要春花歇歇,喝喝涼茶,緩緩勁兒。老劉又對著井口喊:“春山!上來歇歇,喝喝涼茶,透透氣兒。”

“劉伯!下面涼快,我就不上去了。”春山邊干活邊說。

“你逗誰呢!人在悶罐里被火烤能不悶啊!”

“劉伯!真不悶。我真的不用上去了,上去又下來耽誤工夫!”

“就你猴?。∏魄?,你兩口子一早上干的活抵人家小半天!”

“我哪能跟人家比呀!劉伯?!?/p>

“真不上來了?”

“不上來了?!?/p>

“那就把水吊給你呵?!?/p>

春花喝好后,把涼茶放在桶里,然后反方向搖著鐵轆轤。鐵桶再搖上來,除掉滿滿一桶土石,還有一只大空瓶子,瓶子底只留著濕塌塌的茶葉。老劉又問:“春山,這茶是什么味兒呵?”

“沒什么味兒,就是爽快!”

“呵喲,別糟蹋好茶了!春山,曉得這是什么茶么?”

“不曉得?!?/p>

“是正宗猴魁呀!”

“真的嗎?”

“這還有假!春山,曉得這是誰送的嗎?”

“這好茶是人送的呀!”

“是的哩。春山,曉得是誰送的嗎?”

“不曉得?!?/p>

“不曉得吧。是程工送的!好多年了,我都舍不得喝哩?!?/p>

“真的嗎?那我得好好謝謝你,劉伯!”

老劉笑了,心滿意足地回到工棚。第二天,老劉準(zhǔn)時送來涼茶,和春山重復(fù)著同樣的話。

老劉不再聽收音機了。他給瓶子續(xù)上水,又從床底下摸出一瓶啤酒,放進(jìn)冷水桶里冷著。老劉緊接著準(zhǔn)備午飯了。午飯很簡單,煮一點米飯,炒兩個小菜,還特意買來鹵菜。又把春花自帶的飯菜重新熱熱,裝進(jìn)碗里,和老劉準(zhǔn)備的飯菜擺在一起,一頓午飯便成了。等到正中午的時候,見人家都去吃午飯了,老劉站在棚口喊春花:“叫春山上來!該吃午飯啦!”

春山春花就像剛從水里撈上來,春山更是泥一身汗一身。老劉讓春山春花先洗個冷水臉,對著小風(fēng)扇吹吹,等氣兒喘勻了,老劉這才要他們坐在桌邊,老劉就像一家之主,要春山喝啤酒,要春花吃鹵菜。春花不好意思動筷子,說劉伯,能得到你照顧,我們感激都來不及了,哪還能要你破費,喝你的酒吃你的菜呀!

“春花,說這話就見外了,春山跟我兒子差不多。再說這啤酒也是公司發(fā)的,不喝白不喝?!崩蟿⒄f。

“那你怎么不喝呢?”

“我沒那口福,天生不能喝酒?!?/p>

“我公公也是天生不能喝酒?!?/p>

“那你看看,你公公跟我是不是差不多?”

“歲數(shù)差不多?!贝夯ㄟ€想說下去,卻被春山打斷了。春山說,你啰嗦什么!飯都塞不住嘴!劉伯對我們好,我們記著,往后我們有錢了,再好好感謝劉伯!

春花剜了春山一眼,把帶來的兩個咸鴨蛋勻一個給老劉。老劉笑說,咸鴨蛋下酒,哪里有?一瓶啤酒兩個咸鴨蛋正正好!那只咸鴨蛋最終歸了春山。

工棚又矮又悶,不如找一片樹蔭,睡個午覺。工地不遠(yuǎn)有幾棵大樟樹,遮天蔽日,好不涼快,打井的人大都來這里午休?;蛱上旅深^大睡,或聚眾斗地主。春山從不和他們?yōu)槲?,帶著春花找到一棵孤零零的雪松下歇息。春山在地上鋪了報紙,手上還有半張。春山躺下來看一會兒報紙,瞌睡來了就把報紙蓋在臉上。春花靠著樹坐在春山身邊,把眼睛閉上,又把眼睛睜開。春山把報紙移開,發(fā)現(xiàn)春花又看著那片樓房發(fā)呆,春山說,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沒看夠呵,快睡!

“春山,瞧人家城里人住著樓房,吹著空調(diào),我們憑什么偏要在這樹下熬呢?”春花像在說夢話。

“你曉得什么,吹空調(diào)要得空調(diào)病,住樓房久了要生筋骨病,這不是我說的,這是報紙說的!”

“真的嗎?”

春山把報紙抖得嘩嘩響:“不信你拿去自己看看?!?/p>

“真會欺負(fù)人!你不曉得你老婆不識字呵,盡拿這話唬我!”

“給你看你不看,我說的你又不信,你要我怎么辦?!?/p>

“誰說我不信了?你的話我信!我不信你信誰去?春山,我只是想要你給我讀讀報紙,看看城里人為什么過著這么好的日子,怎么還要生這些怪病,是不是日子好過頭了?那么為什么不勻一點好日子給鄉(xiāng)下呢?這么一來城里人不是少得病了,鄉(xiāng)下人不也好過多了嗎?還有你看看報紙上說沒說,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睡在樹下究竟生不生病,生什么病……”

“瞎扯什么!下午還打不打井了?睡覺!”春山幾乎咆哮道。

春花一聽,趕緊乖乖地靠樹睡了。是得養(yǎng)養(yǎng)精神,不然下午怎么能好好地打井呢?

春山居然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和小杏兒又走在上學(xué)的路上。天下著雨,可春山?jīng)]有雨傘。春山只好急急地趕路,小杏兒在后面緊緊地跟著,哪能趕得上呢。雨越下越大了,眼看著春山要被雨水澆濕了,可剛出村,小杏兒怕村人聽見更怕村人看見??偹愕搅藯罴覊危⌒觾阂娝闹芸諢o一人了,就小聲地喊春山,春山卻加快了步子。小杏兒以為自己的喊聲小了,就大聲地喊了。其實,春山早聽見了。他知道小杏兒要喊他,他等待著。當(dāng)他終于聽到小杏兒的喊聲時,他故意加快了腳步,他想多聽聽小杏兒喊他的名字,再回頭故意傻傻看著小杏兒又急又氣的模樣。

春山和小杏兒共一把雨傘。傘自然是小杏兒的,不大,白底上開著杏花。小杏兒舉著傘卻夠不上春山的頭頂,春山笑笑,接過傘。傘下小杏兒緊挨著春山。

“春山,馬上要考了,你能不能幫幫我呀!”

“我能幫你什么!你大大是村長?!?/p>

“幫我復(fù)習(xí)呀!”

“我、我怎么幫你?”

“上我家呀!”

“不行。你家的大狼狗太兇了!”

“那我就上你家!”

“不行。我,我家的燈太暗了?!?/p>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不是不想幫我呀?”

“我,我,想,幫你!”

“好了好了,看把你急的!有你這句話就行了。春山,你考上了,我沒考上,你可別忘了我呵!”

那年,春山果然考上了電校,小杏兒后來通過復(fù)讀也考上了商校。而當(dāng)小杏兒接到通知書,她家開了二十桌酒席以示慶賀時,春山卻默默地流淚,然后把自己過時的通知書撕得粉碎。

春山一輩子也不能原諒父親,盡管父親早已死去。春山記得他去尋求父親的日子,重病在床的母親一再叮囑,別和父親嗆著,念書要緊!春山多方打聽,終于找到了父親。那已是晚上了,春山剛要拍響一扇木門,卻聽到一陣女人的浪笑,他貼近窗子一看,酒氣撲面而來,只見父親邊喝酒邊和一個女人絞在一起。春山?jīng)]有叫沒有喊,他絕望了。他知道,自己走出村莊的夢想破滅了。他走回楊家壩的時候,突然沖天大嚎了一嗓子。

春山?jīng)]有走出村莊,但他走進(jìn)了現(xiàn)實。春山明白,他不能消沉下去,他得掙錢給母親治病,養(yǎng)活自己。從此,命運徹底改變了他,他不再是懷抱夢想品學(xué)兼優(yōu)的中學(xué)生,他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工。搬磚,拌漿,挖溝,掏糞,只要能掙錢,什么活兒都干。要是沒活兒干了,春山就騎上自行車,晚上到二十里外的田野去捉蛙,因為這一片已經(jīng)聽不見蛙聲了。半夜回來,撕蛙皮,穿成串,天大亮,去城里賣。賣完了,買了兩個肉包子帶給母親吃??粗赣H吃肉包子的樣子,春山笑了。

慢慢地,春山攢了一筆錢。春山就用這筆錢娶了春花。春花果然是窮家出身,話少,本分,不貪嘴,苦做苦累,盡管她不識字,什么都不懂。而春山什么都懂,春花沒有理由不對春山言聽計從。有一年春山下了一個決定,他要把家搬出村莊,遷到二里外的河灘上。那是老河床留下的荒涼,卻離楊家壩不遠(yuǎn)。春花二話沒說,就拿上柴刀去春山指定的地點清除雜草。春花相信春山一定有他的道理。他們傾盡所有,在河灘上蓋了三間瓦房,然后開墾出一大片一大片菜地。菜地肥沃,含水量足,加之春山科學(xué)種菜,菜勢喜人,春花成了賣菜女,天天都有收入,引得村人好不嫉妒??墒呛镁安婚L,自從河上頭建了化工廠后,菜地就變了樣,怎么種怎么沒有。而且吃水都成了問題。往常,吃的是新河水,現(xiàn)在新河成了一條排污溝。春山無奈,只好重操舊業(yè)去做小工,掙回錢來打井。打井不用花錢,但要買磚和水泥。磚和水泥買來了,春花便在春山指定的地點清理浮土,春山在一邊用木頭趕制轆轤。春山就是聰明,他做的轆轤又好用又省力。不像現(xiàn)在這個鐵轆轤又沉又笨,還吱咦呀地怪叫。不過,打水井和打樁井是一樣的,只要直直地往下挖掘就是了。井上面的事情春花都包做了,用力地往上搖,然后輕輕地放下,木轆轤吱妞妞地叫,好聽!

老劉給春山介紹打樁井的事,不大放心,問春山,這打樁井比你做小工來錢,不曉得你能不能干?

“我沒打過樁井,我只打過水井?!?/p>

“水井有多深?”

“八九米吧?!?/p>

“行了,掙大錢去吧!”

春山在井底下令:“上啦!”

春花沒聽見。春花又看見一群女人穿紅戴綠地出現(xiàn)在廣場上,音樂聲響起,她們齊刷刷地抖動著彩扇子,像蝴蝶一樣起舞。這當(dāng)兒,太陽還沒下山,熱氣薰人哩??墒?,她們卻舞得那么好看,看得春花又一次發(fā)呆。她竟忘了手中的搖把,耳朵讓音樂占去了。后來,她盯住了一個孩子,跟艾艾差不多高,穿得那么好看,在路上又跑又跳,后面跟著一個老奶奶給他打傘,不時地往他嘴里塞東西,像一個小祖宗。

“春花!上啦!耳朵讓屌戳聾啦!”

春山清楚春花又在呆看,回到家春山就給春花臉色看。但春花顧不了,她要燒晚飯,熱洗澡水,趕鴨子回籠,收疊衣裳。婆婆前年死了,她指望不到任何人,一大家的事都要她去完成。艾艾才上學(xué)哩,每次回家,艾艾都扒在桌上寫作業(yè)。當(dāng)摩托車突突突地來了,艾艾總是像個小鳥飛出院門,遠(yuǎn)遠(yuǎn)就喊。可今天卻不見小鳥。春花急急地回屋,看見艾艾睡著了,口水濕了作業(yè)本,蚊子叮了一身。春花一陣心酸,她對春山說,瞧瞧艾艾吧。

“有什么好看的。”

“你的心怎么這樣狠呢?”

“比我小時候好多了吧!”

“你就曉得跟你比!你怎么不跟城里的孩子比呀?”

“比什么!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說這話就算了。春花,我告訴你,你以后再呆看,小心我扒你的皮!我就搞不懂了,這城里有什么好看的!”

春花忽然哭了。她邊哭邊說,春山,你說的是人話嗎?你打井,我不打井呵,你累,我不累呵!你看看,我的胳臂都搖腫了!我不就是看了幾眼人家嗎?你就這樣對我!

春山心軟了。他說,好了好了,快去燒飯吧,我肚子早餓了!要是餓壞了,明天打不了井,那就要命了!

春花抹抹淚,下灶屋去了。

春山早早地睡。等春花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好,已近半夜。春山早已酣聲如雷。這成了夏晚的格局,不光春山春花如此,這一方水土都是如此。所以,春花默默地把事情干完,默默地上床睡下,直到天明。可今天春花剛上床,就被春山一把薅去。當(dāng)春花意識到要發(fā)生什么事兒時,她已經(jīng)被春山壓在身下了。春花掙扎阻擋,春山說,你是不是我老婆!

“哪個是你老婆!”

“你呀?!?/p>

“你把我當(dāng)老婆嗎?”

“這是什么話!”

“想罵就罵,想干就干,你把我當(dāng)雞呀!”

“瞎說什么!什么雞不雞的。我只是罵罵你,又沒打你。再說,我對你沒別的要求,只要你去城里打井別呆看就行了,你要我怎么樣!”

“我哪能要你怎么樣?!贝夯ㄓ忠獓聡\嘰地哭。

春山笑著,抹抹春花的眼睛,順勢摸摸春花的奶子。見春花只是象征性地抵擋一下,更加來勁了。春山說,從今往后,只要老婆不呆看,我保證不罵老婆!

“我看什么了?我只是看看人家跳跳舞,看人家怎么過中午,我又沒偷看人家男人!我算什么呆看,我又不是瞎子!”

“我這不是為了打井嘛,為了這個家嘛。好了,老婆,別生氣了?!?/p>

“別碰我。你不累,我累哩?!?/p>

這下更加撩起春山的興趣。春花從來沒有這樣表現(xiàn)過,她總是自覺地配合春山,把四肢打開,任春山在她身上發(fā)泄。春山發(fā)泄完了,一切就結(jié)束了。女人的身子就是供男人發(fā)泄的,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想不到春花也有拒絕的時候,而這種拒絕卻讓春山感到從未有過的刺激。春山不禁把春花細(xì)細(xì)打量,竟發(fā)現(xiàn)春花也很漂亮。他想,要是當(dāng)年他能去上電校,現(xiàn)在壓在身下的一定是小杏兒吧,或者是一個女局長吧。這么一想,春山并未泄氣,反而讓他找到別樣的激動。他把渾身的力量集聚一處,仿佛要沖開一道封閉的大門。春山正在興頭上,春花卻大煞風(fēng)景地問:“二子現(xiàn)在不曉得怎么樣了?”

“送給人家,就別管了。”春山敷衍道。

“虧你說得出口!不管怎么說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呵?!?/p>

“二禿子不孬,虧不了二子?!?/p>

“要是送給哪個城里人就好了!”

“城里有什么好!要是三子還是個丫頭,我就是送給要飯的,也不會送給城里人!”

“城里人得罪你了?這么恨!有本事別去城里,別去城里打井呀!”

“怎么不去,我恨不得把城里的錢都掙來!”

深夜的風(fēng)涼爽多了,只是帶著河水的怪味兒。但顯然影響不了春山春花的睡眠。他們太累了,哪能顧及嗅覺上的不適,有涼爽的風(fēng)比什么都好。電扇不用開了,身子也不再出汗了,還有一窗的星光落在床上,像奶水一樣怡人,多好的夏夜呵,睡吧睡吧,明天要去打井哩。春花卻睡不著了,她愣愣地問春山,你,你,今晚你怎么了?怎么這樣猛呢?哪來的力氣!但春山已經(jīng)掙不開眼,他就像燃燒后的煤渣變得輕飄飄的了。

“你就圖自己快活,從來就不管我快不快活!我問你話從來也不好好說!”春花推推春山。

“你有什么話明天問吧,睡吧?!?/p>

“我現(xiàn)在就要問你!”

“問什么呀?!?/p>

“你說,我們這樣拚命打井圖什么呀?”

“這還用問嗎?圖錢呀!這世上不就是圖錢嗎!什么鄉(xiāng)下人城里人什么老百姓官老爺,有了大錢就是神仙祖宗!知道嗎,等我們掙到大錢,我們就把家搬到楊家壩去,那里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污染。我們在楊家壩蓋上樓房,箍上院子,安上水塔,用上自來水,開出一大片菜地,我種菜你賣菜,等到那天,你再辛苦辛苦,給我生個兒子,這日子就算圓滿了,喏,比這天上的月亮圓得多!叫村里人眼饞去吧!”春山的眼睛大開了。

“那我們?yōu)槭裁雌コ抢飹甏箦X呢?”

“城里要蓋好多好多高樓,要打好多好多樁井呀。”

“春山,那我們蓋樓房是不是也打樁井呢?”

“打!我們打!別說七八級,就是九十級地震又奈我何!城里人命是命,難道我們就不是命了?笑話!”

春山說的毫不含糊,春花忍不住把奶子貼上去。春花又問春山,說劉伯怎么這樣對我們好呢?要是沒有劉伯我們哪有機會去城里打井掙大錢呢!

“不太清楚。我只清楚劉伯是一個孤老。他有一個兒子,十多年前從架子上掉下來摔死了。據(jù)說,劉伯的兒子跟程工是初中同學(xué)。劉伯的兒子就是程工叫來做事的。后來,程工就把劉伯接來看工地,還時常送東西給劉伯。劉伯就把程工送的好茶泡給我們喝。起初,我也奇怪,后來我就慢慢明白了?!?/p>

“明白什么了?”

“我好像跟他的兒子差不多?!?/p>

春花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她用一條胳臂繞著春山的脖子,顯然意猶未盡,她問春山,要是這樣的話,往后我們怎樣報答劉伯呢?

“再說吧。”

“你不是說等有錢了,我們好好報答劉伯嗎?”

“你信嗎?”

“我信!”

“你信就行了。怎么報答你說了算。”

“真的?”

“真的!”

“我想,等我們把樓房蓋好了,就把劉伯接來!”

“要是劉伯不來呢?”

“不!劉伯一定會來!因為劉伯也是鄉(xiāng)下人呀?!?/p>

春山把春花摟在懷里,一種莫名的愧疚涌上心來。但他不可能把這種愧疚向春花表白,表白不清,也無須表白,因為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是一個曾經(jīng)有夢想有文化的人,春花算什么,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女人一善良,她就變得聽話,不惜力和簡單,就像一團白面怎么捏都行。但今晚春山發(fā)現(xiàn)白面要是捏熟了,它就有一種內(nèi)在的勁道,這種勁道會使白面成為面條和饅頭,只要你是人就不能漠視它們。春山從來沒有像今晚耐下性子和春花說話。春山把春花摟在懷里,就像捏著一團白面。

“山,等把樓房蓋好了,我們也安上空調(diào)。中午睡覺就不怕熱了。還有自來水能不能也用長江水呢?那樣就不怕污染,不用打井了。”

“城里人用長江水是沒法子,我們自己能打井怕什么呢。打井!老子現(xiàn)在就打井,直打到地下河去,還怕什么污染!”春山笑道,好像雄風(fēng)再現(xiàn)了。春花醉了。

三個月,春山和春花已經(jīng)連續(xù)打了十口樁井。這中間老天下雨耽擱了多日?,F(xiàn)在,他們正在打第十一口,也打四五米深了。照此進(jìn)度,再干三四天,這口樁井也就完工了,也就是說到那天就沒井可打了。春山和春花不能沒有井可打,他們急在心里,又不好開口。老劉叫春山喝啤酒,春山卻把涼茶一通猛喝。老劉說,我曉得你們急什么!急什么呢,有我老劉在,就有你們好果子吃!我沒兒沒女,留著一把好果子,到底也是浪費,浪費了多可惜呵,不如給了你們!我老劉可不圖你們什么呀。春山,告訴你,我已經(jīng)跟程工說了,再給你五口。程工說了,只要你打得了,有的是井讓你打!只是要換換工地了。春山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真想喊老劉一聲,大大!

春山和春花干得更歡了。他們起早貪黑,爭分奪秒,只是中午稍稍歇歇力。春花不再呆看,趕緊靠著雪松打個盹兒以恢復(fù)體力。她似乎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一切,即便是休息也是一種打井的狀態(tài)。最初幾天,春花的胳臂搖腫了,現(xiàn)在,春花的胳臂再怎么搖鐵轆轤也不會腫了,就跟剛下田插秧,腰總是酸痛,但堅持幾天,腰就慢慢適應(yīng)了,也就不當(dāng)回事了。春花胳臂完全適應(yīng)了鐵轆轤,她覺得再沉的鐵桶也能一鼓作氣地?fù)u上來,不可能出現(xiàn)停頓,盡管要搖得慢一些,只要站實了,把渾身的力氣都集聚在胳臂上,咬緊牙關(guān),眼不呆看,專心地?fù)u動,希冀的明天就越來越近了。春花就像一臺性能優(yōu)良的微型絞車,卻有著使不完的力氣。但有時鐵桶的沉重明顯超出了她的承受力,她就用身軀壓在搖把上,胳膊、身軀、鐵轆轤粘連一起,分不清誰是鐵轆轤,誰是自己的血肉。

春花每天不知要搖多少轉(zhuǎn)鐵轆轤。春花曉得鐵轆轤轉(zhuǎn)動越多說明打井的進(jìn)度越快,這不正是自己渴求的嗎?春花好像有了目標(biāo)有了方向,她不會也不敢再呆看了。她把目光固定在井下井口,鐵桶滿了,春山一聲令下,春花就盯著鐵轆轤奮力地?fù)u,然后再等春山下令把空桶搖下去,目光盯住空桶落在井底,墜落的汗珠砸在桶上發(fā)出清脆的回聲。春山的聲音也顯得清脆,但都是口令,春花幾乎不開口,她是用行動作為回應(yīng)。在這偌大的工地,沒有人能和春山春花相比,一心一意,配合默契,始終處在不停的打井之中。有打井人不堪炎熱辛苦散伙走人,有人嫌標(biāo)價太低,欲集伙要價,春山春花卻干得更歡。春花把鐵轆轤搖得更快,吱咦呀吱咦呀吱咦呀,一桶桶土石搖上來,樁井一寸寸地深下去,春花覺得鐵轆轤的聲音其實并不難聽,聽習(xí)慣了,就覺得這正是自己要聽的聲音。春花已經(jīng)和鐵轆轤分不開了,她就是鐵轆轤,鐵轆轤就是她了。

春花就是這樣出事的。毫無前兆,或者說,由于全身心地打井,顧不上身子出現(xiàn)的異常。她只是感到下體有些隱隱作痛罷了,這種隱痛實在不算什么,豈能誤了打井的事!老劉送水來的時候,春花還笑著喊了老劉一聲。每天只有這時,春花才與鐵轆轤分離開來,喝喝水喘喘氣擦擦汗,春山也在井下,邊喝水邊和老劉說話,盡管說的差不多是老話,但無疑是他們一天中最輕松的時候。不過,春山把水喝好了,話就該結(jié)束了!老劉識趣地走開,鐵轆轤又吱咦呀吱咦呀地歡叫了。老劉習(xí)慣了這樣的叫聲,稍有變化老劉都能聽出來。這一天,他還沒走進(jìn)工棚,老劉發(fā)覺鐵轆轤忽然變了聲,轉(zhuǎn)身一看,只見春花把身子都壓在搖把上,這也是常見的,所以,老劉只是看著,心想這一桶土石肯定不輕,是不是中午給春山提個醒,不能把鐵桶裝得太滿了,春花那一小把把人怎能吃得消呢?老劉看著,不對勁了,因為他看到春花在搖把上扭動著,只聽到鐵轆轤吱吱地叫,就像老鼠徒勞地咬著一塊銹鐵。老劉覺得不妙,一定是春花真的搖不動了,但老劉還是遲了,只見春花忽然癱倒在地,鐵轆轤猛然瘋了似倒轉(zhuǎn)起來,老劉大叫一聲,不好!

春花醒過來,不知怎么回事。醫(yī)生說,知道嗎,你流產(chǎn)了!

“我不要流產(chǎn),我要打井!”

“你是要命還是要錢!”醫(yī)生又嘟了一句,“真是鄉(xiāng)巴佬?!?/p>

“春山呢。春山怎么了?春山怎么了!”春花像從夢中醒來。

“春山?jīng)]死!沒死就好!”老劉滿身酒氣,又笑又拍巴掌,眼里含著淚。老劉辭了看工地的活兒專門來醫(yī)院照料春山春花,公司支付給春山春花打井的報酬很快用完,老劉就把自己多年的積蓄續(xù)上。老劉對春山說,這錢就不用還了,就當(dāng)是我欠你們的吧,要是沒有我給你找活兒,你們也不會有今天!

春山總算撿了一條命,但他的腰椎斷了。從此,他成了廢人。春山性情變得暴燥,喜怒無常。他痛罵春花不是人,竟狠心砸斷他的腰,他會突然把飯碗砸向春花,春花臉上頭上都落下疤痕,有一次,他竟掐著春花的脖頸,要春花賠他的腰,要不是艾艾放學(xué)回來,說不定春花就不在人世了。也好,死了死了,一了百了,誰叫你犯下這么大罪孽呢!春花覺得春山怎么對她,都有道理,只要春山別自己糟蹋自己。春山不知從哪兒弄到一把錐子,胡亂地往身上扎著,鮮血直冒,春花奪過錐子,抱住春山放聲大哭,邊哭邊喊,春山!都是我的錯!要扎你就扎我吧!春山春花抱頭痛哭。哭過,春山安靜下來,他盯著墻角擺放的摩托車,問春花,還留下它干什么?

“給我們的兒子騎!”

“我們有兒子?”

“怎么沒有!你不是活著嗎?”

春山竟然笑了。

春花看見春山的笑臉,開心極了。早上,去鄰村挑水,路過楊家壩,看見楊家壩上芳草凄凄,野花遍地,多美的一方水土啊。春花想,等有空了,一定背著春山來楊家壩看看,再和春山好好說說未來,那一定是十分幸福的事情。春花忍不住笑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是的,得趕緊把水挑好,還要把摩托車好好擦擦,千萬別生銹了,好讓未來的兒子突突突地去打井,打井,打好多好多井。

責(zé)任編輯/董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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