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 乾,王詠梅,張 勃
(1.北京中醫(yī)藥大學東方學院,河北 廊坊 065000;2.廊坊師范學院文學院,河北 廊坊 065000)
廊坊是河北省的一座新興城市,地處北京、天津沿線中點,它的地理優(yōu)勢使其擁有得天獨厚的發(fā)展際遇。1989年廊坊正式成立地級市,在這短短的30年中,它讓每一個生活在這里的人都能切身感受到城市現代化飛速發(fā)展所帶來的改變。自改革開放以來,廊坊一方面實現了國內外市場全方位的開放,另一方面也徹底撼動了自身的平原農耕文明。如今在“京津冀協(xié)同發(fā)展”“一帶一路”背景下,隨著人們物質環(huán)境的根本轉變,精神追求也勢必受到時代變遷的劇烈影響。身處時代洪流中的廊坊本土詩人王克金,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始終堅持詩歌的嚴肅創(chuàng)作,敏銳地見證并記錄了廊坊城市現代化發(fā)展的過程。著名詩歌理論家苗雨時認為他的詩“以自我此在為主體,在與世俗生活、自然景物的沖撞與對話中,深入生存內部,叩問靈魂本真,由此構建起以生命價值為骨架的眾聲平等、多義共生的復調世界?!盵1]詩人的作品中主體與客體相互碰撞所產生的火花,反映了人們面對城鄉(xiāng)二元格局變化中的動搖而又融合的意識形態(tài),成為廊坊這30年來歷史變遷的真實寫照,對從文化藝術領域考察廊坊的城市發(fā)展狀況、了解廊坊的人文精神具有深刻的理論與現實意義。
在社會轉型、詩壇復興的20世紀80年代,王克金開啟了詩歌創(chuàng)作生涯,并從80年代末到21世紀初開始形成氣候。而此時的廊坊經歷了行政隸屬多次改變并最終建市,逐步打破了計劃體制的束縛,實現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農村人口向城市轉移,城鎮(zhèn)化進程加速發(fā)展。這個時期詩人離開家鄉(xiāng)進入廊坊這座新興城市讀書、工作已10余年,其代表著廊坊地域知識分子的主體氣質已然形成。一方面,古老的平原傳統(tǒng)文化的自覺性已深入骨髓,使其具有了守己包容、質樸務實的品格;另一方面,京畿之地的政治、經濟、文化之影響,賦予了他責任擔當以及批判開放的思維方式。而從詩人的生存境況來看,成家立業(yè)使之有著對經濟物質的客觀需求,也讓他感受到了在城市立足的生計壓力,這種內外雙重作用便形成了詩人創(chuàng)作的源泉與思想的張力。在此階段,詩人作品中既涵蓋了當下城市的新意象,也包括了鄉(xiāng)村的傳統(tǒng)書寫;而詩中的情感既展現出進入城市的知識分子不斷尋求身份定位的焦灼感,又有對往昔恒定的農村文明的懷戀;既有對現代化推進的沉思,又有對提高生活水平的熱切期盼。這使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具備了兩層意味:一是回頭追溯記憶,回望往昔生活的土地;一是面對當下,面向未來新的生活模式。對于詩人來說,陌生的城市是生活的新起點,家鄉(xiāng)的農村成為情感寄托之地,這勢必會造成其主體精神的漂泊與游弋,以及內心的浮躁與動蕩。詩人的作品《異地》便展現了這樣的情感沖突:“再往深處,異地更加遼闊/時間也敞開了它的寂寞/但往事紛亂/在草叢中驚起了一群野鳥//……//究竟什么比流水更為沉默/在眾多的時日中/沉默的鐵更烏黑,更持久/被熱愛和期待所折磨/一顆卵石現出累累的傷痕//落日使人饑餓,我依然把它看作金。橘/抬起的目光如火一路燒過去/可茅草四起像瘋長的黑發(fā)/飄搖起伏高過離鄉(xiāng)者的頭頂”。[注]本文除特別標注外,所引用詩歌均選自王克金《王克金的詩》,青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城市亦如“異地”,紛繁使其遼闊,伴隨而來的卻是孤獨寂寞;對新生活的熱愛和期待使“我”焦灼的目光如火,卻燒不盡內心瘋長的茅草,也折磨著“離鄉(xiāng)者”的腦殼。從中我們可以感到,詩人在接受城市現代化洗禮的同時,也產生了城市文化休克,詩里運用了象征的手法,使意象糅合情感,中和了尋找新的身份過程里焦灼、宣泄之感,更具有深沉意境,初步形成了詩人現代性的寫作模式。另一首詩作《一只鳥失去了林子》同樣也較好地運用了這種象征性的寫作手法:“一只鳥從沒想到,生命還遠未結束/就離開了樹林,失去了一種命運的關聯(lián)/對于它,樹林已不具有意義,就像深秋/一切是那么蕭瑟,樹木的集合在凋敝//……//逆著風向,在陰云中它傾盡全力/望盡懸浮的云端,再一次展開了羽翼/俯視廢棄的林子,一陣氣流傳遞著/這只鳥的鳴叫,它重新選擇了落腳的地點?!弊鳛榱粼诔鞘猩畹闹R分子,詩人失去了與家鄉(xiāng)的關聯(lián),就像離開樹林的鳥,生長的本源被隔斷。詩中凋敝的樹木、廢棄的林子等意象,切實地表現出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逐漸走向沒落與衰敗;而詩人以鳥兒“望盡”“俯視”的視角表達了克服城市異質性的勇敢與決心,雖然以往熟悉的環(huán)境不復存在,但生存的本能使其“傾盡全力”“重新選擇了落腳的地點”,表現出詩人并沒有退縮,而是充分調動主體的能動性,積極努力地去融入社會的變革。
詩人對城市的客居心態(tài),把家鄉(xiāng)熟悉的農村作為恒定的心靈歸所,并以緬懷和追溯的語言形式書寫家鄉(xiāng)的農耕文明,例如《宿命的家鄉(xiāng)》《舊景》《多年前的靜寂》《老歌》《沿途的村莊》等等。從時間上看,這類作品大多是詩人初期的寫作,21世紀以降數量則呈現遞減趨勢,這說明詩歌本身作為一種情感的救贖,起到了消解詩人尋找自我時的迷茫與焦慮的功用。以詩人在1996年創(chuàng)作的詩歌《舊景》為例:“這是絕對的星體,這是最后的北方/這是頑強茁壯的小村/這是長方形古樸的院落/這是皸裂的鐵一樣的棗木//這是一成不變的房舍、葦席/這是房柁的不朽的支柱——仿佛生活艱難時刻的脊梁/這是半明半暗的窗口/——閃亮的白晝總是那么短暫//那使日子有滋有味的鹽巴/那唯一的黑白色留影/那震落灰塵的古式時鐘/那無價之寶的白雪,四季是絢麗的服飾//這是我悠悠萬古的黃土/這是我朗朗乾坤的歲月/這是歷數不盡的寰宇的萬物/這是普慈今世、獨慈后世永遠的太陽”。詩人描寫了故鄉(xiāng)古舊的村落,標注上重點的修飾詞則顯示出他對故鄉(xiāng)的篤定而又敬畏之感。詩人直抒心懷表達出對家鄉(xiāng)、對腳下平原的無限深情,認為那悠久古樸的村落是支撐自己精神力量的本源和生存的信念。詩人在《宿命的家鄉(xiāng)》這首詩中還寫道:“一個身在異地的人/說不清這宿命中的家鄉(xiāng)/是在形而上的范疇之中/還是在形而下的范疇之中//家鄉(xiāng)如一副版畫/任歲月雕刻,線條古樸蒼勁/只是時日久了/那版畫中的內容就更加凸現//……不乘坐現代的交通工具/只是憑著感覺/向貧窮的歲月里回返……//回家的人常常是流淚,回家,回家/即使相聚咫尺,也覺得是在天涯”。城鎮(zhèn)化的進程推動了人們對現代科技的利用與開發(fā),形成了方便、快捷的生活模式。雖然從城市到農村,現代交通不停提速縮短了位移所用的時間,但家鄉(xiāng)和城市已不再是空間距離的問題了;相反,現代社會棲居的人與故鄉(xiāng)的隔閡卻愈加強烈,致使對家鄉(xiāng)的情思只會“更加凸現”。
21世紀的到來,廊坊城市化進程進一步加速,改革開放的全面實施已見成效。物質生活的提高、科學技術的發(fā)展、文化事業(yè)的蓬勃、文藝領域的繁榮以及言論溝通的自由,吸引著仁人志士更加積極地投身到經濟文化的建設中來。世紀的狂飆催生著詩人王克金的創(chuàng)作轉向,懷古思鄉(xiāng)不再是主旋律,而是擺脫思想的動蕩,與時代的脈搏共振,關注城市新景觀、新觀念,使作品更具有現代性。詩人此時的作品展示出主體與城市的融合,對新事物的包容,如《大地的燈火》:“幾乎是同時燃起,大地的燈火/閃動安寧、繁盛、嶄新的夢想/無數個村莊,上百個城市/燈火連成一片,代替疲倦的恒星/把廣闊的國土照亮//……我把篝火,火把與燭光的幻影/重疊交織,我打開油燈、日光燈、霓虹燈的夢境/一切可燃的物質在燈塔上發(fā)光/人類在前進,我在冰野里穿行……”?!盁艋稹弊尦鞘信c村莊融合,共同照亮人類前行的道路。原先的悲涼基調已被更為宏大的詩性敘事所替代,意象的選取與抒情需要達成和諧,意在拉近城鄉(xiāng)的距離向著共同發(fā)展的目標前行。創(chuàng)造、創(chuàng)新是時代的呼聲,呼吁人們以灑脫的姿態(tài)融入城市語境,不再克制個體的需求,而是大膽地為夢想發(fā)聲。作品《有時候,我們多么希望》便呈現了詩人不再只是陷入個體的沉思,而是開放地連接公共話語,喊出心底的渴望:“我們相信,既然進步就不再倒退/我們相信,一切因為英雄,一切已不是神話/現實是提線木偶,它正沿著傾斜的光線上升/有時候,我們多么希望/在紙上能崛起高大的樓宇和新城/有時候,我們多么希望/在坑中能冒出輝煌的金山和餡餅//我們多么希望一個丑媳婦,在關鍵時/敢于戴上天女的面具;我們多么希望/在旱災洪澇之年,突然重返豐收的年景”。城市的新氣象刺激著詩人認識世界、感覺世界的敏感神經,努力捕捉城市的情緒,發(fā)現新的審美體驗,使生活節(jié)奏與詩歌節(jié)拍和諧共鳴。
與城市現代化相伴而生的工業(yè)化、信息化和全球化徹底改變了人們的生活;同時,與市場經濟相伴而生的商業(yè)化、消費化、娛樂化也向傳統(tǒng)的道德體系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不被城市的燈紅酒綠沖昏頭腦,不從城市冷漠中逃避與退守,而是繼續(xù)深入靈魂,塑造城市精神,這是詩人王克金對文學信念的一份堅守。他貼近現實,觸摸城市的肌理,依然對身處的客體世界保有獨到的觀察與體悟,真實地再現著城市人群的生存狀態(tài)。詩人在《柏油街道盡頭的落日》寫道:“看看吧,柏油街道的盡頭/落日君臨孤懸/像一枚欲墜的芒果//在一棟白樓的樓角/在一個城市的剪影/在一群百姓的上方/永恒正變得短暫//行色匆匆的人們/請你們停下,在這里/讓我們抬頭,注視——/哪怕10秒//疲憊的人們,苦度歲月的人們/誰如果靈魂過于滯重/誰就會讓目光翻越群山/而抵達即將到來的暝暝之中//或許當一個人站在無窮遠處/才能感受到世紀性的颶風”。詩人從“落日”到“柏油路的盡頭”,從“樓角”到“人群”,從“人的行色”到“靈魂”,以點及面,以“外在”映射“內心”,從人性角度出發(fā),體恤著城市里的艱辛。詩作《水經過我們》,詩人說:“我在干燥的一刻感到水流,感到水在經過/我不是因為渴飲,一座城市的生活用水/還遠沒有到讓我感到口渴的境地//但是,我感到水流,我感到水在清洗//……我需要清洗腳趾、沙塵和變異的情感/這么多年來,我離過去的生活太渺遠了/古老的生活無法重復//……我確信,我需要的是水/我需要水在生命中不斷地經過”。詩人以共通的物質“水”作為過去與現在的聯(lián)結,讓城市的繁華與冷漠、自我的迷失與干涸在尋常事物“水”中融合?!八背蔀樾撵`免于被城市異化的情感支點,“在生命中不斷地經過”,使自我不會迷失,不會隨波逐流。這流動的參照物像是一種悖論,動生成靜,沖刷雜質而只留下純凈。
的確,城市現代化的發(fā)展使以前可望而不可及的物質財富變得生動具體,人們在物欲的消費中很容易迷失自己,導致精神的偏離,對此王克金用作品提出了批判和警醒。這類作品詩人更多的是以第一人稱“我”的角度撰寫,說出“自己”以及每個人心底的貪欲,有一種真實的代入感,并以荒謬的方式使讀者陷入尷尬處境,從中得到反省,例如作品《塵世上的渴望》:“請把你們的善行敞開,我是乞丐/請給我一個餡餅,一個糧倉/我還需要布匹、活動、睡眠/請改變你們的道德觀念/我想要三個老婆、四個美女/我利用各種機會、各種手段/聚攏財富……/我要占有半個國家的黃金/請給我一個光環(huán)/讓我戴著/請你們相信我也是光明的使者//最后,請你們修改憲法/讓我登上總統(tǒng)的寶座”。詩中乞丐的獨白,陳述自己“塵世上的渴望”,有著非理性、滑稽不堪的邏輯,是詩人對世俗風氣的尖銳針砭。市場經濟使很多事物都與價值利益對接,甚至有時連愛情也貼上了商業(yè)的標簽,詩人的作品《擊敗愛情》便凸顯了這一現象:“現在什么都貶值,唯有愛情/維持在高價,十分搶手/唯有愛情遍地開花/我想入非非/把全部心思用于愛情/……//有人說/愛情是一種脆弱的感情/腎虛是這個時代的病癥/我生出假意真誠的溫存/用甜言蜜語擊敗愛情/我還要懷揣數張新版的大鈔/請她們多享用幾頓快餐/最好在鄉(xiāng)村蓋上一所別墅/開輛閃光進口的寶馬或奔馳//或者是依仗殺人的權威/換上名人的面具,騎一輛/紅色的摩托在都市里狂奔/也可以打敗貴婦、少女和正在盛開的心猿意馬的青春/讓那些忠貞的佳人獻出愛情//……//一日晚間返回家里,我興沖沖/向妻子歷數愛情幸福的際遇//當我得意忘形,妻子突然轉身/她只用一個背影就把我的愛情打敗”。詩歌的結尾設置了戲劇性的沖突,行文中處處顯現著黑色的幽默,荒誕可笑之中卻體會出真情可貴。正如詩人所說,“傳統(tǒng)價值、道德倫理出現了大面積坍塌,當下國人的精神和欲求被現代物質利益挾持到了市場。當代詩人應把這些當作初始,以首次遭逢之心去探研,以重臨原點、時刻站在起點上的姿態(tài),開始處理和思考個人和群體的生存問題,最終以‘詩拯救被威脅’?!盵注]摘自王克金在第六屆衡水湖詩歌節(jié)暨2017京津冀詩歌聯(lián)盟年會上關于“生態(tài)與詩歌”的發(fā)言。
工業(yè)化高度發(fā)展后,生態(tài)環(huán)境又成為城市現代化的另一個威脅所在。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建設生態(tài)文明是中華民族永續(xù)發(fā)展的千年大計”,生態(tài)文明的建設早已被納入了新型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戰(zhàn)略之中。廊坊在改善自身生態(tài)環(huán)境方面也做出極大的努力,1998年就提出了“園林式、生態(tài)型、現代化”的城市發(fā)展理念,更是掀起了國土綠化和全民義務植樹的高潮,高奏綠色樂章,有意營造森林城市,打造園林式生態(tài)型宜居名城,但是其生態(tài)環(huán)境仍然面臨巨大壓力。由于廊坊市地勢較低洼,又在京津兩大城市之間,城市化加劇,城鎮(zhèn)建筑阻擋使得冷空氣勢力減弱,大風日數減少,[2]深陷十面“霾”伏,空氣質量下降。詩作《對霧霾可以這樣想》是詩人王克金針對霧霾現象的一種叩問與擔憂,他寫道:“霾曰:我不是我意識的/存在之物/我本身沒有思想/沒有感覺/沒有情/也沒有愛……/無意識卻能運動,無思想/卻能占有/我超出想像的國土/到達你們/意想不到的高度/世界從來就分兩個世界/如現實和內心/一個是意識行為創(chuàng)造的世界/一個是無意識時/一些行為/創(chuàng)造的世界/兩個世界交織如一幅圖景/如晨昏/相擁在一起,仿佛呈現了/意志的盲目/和意識的混亂……/如此,與你們共處一隅/甚至在城市、鄉(xiāng)村/和曠野/與你們討價還價/在有意識與無意識的/交錯中/分享一些澄碧”。[3]此詩中,霧霾被人格化,被賦予了話語權,人被拉入了傾聽的角色中,顛覆了傳統(tǒng)的思想范式,在行文中安置了闡釋的斗爭場地:當遭受破壞的生態(tài)使人與自然的關系失衡,人不再是主角,最終因為自己的行為而被邊緣化,人需要從自我為中心的觀念中退出,客觀地去審視工業(yè)文明下人與自然的狀態(tài),才能意識到環(huán)境的危機,做出正確的舉措。
一座城市給人留下來的記憶、沉淀下來的歷史是這個城市汩汩流動的血脈,滋養(yǎng)著城市的生命力。然而,很多城市在現代化發(fā)展的進程中直接搬來了國際化都市的外殼,形成了千城一面的現象,而忘記了其實城市文化底蘊和人文風骨才是城市發(fā)展的靈魂。詩人很早便注意到歷史的斷裂與記憶的消失會導致信念的動搖、凝聚力的疏散,他在作品《沿途的村莊》中寫道:“那些高低不齊的房屋、住宅小樓/像灰頭土臉的孩子聚在一起/它們的存在既不讓人驚嘆,也不讓人奇怪/它們掩映在稀疏的樹叢中/沒有讓人覺出,它們已披上神秘的面紗/倒是那些村莊旁的坑洼/讓人覺出坑洼已成為它們不可愈合的傷痕”。“傷痕”一詞一方面體現出詩人面對消失的記憶里的古老村落而深感失落與痛楚,另一方面是對現代化導致地域失去傳統(tǒng)印記和文化標識的一種批判與指責。詩人沿途下來發(fā)現:“它們那些水泥的墻壁、磚紅的墻壁/它們那些平坦的屋頂、聳立的屋頂/它們互不模仿,但彼此相同/它們中的一個是另一個的影子/我看不見它們過去,只看見它們現在/我一日千里走遍大地,那些在千年中留下來的村莊/一日之中,又有多少在我眼前消失”。這是城市大力投入“工業(yè)開發(fā)”建設以及城鄉(xiāng)一體化導致古村落大量被模式化、雷同化,最終彼此可以相互置換,失去了往昔那種獨特的魅力,使人難以得到心靈上的觸碰和情感上的認同。詩人呼吁城市的歷史印記需要應有的傳承,超越統(tǒng)一化的高樓林立和繁華街區(qū),注重市民情感從而推動人文建設。詩人用文字喚起讀者對歷史文化斷裂的反思,使作品的現代批判意識達到了“對傳統(tǒng)田園詩溫柔敦厚閑適空靈風格的創(chuàng)造性背離,獲得了與中國文學現代化進程相一致的審美趣味?!盵4]
王克金的作品近幾年中也呈現出后現代、解構主義特點,通過顛覆思維的預設,割裂能指和所指必然的聯(lián)系,從而使讀者對熟悉的存在產生反思與質疑。如作品《懸?!罚骸皦糁校豢|稀發(fā),仍無法/與星空齊位/超過樓頂是必須的/孤零零的,上下夠不著/‘危樓高百尺’/上樓或下樓時除外/有時到窗前看看/車輛南來北往/一輛接一輛/道路和放學接孩子的家長/被扔在地上”。[5]詩中出現的人的核心地位都被一一擊碎,要么是“無法與星空齊位,上下夠不著”,要么“被扔在地上”。再如作品《曾經的和現在的》:“公交車、出租車、私家車/一輛接一輛地/都碾過去了……/相對于街路,車輛如此凌厲/肋骨硬邦邦的/看吧,都碾過去了……/內在的疼痛不需要喊出來/喊出來,那些車輛/也是魚貫而行”。[5]這兩首詩作都提及了“車”這個意象。車是工業(yè)化的物質象征,也是城市現代化的重要物質載體,在詩中它被刻畫成一種冰冷的、機械的秩序,而人的主體“疼痛”與否都不再重要,只是深嵌在秩序的網里。人與物關系的對調,是詩人對城市理性思維的一種批判,警醒著讀者:城市不只是謀生之所,更是心靈棲居之地,不讓世俗濫觴統(tǒng)馭著個性意識,要獲得尊嚴與幸福。所以他在詩中創(chuàng)造一種先鋒立場去激活人的靈魂,渴望感性的回歸,重建城市的溫情。
王克金的詩歌成為了廊坊城市現代化進程中市民生態(tài)的縮影,詩中所呈現的懷戀、彷徨、信念、擔當、憂慮、質疑、奮進正表現了在時代洪流中現代人的復雜心情。詩人所持有的時代敏感性,對人的內心的深刻關切,成為他的文學表現的選擇,返照廊坊特定時期的文化心理和價值觀念,用詩的形式解讀城鄉(xiāng)的人文精神,洞悉社會的發(fā)展動向,串聯(lián)人們的歷史記憶,反思現代化的矛盾問題。如今,詩歌本身受到了商業(yè)化、信息化的沖擊,大眾的視野更多地轉向了速食文學和綜藝娛樂,但是,王克金的詩歌創(chuàng)作對當下的人文傳揚和社會批判沒有絲毫的減弱,始終以最大的熱情投入到嚴肅文學中,切入時代的脈搏,勇攀思想的峰巔,創(chuàng)造著文學應有的社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