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醒航

摘要：《醒世恒言》中《杜子春三入長安》的故事可以追溯至自印度傳說《烈士池》，是一個“成仙考驗”型的故事。也可以看做是一個“英雄冒險”的故事。本文運用美國神話學(xué)家約瑟夫.坎貝爾的“單一神話”的英雄冒險敘事模式對《杜子春三入長安》進行分析后認為：主角杜子春的經(jīng)歷正符合坎貝爾指出的敘事結(jié)構(gòu)。杜子春這個“英雄”的歷險故事也反映了當時市民共同的文化和道教思想。

關(guān)鍵詞：單一神話；杜子春；千面英雄；冒險

馮夢龍《醒世恒言》中《杜子春三入長安》一篇，講述的是富家公子杜子春因為揮霍無度，窮困潦倒，在長安街頭偶遇神秘老者，并三次被老者幫助。為了報答老者的恩情，幫助老者煉藥。最后在老者的指引下，度過重重考驗，最終看破紅塵，和妻子一起得道升仙的故事。這個故事改編自《太平廣記》中的《杜子春》，再往前可以追溯到唐玄奘《大唐西域記》中的講述的印度傳說《烈士池》。這個故事從唐朝傳到明代，不斷被人改編。其中故事細節(jié)一步步豐滿，故事情節(jié)也越來越曲折，其中的道教因素也越來越明顯。文本無意對每一個版本之間的變化做細細考究，本文想指出的是，首先，無論這個故事被如何改編，其主要敘事模式，即主角的“成仙考驗”，一直沒有改變。其次，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就顯現(xiàn)出濃厚的道教思想。下文將會詳細分析杜子春這個“英雄”的冒險過程，以及杜子春的冒險故事體現(xiàn)的時代精神。

一、“單一神話”的英雄冒險敘事模式

“單一神話”是神話學(xué)家坎貝爾在《千面英雄》中總結(jié)出的一套“英雄冒險”神話的敘事模式——英雄從日常的世界中勇敢地進入超自然的神奇區(qū)域，在那里遇到了傳奇般的力量，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英雄帶著這種力量從神秘的冒險之旅中歸來，賜福于他的人民。[1]這個模式可以分為英雄的“分離——啟蒙——回歸”，三個階段。坎貝爾又在這三個階段中細分出“冒險的召喚、跨越閥限、試煉之路”等十七個要素。當然，并不是每一個英雄冒險故事都會包括全部的要素，大多只是選擇其中的幾個要素來表現(xiàn)。《杜子春三入長安》這個原自民間傳說的故事，正好和坎貝爾所指出的英雄冒險模式相符。

二、杜子春的冒險階段

（一）分離

“分離”是英雄冒險中的第一個階段。坎貝爾指出，在這個階段里，英雄將會由于某種原因，受到“冒險的召喚”，或見到一個“超自然的援助”，即引路人。英雄將會在這個階段中突破日常生活的閥限，到達未知的世界，開始他的冒險。

在故事中，窮困潦倒的杜子春在長安街頭見到的老者，就是他的“引路者”和“啟蒙者”。老者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太上老君，代表著一個和凡塵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的出現(xiàn)，代表著杜子春人生新階段的開啟。老者找到杜子春的目的是尋覓“仙才”。可見兩人的相遇并非偶然。杜子春當時已經(jīng)走投無路，不得不接受老者的幫助。而在他第一次決定接受幫助時，就等于接受了冒險的召喚，從此他的生活開始偏離原本的軌跡，朝向未知的世界進發(fā)。

在走向未知世界的過程中，英雄需要跨越“第一道閥限”，即跨越英雄目前的生活環(huán)境。在這個過程中，英雄需要克服自身黑暗的一面。老者的資助拉開了杜子春“冒險”的序幕。杜子春在前兩次得到老者錢財之后，都沒有能克制自身的欲望，又恢復(fù)了之前花天酒地的生活。兩次都是沒過多久就將老者給予的巨款揮霍一空。直到杜子春三次接受老者的幫助時，他才回心轉(zhuǎn)意，發(fā)誓要“興建義莊，開辟義塚”。[2]此時他的心性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改變，原來一得到資助，先要到酒家大吃一番，然后不是做《感懷詩》嘲諷那些不愿借錢給自己的親眷，就是回家坐吃山空。這次也不去酒樓吃喝，回家更是與原來的酒肉朋友們息交絕游。置辦服飾車馬，也比以前收斂許多。真正實現(xiàn)了與以前那個紈绔子弟杜子春的決裂?？缭搅碎y限，達到了內(nèi)心上的新生。

（二）啟蒙

一旦穿越閥限，英雄便進入了變幻不定，難以捉摸的秘境。在這里他必須經(jīng)受住一系列的考驗。[3]“啟蒙”這個階段也是杜子春這個故事最精彩的部分。杜子春如約來到華山，老者給他吃下丹藥，并吩咐他“任他怎生樣兇險，怎生樣苦毒，都只忍著，不可開言”。[4]之后，杜子春便在幻境中經(jīng)歷了一系列神奇的考驗，比如金甲將軍逼問姓名，虎狼的啃咬，對杜子春妻子的折磨，將他殺死并讓他轉(zhuǎn)世投胎等等。最后杜子春投胎成縣丞之女，直到長大結(jié)婚都忍住不發(fā)一聲，卻因為丈夫?qū)⑴畠核に蓝l(fā)出聲音，導(dǎo)致老者煉藥失敗。這之后杜子春被老者打發(fā)下山，他回家齋戒三年，做了許多善事，從而“洗心滌慮，六根清凈無為，養(yǎng)性修真，萬緣去除都盡?！贝藭r老者再度現(xiàn)身，講明自己太上老君的身份，肯定杜子春“心下皆以清靜”，并給予杜子春和其妻子神丹，讓他們得道升仙。

坎貝爾認為，英雄踏上的黑暗的危險之旅，其實是他自己的心靈迷宮。這一階段的折磨考驗是第一道閥限的問題的深化。故杜子春的考驗過程其實也是與自我博斗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在正常生活中看似重要的價值和特點隨著自我被同化到之前認為與自我相異的事物中而消失了?！盵5]這一階段中杜子春經(jīng)歷的考驗，其實是對自己凡人“七情六欲”的超越。在幻境中杜子春克服了恐懼，憤怒，憂慮等等情緒，唯有“愛情未除”。所以未能成仙。故幻境結(jié)束之后考驗仍未結(jié)束。杜子春回到家中修習三年后再度上山時，已經(jīng)了斷一切凡緣并得到老者的肯定。這時的杜子春，已經(jīng)完成了從紈绔子弟到超脫塵世的“準仙人”的轉(zhuǎn)變，達到內(nèi)心的第二次新生。完成了冒險，實現(xiàn)了“啟蒙”。

（三）回歸

當英雄完成了他的冒險時，他仍需要帶著能夠改變生命的戰(zhàn)利品回歸。[6]在“回歸”這個階段中，英雄已經(jīng)完成冒險，得到了獎勵，又將跨越一個“歸來的閥限”，回到現(xiàn)實。英雄拿到了長生不老藥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還要造福他的“子民”。故在這一階段中，杜子春得到了神丹，卻沒有馬上升仙，而是還要回到長安，給太上老君鑄造金身，并且要對眾親戚“曉喻一番，也好打破他們這重魔障。”[7]這時他其實已經(jīng)在某種程度上有了仙人的力量，所以才能獨自修造老君神廟，同時給眾親眷送請?zhí)Ｖ钡剿推拮禹f氏當著親眷們的面對他們進行了一番頗有道教超脫的教誨，才在太上老君的金像前一起飛升成仙。故事至此結(jié)束。

三、時代英雄杜子春

杜子春的故事經(jīng)歷了從印度到中國近千年的流傳過程，在改編的過程中“不能不受當時客觀現(xiàn)實的影響和自己主觀世界的左右，”從而“體現(xiàn)出明季的時代特征”。[8]明朝市民文化加強，道教進一步世俗化并流行與民間。而道教的宗教目的就是通過行善，修煉心靈等方式，超越世俗的欲望，得到肉體上的永生。當時的市民們也夢想著自己可以通過修煉，達到長生不死，了斷凡緣。紈绔子弟修煉升仙的故事，不僅頗有“屌絲逆襲”的噱頭，還具有濃厚的時代精神。

英雄的冒險故事在實質(zhì)上是英雄內(nèi)心的“自我凈化”歷程。作為一個“英雄”，杜子春在冒險中不斷地挑戰(zhàn)自我，超越了對金錢的貪欲，達到對親情，愛情的超越，最終看破紅塵，得道成仙。最終得到了身體上和靈魂上的自由。這可以說是每一個篤信道教的人的共同理想。杜子春超越了那個時代市民們想看破卻又無法掙脫的東西?？藏悹栒J為，從心理學(xué)上講，英雄們是一個個個體的人，是“我們每個人內(nèi)心都影藏著的創(chuàng)造和救贖的神圣形象的象征。只是等待著我們?nèi)フJ識它，使他呈現(xiàn)出生命而已。”[9]從這個意義上說，杜子春的故事就是一個時代市民階層的英雄冒險故事，充分滿足了那個時代里相信道教的人們對得道之路以及對最終得道的幻想。

參考文獻：

[1]約瑟夫·坎貝爾.坎貝爾：千面英雄[M].黃鈺萍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24.

[2]馮夢龍：醒世恒言（下冊）[M].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7：847.

[3]約瑟夫·坎貝爾.坎貝爾：千面英雄[M].黃鈺萍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83.

[4]約瑟夫·坎貝爾.坎貝爾：千面英雄[M].黃鈺萍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93.

[5]約瑟夫·坎貝爾.坎貝爾：千面英雄[M].黃鈺萍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192.

[6]約瑟夫·坎貝爾.坎貝爾：千面英雄[M].黃鈺萍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171.

[7]馮夢龍：醒世恒言（下冊）[M].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7：854.

[8]譚政壁：三言二拍資料[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

[9]約瑟夫·坎貝爾.坎貝爾：千面英雄[M].黃鈺萍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31.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