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南,自東夷文化開始,便閃耀于中華文化叢林。就書法而言,王羲之、顏真卿等一系列輝煌的名字,賦予了此地濃重的文化底蘊。從書法中梳理地域文化脈絡,王浩丞向我們展示的,是中國書法史的縮影。
永和九年,王羲之在曲水流觴那場醉中,抬筆寫下《蘭亭序》,300年后,唐太宗李世民臨終前鄭重留下遺愿,他走后,要在墓穴里隨葬《蘭亭序》。早在5000年前,我們的先人就在陶尊上刻下太陽升起在山頂?shù)姆?。一個“旦”字照亮了人類歷史,筆與刻刀從此呈現(xiàn)著書法的氣韻生動。
一脈相承,潺湲綿延,書法文化映照在古人的刻刀上,也倒映在魯南廣袤群山與平原的一硯濃墨里。
1
文字是人類進入文明時代的標志。文字起源的時刻,雖然安靜素樸,但也激動人心。
1960年,位于莒縣東南10公里的陵陽河遺址被發(fā)現(xiàn),這里是距今5000年的大汶口文化中晚期的遺存。
經(jīng)過1963年的試掘和1979年的正式發(fā)掘,共發(fā)現(xiàn)陶文“日火山”等符號15個。經(jīng)過我國著名考古專家、古文字專家、歷史學家研究認定,大口尊上的原始符號是我國最早的原始文字。
這是文字雛形,也是書法起源。此后,以物刻銘紀事成為文化傳統(tǒng),即使又發(fā)明了毛筆、紙張以至電腦、手機等現(xiàn)代書寫、記錄工具,但是在人類社會的漫長時期,刻字于器物、石碑,樹碑以立傳還是紀事、表彰等最隆重的方式,人們還是懷抱“紙上得來終覺淺”這種最初情結。
2
沂水陶文是刻畫在戰(zhàn)國時期官制量器釜上的文字,從書寫風格可見,這些陶文為多人書寫,風格各異,有的點化率真、筆法質(zhì)樸,有的自然靈動,頗具個性。從書法的角度來看,這些陶文和當時日常使用的文字同步并行又自成一格,它們反映了書寫者的書寫真貌,乃不可多得的戰(zhàn)國時期書法資料。
文字與筆畫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從具象符號到抽象表達的演變過程,這起演變痕跡,青銅銘文,以更加豐富多姿、蔚為大觀的狀態(tài)記錄了文字發(fā)展的痕跡。
莒鼎上書寫工整、排列整齊的“莒鼎銘”以及1965年在費縣臺子溝出土的徐子汆鼎銘文,經(jīng)考古學家李玉亭先生考證,蒙山前許多土臺是古代方國借以祭山、祭天的遺存見證。而徐子鼎銘文上鐫刻的“余子汆之鼎百歲之用”字樣,線條流暢,書寫工整、字體秀美,既賞心悅目又端莊大氣。
3
秦代將文字統(tǒng)一為小篆,日照出土的秦權銘文曰:“廿六年,皇帝盡并兼天下諸侯,黔首大安,立號為皇帝。乃詔丞相狀綰法度量則不一,歉疑者皆明壹之?!便懮线@46字,明白記錄了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自稱皇帝、統(tǒng)一度量衡諸事。這些字體為典型小篆,乃秦統(tǒng)一文字的重要見證。
漢代中國,國運昌隆,文化發(fā)展,大國氣象已然形成,漢隸的形成使書法技藝趨向成熟,也開始多元。
紙張制造遠不成熟,刻畫材料除錦、帛、竹簡,石頭代替早期陶器、青銅器成為新寵,致使西漢時期漢畫像石大為流行,而到了東漢則“碑碣云起”。
1972年,臨沂銀雀山漢墓出土了4942枚竹簡,簡上文字皆以毛筆書寫,從中可窺見西漢時隸書已經(jīng)成熟。上所書《孫子兵法簡》、《孫臏兵法簡》,筆畫都帶有“燕尾波挑”,隸書篆意,既飄逸瀟灑又古雅盎然,為我國現(xiàn)存西漢書法珍品。
4
“衣冠南渡”之后,文化南移是不爭的事實,但是作為王氏家族祖籍地的瑯琊,仍然被歷史書寫,王氏家族人人都自認是瑯琊人,而他們的書法傳奇,人們?nèi)匀唤蚪驑返馈?/p>
王羲之小時候就從當時著名的女書法家衛(wèi)夫人學習書法。以后他渡江北游名山,博采眾長,草書師法張芝,正書得力于鐘繇?!凹娲楸姺?,備成一家”,達到了“貴越群品,古今莫二”的高度。
王羲之的伯父王導,不但是一位才華橫溢、開啟東晉之始、與司馬家族“王與馬共天下”的丞相,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書法家,據(jù)說他也鐘愛鐘繇字。
王羲之夫人郗璇的書法卓然獨秀,空靈飄逸,被稱為“女中筆仙”。
王羲之長子王玄之工草書和隸書;次子王凝之亦工草書和隸書;三子王渙之,自幼向王羲之學習書法,形似幾可亂真,善行草書;四子王肅之、五子王徽之、六子王操之也工書法,且各有秉性,為時人重視;七子王獻之為兄弟中書法成就最高,與王羲之并稱為“二王”。王獻之自幼聰明好學,以行書和草書聞名,但是楷書和隸書亦有深厚功底。
王羲之重外孫謝靈運,在王氏家風環(huán)境的熏染下,與生俱來就有“兼抱濟物性,而不纓垢氛”的襟懷,其詩詞、書法皆成就頗高。
另外,王羲之堂兄弟王恰、王薈(王導二子)皆精書法,王恰之子王珣,留有《伯遠帖》,為東晉王氏存世唯一真跡,文中“伯遠”是王羲之長子王玄之。
王羲之四世孫王僧虔,喜文史,善音律,工真、行書。書承祖法,豐厚淳樸而有骨力。王僧虔20歲時,很擅長隸書,宋文帝見到了他書寫的素扇,贊嘆說:“不僅僅是筆跡超過子敬(王獻之),而且典雅的風度也在他以上。”王僧虔與二子王志、王慈都是當時的大書法家。
南朝人智永是王羲之七世孫,他將《蘭亭序》帶到云門寺保存。云門寺有書閣專供練字,智永發(fā)誓“書不成,不下此樓”。他在此練字長達20年,并將用壞的毛筆集中埋在一個地方,自撰銘詞以葬之,時稱“退筆?!?。
5
臨沂市博物館存有《唐開元文告碑》,碑雖殘缺,但為《唐書》之依據(jù),全國唯一,非常珍貴。
唐代書法,非說顏真卿不可。顏真卿楷書被稱為“顏體”,“顏體”締造了一個獨特的書學境界:瑰麗雄健、闊大莊偉。他的《祭侄文稿》被稱為“天下第二行書”,他與王羲之并駕齊驅,閃耀在中國書法的天空。
及至宋代,書法碑刻留存多在寺廟、家廟。蒙陰縣坦埠鎮(zhèn)駐地西北深山里有建于唐代、興于宋代的中山寺,里面藏有《白居易詩碑》,其上還刻有宋真宗詩,故又稱《宋真宗詩碑》,一碑二名,可謂奇特。寺中又有《蘇軾詩碑》,此所以文人雅士多流連此寺廟之故。
宋仁宗嘉祐年間,蘇唐卿擔任費縣令,嘉祐七年(1062),篆書《醉翁亭記》完畢,特地送給歐陽修親自審閱訂正,反復幾次,篆文終于定稿。蘇唐卿親筆書丹于石,治平元年(1064)鐫刻完成。碑陽是蘇唐卿篆書歐陽修《醉翁亭記》全文,碑陰是??虤W陽修、趙概謝簡手跡,以及蘇唐卿與友人唱和詩七首。他還在縣署西側修建了一座“醉翁堂”,以存《醉翁亭記》碑。
北宋元祐六年(1091),費縣知縣楊元永過當時費縣諸滿村時,看到魯公祠低矮破舊,遂在縣城附近劃地重修,并在遷建后的魯公廟立《唐魯郡顏文忠公新廟記》,曹輔撰文,秦觀書丹。碑陰為米芾撰書《魯公仙真記》,一碑有秦觀、米芾字跡,可惜毀于文革,幸1997年又原樣復修。
金代所成《集柳碑》值得一說。金皇統(tǒng)四年(1144),臨沂普照禪寺主事和尚妙濟禪師覺海對寺院進行擴建和修繕,并四處收集著名書法家柳公權墨跡,最后刻碑留存,此即“集柳碑”。西安碑林里有柳公權的《玄秘塔碑》,世稱“西柳”,臨沂的《集柳碑》便被稱為“東柳”。
6
明代,進士周京為家鄉(xiāng)郯城李莊重修石河廣濟橋而寫《重修石河廣濟橋記碑》,現(xiàn)存于臨沂市博物館,碑文流利瀟灑,其拓本在國內(nèi)外流傳甚廣。另外,抗清名人葛明衡草書、征西大將軍楊肇基的書匾均留存于臨沂,成為珍藏。
明代還翻刻王羲之書跡而成《瑯琊帖》,此帖拓片民國前后還存于藥王廟,每有遠客來訪,縣長必做之事便是帶領客人來到藥王廟,請住持和尚由房梁夾縫取出觀賞。1938年臨沂失陷,廟里和尚四散而去,此拓片也不知所蹤。
清代,乾隆所題《瑯琊五賢祠碑》和《二疏城碑》皆保存在臨沂市博物館。張廷玉、劉墉都曾來臨沂走訪且有書跡留存。
晚清至民國,書法超越顛沛的時代,出現(xiàn)新的繁榮。名門望族的興盛,帶動了文化和書法的繁盛,宋潢、許瀚、管廷獻、莊陔蘭、王思衍等不但入仕為官,且積極入世。莊陔蘭、王思衍、崔蘭言、王燕謀、崔祝生等人后來退隱臨沂,本地書法輝煌如昨、氣象萬千,并惠及當代。
當代散文大家王鼎鈞,曾隨王思衍的愛子“瘋爺”王意和學習寫詩和書法。王鼎鈞說:“吾鄉(xiāng)吾族以書法家衍公(王思衍)為榮,習字皆以衍公的楷書為范本。”書法之代際傳承,綿延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