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鷹

逃 離

她顯然有些激動

深夜的電話里

語音顫抖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

那曾經(jīng)空洞的話語

肯定難以撫平波浪的情緒

寄身城市一隅

逼仄的空間令她喘不過氣來

她說多想逃離

一切都那么陌生

對城市和未來的恐懼

讓一個厭倦過去的女孩

又想逃進過去

她去了哪兒

站立河堤上，你朝那

無聲流淌的河面

眺望：白鷺低翔，激起水花

魚順流遠行。陽光的灼烈

讓心悲涼

她去了哪兒？一個人的蹤影

被時代的潮淹沒

城市的廢墟上

來自鄉(xiāng)村的鳥啼叫

無人回頭。他們行色匆匆

仿佛身不由己，連歌也不唱

散 步

我們披著夜色散步

談著詩歌，語辭跳動

手中的煙一閃一閃，和天空的星

油菜花的香在黑暗中飄蕩

那天，我給你打電話

站立你小店前。你急沖沖

從樓上跑下，扔下同居的女友

點燃煙我們朝庸常深處走去

遠游的人不會回來，他們游進了

城市，宦海，在錢和政治間

逢源取巧，玩平衡術(shù)，絞盡腦汁

不像你我可隨意地在某戶人家門前

停步。死人的靈牌前，燭光閃亮

你我繼續(xù)前行——死是將來的事情

我們還是回到了起點，回到

各自的生活。你不可能扔下

店鋪，前往藏地或深山;我也不可能

學那面壁枯坐不食人間煙火的古人

雨中的樹

這是個難得的早上

我坐在自家房間，透過窗

看雨中的樹

這些年我一直漂泊在外

火車，汽車，南來北往

車間，寫字樓，上上下下

偶爾也加入拾荒隊伍

為一個礦泉水瓶

不惜彎下腰去

一直像雨中的樹

低頭耷耳，搖擺，過不穩(wěn)定

遭人唾棄的生活

也曾有人幫我，給我微笑與陽光

把我即將傾倒的身子扶正

我敞開胸，并刻下他們名字

我相信雨總有一天會停

雨中的樹，因為飽吸水分

會更青翠，會高過屋頂

豆黃了

我有過許多次割豆的經(jīng)歷

十多年前的八月，豆黃了

我把鐮刀磨亮，月兒彎彎

照著我來到寬闊豆田

板車上放著纖擔、草繩

我要趁黎明涼爽把一大塊豆

割完，用草繩捆好挑到田頭

堆上板車拉進禾場。這一刻

我城里的兄弟還躺著席夢思

鼾聲伴隨有線廣播的音樂

在鄉(xiāng)村回響。我俯下身用鐮刀

與豆交談，話語親切

如愛的呢喃。豆站得太久了

腿腳僵硬，也希望躺下

躺成城里的睡姿——他們每天

喝著豆?jié){，壓根不清楚豆

生長中所忍受的苦痛艱辛

地老虎、鉆芯蟲時時要奪走

它的生命;漬澇、干旱

也想它夭折。它迎風挺立

學會堅強，根緊緊抓住泥土

汲取力量。從四月到八月

一百多天煎熬，豆才成熟

全身透射出陽光。豆也有快樂

比如我撒下尿素的那刻

比如一場小雨后，青翠葉尖

雨珠閃亮，一只啃噬葉片的

小青蟲被貼身飛過的鳥聲啄死

遍野的豆金黃金黃，我要一棵棵

把它帶回家好好珍藏

穿 透

陽光穿透樹葉

果實在枝頭閃耀

陽光穿透湖面

魚在水草間游戲

陽光穿透石頭

地殼里火焰奔跑

陽光穿透額角

血在思想里凝固

陽光穿透黑夜

生命一寸寸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