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德偉,高人雄
(1安慶師范大學,安徽 安慶 246133;2西北民族大學 文學院,蘭州 730030)
20世紀,新疆吐魯番、焉耆等地發(fā)現(xiàn)的《舍利弗傳》等三部梵劇殘本、吐火羅文與回鶻文《彌勒會見記》佛教劇本以及李正宇先生校訂的晚唐《釋迦因緣劇本》,是我國文化史、文學史與戲劇史上頗為重要的文獻。對這些彌足珍貴的漢唐時期西域佛教戲劇應給予應有的重視,文章試考述其始末。
論及西域的戲劇,首先要提及20世紀初德國王家普魯士吐魯番考察隊在我國新疆吐魯番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印度與中亞失傳的三部貝葉梵文劇本殘卷。至于具體的發(fā)現(xiàn)時間、地點和發(fā)現(xiàn)者,據(jù)楊富學先生《德藏西域梵文寫本整理與研究回顧》考證,這是德國人阿爾伯特·馮·勒柯克在l904年11月至1905年8月于吐魯番火焰山勝金口發(fā)現(xiàn)的三件梵文劇本①。1911年德國學者呂德斯(Heinrich Lüders)將其整理,并出版《佛教戲劇殘本》(《梵文戲劇殘片》)一書。這三部梵劇為國人所知悉,最開始是在許地山《梵劇體例及其在漢劇上底點點滴滴》一文與金克木著《梵語文學史》②一書中,他們是根據(jù)德國呂德斯教授的考證而在國內公布的。其中較完整的一部是9幕劇本,殘存最后2幕,題名為《舍利補特羅婆羅加蘭拿(孥)》,即馬鳴所作《舍利弗傳》或《舍利弗所行》,該劇卷末注明作者是:“金眼子馬鳴”[1]。該劇共9幕,有150個殘葉,用貴霜體梵文書寫,題記的文字是早期中亞的婆羅謎字母,應為收藏者添加的,現(xiàn)存于德國國家圖書館,另外兩個殘本沒有署名。這三部梵劇抄本在古印度早已失傳,但卻時隔一千多年在我國新疆吐魯番地區(qū)發(fā)現(xiàn)。
馬鳴(梵名Asvaghosa,漢譯音阿濕縛窶沙)是中印度人,佛教理論家、佛教詩人、梵劇作家。他是有作品傳世的第一位梵劇作家。有學者考證,馬鳴的生存年代為公元1-2世紀。他原來信奉婆羅門教,后皈依佛教。他在中印度弘通佛法,鳩摩羅什《馬鳴菩薩傳》載其“博通眾經(jīng),明達內外。才辯蓋世,四輩敬伏”[2]。除精通佛典外,馬鳴在文學、詩歌和音樂方面也有頗高的造詣。除戲劇《舍利弗傳》外,他的作品主要還有梵文本長篇敘事詩《佛所行贊》、《美難陀》等。
對于新疆發(fā)現(xiàn)的梵劇《舍利佛傳》的名稱、形式、內容,許地山先生進行過考證:“呂德斯所發(fā)現(xiàn)馬鳴三劇中,主要的是《舍利補特羅婆加蘭孥》,全名作《婆羅德婆提·補特羅·婆羅加蘭孥》共分九出。此劇底標題記馬鳴底父親名蘇伐孥支?!薄斑@劇底詩句有些是從馬鳴自己底《佛所行贊》取出來底。是目犍連與舍利弗皈佛底事跡?!盵3]17由此可見,《舍利弗傳》的內容講的是佛陀的弟子舍利弗與目犍連皈依佛教的事跡。其它兩部戲劇殘缺嚴重,但仍知道其主要內容是布教。
論及《舍利弗傳》的成書時間,據(jù)作者馬鳴在世時間推斷,應該在公元1至2世紀。該劇隨著印度佛教東傳而傳至我國西域地區(qū)。根據(jù)西域考古遺存與出土文書考證以及吳焯先生所述,“佛教傳入西域的時間為公元二世紀上半葉……佛教傳入西域速度之快、來勢之猛、發(fā)展之快,均非內地可比?!盵4]許地山先生認為梵劇《舍利弗傳》“這曲什么時候入中土雖不可知,但總不能后于《佛所行贊》(北涼曇無讖譯)許久”[3]17。曇無讖(公元385-433年),中天竺僧人,北涼時入華。再者,我國發(fā)現(xiàn)的用吐火羅文書寫的文獻集中在公元6-8世紀,由此可以作出推測,《舍利弗傳》約成書于1至2世紀,約3至5世紀傳入我國。
對于《舍利弗傳》的材料來源,許地山先生考證“劇中材料雖由傳說中取出,而劇情則由作者自由創(chuàng)作。故內典家譯這個字為‘極所作'?!盵3]17因此可知此劇散文大多來自印度傳說,韻文來自《佛所行贊》。
《舍利弗傳》不僅在西域上演,還影響到了中原。“舍利弗”在唐代是一個重要的曲目,中原地區(qū)的民眾對舍利弗的故事較熟,演出時用的曲調也很優(yōu)美。李白在《舍利弗》一詩中贊賞說:“金繩界寶地,珍木蔭瑤池,云間妙音樂,天際法蠡吹?!盵5]任半塘先生指出:“舍利弗與摩多樓子竟聯(lián)列,在二李集中,兩調又并有辭,則顯具重大意義!兩調殆為劇中之所同用,原劇本殆由西域傳入中土,翻譯或改編為漢劇,即以故事中二主角之名名曲調。”[6]任先生指出舍利弗的故事最早是在初唐或之前,該劇到盛唐還在上演,所以李白才有這樣的詩句。李白所述的舍利弗辭,基本上應為“舍利弗”劇內的曲調,而不是普通的雜曲。由此可推測唐代已經(jīng)存在戲劇,水準最低和梵劇差不多。
20世紀初德國王家普魯士考察隊在天山南部的四次考古發(fā)掘以及我國考察隊的考古發(fā)掘發(fā)現(xiàn)了另外兩部佛教戲劇文本,即吐火羅文(焉耆文)本《彌勒會見記》和回鶻文本《彌勒會見記》。
吐火羅文本《彌勒會見記》寫本是阿爾伯特·格倫威德帶領德國第三次王家普魯士考察隊于1906年5月在焉耆的舒木楚克遺址所發(fā)現(xiàn)的③。對吐火羅文(焉耆文)本《彌勒會見記》的考察活動我們可從楊富學先生《德藏西域梵文寫本:整理與研究回顧》④一文獲知。所拿走的這些焉耆語斷簡殘篇收在E.Sieg和W.Siegling的《吐火羅文殘卷》中。季羨林先生說:“這些殘卷數(shù)量不很大,但是從字體和行款來看,它們不屬于一個本子,而屬于許多本子;這些殘卷中所講到的內容也不屬于一幕,而屬于許多幕?!盵7]421974年我國的考古人員在焉耆縣錫克沁千佛洞附近又發(fā)現(xiàn)了吐火羅文A本(即焉耆文)《彌勒會見記》,此吐火羅文本殘卷計有44葉,88頁,原件是用中亞婆羅謎斜體字母墨書在長約32公分、寬約18.5公分的發(fā)黃的紙上。由于被火燒過,殘卷缺損嚴重,幾乎每葉都被燒掉一半以上,有的只有幾個字,沒有一張、一面、一行是完整的,現(xiàn)藏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首頁寫有兩行字:“在(圣)月整理好了的《彌勒會見記劇本》中,名叫《婆……》第一幕終。”[7]43該幕名稱原文中有空缺,季羨林先生參照回鶻文本《彌勒會見記》內容,指出應該是“婆波離的婆羅門舉行布施大會”幾個字。每幕的開頭都用朱墨標出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和場次,另外還標出了演唱的曲調和出場人物。如此種種,都可證明它是一個戲劇劇本,對此劇本的定性,季羨林先生有詳細的論述⑤。至于成書時間,據(jù)德國學者湯姆斯(Werner Thomas)研究,這些吐火羅文本《彌勒會見記》殘卷成書是在6到8世紀,即中國的隋唐時期⑥。
南疆在近代出土了古龜茲-焉耆語《難陀本行集劇本》(Nahdacaritanātaka) 和關于Aranemi國王的劇本殘本⑦,也都屬于吐火羅語語系。因為殘損嚴重,它們的具體形式還要作進一步的研究。廖奔先生指出:“吐火羅文佛教劇本在新疆地區(qū)的諸多呈現(xiàn),是印度文化向東滲透留下的清晰痕跡。”[8]
吐火羅文《彌勒會見記》整理研究的開山者為德國的學者繆萊,1907年他在《對確定中亞一種不知名語言的貢獻》一文中刊發(fā)了吐火羅語A本《彌勒會見記》的有關片斷,1916年他又和澤格聯(lián)合發(fā)表了《<彌勒會見記>與‘吐火羅語'》一文。在E.Sieg和W.siegling的Tocharische Sprachreste(Berlin und Leipzig,1921)中刊布了一些同一劇本的殘卷。另外法國學者皮諾爾Georges pinault也負責整理了一批西域吐火羅文寫本,他在20世紀80年代發(fā)表了一系列研究法藏龜茲文佛典和世俗文書的論文,如《一件龜茲語佛教戲劇殘卷》等⑧。
季羨林先生對吐火羅文《彌勒會見記》進行了全面系統(tǒng)的研究,他指出新博本吐火羅文《彌勒會見記》第一張第一頁有“第一幕終”字樣,“幕”字是“從梵文nipāta借過來的,它的涵義是‘幕'?!盵7]43他強調:“這一部書不是經(jīng),而自稱是劇?!盵9]后來在《吐火羅文和回鶻文本<彌勒會見記>性質淺議》一文中,又對它的體裁和性質作了詳細的剖析和明確的判斷,并得出結論:“是看圖講故事的戲劇”,“新疆古代確實有戲劇的,《彌勒會見記》就是其中最突出的?!盵10]季先生的權威性是毋庸置疑的。
新疆共發(fā)現(xiàn)了幾種回鶻文的《彌勒會見記》,像吐火羅本一樣也遭受分隔于兩處的厄運。一為以勒柯克為首的德國考古隊于20世紀初在吐魯番的木頭溝、勝金口等地發(fā)現(xiàn)的殘葉,現(xiàn)藏于德國梅因茨(Mainz)科學院和柏林科學院,通常稱之為“吐魯番本”。德國突厥學專家葛瑪麗按其出土地點稱為:兩種是“勝金本”,兩種是“木頭溝本”,另外兩種的出土地點還沒查明。其中勝金口本有十幾張是完好的,占全書的十分之一,是保留下來頁數(shù)最多的,為勒柯克在到達吐魯番的第二年(1905年)2月在吐魯番火焰山森其姆峽谷一個“印度塔”內發(fā)掘。
另外就是哈密縣脫米爾提大隊(今天山區(qū)板房溝鄉(xiāng))的維吾爾族牧民牙合亞·熱依木1959年4月在放牧時在一佛塔廢墟的氈包中發(fā)現(xiàn)的。經(jīng)專家考證,此為回鶻文劇本《彌勒會見記》的抄本,距今有一千多年的歷史。該劇本是比較完整的文本,經(jīng)專家學者整理,共293葉586面(里面完好的有114葉228面)。裝幀形式為梵夾式,紙質厚硬,紙張是褐黃色。每葉是47.5×21.7厘米,每葉上下左右都空有一樣的空白。每面用黑墨從左到右豎著寫有30或31行工整美觀的回鶻文字,每葉左側都用黑色小字回鶻文標出品(幕)數(shù)和葉數(shù),有的幕前用朱筆標出演出的地點。每葉第7至第9行間用濃墨細線畫著小圓,直徑為4.6厘米,圓心空著0.5厘米直徑的繩孔。該文本現(xiàn)存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
回鶻原稱回紇,是今天維吾爾族的先民,回鶻文是8-15世紀回鶻人的文字?!稄浝諘娪洝穼儆谛〕朔鸾痰奈枧_作品,但其中也雜有許多大乘教的觀點。哈密本全劇原應有序章和二十七幕正文,其中五—九、十二、十七—十九、二十二幕不存,第二十六、二十七幕僅存一些殘文。有學者指出哈密本是各種版本中最為完整的,是由序章和二十七幕正劇構成的大型佛教劇本⑨。
據(jù)耿世明先生整理研究的第 1、3、10、12、16、20、21、23、25、27 幕結尾都有內容相同的跋語可知,回鶻本交代了劇作的作者和譯者。如第1幕說:“精通一切經(jīng)論的、像甘露一樣痛飲毗婆沙諸論的圣月菩薩大師從印度語制成吐火羅語,智護戒師又譯成突厥語的《彌勒會見記》中的”跋多利婆羅門行施舍“第一章完?!盵11]
據(jù)此可知,本劇先是圣月大師據(jù)印度文本譯為吐火羅語(古焉耆語),后來智護大師又從吐火羅語轉譯為突厥語(回鶻語)。單從這里我們無從知曉該處所說的印度語是指梵語還是其他語,但是學者們多數(shù)傾向于是梵語。據(jù)考,該劇本的翻譯者圣月大師是唐代三唆里迷國(即焉耆)著名的佛學家和經(jīng)書翻譯家。葛瑪麗根據(jù)在德國的寫本稱另外一個譯者智護是Ⅰ-baliq人,說他是出生在伊犁[12]。而哈密頓則認為Ⅰ1/E1-baliq是“國都”的意思,有可能是指回鶻汗國的國都高昌[13]。
無獨有偶,回鶻文譯本《十業(yè)道譬喻鬘》的跋文就明稱:“精通毗婆沙論、咒法和詩文的眾奴從烏古-龜茲語譯為“吐火羅語”(即焉耆語),尸羅森那大師又(從“吐火羅語”)譯成突厥語的《十業(yè)道譬喻鬘》……”此經(jīng)先由烏古-龜茲語譯為吐火羅語,再由吐火羅語譯為突厥語⑩。
德國學者對吐魯番發(fā)現(xiàn)的回鶻本《彌勒會見記》做了一系列的研究。對德國吐魯番考察隊發(fā)現(xiàn)的回鶻文本《彌勒會見記》的全面整理研究與介紹,首推德國著名突厥語女學者葛瑪麗(Annemarie von Gabain,我國譯本多署名為馮·加班,1901-1993年)。她于1957年刊布了回鶻文《彌勒會見記》影印本共113葉,取名《彌勒會見記Ⅰ》(MaitrisimitⅠ),是二戰(zhàn)期間轉移到美因茨(Mainz)保存的。1961年她又將保存在柏林科學院的另一部分共114葉殘卷影印公布,定名為《彌勒會見記Ⅱ》(MaitrisimitⅡ),并附有一冊說明書。另外于1961年至1973年期間陸續(xù)發(fā)表了一系列有關論著與論文,如《高昌回鶻王國:850-1250年》、《高昌回鶻王國的生活》等。葛瑪麗在系統(tǒng)研究后指出《彌勒會見記》是回鶻戲劇藝術的雛型。法國學者哈米頓1958年在《通報》46卷上刊登了依據(jù)葛瑪麗發(fā)表的影印本而寫的書評。1970年土耳其學者特肯(Sinasi Tekin)作了系統(tǒng)整理后在《德國東方學研究通訊》16期上,刊發(fā)專文討論該文本的成書年代。1980年,特肯(Sinasi Tekin)又把全部歐洲的手稿全部轉寫并譯成德文。
1.文體
關于回鶻哈密本《彌勒會見記》文體的爭論,耿世民先生說《彌勒會見記》:“是我國維吾爾族的第一部文學作品,同時也是我國各民族(包括漢族)現(xiàn)存最早的劇本。”[14]211維吾爾族研究專家多魯坤·闞白爾先生在《<彌勒會見記>成書年代新考及劇本形式初探》一文中指出:“可以肯定《彌勒會見記》完全具備劇本的特征。”[15]回鶻文哈密本《彌勒會見記》中沒有標出曲調和出場人物,但每章(幕)前均標有地點,跋文中又記有幕名。作品中也有音樂伴奏的場面,而且每一章(幕)的故事情節(jié)都是通過具體人物的對話形式來表現(xiàn)的?!皶幸膊挥没佞X人常用于佛經(jīng)的‘sudur’(經(jīng)),而用‘nomobitig’意為‘書’,也就是說通過生動的故事形式表現(xiàn)宗教思想的一種故事書 (而不是純粹講佛道的經(jīng))。并且文中還有‘kθrünq’一詞,意為‘場’,……回鶻文《彌勒會見記》充滿了濃厚的劇本色彩,完全具備劇本的特征?!盵16]
但是在對回鶻文《彌勒會見記》的研究中,有一部分學者提出了一些不同的觀點。馮家升先生與周叔迦先生商論后認為該文本“大概是由《賢愚經(jīng)》卷十二《波婆離品》演繹而成的一種變文”[17]90。李經(jīng)緯先生認為是“關于彌勒一生重要事件的故事集”[18]。曲六乙先生在《宗教祭祀儀式:戲劇發(fā)生學的意義》“代序”中持保留意見,“不能認為《彌勒會見記》文本是說唱文學作品,就斷定它不是戲劇演出本?!盵19]耿世民先生在本世紀初《古代維吾爾語說唱文學<彌勒會見記>》一文中進一步定位了該劇本性質,指出“它似為一種看畫講故事并可能帶有某種表演的原始戲劇,可能近似于藏戲”[20]。
《彌勒會見記》的文體是何種性質,在學術界曾引起很多爭論。隨著學者研究探討的深入,筆者認為《彌勒會見記》不是簡單層面的文學寫本,而是一部珍貴的古代佛教戲劇劇本。
2.產(chǎn)生年代
除了文體的爭論以外,學界對回鶻文本產(chǎn)生年代的觀點也是不同的。多魯坤·闞白爾先生在《<彌勒會見記>成書年代新考及劇本形式新探》一文中,較全面地介紹了回鶻文《彌勒會見記》成書年代的爭論情況。縱觀國內外專家學者的觀點,爭論不外乎兩類意見,一種是8~9世紀,一種是公元10~11世紀。主張形成于8~9世紀的學者有:
1970年,土耳其學者特肯教授在《德國東方學研究通訊》16期上發(fā)文認為,767年在高昌出土的回鶻文廟柱文中的施主,和葛瑪麗1961年影印本第219號殘葉中提到的klanpatri(梵文為“善賢”)是同一人 ,再依據(jù)寫本的字體特點,認為是成書在8世紀中期 。1980年,耿世民先生發(fā)表了《唆里迷考》一文認為,“從字體來判斷似寫于十世紀左右?!盵21]1981年提出新的觀點:“考慮到當時高昌地區(qū)民族融合的情況 (當?shù)夭俟糯申日Z的居民在八至九世紀時已為操突厥語的回鶻人所同化吸收),我認為《會見記》至遲應成書于八至九世紀之間?!盵14]215-216
主張形成于10~11世紀的學者有:
法國哈米頓教授1958年在《通報》46卷中發(fā)表書評指出,敦煌出土的大部分10世紀的回鶻文字體和德藏本字體一樣,所以應該抄本于10世紀 。1962年,馮家升先生在《文物》7、8合期中發(fā)文章說,根據(jù)回鶻人信教情況,哈密本應該在“第十和第十一世紀之間”[17]91。
總體來說,持公元8-9世紀的學者比較多。以上說法,基本上是根據(jù)劇作的內容和語言文字的特點做出大致推測。多魯坤·闞白爾先生則對哈密本序幕中有關該文本成書時間的原文,做了詳細的考證研究。如序章第十葉中有:“有福的羊年辰三月二十二日,我敬奉三寶的信徒曲·塔什依甘都督和夫人賢慧一起……并使人書《彌勒會見記》一部?!薄鞍汛斯Φ率紫仁┫蛭覀兊牡抢锬灿痤R毗伽獅子登里回鶻皇帝陛下,值得贊美的十姓回鶻汗國……”他引《舊唐書》記載:“乾元二年(759)四月,回紇毗伽闕可汗死,長子葉護先被殺,乃立其少子登里可汗?!薄段墨I通考》、《新唐書》中都是“牟羽可汗”,他認為序幕里提到的登里牟羽頡毗伽獅子登里回鶻皇帝陛下姓名和文獻中記載的牟羽可汗(又稱登里可汗)一致。后肯定回鶻文哈密本的具體成書時間是牟羽可汗執(zhí)政的第八年——公元767年。
目前學界基本的共識即應當在唐朝突厥牟羽可汗時期形成。多魯坤·闞白爾先生考證詳實,筆者贊同其觀點。先生在根據(jù)語言文字特點和內容大致推測出年代的基礎上,結合哈密本語言文字特征、早期的語法現(xiàn)象在該劇中的留存,加之史料的佐證進行斷定,筆者認為其對哈密本《彌勒會見記》抄寫年代的考證是準確的。另外,土耳其學者特肯發(fā)現(xiàn)人名“klanpatri”(“善賢”)和高昌出土的公元767年回鶻文廟柱文中的施主為同一人。這種不謀而合印證了哈密本《彌勒會見記》抄寫于公元767年。
有些學者還推測說,《彌勒會見記》約在公元2世紀左右就在西域出現(xiàn)了,首先應該是出現(xiàn)在龜茲,主要是因為而龜茲是當時西域最重要的佛教文化中心。戲劇有人物和情節(jié)的表演,運用通俗易懂的戲劇形式來進行宣傳佛教,有利于吸引廣大的民眾并為民眾所喜愛。西域東部哈密也發(fā)現(xiàn)過回鶻文《彌勒會見記》,體現(xiàn)了佛劇在西域的廣泛傳播和流行,說明古代回鶻人民對佛教文化的喜愛。
敦煌佛戲的提及始見于任半塘先生的《唐戲弄》、趙景深先生的《目連故事的演變》 。饒宗頤先生于《敦煌曲與樂舞及龜茲樂》一文中確認敦煌遺書《太子成道經(jīng)》背面為唐代歌舞劇,并睿智地論述:“此記表演《太子修道》之歌舞劇,文中所言吟之人物有大王、夫人、吟生、新婦,可知‘吟’即唱詞?!盵22]與此同時所收發(fā)的石路先生的《釋“熊踏”——兼談唐代戲曲》一文亦確認敦煌《太子成道經(jīng)》S.2440背面為唐代戲曲,“是一部難得的唐代佛教劇本存件。按王國維先生的‘歌、舞、劇、代言體兼?zhèn)浼粗^戲曲形式’的主張,則該卷足可證實:中國戲曲在唐代即已產(chǎn)生?!辈⒕唧w分析認為載歌載舞的場面之中,出現(xiàn)了代言體的戲劇人物的‘吟’(唱),因此,可斷定其為戲曲形式無疑?!盵23]
《敦煌研究》刊發(fā)過李正宇先生的《晚唐敦煌本<釋迦因緣劇本>試探》一文,公布了他整理校訂的此戲文本。文中他視由《太子成道經(jīng)》所演變的《釋迦因緣劇本》“是我國迄今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漢文劇本。”[24]黎薔先生也贊同該觀點,認為記載為“長興五年”(934年)的該劇是“迄今所發(fā)現(xiàn)的最早最完備的漢語劇本”[25]。
任半塘先生在《唐戲弄》中認為有幾個文本已接近劇本。一是S2440.2號《太子成道經(jīng)》?,F(xiàn)今發(fā)現(xiàn)的敦煌卷子中有十多個關于太子成道故事的押座文、講經(jīng)文,任先生認為此卷“由多人登場”,“吟詞白語,分別出于各種人之口,其所有代言,便與講唱體中之代言有別”[26]。另外還有舞臺提示,它可能以“另一體裁單行”,即為劇本體。二是敦煌零拾載維摩詰經(jīng)問疾品一本和[光]字九十四號載菩薩品一本,文中都出現(xiàn)了“白”的標識,且菩薩品一本中“白”和“吟”并舉 。但這明顯是唱和說的區(qū)別,并且全文是第三人稱的敘述體。
研究發(fā)現(xiàn),敦煌遺書S.2440卷背第二件文書是一個表演釋迦牟尼出生出家故事的獨幕劇本。此卷為晚唐時期的寫卷,墨筆書寫,豎形,小字,行書,23行,528字,1900年出土于敦煌莫高窟藏經(jīng)洞,原件被斯坦因攜往英國,今存?zhèn)惗赜鴪D書館。
敦煌學專家李正宇先生認為,它是我國迄今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漢文劇本。通過它,可以看到我國原始劇本的體式和特征,窺探我國劇本體裁的誕生,同時為宋元時代成熟劇本的某些程范追溯一些淵源。李正宇先生把這個劇本命名為《釋迦因緣劇本》。
按照李正宇先生的校訂,《釋迦因緣劇本》其有角色、唱詞、表演故事,是一種原始形態(tài)的歌舞劇。李正宇先生認為,《釋迦因緣劇本》是我國戲劇史、文學史上的新記錄。它的出現(xiàn),意味著戲劇正式誕生了,大大地提前了我國漢劇創(chuàng)作的歷史。
漢唐時期西域的佛教戲劇是我國古代各族人民的偉大成果。漢唐時期的西域佛教戲劇或為吐火羅文,或為回鶻文,只有流傳到中原通往西域的文化關口——敦煌,才蛻變?yōu)闈h文。漢唐西域佛戲的生發(fā)、形成,既有本身的內部因素,又與鄰近民族、國家文化的影響、交流是分不開的。
西域佛劇是從古印度戲劇翻譯過來的,戲劇文本翻譯的過程,也是文學藝術再創(chuàng)作的過程,必然要加入新的內容和融入新的形式。印度本為歌舞、戲劇發(fā)達的國家,梵劇的形成遠早于中國傳統(tǒng)戲曲。另外,西域佛劇的內容又是在佛經(jīng)的基礎上演繹而成。西域佛教戲劇是帶有濃厚佛教印記的戲劇,這種驚人的成熟正是佛經(jīng)文學營養(yǎng)催生而成的。對于西域佛劇而言,也正是佛經(jīng)中有大量的戲劇性因素,才使得西域佛劇的藝術特性獨具特色,賦予了西域佛劇豐盈的文化魅力。西域佛教戲劇是從佛經(jīng)濃郁的戲劇性基礎上形成的,在印度就已經(jīng)從經(jīng)文敷衍成梵文佛教戲劇,到西域的時候其實是由梵文戲劇編譯為西域的佛戲。所以漢唐西域佛劇是以印度戲劇文學為根基,受古印度戲劇文化的直接影響,間接地受到佛經(jīng)文學的影響,在西域經(jīng)過加工改造,融合了西域的地域文化因子特別是西域佛教文化而形成的一種特殊的民族戲劇樣式。吐火羅文和回鶻文的《彌勒會見記》,實際上是一種跨國界、跨文化的戲劇翻譯加創(chuàng)作過程。
西域佛劇真實的上演情況至今仍是未知,具體從文本來考察西域佛戲會發(fā)現(xiàn),它是歌、舞、劇的有機綜合,表演形式自由靈活的戲劇樣式。其中吐火羅文《彌勒會見記》人物、對話較多,體制比較龐大?;佞X文《彌勒會見記》經(jīng)過再次轉譯之后,只在文本敘事、曲調上和梵劇有一定的相似點?;佞X文《彌勒會見記》的劇本特征被弱化,講唱味道較濃,自由靈活度更大。
西域佛教戲劇是西域的一種古老獨特的戲劇,在舞臺表演上西域佛劇有其自身的特質和風格?!稄浝諘娪洝沸疫\地留存了下來,留給我們寶貴的文學藝術珍品。當我們重新審視西域佛劇的發(fā)展時,就會發(fā)現(xiàn)佛教文化的傳播不斷地滋養(yǎng)獨特的本土文化,繼而創(chuàng)造出厚重的地域文化。西域佛教戲劇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一個獨特的文化景觀,它彰顯出獨特的文學魅力、藝術價值、社會價值和文化價值,是中國古代戲劇史和文學史上一筆不可多得的精神財富。
注釋:
①參見楊富學,《德藏西域梵文寫本整理與研究回顧》,載于楊富學著,《西域敦煌宗教論稿》,甘肅文化出版社,1998年版,第150-153頁。這三部梵劇殘本的考證和德國人的考察活動還可見于:陸慶夫等著,《中外著名敦煌學家評傳》,甘肅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233-246頁;魏長洪等編,《外國探險家西域游記》,新疆美術攝影出版社,1994年版,第184-368頁;榮新江著,《海外敦煌吐魯番文獻知見錄》,江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81頁。
②參見鄭振鐸編,《中國文學研究》(下),上海書店出版社,1981年版,《梵劇體例及其在漢劇上底點點滴滴》一文第17頁;金克木著,《梵語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年版,第262頁。
③參見(德)阿爾伯特·馮·勒柯克著,陳海濤譯,《新疆的地下文化寶藏》,新疆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98-199頁。
④參見楊富學著,《西域敦煌宗教論稿》,甘肅文化出版社,1998年版,第150-153頁。
⑤參見季羨林,吐火羅文A(焉耆文)《彌勒會見記劇本》與中國戲劇發(fā)展之關系,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90年第1期,第310-313頁;季羨林著,靳尚怡、趙輝譯,吐火羅文《彌勒會見記劇本》譯文--對新疆博物館本(編號76YQ1.16和1.15)兩葉的轉寫、翻譯和注釋,語言與翻譯,1992年第3期,第9-11頁。
⑥參見廖奔,從梵劇到俗講--對一種文化轉型現(xiàn)象的剖析,文學遺產(chǎn),1995年第1期,第68頁。
⑦參見E.sieg:übersetzungen aus dem TocharischenⅡ,ADAW,1952,s.34.
⑧參見榮新江著《海外敦煌吐魯番文獻知見錄》,江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⑨參見廖奔,從梵劇到俗講--對一種文化轉型現(xiàn)象的剖析,文學遺產(chǎn),1995年第1期。
⑩參見耿世民著,《耿世民維吾爾古代文獻研究》,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300-301頁。
⑾參見F.W.K.Müller.Zwei Pfahlinschriften aus Turfanfunden[M].APAW,1915.p.23.
⑿參見S.Tekin.Zur F rage der Datierung des Uigurischen Maitrisimit(MIO 16)[M].1970.p.132.
⒀參見J.Hamilton.Review of A.von Gabain Maitrisimit(TP46)[M].1958.P.442.
⒁參考多魯坤·闞白爾,《彌勒會見記》成書年代新考及劇本形式初探,戲劇,1989年第1期,第17頁。
⒂參見趙景深,目連故事的演變,小說月報,1941年第13期,第63-116頁。
⒃參考任半塘著,《唐戲弄》(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10月版,第9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