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君

學校舉辦的教師節(jié)聯歡會上正在歡送一位退休老教師?！伴T前老樹發(fā)新芽，院里枯樹又開花……”一個小女孩的一首《時間都去哪了》將我?guī)У搅瞬凰憔眠h的過去，十幾年前剛剛師范畢業(yè)的我一臉稚嫩、青澀冒失，又胸懷無限夢想。坐著一輛破舊的吉普車幾經顛簸來到了那座靠近公路邊的鄉(xiāng)村小學。

遠遠看見學校門口站著一位皮膚黝黑、身材健壯的中年婦女，她手里拎著一個被書本撐得四四方方的黑色布包，旁邊立著一輛被擦得锃亮的半新二八自行車。下車后，還未等我回過神來，她就麻利地把我的行李放到了自行車上，“我是來接你的，走，咱們到辦公室去?！币粚Φ暮谘劬ο蛭覔]灑著溫柔的愛意。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只是低頭跟著她向前走。

校舍極其簡陋，辦公室亦是如此。幾張桌子、幾把椅子整齊地排列著，門口正對著的鐵爐子安靜地臥在那里，因為現在不用取暖，它顯得異常清閑。這時我了解到剛才在門口迎接我的那位姐姐是這所學校的秦老師，這節(jié)課她沒有課，校長出差了，她聽說有新老師要來，便主動來迎接?？晌疫€沒有來得及跟她說話，她便不見了。其他老師熱情地與我交談幾句便紛紛去上課了。初到這里，心里實在有幾分失落。

很快到了午飯時間，我順著“教師宿舍”的門牌來到了學校最西邊的屋子，透過窗子看見秦老師正在爐子旁忙碌著，鍋前的煙霧嗆得她眼睛通紅，流出了眼淚，但她始終沒有停止手中的動作，麻利地端起大鍋放在爐旁的支架上，然后又拿起大勺，熗鍋炒起菜來。她的樣子就像只小鳥，飛來飛去，輕盈、靈活。見我進來，她忙招呼我?guī)兔Γ瑤追昼姾?，屋里便圍滿了孩子，有學前班的，也有個子比我都高的大孩子，原來他們都是來自周圍各個村屯的學生，因為家長忙，中午學生都要自己帶飯在學校吃，秦老師擔心孩子們帶的飯?zhí)珱觯阒鲃映袚鸀樗麄儫犸埖娜蝿?。在這里住宿的老師只有我們兩個，從此，秦老師便帶著我一同給孩子們熱飯，然后再解決我倆的伙食問題，常常是忙完就得到教室上課了，但我們卻樂此不疲。

聯歡會仍在繼續(xù)，以秦老師為主角的一幅幅畫面不斷浮現在我的眼前。她在學校工作認真敬業(yè)是出了名的。每次她總是最晚從教室里出來，似乎班級里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教室打掃干凈后，她還要帶上兩個學生到辦公室進行輔導，感覺她對學生總有講不完的話。最令我產生敬畏之感的，是她與學生交流時面孔上的專注表情，近乎神圣的投入。自然，她的教學成績在全鄉(xiāng)始終遙遙領先。

剛上班不久，我所教的班級有一名學生丟了幾元錢，因為缺少經驗，經過一輪調查研究我斷定是一個淘氣的小男孩偷的，便狠狠地批評了他，要求他把錢還給那個丟錢的同學。小男孩什么也沒說，只是低頭抹眼淚。下班后，我把這個事情告訴了秦老師，她了解情況后立即起身說：“走吧！到那個男孩家里去，這個事情必須慎重處理，否則容易產生嚴重后果。”年輕的我只能尾隨其后。秦老師騎著她的二八自行車馱著我來到了八里之外的那個村莊，找到了那個男孩的家。一進門，秦老師便笑容可掬地與孩子家長聊起了家常，很快化解了我這個新老師與家長之間的尷尬。通過這次家訪，我們了解到這個家庭的特殊性，也使我進一步熟悉了農村學生的特點?；貋淼穆飞希栁鞒?，溫暖的昏暗中，我仔細地聽她講管理學生的方法，她沉穩(wěn)的表情和清晰的思路讓我信服，覺得她學識淵博又能掌握分寸。當時她的年齡與我現在相仿，正值而立之年。若干年后，她的那句“工作是一步一個腳印干出來的”幾乎成了我的座右銘，她那淺淺的笑容總會給我無盡的力量。

在這里工作的第三個年頭，這所村級小學遇到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正在班級里上課的我們被一聲聲急促的聲音呼喚出來?！爸鹆耍　薄爸鹆?！”“趕快出來，快、快！”我們瞬間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陽光照射下變淺淡的火舌正在無情地吞噬著這所學校。我傻愣愣地看著飛舞的火花和快要燒成灰燼的房子，一時手足無措。看到男老師們帶著高年級學生一齊搬桌椅，我才回過神來投入到搶救工作中。讓人欣慰的是，學生都安全地轉移了出來，比較重要的東西也沒有被損壞。這時我突然想起自己放在辦公室里的書籍還沒有拿出來，那都是我的寶貝，我一定要去拿回來，正當我跑向辦公室時，秦老師一把攔住了我，用衣服蒙住頭就沖了進去，焦急地等待使我不自覺地流出了眼淚，內心充滿了無盡的自責，恨自己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還有東西要拿，要知道此時秦老師的處境有多么危險，房頂隨時有可能塌！秦老師硬是在房頂塌下之前的剎那搬出了我那些心愛的東西，猶如英雄一般，那個沖進火海的身影定格在我的腦海里。災難面前，我被秦老師的精神感動著。

春風習習，明月朗朗，后來，我們被調到了同一所縣直小學。由于學校合并的原因，她主動做了一名后勤舍務老師。盡管只是負責住宿生的寢食，但她仍然用自己熾熱的心熱情地為每一個住宿的學生服務，受到領導與同事的認可。食堂邊、宿舍里，總能見到她忙碌的身影，聽到她那一句句令人溫暖的話語。在后勤工作的她仍然對我照顧有加，那種感覺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愛，是發(fā)自內心的本能使然。歲月不饒人，如今的秦老師已經頭發(fā)稀疏、身材佝僂，即將離開自己為之奮斗近40年的工作崗位。

麥克風的聲音將我的思緒帶回到舞臺，校長已經為秦老師宣讀了頒獎詞，學生紛紛涌上臺，為秦老師送上鮮花與祝福。 “下面請秦老師講話！”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秦老師手捧鮮花從人群中走上臺來，雙手卻一直在顫抖，這個熟悉的身影令在場的每個人肅然起敬，也許她想表達的話語太多太多，竟一句也沒有說出來。她用與每位老師和學生的深情擁抱表達著自己的情感，臉上露出一抹令人難忘的笑容，眼里卻噙滿了淚水。

校園里的楊樹綠了又黃，黃了又綠，彈指一揮間，幾十年歲月匆匆而過，秦老師樸實無所求的工作、生活態(tài)度感染著身邊的每一個人，走出了一條寬廣的為人師表的道路。“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人到中年的我每當感到疲倦時，腦海中總會浮現出秦老師的面龐，瞬間倍增勇氣與力量。那些青春歲月，那些年的那些事，退休老教師的那一抹微笑永遠留存于我記憶的天空里，使我一次又一次被愛充盈著，感動著。

（作者單位：嘉蔭縣第二小學）

編輯/魏繼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