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奎
平時,家里只有婆婆一個人,孫子在縣中學上學,周末才回來。
雖然只有一個人,她卻管理著一個大院子、十二間房屋、七十多盆花卉、一只棕狗、兩只花貓,還有花椒樹、杏樹、李子樹,還有院子中間的花園,南墻邊的花草,還有院子四周的菜地,還有……每天出出進進,忙得不亦樂乎。
她極愛收藏東西。剛用罷的膠帶,再用時,發(fā)現(xiàn)她已鎖進抽屜。我給她買的炕單、門簾、枕巾、被罩、衣服等等,我一走她立馬收進箱子,再舍不得用。聽說我要回家,又重新尋出,該鋪的鋪上,該掛的掛上,該穿的穿上,以此來迷惑我。
畢竟上了年紀,記性不太好,有時東西不知藏在哪,一時尋不著,我要問起,她要么拿話搪塞,要么假裝沒聽見,兒子兒媳們常給她買東西,她就是舍不得用。我每次勸她,我們不缺錢,不要舍不得,她答應的極好。每當這時,孫子文正在一旁努努嘴說:“奶奶現(xiàn)在答應的好,你們一走,她還會收起,每次都這樣?!蔽夷盟龥]辦法,只好下次回來再買,我就不信你還要收起……當然,她還會鍥而不舍地再收起,典型的收藏癖,以收藏為己任。有時回家時先不通知她,來個突然襲擊,她再沒辦法搪塞。
家中彩電換了三臺,前兩臺壞了。我買了塊花布,扎了邊,蓋在電視上,我一走,她馬上收起。為這事,我坐下來與她理論:液晶電視好幾千元,花布才幾塊錢,你是心疼電視還是心疼花布?她只是笑,拒不回答。
多年前,我給她買了臺洗衣機,每次用完,她就用那個原裝的紙盒把洗衣機扣上。后來,五弟出錢讓大哥給她建了個玻璃頂子的衛(wèi)生間,順便把洗衣機放到里面。有一次回家,洗完衣服,我去掉盒子,找了一塊沒用的舊床單蓋住洗衣機,只一會兒工夫,她就把床單收走了。她說玻璃頂透光,擔心把布曬糟了。這會我笑了:人多貴重,人上了年紀都會歿掉,一塊舊布何須可惜。她也覺得我說的很有道理,一副腦洞大開的樣子,連連點頭稱是。但是,我們再回家時,發(fā)現(xiàn)那個變形的、丑陋的舊紙盒,仍然牢牢扣在洗衣機上。這一回她兒子終于忍無可忍,將那個盒子拿出去,扔到了很遠的地方。
她愛養(yǎng)花,兒子給她買了幾十個花盆,大多數(shù)花盆被她藏匿在某個掎角旮旯里,卻把一些花卉種植或移植在舊水桶中、漏水的搪瓷盆中、不用的石臼中……
四個兒子兒媳都在外工作,都非常孝順。但婆婆還是愛收集東西:幾百個空啤酒瓶、幾筐杏核、一堆木板、各種紙箱子、包裝紙、蛇皮袋……一年一年地收著,并不是為了使用,也不是為了換錢,只是為了收著而收著。也許,她可能只是為了給自己找點事情做而已。
有一次我愛人回家清理壁柜(當然是在婆婆的嚴密監(jiān)督之下進行的),清理出六七個保溫杯、十幾年前的木耳、多年前收集的艾草……林林總總攤了一地。
有一次我獨自回婆婆家,發(fā)現(xiàn)家里有許多紙箱子,不知里邊裝著什么。這些紙箱放在每個屋的箱子或柜子頂上、門背后、角落里、無人居住的炕上。我很好奇,一個屋一個屋地清點并記錄,一合計,居然有一百五十二個紙箱子。
收藏是她一生的愛好,在那個小山村里,她只能收藏身邊這些雜七雜八之物。古董字畫瓷器,跟她根本扯不上關系,她只能力所能及地、日復一日地收藏這些在我們看來瑣碎不起眼的雜物。
不管別人怎么說,婆婆的態(tài)度永遠是你說你的我收我的。在別人看來費神費力又費時的事情,卻是她永不疲倦的追求和始終如一的愛好。如今,年過八十的婆婆還在一如既往地、快樂地收藏著。
我們也無須用自己所謂的標準,企圖改變她的生活方式。無論怎樣,只要她快樂就好。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