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樂樂
曲曲折折的池塘上面,再覓不著亭亭的荷了,幾枝殘梗,早褪了滿身葳蕤的綠,在西風(fēng)中瑟瑟地發(fā)著抖。我悵然遙望著這晚秋的園,憶其夏日之旖旎,不免陡生一種惆悵和哀愁,嘆這秋的寂寥與悒郁。
一陣細(xì)小、微弱的樂聲從遠(yuǎn)處傳來,就像微風(fēng)拂過樹梢。樂聲逐漸清晰明朗,仿若那銀色的啁啾之音,瞬間便打破了一整個園子的寂靜。我循聲步入塘邊的回廊。回廊盡頭的開闊地帶聚集了十多位老人。他們也許是個草根樂團,有吹長笛的,有拉二胡的,一位老太太還帶了一尾琴,老人們清瘦的臉上都現(xiàn)出由衷的歡樂。在老人們中間,我看見了爺爺,他正把著一把二胡,拉著一支不知名的曲子。爺爺微閉雙眼,像一位思考著的智者,又似一個虔誠的教徒在做著禱告。隨著音樂旋律的起伏,他的身子輕輕晃動著,看得出他自己也融入這樂聲當(dāng)中了。我疑心這是極好的曲子,因為爺爺每拉出一段旋律,他的嘴角上總浮出微笑,且將頭揚起,搖著,向后面拗過去,拗過去。
這時,一位老太太伴著這樂聲,姿態(tài)優(yōu)雅地走到圈子中央,那條系在脖子上的紅色圍巾鮮艷好看,不經(jīng)意看去,仿佛是一簇明亮的火焰,在這不甚明朗的日子里有力地跳動。她大概有七十歲了吧,爬滿皺褶的臉上卻掩不住那滿臉的笑意。老太太也許是很愛美的,她用脂粉填住皺紋,用妝飾掩蓋年齡。她理理衣襟,朝爺爺愉悅地點點頭,心領(lǐng)神會,唱了下去。她的聲音清朗透亮,像一塊打磨得分外光滑的綠寶石。旁邊的老人們也受了感染,他們輕輕地打著拍子,搖晃著頭,哼唱下去。盡管他們的歌聲因年老而不再靈動,可我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歌聲中有著無可言狀的活力。
人已老,心卻未必老。當(dāng)人們帶著快樂與幸福唱歌,即便唱得不是那么動聽,甚至走了調(diào),這歌聲也一樣是幸??鞓返模腿邕@群快活的老人們。歲月給他們留下了皺紋與蒼老,但他們能夠用笑聲與歌聲抵住青春逝去的彷徨與悲傷。然而究竟是什么使他們的生活中溢滿歌聲與微笑?
晚秋的園,正似“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所言,帶一種悲壯,攜一片蒼涼,卻也有著無可奈何的況味。亦如這晚秋的老人,他們臉上層層的皺紋中,刻下了歲月的痕與傷,苦與痛,淚與悲。我時常在書中,讀到很多很多老一輩人的故事,也了解他們遭遇的挫折。然而此時,園中的這群慈祥、快樂的老人,陽光正溫柔地親吻著他們的皺紋,千點萬點的金光在他們的白發(fā)間閃爍。陽光為他們涂上了一抹明麗,驅(qū)走了一切暗黑與污濁,它溜進他們的笑容里。那么,這散發(fā)溫暖陽光的太陽在哪呢?我思索著,我想,我也許已經(jīng)找到答案了。
時已臨近傍晚,珠灰色的黃昏,慵懶又妖嬈。遠(yuǎn)處的灌木在風(fēng)中簌簌作響,間或有一兩只灰鳥撲棱著翅兒飛起,這片刻的騷動更烘托出黃昏的安靜。盡管正逢西風(fēng)肆虐之時,巴掌般大的梧桐葉鋪滿了小城。但眼前的這群老人們卻不見絲毫憂愁,他們互相招呼著,有說有笑地漫步在小徑曲折的,泛著無限秋意的園子里。
塘邊的亭子里,我偎著爺爺,撫摸著那把漆皮已剝落的二胡,頗有些好奇:“爺爺,您什么時候?qū)W會拉二胡的呀?我都不知道呢!”
“傻孩子,二胡爺爺都拉六十多年了。過去日子苦,飯都吃不飽,怎有閑心思拉呢?”頓了頓,爺爺意味深長地說,“還是現(xiàn)在的生活好啊?!?/p>
街燈明了,萬竹園也亮堂起來了。一片明黃的光灑落在爺爺?shù)哪樕?,填滿爺爺額上的皺紋。我靜靜地伴著爺爺,不說話。我知道,打開了話匣子的爺爺又要述說他們那一代的老故事了。
江蘇泰州市姜堰區(qū)第四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