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婉詩
外婆的記性遠不如以前好了,外公不再讓她去市場賣魚了。
以前,她會拿著新辟的幾分地里收來的菜、魚塘里撈上來的魚去鎮(zhèn)上的集市賣。市場離她家很遠,要過幾個十字路口。
那天她戴著草帽,趿上布鞋蹬著裝滿活魚的三輪車吱呀吱呀地趕去市場。順利將魚簍里的魚清空后,又慢吞吞蹬著三輪車回家。經(jīng)過村口的十字路口時,原本熟記在心的回家路線卻一下子全忘了。時值盛夏太陽很毒,炙烤著新鋪的柏油路,發(fā)出刺鼻的味道。外婆戴著草帽,瞇著眼睛,不斷徘徊,不斷看過往的車輛。交通燈綠了又紅,她找不到家的方向,彷徨,不知所措。
直到遇見了一位跟她同村的開著巡邏車的治安隊隊員,外婆認出了他,向他問了路,她才回到家。
到家時,過了正午。外公餓著沒有吃飯一直等外婆。他問外婆,外婆含糊過去。直到那名治安隊隊員開玩笑似的說起這件事,外公才知曉原來外婆的記性已經(jīng)差到這種程度,便不再讓她到鎮(zhèn)上賣菜了。
相濡以沫一輩子,外婆的犟脾氣是怎樣都改不過來的。知道外公偶爾也會修理挖掘機的鏟斗,還將出租屋打理得井井有條,她怎么好懶散在家,巴巴等著外公回來吃飯?況且她從幾十年前開始就靠著到集市上賣菜養(yǎng)活了兒女,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打理這么多田地。她怎樣都要裝作很忙的樣子,至少比她的老爺子還忙,就像是年輕時一樣。
于是乎,外婆仍舊在菜地里種滿菜。待收成時,就算送給兒孫們還是吃不完,外公親自上陣將那些剩余的蔬菜送到附近的餐館去,就是不讓外婆去賣菜。
外婆只好低聲下氣跟外公商量說她可以到村口賣菜,總不會走丟的。外公答應(yīng)了,并私底下跟在村口賣菜的鄰居們都說了,他老婆子現(xiàn)在記性不好,要他們多多包涵,如果他老婆子有一天在村里也迷路了,也請他們給她指指路。
其實外公是聽說多參加社交活動有利于減緩病情,才讓外婆繼續(xù)在菜場里賣菜的。就算外婆忘記了那些菜的價錢,忘記了怎么算錢,也只管隨意收便是,她高興就好。
外公知道外婆不服老,也知道她對他“專制”有意見,可他寧愿外婆跟他多吵吵架,跟她多說說那些鄰居間的小事,因為他覺得這樣也比讓外婆待在一個角落里,沉默著不說話要好。
外公害怕外婆會走丟。村口的菜場只有短短五百米,他有時候會抽著煙站在馬路邊,當看到一個矮小的蹬著三輪車的身影時,他就掐滅煙頭灰溜溜地進屋子里去,當作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外婆病情似乎越來越嚴重,她煲湯時常常會加好幾次鹽,爐灶蒸熱飯菜卻把水都燒干了才知道,賣菜時又跟隔壁的菜販搶著別人的錢袋說是自己的。外公看在眼里,卻什么也不說,但也不會輕易讓外婆離開他的視線。按照他的話說,以后跟外婆外出,他會拿一條繩子,一端綁在外婆的腰上,一端綁在自己的腰上,這樣就走不掉了。
外婆還會常被外公惹生氣了,但我覺得外公是故意的。外婆一生氣,嘴上就忍不住碎碎念,一碎碎念就沒個盡頭。這樣一天下來,她念叨的都是外公的名字,還怎能把他給忘了?
外公大抵是希望,就算有一天時光拋棄他們倆了,外婆的記憶都不要拋棄他。
本欄責(zé)任編輯 張家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