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波
現在人們更加重視肉身的肯定或否定,而不是更加重視行為和精神。這其實就是一種社會性的惡趣味,就像“小鮮肉”中的惡趣味一樣。
這幾天,“中年油膩男”刷屏了。當然,過幾天“中年油膩男”也會悄然而去。網絡時代,倏忽來去的事情太多了。
中年油膩男之后,連帶著還有“中年油膩女”的說法,于是“油膩”就不分男女,中年都有份了。定義是沒有的,但要義并非很難理解;描述是豐富多彩的,但要旨還是很明確。
玩串、穿“復古”傾向的奇裝異服、聚會念詩然后哭、大肚子、傳授人生經驗、留長發(fā)長須、皮帶掛鑰匙、脖子掛金鏈、長指甲、喝茶講文化、手機戴皮套……
這些描述組成的“語義群”,其實不能用“油膩”一詞概括。所以,用“油膩”一詞來概括,就是對油膩進行了新的賦義,把那些完全無關乎油膩的特性,加到油膩之中。而油膩在這個營養(yǎng)越來越過剩的年頭,不能給人以美感,于是這種新的賦義就形成了一次貶義化的標簽活動。
這些描述與其說是中年人的典型畫像,不如說是盡可能對中年人進行無所例外的全覆蓋,雖然你很難在人群中找到一個代表,沒有哪個人能夠具備全部那些被列舉的特點,哪怕其中的多數特點。不過,具備其中一兩個、兩三個特點,則并不困難。
所列舉的種種特點,既有身體性的,也有行為性的,但最終是用身體性的特征來概括,是用身體的指涉來完成對一個人群的貶義標注。這里面包含著一種邏輯,那就是從身體上進行否定,可以表示出否定的徹底和義無反顧。也就是說,現在人們更加重視肉身的肯定或否定,而不是更加重視行為和精神。這其實就是一種社會性的惡趣味,就像“小鮮肉”中的惡趣味一樣。
“中年油膩男”和“中年油膩女”,似乎留有一種余地,排除了不“油膩”的那一部分中年人,但無論特征窮舉還是組詞次序,無論直觀印象還是實際效果,都傾向于將中年人整體地綁定為“油膩分子”,從而在社會語義學上對中年這樣一個人生階段加以歧視性看待。同時以某種調侃的色調,淡化了歧視色彩,從而使歧視不那么赤裸裸地出現。這是歧視的藝術,因為赤裸裸的歧視不符合基本的“政治正確”,故而需要抹上一些迷彩妝。
在廣場舞、買金條等“大媽”特征的行為完成了對中年女性的歧視性定位,公交車搶座和倒地訛人完成了對老人的標簽化處理后,“油膩”再行出場,對中年男性實行一次貶義化形象再造。這樣,中年人和老年人就在社會文化層面都被清場了。老年作為人生圓融階段、中年作為社會中堅力量的基本面貌被改寫后,不僅是個人的心理底色會調暗,多出許多灰溜溜的人也不是社會之福。
標簽化是一種負能量。無論“大媽”“壞人變老”還是“中年油膩男”,都在對人群進行貶義化處理。但那些被“成功學”所肯定的人,則是“大叔”“富姐”“大佬”“大師”等等,永遠不在“油膩”“大媽”“壞人變老”之列。這就是社會文化中一種骨子里的對平凡人生的歧視。
(摘自《民生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