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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 靈

2018-04-25 08:00
東方劍 2018年2期
關(guān)鍵詞:夏河福利院歐陽

“戴戴?戴戴!戴戴!”

很多人注意到了那個狂喊的女孩。她的奔跑像她的叫喊一樣近似發(fā)狂的母獸。馬路、天橋,推擠、沖撞。她招致了無數(shù)怨聲、調(diào)笑、咒罵,卻充耳不聞。最后她沖進了地鐵站。電梯上站滿了人。她繼續(xù)喊著“戴戴”,沿步行梯沖下去。因為沖得過猛過急,最后兩級臺階她踩空了,栽下樓梯。幸虧是最后兩級,否則摔出的肯定不止是鼻血。她推開好心的攙扶,一副不知好歹的兇相,拖著瘸腿沖向列車。

玻璃門在她沖到的一刻關(guān)閉。列車扇動的巨大氣流阻截了叫喊的延續(xù)。她抬起那只崴傷的腳踹向玻璃門。這個粗魯?shù)呐e動立刻招來巡檢員的警告和制止。

“滾開!”她氣勢洶洶。

“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經(jīng)人。”

巡檢員的小聲嘟囔招來了兜頭一手包。鑰匙、紙巾、梳子、手機……像受驚的馬蜂般飛出手包。巡檢員叫苦不迭,捂著冒血的鼻子向后退讓。一只皮鞋,當(dāng)啷著行將斷裂的鞋跟飛上了他的面門。

警員做筆錄時巡檢員喋喋不休,與之形成鮮明對照,女孩挑著一只穿著斷跟鞋的腳,攥著斷掉的粗笨鞋跟一言不發(fā)。兩份筆錄,一份像決堤的洪水,一份像顆粒無收的荒田。

女孩接受了賠款的要求,但她沒有五百,只有五十。巡檢員放棄了進一步索要。他是明白人,清楚多一毛女孩也拿不出。

“……沒死?!迸⒄f,在她一高一低走到門口的時候。

警員問:“你是在跟我說話?誰沒死?”

女孩游移不定的眼神讓警員有些擔(dān)心。她的恍惚、寡言曾令警員對巡檢員的陳述數(shù)度產(chǎn)生懷疑??伤允贾两K未做申辯,默認了巡檢員的說法,在筆錄上簽了字。

“我早說過。他們不信?!?/p>

“誰不信?不信什么?”警員急急地追問,似乎盼著她說出新情況。巡檢員剛走,倘或必要,還來得及把他叫回來,更正錯誤。警員可不希望因為自己做出妄判。

“你,你們,所有人?!迸⒄f。

1

大地上幽深的眼睛。月亮隱逸的夜晚,綿延不絕地吸附黑暗。它因此變得更幽深。飽和的黑暗,在經(jīng)過渦輪運轉(zhuǎn)后,形成漩渦,潛伏下來,等待迷失的羔羊。

她對步步逼近的危險毫無知覺。喜悅麻痹了神經(jīng),或者說曠日持久的渴盼磨平了最基本的分辨能力和警惕能力。當(dāng)她面對幽深的眼睛,想到的僅是今夜水面如墨,全因為云層遮蔽了月亮。

那只手原本垂在腿邊,像另一只一樣,陪著主人悠閑地散步。經(jīng)過她身邊的時候,它瞬間變悠閑為迅猛,推向她的后背。叫聲還沒來得及傳出,就淹沒在幽深的眼睛里。漣漪一層層泛開,隨同那只漸行漸遠的恢復(fù)悠閑的手,慢慢鋪平、散去。一切平靜如初。

2

“嚇人。她漂過來的時候,我以為是跟我一樣的游泳愛好者呢?!眻缶哪凶庸谠〗砝?,瑟瑟發(fā)抖。他沒說出因判斷錯誤故意抓她手的舉動,不光因為猥瑣的舉動見不得光,更因為一想到當(dāng)時的感受便不寒而栗。那感受……不用說夏天的湖水,就算是冬天的湖水,怕也不勝其寒。還有明白過來后的那股氣味,強悍地沖進了鼻腔,永遠揮之不去了。他瞥了一眼水面,粼粼波光毫無可愛之處,閃爍著欺騙感。這片水域,他不會再來。下次游泳恐怕也得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背著一身晦氣,報警人走了。

“盡快落實死者身份?!鼻f海對杜般說。

一個警員跑到莊海跟前,氣喘吁吁地說,“卓……卓好。”來人是最早出警的派出所民警。

莊海說:“別急,緩口氣再說?!?/p>

警員說:“人變形了,剛認出來,死者好像是一個叫卓好的女孩。前幾天跟人發(fā)生糾紛,另一方當(dāng)事人報警,他們到過所里?!?/p>

“什么糾紛?”

“踹地鐵隔離門,把勸阻她的巡檢員打了?!?/p>

“打人?那小細胳膊小細腿?”莊海望著岸邊說。

左鼎正在岸邊查驗尸體。莊海趕到現(xiàn)場時粗看過尸體,雖然尸體腫脹變形,骨架卻十分纖細。

“那小細胳膊掄起皮包來虎虎生風(fēng),愣把男人掄得鼻青臉腫?!?/p>

“為什么踹隔離門?”

“不為什么?!?/p>

莊海面露不解。

“她就這么說的。筆錄上除了名字就這四個字。事情經(jīng)過全是挨打的那個巡檢員說的。她恍恍惚惚的,像在做夢似的。估計是因為沒趕上那趟地鐵窩火吧。巡檢員說她好像在追人?!?/p>

“什么人?”

“巡檢員沒聽清。無關(guān)事件處理,所以……”警員抹了把順脖頸淌下的汗說。

雖說治安事件的起因往往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猶如亂麻剪不斷理還亂,甚至純屬吃飽了撐的,但面對忽然變成尸體的當(dāng)事人,警員心里不免自責(zé)。

莊海說:“不管怎樣,死者身份明確了?!?/p>

杜般拍了警員的胳膊一把,說:“兄弟,陪我去你們所調(diào)看下死者個人信息?!?/p>

“沒問題。走。”

莊?;氐桨哆叀C绱T正請教左鼎有關(guān)尸體沉浮的問題。

左鼎說:“正常人體比重,呼氣后為1.057,比淡水稍重,吸氣后為0.967,比淡水稍輕。人落水后,隨溺液吸入,體重增加沉水底。直至腐敗開始,尸體內(nèi)產(chǎn)生大量腐敗氣體,尸體重量逐漸小于等體積水的重量,浮尸隨之呈現(xiàn)。”左鼎停下手上的活,下巴朝水面歪了歪,“水里的溫度較岸上低,而且相對缺氧,所以水中尸體腐敗速度比較慢?,F(xiàn)在這個時候,天氣熱,浮尸一般發(fā)生在溺亡后1—2天。”左鼎將目光收回到尸體上,繼續(xù)說,“從尸體征象看,死者角膜重度渾濁,顏面開始出現(xiàn)巨人觀,表皮有輕微剝脫,與溺亡1—2天的征象吻合。另外,死者手夾縫、指甲里有泥沙,雖然受腐敗干擾,還是可以看到口鼻部的蕈樣泡沫?!?/p>

苗碩說:“說明是生前入水?!?/p>

“對。解剖時能看到更多器官的病理改變。”

苗碩指著尸體問:“這些損傷是怎么回事?”

“這些屬于魚蝦的咬噬傷。前額的傷粗看沒有生活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死后與水中障礙物發(fā)生碰撞或漂擦形成的?!?/p>

苗碩說:“就是說沒有生前傷?!?/p>

“對。尸表看不出?!弊蠖D(zhuǎn)臉對莊海說,“又一個勤學(xué)好問的,后繼有人啊。”

莊海說:“那是。強將手下無弱兵?!?/p>

3

“她終于還是走上了這條路?!备@涸洪L說。

杜般問:“哪條路?”

“如果有人告訴我卓好跳河了,我不會覺得意外。她不會游泳,但她喜歡水。她說過,‘水是世上最好的東西,能滅火?!?/p>

莊海問:“她對你說的?”

“不。這姑娘不愛跟人講話。她是說給自己聽的。不知道為什么這么說。跟她同期來的和之后來的孩子們一撥撥長大成人,一撥撥離開,只有她留了下來。這院子里再沒比她資格更老的人了。我來這當(dāng)院長沒幾年,她在這二十年了?!?/p>

莊海問:“她早就有自殺傾向?”

“傾向?這個詞用在她身上不合適。她……”院長兩手的指尖相互碰撞著,“腦子里好像不存在生死概念。這么說也許不大好理解。我的意思是,她的狀態(tài)……怎么說呢……”指尖碰撞的速度加快了。

“像在做夢。”莊海想起派出所警員用過的說法。

“說對了。就是那樣。”指尖停止了碰撞,“這姑娘活在夢里。說話也像囈語。所以我說,她跳河我不會覺得意外。她以任何方式結(jié)束生命我都不會覺得意外。一個人對自殺缺乏常規(guī)理解,談不上什么傾向。她可能把這當(dāng)成了跟吃飯或睡覺一樣的事?!?/p>

杜般說:“她有精神病?”

“我可沒這么說。我不是醫(yī)生?!?/p>

“她有手機嗎?”莊海問。

“這年代沒手機得被看成怪物吧?她就是怪物。”

杜般問:“朋友呢?”

“據(jù)我所知沒有?!?/p>

杜般又問:“她總出去?”

“不。我來的這些年,她整月整月呆在院里?!痹洪L想到什么,從靠背椅上站起來,走到南陽臺,面朝西說,“你們來看?!?/p>

莊海和杜般走到陽臺,沿著院長手指的方向望去。西墻下一片長著野草的地方,十幾平方米大小,跟院子各處的綠化草坪比,它顯得原始、突兀。

“那是她的領(lǐng)地。這姑娘不許任何人碰那些野草。草長到齊腰,她就拿剪子剪。一葉一葉,剪得又細心,又耐心,像在給親人剪頭發(fā)。邊剪邊說話。她能站或坐在草里一整天,連飯都忘了吃。偶爾出去,就是買買生活用品。讓人費解的是,最近半個月她突然天天往外跑。一大早走,很晚才回來?;貋淼臅r候風(fēng)塵仆仆,疲憊不堪。去哪了,干什么了她從不講。”

杜般說:“她在福利院做事嗎?”

“也做,就是不講規(guī)章制度。她是這兒長大的孩子,身無所長,總不能趕她走。說實話,除了在草叢里呆著,她會做不少事,洗洗涮涮,整理房間,幫廚,比一般員工做得還有模有樣呢。所以,除了吃住在福利院,院里還開點工資給她,象征性的,保證她的基本生活所需?!?/p>

莊海望著草叢說:“我想看看福利院的舊照片?!?/p>

“恐怕你找不到答案。我看過?!痹洪L猜到了莊海的意圖,不過她還是走到五節(jié)柜前,取出本相冊,交給莊海,“都在這兒了?!?/p>

莊海從沒在一張照片上看到過這么多憂郁的臉。相冊里的照片偏偏凈是集體照。憂郁霧般彌漫,模糊了不同五官的個性特征,賦予了它們相似性。正如院長所言,照片上找不到答案,那片野草叢生之地始終在背景之外。莊海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在院長指定的照片上認出六歲的卓好。六歲,本該是飄散梔子、水露、甜橙氣味的年紀,莊海聞到的是與之截然不同的味道。

“知道卓好跟哪個或哪些孩子關(guān)系好嗎?”

院長搖頭說:“從院長到老師、從保育員到雜工,換了不知多少輪。跟卓好同期的孩子全離開了福利院。聯(lián)系方式基本都變了,未必能找到了解情況的人。這姑娘的性情,怕是小時候也難交到朋友?!?/p>

“有通訊錄吧?我想查一下這個女孩和這三個男孩的聯(lián)系方式?!鼻f海指著卓好左邊的女孩和站在兩個女孩后排的三個男孩說。

“稍等。”院長出去了。

杜般指著照片說:“老大,為什么不查卓好右邊這個女孩?她跟卓好挨得更近?!?/p>

“物理距離不總等于心理距離。你說的近,出于右邊女孩的一廂情愿,而非卓好所想。真正跟卓好要好的是左側(cè)這個女孩,還有后排三個男孩。仔細觀察他們的神情和站位,尤其是身體各部位下意識的傾斜或偏斜。”

杜般再次湊近照片。

莊海提示說:“近距離觀察完,不妨再拉遠一點看?!?/p>

杜般遠近看了一陣:“別說。這五個孩子之間好像是有小宇宙?!?/p>

院長拿來了通訊錄。三個男孩中,一個二十年前被人領(lǐng)養(yǎng),一個查不到去向,還有一個跟那個女孩年滿十八歲后離開了福利院,聯(lián)系電話和住址兩欄皆為空白。

莊海打了領(lǐng)養(yǎng)夫婦的電話,機主已變更。男的職業(yè)為大學(xué)老師,女的沒填,住址登記高教園。

莊海提出看看卓好住的地方。院長將他們領(lǐng)到走廊西頭的房間。

“福利院條件有限,申請留住的員工都在二樓的集體宿舍。卓好情況特殊,給予了一些照顧?!?/p>

所謂照顧只是用擋板從辦公室隔出的一塊狹長空間。借辦公室的光,長四米,寬則不過一米。一張三面貼墻的簡易床,一個舊木柜,即是全部的家當(dāng)。舊木柜相對少得可憐的私人物品,空間上顯得綽綽有余。一只掉了跟的舊皮鞋和鞋跟并排躺在木柜最下層。失去主人的眷顧,它們很快會被清理進垃圾堆,那才是與它們相匹配的地方。鞋旁擺著個紙盒。莊海掀開盒蓋,里面放著諸如發(fā)卡、木梳、辮繩、畫片、鉛筆、記事卡等小零碎。

院長說:“這些東西你們需要嗎?不要的話,明天我就讓人清理了?!?/p>

莊海抱起紙盒說:“這個我們先帶回去看看??赐晁突貋??!?/p>

“你們看著辦吧。反正沒人認領(lǐng)?!?/p>

倚靠樹干的男孩,目光隱形偵察機似的緊追甬道上的莊海和杜般。杜般將紙盒夾到一側(cè)腋下,騰出一只手朝男孩擺了擺,并做了個善意的鬼臉。男孩毫無反應(yīng)。莊海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男孩。這孩子的長相跟照片上一個男孩頗為神似。

莊海走近男孩,試圖摸他的頭。男孩飄開了。樹冠遮擋了陽光。樹蔭與憂郁合謀,令男孩如同一小團陰云形成的物象。假使此刻風(fēng)夠大,說不定他即刻會被吹散。

“想聊聊嗎?”莊海問。

“她死了嗎?”男孩語出驚人。

莊海故意問:“你指誰?”

男孩看著甬道上的杜般。“那個盒子的主人?!彼瓜骂^,小聲說,“我想她是死了?!?/p>

男孩的敏感又讓莊海吃了一驚:“你怎么知道?”

“她沒回來。你們來了,還要抱走她的盒子。那里有她的寶貝。要是她沒死,肯定不同意你們這么做?!?/p>

“什么寶貝?”

“盒子里的寶貝。”

“具體點?!?/p>

男孩沉默。

“知道她出去干什么嗎?”

莊海沒指望能得到答案,男孩卻回答說:“找人。”

“找誰?”

“你不是警察嗎?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在考你?!?/p>

糊弄小孩的幼稚伎倆。男孩用掉頭走人表達了對這句解釋的態(tài)度:他才不會上當(dāng)。

“嗨!重新聊怎么樣?”

莊海沒能阻止男孩的離開。

“小鬼說什么了?”杜般來到莊海背后問。

莊海盯著漸漸飄遠的瘦小背影沉默不語。

4

莊海抱著盒子來到女備勤室,抬腳抵開門。

“老大,你這也太粗魯了,門都不敲,萬一……”話音卡在了杜般的嗓子眼兒。情況被他言中。歐陽楠正在換衣服,上身只穿著文胸。幸虧是后背朝門。聽到動靜,歐陽楠麻利地將脫至肘部的T恤重新套回到身上。

“歐陽,借用一下你的女性直覺。”莊海徑直將盒子放在桌子上,抬頭對歐陽楠說,“發(fā)什么愣?趕緊給看一眼?!?/p>

莊海的樣子似乎并沒看到剛才尷尬的一幕。歐陽楠又看呆立在門口的杜般。

杜般咳了一聲,說:“那、那、那個,是吧……楠姐你,你你趕緊看一眼。”

筱宇出現(xiàn)在門口,撞了杜般后腰一下說:“你們太過分了吧。隔三差五讓我們晚上加班不算,現(xiàn)在連一小時午休也霸占?!?/p>

歐陽楠埋怨筱宇說:“為什么不鎖門?”

筱宇不明就里:“我就去了趟廁所。”

歐陽楠不好明說,狠狠白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杜般,掀開蓋子,看了看里面的東西,問莊海:“哪兒弄的?”

“別管哪兒弄的。能看出些什么?”

歐陽楠轉(zhuǎn)圈打量盒子,端起來,看了看盒底,接著一樣樣擺弄盒子里的小玩意。

“盒子的主人是女性,未婚。年齡在二十四至二十八歲之間,身高一米五五到一米六。長發(fā),削瘦,體質(zhì)差。文化程度偏低。生活拮據(jù)。內(nèi)斂執(zhí)著,性格孤僻,本性單純,沉迷幻想。沒工作或沒固定工作。很小就離開了父母,母親早亡或父母離異。五到七歲期間發(fā)生過生命中的重要事件。男朋友叫戴戴。嗯……”歐陽楠頓了頓說,“不過,對方未必當(dāng)她是女朋友。就這些吧?!?/p>

“好。依你看,這堆東西里哪樣最寶貝?”

杜般說:“等等,等等,老大。楠姐,先解釋一下你剛才的那些推斷。”

歐陽楠看莊海,莊海說:“給他開開竅?!?/p>

歐陽楠說:“首先,這是一個女孩子的百寶箱?!?/p>

“肯定的?!倍虐銛傞_手說,“男的誰收集這些啊?”

“從盒子開始。鞋盒,雜牌。鞋碼36,出廠日期在八年前。盒子上的圖片顯示了鞋樣,船鞋,鞋跟粗笨,款式保守,不含當(dāng)年任何一點時尚元素,直白點說,是一雙難看到家的鞋?!?/p>

杜般點頭說:“文化程度偏低,生活拮據(jù)有了。鞋碼為身高推測提供了參考數(shù)據(jù)。年齡怎么說?”

“鞋盒上標記的出廠日期為八年前。拿這么個舊鞋盒當(dāng)百寶箱,除了說明生活拮據(jù),內(nèi)斂執(zhí)著,還說明它有重要意義。女孩子通常在成年后擁有自己的第一雙高跟鞋?!?/p>

“十八歲?”

“考慮到偶然因素的存在,我往前后各放寬了兩年?!?/p>

“合理。”

“再看盒子內(nèi)部?!睔W陽楠拿起一柄木梳,“比較而言,塑料梳子便宜易得得多,可她選擇木梳,墊放了手帕,性格可見一斑?!睔W陽楠順手摘下木齒上的一根頭發(fā),拉直了說,“既然看到了,不妨先說說頭發(fā),長度一目了然,發(fā)質(zhì)干枯,結(jié)合其身世、經(jīng)濟條件、盒子里的照片,我很自然地得出了削瘦、體質(zhì)差的結(jié)論。再回到木梳,其實不只這一樣?xùn)|西,像手帕、木質(zhì)發(fā)卡、畫片、鉛筆等等這些小東西選得都挺用心。一般來說,款式反映審美,材質(zhì)反映心性?!?/p>

“木頭、棉布,偏愛原生態(tài)的東西,所以本性單純。性格孤僻,沉迷幻想又從何說起?”

“專注器物的人如果不是靠器物謀生,通常不愛與人打交道。過分執(zhí)著的人多數(shù)不合群。成年了還保留兒時的小玩意,還夾草葉在本子里——注意看,這些葉子有新有舊——沉迷幻想的推斷不算信口雌黃吧?”

杜般咧嘴道:“必須不算。工作狀態(tài)不用解釋。身世方面的推斷我猜是依據(jù)這些?!倍虐銖暮凶永锬闷饚讖堈掌?/p>

“沒錯。照片中小女孩的穿著非但不漂亮連大小都不合適,試想如果母親在身邊,得是個多糟糕的母親!何況合影上根本沒出現(xiàn)過成年女性。合影上的成年男性跟小女孩五官特征相似,應(yīng)該是小女孩的父親。照片全是五六歲之前的,數(shù)量少得可憐。所以我推斷小女孩的父親在她五六歲時也出事了?!?/p>

“重要事件指這個?”

“這事不夠重要?”

“夠!最后一個問題,男朋友?!?/p>

“記事卡上寫了很多頁戴戴。每個戴戴旁邊都寫著6.25。我猜測戴戴是個名字。6.25表示日期。字寫得非常用力,筆畫拓了好幾頁。戴戴的分量不言而喻。再有,這些鉛筆寫的字深淺程度不同,個別的已經(jīng)無法辨認,顯然不是同期寫的。雖然我不確定具體的時間間隔,但從字形變化看,時間跨度應(yīng)該不小。無法辨認的忽略不計,這幾頁相對模糊的,很像孩子寫的。即便受文化程度的限制,我認為由時間導(dǎo)致字形變化占主要方面。另外從紙質(zhì)色澤看,記事卡有年頭了。不過是寫了名字和日期的卡片,寫的時候再激情澎湃,事后誰會保留?”歐陽楠的問題,不光在問其他人,也是在問自己,“可她不但保留了它們,還非常用心。你們看,卡頁早開膠了,主人卻用小夾子進行了細心的固定?!睔W陽楠停了下來,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大家說,“我突然有個大膽的推測:這些卡片或許是在每年的6月25日寫的?!?/p>

歐陽楠的話引發(fā)了大家的極大興趣。

“單看其中幾頁,特征并不明顯。但如果整體觀察,一頁頁比對字跡深淺和字形變化,時間性、次序性、關(guān)聯(lián)性是不是就顯現(xiàn)出來了?不過這樣算來,”歐陽楠數(shù)了數(shù)卡頁說,“時間太長了。加上無法辨認的,二十年……比鞋盒的歷史還久遠。五六歲開始的情感無論如何搭不上愛情的脈。不過,也不排除隨時間產(chǎn)生戀情的可能?!?/p>

筱宇說:“戴戴會不會是她爸爸?”

歐陽楠當(dāng)即否定說:“不會。她不具備對父親直呼其名的性格基礎(chǔ)。這點不需要咱倆探討,直接問他倆就行。”

“厲害!”杜般贊嘆。

筱宇眨著亮閃閃的眼睛問:“符合度多高?”

杜般說:“不好說。有些情況我們還沒掌握?!?/p>

筱宇跺了杜般一腳,說:“那你說厲害?”

“筱宇,智商堪憂??!這么有理有據(jù)的分析,你愣是認識不到其厲害性?”

“貧?!睔W陽楠斜了杜般一眼,問莊海,“到底哪兒弄的?”

莊海說:“被害人住所?!?/p>

杜般一愣,說:“老大,你什么時候認定卓好不是意外失足落水了?”

莊海沒理杜般。

歐陽楠說:“卓好?我聽左鼎說過這起案子?!?/p>

莊海說:“那正好,省得我重復(fù)了。說說哪樣最寶貝?”

“樣樣寶貝?!?/p>

“總有程度差別?!?/p>

筱宇插嘴道:“戴戴?!?/p>

歐陽楠說:“戴戴這個人肯定是最寶貝的??稍诤凶永?,戴戴只是兩個鉛筆字,不具備實體價值。”

莊海追問:“具備實體價值的寶貝呢?”

歐陽楠說:“你還沒告訴我們戴戴究竟是什么人呢?!?/p>

“跟卓好一樣,福利院的孩子。只有入院登記,離開時間及去向不明。截止到目前,你對戴戴的推測以及他和卓好之間關(guān)系的分析,比我們掌握的情況還多。現(xiàn)在看來,有必要找到戴戴。”

杜般說:“從戶籍入手。不過院長走馬上任時戴戴就不在,他至少離開福利院三年了,未必了解卓好的近況?!?/p>

“找他不止為了解卓好的近況,還要排除他的嫌疑?!鼻f海知道杜般聽了他的話瞪圓了眼睛,他沒給杜般發(fā)問的時間,對歐陽楠說,“說說寶貝吧。”

歐陽楠看著盒子里的東西,想了好一會兒,說:“不知道?!?/p>

杜般說:“不知道不行啊,楠姐,我們老大指望你的女性直覺撥云見日呢!”

歐陽楠說:“直覺不是說來就來。我只知道哪樣是我最寶貝的?!?/p>

“我也知道。”筱宇搶說著,鋪了張干凈的面巾紙在桌子上,拿起歐陽楠之前擰開看過的小藥瓶,再次旋開瓶蓋,將裝在里面的東西倒在面巾紙上,沖歐陽楠粲然一笑,“對吧?楠姐?!?/p>

“對?!?/p>

“牙?”杜般說,“我查看過,居然看漏了。這么丁點兒?!?/p>

“小孩的。中切牙?!睔W陽楠對莊海說,“我可以將它作為檢材進行DNA檢驗嗎?”

“當(dāng)然?!?/p>

杜般問:“乳牙還是恒牙?”

“脫落牙無法進行同體牙冠大小、牙頸粗細、牙冠和牙根界限清晰度的比較。如果是磨牙,鑒別點會多一些,但這是切牙。理論上恒牙釉質(zhì)比乳牙釉質(zhì)鈣化度高,透明度大,牙本質(zhì)的顏色透露相對明顯,也就是說乳牙顏色白,恒牙略發(fā)黃。同樣因為缺少同體參照,顏色鑒別的意義不大。其實判定它是乳牙還是恒牙未必非得求助理論知識。”

“那求助什么?”

筱宇說:“杜般,智商堪憂??!這么簡單的問題,虧你好意思問得出口。求助什么?生活常識唄。”

“嗯?”杜般明白過來,“是乳牙。掉的第一顆。極具紀念意義,所以才被保留下來。我小時候也留過……哎?筱宇,你剛說誰智商堪憂。知道這叫什么嗎?”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p>

“這叫睚眥必報并有侵犯原始版權(quán)的嫌疑。”

莊海對杜般說:“嘴斗夠了嗎?斗夠了回去干活。”

“得嘞!打道回府。老大,咱這算不算偷雞不成蝕把米?”

莊海說:“貧不貧?走!”

莊海和杜般從備勤室出來,門內(nèi)傳出歐陽楠“再出去記得鎖門”的叮囑和筱宇搞不清狀況的“哦”。

杜般強忍著,走到電梯門前才哈哈哈笑出聲:“老大,你真沒看見還是裝沒看見?”

“看見什么?”

“那個啊。”杜般擠眉弄眼地說。

“哪個?”

杜般將騰出的手圈成筒,扣在眼睛上,看了莊海幾秒鐘,說:“老大,正前方,一米遠,發(fā)現(xiàn)老狐貍王?!?/p>

5

死者上呼吸道、胃及十二指腸內(nèi)有溺液和異物。心、肺、肝、脾、腎等多臟器檢出硅藻。肺泡壁可見因破裂出血并溶血形成的Paltauf斑。全肺呈典型“水性肺氣腫”。呼吸輔助肌群普遍存在因掙扎、痙攣導(dǎo)致的出血征象……尸體解剖提供了一系列生前落水的佐證。內(nèi)臟跟體表一樣未見人為外傷。

沒有確鑿證據(jù)顯示卓好死于被害。一棵與世隔絕無公害蔬菜妨礙得著誰?沒道理招致殺身之禍。問題是她為什么去月牙湖?月牙湖距離市中心太遠了,而且和位于市邊的福利院處在反方向。卓好近期一反常態(tài),頻繁外出。小男孩提供了外出的線索——找人。就卓好的成長經(jīng)歷、生活圈子而言,能找的人極其有限。按照歐陽楠的分析,戴戴無疑是極其有限中的一個??纱鞔麟x院三年以上,卓好頻繁外出卻是最近的事。兩者有關(guān)系嗎?

莊海想起轄區(qū)警員提過的糾紛,調(diào)取了地鐵監(jiān)控。卓好的確在追人。莊海以地鐵站影像資料顯示的時間為起點,反向追蹤卓好的動態(tài)軌跡,又獲得了幾段街拍錄像。技術(shù)部門應(yīng)莊海的要求對錄像進行聲音處理。卓好狂奔中呼喊的正是“戴戴”。戴戴即是要找的人還是找人時的偶遇?對照卓好的動態(tài)軌跡,莊海在錄像中尋找線索。一個男人納入視線。身高一米七,光頭,白T恤、灰運動褲、藍白相間跑步鞋。他腳步匆匆,對卓好的呼喊自始至終未做反應(yīng)。這個人乘地鐵在盛世華聯(lián)站下車,出站后進了盛世華聯(lián),但沒看到出來。

“沒道理。”看了一宿錄像的杜般揉著酸澀的眼睛說。

天光放亮,杜般去查戶籍信息,莊海去月牙湖調(diào)查走訪。

白天,湖岸上散步、跑步的人挺多。湖里不乏游泳的人。卓好落水的地方,距南側(cè)一撥京劇票友的習(xí)練地僅二三十米,北側(cè)數(shù)十米開外的冷飲攤一擺擺一天。這樣的環(huán)境條件,一個大活人無聲無息落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卓好落水的時間指向晚上,這加重了她去月牙湖的可疑性。卓好憑什么認為她要找的人和月牙湖之間有關(guān)聯(lián)?而如果存在兇手,只要知道卓好不會游泳,便可以利用月牙湖殺人于無形。像沒人看到過卓好一樣,事發(fā)當(dāng)天,沒人見過莊海描述的禿頭男。

月牙湖一行沒獲得線索尚可接受,戶籍追蹤戴戴查無此人大為出人意料。為脫罪進行了身份洗白?還是私自更名換姓?即使沒案底,私自更名換姓也意味著使用假身份證。

被領(lǐng)養(yǎng)的男孩,十九年前隨養(yǎng)父母移民。好在年滿十八歲離開福利院的兩個孩子戶籍在本市。

6

倘或用水果形容各個年齡段的女人,二十六歲,堪稱水靈靈的葡萄,圓潤、多汁,飽滿而內(nèi)斂,晶瑩而不俗艷。走在前方三十米開外的女子,卻生生地以形同枯槁辜負了二十六歲的好年齡。這副骨架神不守舍地走在街上,不時朝身后望一眼。忐忑、驚恐隨回望亂紛紛飛出眼簾。莊海斷定她并沒察覺他們。她眼中的忐忑和驚恐與他和杜般無關(guān),與街上任何人無關(guān)。盡管她不時扭頭,忐忑和驚恐的產(chǎn)地卻不在外界,而在她的內(nèi)心。鈴聲乍響,緊攥的手機掉到了地上。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它,全身打顫。

“什么情況?見鬼似的?!倍虐汔止?。

莊海說:“不是心里有鬼就好?!?/p>

“要不要過去?”

“要”字剛到莊海嘴邊,女人暈倒了。趕往醫(yī)院的途中,她慢慢轉(zhuǎn)醒。在了解了莊海和杜般的身份后,她說她沒事,只是最近太累。謹慎起見,莊海還是帶她去了醫(yī)院?!捌凇⒔箲]導(dǎo)致的一過性暈厥。”醫(yī)生的診斷讓莊海放下心來。他們將她送回了家,看著她服過藥,又為她叫了外賣,待她吃完,才在她對面坐下。

“對,我就是你們要找的夏河。我媽生我時產(chǎn)后大出血,死了。六歲那年,我爸罹患血癌也離開了我。我成了孤兒。因為沒有其他親屬收養(yǎng),我被送進了福利院。就在那天,我見到了卓好、秋子、戴戴、跳棋。我和卓好住進女生宿舍。大概因為同一天入院,年齡又一般大,我們五個自來比別人親近。卓好和戴戴的爸媽是同事,在同一起海難中喪生。他倆門對門長大,更是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我們被其他小朋友戲稱為‘五鼠’,不是我們有五鼠鬧東京的本事,而是我們像老鼠一樣瘦。后來跳棋被認領(lǐng)了。認領(lǐng)人是一對四十多歲的夫婦。我們都喜歡那個即將當(dāng)小跳爸爸的男人。我記得很清楚,他是大學(xué)老師,特別和善,絕對暖男。他們跟我們五個都見了面,談了話。幸運最終降落在跳棋身上。跳棋的離開讓我們郁郁寡歡。破壞欲在嫉妒的催化下極速發(fā)酵。我們四個開始干諸如把螞蟻放進其他小朋友碗里的壞事?!迨蟆兂闪恕暮Α?,遭到大家的排斥。我們四個的關(guān)系倒越發(fā)親厚了。沒多久,‘四害’的稱呼因戴戴的死而宣告結(jié)束?!?/p>

“戴戴死了?!”莊海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在福利院的時候?”

“嗯。二十年前?!?/p>

“怪不得查不到那男孩的去向?!倍虐阏f,“這么大的事福利院不做記錄,也太疏忽了?!?/p>

“疏漏未必全源自疏忽?!鼻f海說完繼續(xù)問夏河,“戴戴怎么死的?”

“失火。堆放雜物的舊屋半夜著了火,戴戴在里面。沒人知道他什么時候偷跑去了那兒。睡覺前保育員會清點人數(shù)。戴戴本來躺在他的床上……”夏河彎起的睫毛微微顫動。

“舊屋在什么位置?”

“主樓西邊,緊挨院墻,墻也燒塌了一截。要是和我們住的樓連著,說不定我們?nèi)迷嵘砘鸷??!?/p>

“戴戴經(jīng)常晚上偷跑去舊屋?”

“當(dāng)然不!盡管我們對舊屋充滿好奇,卻從不敢靠近它,哪怕是白天。那是怨靈出沒的地方。”

“怨靈?”

“嗯?!睉n懼跟著鼻息鉆出鼻孔,在夏河的面頰上擴散,“‘面團’說的。‘面團’是福利院的幫廚,臉又圓又白,捏上去軟軟的。我們給她取了‘面團’的綽號。她是外地人,在福利院住?!鎴F’對付我們的方式跟其他人不一樣。她講故事給我們聽。怨靈的故事,大概她覺得怨靈能震懾住我們的壞念頭?!?/p>

“舊屋上鎖嗎?”

“上。很大個的鎖,會發(fā)光?!?/p>

“什么樣的光?”

“藍光。‘面團’說是那是怨靈的眼睛?!?/p>

“第一個發(fā)現(xiàn)舊屋著火的人是誰?”

“第二天來上班的老師。那時火已經(jīng)滅了。很奇怪吧?那晚大家睡得出奇的沉。包括在一樓值班的保育員。整座福利院被咒語催眠?!鸫罂诖罂谕坛耘f屋。噼噼啵啵,噼噼啵啵,怨靈在火焰中間走來走去,拍著巴掌。’‘面團’活著的時候這樣講過,一個怨靈抓小孩點火取暖的故事。那晚,故事在現(xiàn)實里應(yīng)驗了,她自己也死在了她講過的故事里?!?/p>

“‘面團’也燒死了?”

“嗯。她和戴戴一塊埋在灰燼下,像兩只燒焦的羊,比羊還小。她軟乎乎的臉不見了,剩下黑黢黢的頭骨?!?/p>

“燒得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p>

“那怎么斷定死的人是戴戴和‘面團’?”

“他倆不見了啊。應(yīng)該還有別的證據(jù)。警察來調(diào)查過。不過那會兒我們太小,毫無證據(jù)意識,腦袋里只裝著怨靈。我們嚇壞了。秋子說是怨靈抓走了戴戴和‘面團’。因為‘面團’知道怨靈藏身舊屋的秘密,并把秘密泄露了。而怨靈之所以抓戴戴,跟‘面團’講的故事有關(guān)。怨靈要把故事完整還原。我們越想越怕,只盼失去棲身之地的怨靈從此離開福利院。卓好就是那會兒出現(xiàn)的問題。戴戴燒焦的頭骨把她嚇傻了。那天她一直尖叫不不不,一直喊戴戴戴戴。第二天半夜,她跑去廢墟,站到天亮。老師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涼得像冰棍一樣,可當(dāng)時是夏天。卓好發(fā)起高燒。院長、老師和保育員們說卓好染上了熱傷風(fēng)。我和秋子不這么認為。我們覺得她侵犯了怨靈的境地,觸怒了怨靈。卓好高燒不退,說胡話,說戴戴沒死,說戴戴被抓走了。這加重了我和秋子的恐懼。怨靈也許會把知道秘密的孩子一個個抓走。戴戴,卓好,接著就會輪到我和秋子?!?/p>

“那時你對怨靈的存在深信不疑?!?/p>

“不。”夏河幽幽地說,“不光那時?!?/p>

“后來呢?”

“過了段日子,卓好病好了。其實她并沒真的好,只是退燒了。她的腦袋裝進了怪東西,堅持說戴戴沒死,說了二十年?!?/p>

“你的意思是……”

夏河沒意識到莊海說話似的,繼續(xù)按照自己的思路說:“我們以為可以解脫。天天盼著長大。好不容易,我們到了十八歲,可以對自己負責(zé)了。我和秋子決定離開福利院。分別的那一刻我提議我們別留聯(lián)系方式,別再見面。忘掉福利院!忘掉可怕的記憶!擺脫怨靈,開始新生活。秋子……我想他總有一天會明白我是對的。卓好卻沒給我們留這樣的機會。戴戴忌日那天深夜,我接到了她的電話。”

“6月25日?”

“對。她說,‘我在舊屋。戴戴沒死。我們等他回來?!?/p>

“舊屋不是早燒毀了?”

夏河用手捧著頭說:“卓好不這么認為。戴戴死后,每逢他的忌日,卓好就拽著我和秋子站在長了野草的故地,說‘戴戴沒死。我們等他回來?!咸欤∷眠@句話切割我們的耳朵切割了十二年。她和她的這句話才是最可怕的記憶,才是我和秋子最想忘掉、最想擺脫的。正因為如此,我和秋子離開福利院的時候才沒向她告別。”

“卓好留下了。”

“她不會離開。永遠不會。”

“身無所長難以生存根本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內(nèi),她留在福利院最主要的原因,也可以說是唯一的原因是為了等戴戴?!?/p>

夏河用表情作了回答。

“卓好罹患精神疾病這么多年,從沒看過醫(yī)生嗎?”

“沒人認為她有病。不提戴戴,她還好。發(fā)呆、不跟人講話不算病,福利院這種地方這樣的孩子不少?!?/p>

“失火原因最后查清了嗎?”

“意外事故。當(dāng)然是這樣。怨靈的杰作,肉眼凡胎怎么能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夏河的頭突然劇烈地搖起來,“是怨靈!過去是,現(xiàn)在是。怨靈在操縱一切。否則,卓好整天呆在福利院,怎么會知道我的電話?‘戴戴沒死。我們等他回來?!f,翻來覆去,沒完沒了。跟從前一樣,她把一年的沉默集中在一天和一句話上釋放,像電子錄音。天!我要瘋了?!?/p>

“可以掛斷?!?/p>

“她會再打。一直打。你想說可以關(guān)機。不可以。你不了解卓好,除非我想讓她傷害自己。她那么干過,因為我和秋子試圖離開草叢,她把剪刀抵在了自己脖子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天亮,等她對著空氣說,‘再見戴戴?!?/p>

“她用的是固定電話?”

“對。那天用的是福利院的電話,后來用過很多號。每次手機響都讓人心驚肉跳。今天暈倒,勞累只是間接原因,直接原因是當(dāng)時手機響了,一個陌生的固定電話。”

送夏河去醫(yī)院的路上莊海已經(jīng)查過了,那個電話被數(shù)百人標記過廣告推銷。夏河白白為一個無關(guān)號碼經(jīng)歷了一場暈厥。她儼然驚弓之鳥。

“你換過手機嗎?”

“換過。那天天一亮,我第一時間去換了手機號。我以為……可……”

“她再次找到了你。”

“是的是的是的。我不斷換手機號,但是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打來電話。不光忌日,我隨時隨地都可能接到她的電話。有時候一聲不吭,比不斷重復(fù)那句話更讓人壓抑。八年了!哦——”夏河呻吟著,再次捧住了頭。

處在緊張、焦慮、恐懼中,每時每刻,無時無刻。這樣的生活,足以將水靈靈的葡萄榨成皺巴巴的葡萄皮,足以將一個人榨成一副骨架。

“你跟卓好見過面嗎?”

“沒有?!?/p>

“跟秋子聯(lián)系過嗎?”

“那只會增加彼此的痛苦?!?/p>

莊海注視夏河。夏河移開了目光。

“卓好死了。”莊海突然說。

街上的一幕重現(xiàn),不過這次夏河盯著的不是手機,是莊海,她再次暈倒了。

7

醫(yī)生在觀察夏河的生命體征。夏河醒了,她從極度焦慮墜入憂傷的深谷。醫(yī)生讓護士給她注射了鎮(zhèn)靜劑。

莊海透過門玻璃看了一會兒,坐到病房門口的椅子上,說:“卓好憑什么認定禿頭男是戴戴?”

“嗯?”杜般睜開眼。睡著了雷打不動的家伙,耳邊一旦飄過涉及案件的話,再小聲也聽得見。他搓搓臉說,“戴戴死了。退一萬步講,就算戴戴沒死,時隔二十年,不是成年后的二十年,是從六歲到二十六歲的二十年。別說朋友,就算是親兄弟姐妹,街上看一眼,咔嚓,認出來啦?打死我都不信?!?/p>

“假如戴戴身上有標記,獨一無二的,譬如個人飾品,譬如胎記……”

“還六指、兔唇、小耳畸形呢。老大,這是退一萬步的假設(shè),立足現(xiàn)實,戴戴死了。死二十年了,所以戶籍查不到。卓好為什么錯認禿頭男,唯一的解釋就是,錯覺?!?/p>

“怪的是,二十年了,卓好一直處于等待狀態(tài),為什么突然開始瘋狂地尋找戴戴?”

“你在犯拿正常邏輯套定非正常大腦的錯誤。精神病人,腦細胞異常放電,出現(xiàn)幻視、錯覺,進而導(dǎo)致行為異常,奇怪嗎?偶遇、病發(fā)、錯覺、亂跑、落水、溺死,我覺得這就是事情經(jīng)過。”

“得到夏河的電話怎么解釋?”

“這點當(dāng)真詭異?!倍虐惚е觳?,后腦勺抵墻,琢磨著說。

“不!”門內(nèi)忽然傳出凄厲的叫喊。

莊海和杜般一躍而起,沖進病房。夏河直挺挺坐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而眼神空洞洞?!霸轨`!是怨靈?!毕暮诱f完,眼一閉,直挺挺仰倒在床。

“好了。藥起效了?!眹樍艘惶尼t(yī)生摸著夏河的脈說。

8

臨近舊娛樂城,這片住地因為聚集著大量特立獨行的年輕人,從早到晚像一鍋沸水。魚腸似的小巷,冷不丁躥出來的不光是流浪貓,還有比流浪貓更具流浪感的人。

莊海在一扇門前站定,門開了,出來個拖著行李箱的人。

“你是秋子?”

“不是?!?/p>

聽說話,莊海才看出留毛刺頭、高一米七、穿格子衫的人是女的。

莊海攔住她說:“等一下。”

“滾開!”女的說。

莊海掏出警官證。

“干嗎?”

隔壁門出來的臉譜男問:“怎么了,尾巴?需要幫忙嗎?”

“他說他是警察?!北唤凶魑舶偷呐诱f。

“秋子惹事了?早勸你換個男朋友?!?/p>

“多事?!?/p>

“走了?!蹦樧V男從莊海身邊走過,成心撞向莊海的肩,結(jié)果是自己險些閃倒。

莊海拎住了他,說:“走穩(wěn)了?!?/p>

臉譜男吹了聲口哨:“尾巴,找個這樣的男朋友,帶勁?!?/p>

等臉譜男走遠,莊海才問:“你是秋子的女朋友?”

“過去式了?!?/p>

“秋子人呢?”

“跟人私奔了?!?/p>

“他手機號多少?”

尾巴報完號說:“我可以走了嗎?”

莊海讓出地方。尾巴拖著箱子走了過去。

“關(guān)機?!鼻f海沖尾巴的背影喊,“他什么時候走的?”

尾巴發(fā)現(xiàn)秋子跟人私奔的時間早于卓好溺亡。唯一令人心生警覺的就是手機失聯(lián)。其可疑性的排查并不困難,只需要搞清楚手機通聯(lián)狀態(tài)。

在去電信公司的路上,莊海幾乎已經(jīng)說服自己相信卓好是死于意外落水了。他甚至戲謔地想到了怨靈。情況卻因客觀證據(jù)的出現(xiàn)再次發(fā)生一百八十度扭轉(zhuǎn)。記錄顯示秋子手機關(guān)機是從卓好溺亡當(dāng)天開始的。非但如此,秋子的手機信號曾于案發(fā)當(dāng)晚在月牙湖附近出現(xiàn)。莊海的思維習(xí)慣性地變“事發(fā)”為“案發(fā)”。

莊海和杜般在舊娛樂城的電子游戲廳找到尾巴。

“相遇那年我十八歲,他也是。一場戀愛長跑就此開始,一跑就是八年。我知道,在他眼里我起頭就是個陪跑的。陪跑就陪跑吧,我樂意。誰讓我從看到他第一眼就認定他是我的真命天子呢?不有那么個說法叫患難與共,日久生情嗎?他心里藏著個人,我知道。那人把他的心填得滿滿的,我也知道??晌蚁胭€一把,在他心上給自己跑出條縫來。不用大,一根針那么寬就成。一路下來,該陪摔的跤陪摔了,該陪流的血陪流了,到頭來,我還是個陪跑的,連針鼻兒的地方都沒跑下來。現(xiàn)在好了。他們跑到?jīng)]人找得到的地方去了?!毙脱蹨I同時掛在尾巴臉上。

杜般說:“這叫私奔?”

“在我這兒就叫私奔。你想換個說法我也沒意見?!?/p>

莊海問:“那個人是誰?”

“沒見過。”

莊海說:“你憑什么認定秋子是跟那個人一起跑了呢?”

“秋子只會為她拋下我?!?/p>

9

可以查到記錄的數(shù)月內(nèi),福利院的座機電話和兩個固定電話在夏河和秋子的話單上同時出現(xiàn)過。更多的固定電話作為主叫方單打給了夏河,除了廣告推銷,這些固定電話來自市區(qū)不同地段的公共電話亭。

莊海又去了一趟福利院。他回到辦公室,見到杜般第一句話就是“準備通緝犯罪嫌疑人”!

杜般問:“老大,什么情況?”

莊海說:“我去福利院核實了,除了卓好溺亡前的半個月,絕大部分情況下,固定電話對應(yīng)時段,卓好人在福利院,根本不可能同時在電話亭打電話給夏河?!?/p>

“夏河跟咱們?nèi)鲋e?”

“夏河沒撒謊,只是她不知道那些讓她痛苦萬分、隨時隨地接到的電話并不是卓好打的。冒充其他人不容易,而冒充卓好非常簡單。因為卓好只說一句話?!?/p>

杜般眼睛一亮說:“用錄音!播放一遍、兩遍、N遍隨心所欲。甚至可以一言不發(fā)?!?/p>

“沒錯?!?/p>

“冒充者是誰?難道是……”杜般心存疑慮,名字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證據(jù)呢?”

“整天呆在福利院的卓好找別人難,反過來,別人找她卻是輕而易舉的事。福利院保育員證實曾接到過找卓好的電話。卓好當(dāng)然不具備獲悉夏河電話的能力,尤其是在夏河不斷更換手機號的情況下,但,有人具備這樣的能力,并一次次將夏河的新手機號告訴了卓好。卓好的社會關(guān)系簡單到不能再簡單,誰會如此煞費苦心?”

“秋子!只能是他??伤麨槭裁催@么做?折磨夏河,對他有什么好處?”

“記得尾巴的話嗎?她說秋子心里藏著個人?!?/p>

“卓好?不對。是夏河。秋子喜歡夏河,但夏河不喜歡秋子。”

“或者說不敢喜歡,不能喜歡。夏河拼命想忘記福利院的一切,開始新生活,面對秋子,記憶只會像釘子一樣楔進未來的生活。夏河說過,分別的時候是她跟秋子提議彼此別留聯(lián)系方式,也別再見面的。后來提到秋子,她欲言又止。還說‘我想他總有一天會明白我是對的’。當(dāng)我問她‘跟秋子聯(lián)系過嗎’?她給予的是側(cè)面回答‘那只會增加彼此的痛苦’。她雖然沒撒謊,卻也回避了一些實情?!?/p>

“秋子得不到夏河,又不甘心失去夏河,于是他利用了卓好?!?/p>

“他的目的達到了。就像我們看到的,夏河的生活一團糟,感情世界一片空白?!?/p>

“可怕!這不是愛,是占有欲。變態(tài)的占有欲。如果說有怨靈,秋子內(nèi)心住著一個?!?/p>

“是啊?!?/p>

杜般沉默片刻說:“有個疑問,老大,既然秋子要利用卓好干擾夏河的生活,為什么又突然對卓好下毒手?”

“這恐怕要等秋子告訴我們了。還有許多證據(jù)需要搜集。還有許多未解之謎,都要等他歸案后一一破解?!?/p>

10

波峰一個個聳起,涉及生命秘密的圖譜一點點展現(xiàn)。

歐陽楠平靜的目光忽然蕩起微瀾。經(jīng)過再三比對,她拿起手機:“莊海,我知道盒子里最寶貝的東西是什么了?!?/p>

“什么?”

“那顆小切牙。它不是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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