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波來
水帶走母親。
母親是一捧灰,沒有了血肉與苦痛的牽連,母親洋洋灑灑地回到水中。水很快與暗夜合謀。波瀾不驚。
水不會一去不返,但不是母親。
從嘉陵江畔的女子到一條烏江支流邊的母親,幾多的山重水復(fù)!水帶來的母親,水做的母親。
生我,一如棄我此岸。棄我,卻又育我彼岸。
我只得承譏岸跑不過水,盡管岸仍然在夏天的熱度里執(zhí)拗地蜿蜒向遠(yuǎn)。我甚至跑不過岸,盡管多少次想再聽母親的一遍呼喊。
水聲淅瀝,僅僅打濕以夢為枕的那一小片,足以溽沉我無以釋懷的余生。
水里的母親,被水帶走的無聲的一捧灰。
水中冰涼,是母親空空的床。
至少,至少今夜,向下,再向下,讓我做一回魚!讓我貼近母親,蹭一蹭母親散落在水底的難以掬捧的面影。
我知道唯有魚,能夠以不哭之身游過那場淚水。
小河的小,其實(shí)是一種低微。
河床很淺,城府不深;岸與岸咫尺相望,像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一眼看得清。小河的小,是一眼看得清的那種低微。低微而平和。
在村莊向城鎮(zhèn)的嬗變史里,小河無所謂大隱與小隱,但它出沒于柳枝倒伏的節(jié)令與拔高的鄉(xiāng)愁……
這是真的。
細(xì)潤而無聲地淌水,安慰眾多成了留守的村鎮(zhèn),也安慰著它。
天要下雨,春風(fēng)總要帶來泛動的端陽水,這也是真的。
還有——
年年此時,小河定要翻個身,用黃袍換下往日的青衫,開始從低微里發(fā)聲。
它跑在水上的步子越來越快,它喊的聲音越來越大——
它要在遠(yuǎn)方做大河,它要在盡頭做那海!
那提前去了遠(yuǎn)方的人,因?yàn)槁牭阶犯菰吹耐矗粫r間捂住了心口。
(選自《核桃源》2017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