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召良

村里有對兄弟，哥哥叫大亮，弟弟叫小亮。小亮雖然比大亮小兩歲，但比哥哥聰明，兩人同時讀完了高中。當(dāng)時，高中生在農(nóng)村盡管非常稀缺，但若沒有關(guān)系，照樣回家務(wù)農(nóng)，這可急壞了兄弟倆的父親，他四處求爺爺告奶奶，想為兩個孩子找個體面的工作。

這天，省城的親戚托人捎來信，說是省城一家機械廠招收高中學(xué)歷合同工，截止到第二天上午。大亮家離省城有一百多公里，必須馬上出發(fā)?？筛赣H在家翻來找去，也只找到八元錢，這僅夠買一個人去省城的車票。

父親說：“大亮小亮，你們倆跟我一起去隊長家說說，或許能借到去省城的路費?！?/p>

小亮推辭道：“爸，我還有事，你跟大亮一起去吧?！庇谑?，父親帶著大亮去了隊長家?？伤沂侨奔Z戶，還欠著隊里的錢呢，隊長不批，大亮只好垂頭喪氣地隨父親一起回家。

到了家，大亮見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對不起，大亮，我先走一步了?！痹瓉恚×猎珙A(yù)料到隊長不會借的，但他實在不愿失去這個難得的機會，怕夜長夢多，便拿了家里僅有的八元錢，獨自一人上省城應(yīng)聘去了。

到了省城，小亮一下車，便直奔機械廠，可招聘工作組已經(jīng)下班了，有人告訴他明天早上再來。小亮只好折回車站，準(zhǔn)備在那里過夜，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幾個月沒有理發(fā)了，就這樣蓬頭垢面地去應(yīng)聘，肯定要減分的。為確保萬無一失，他決定去理發(fā)，可一摸口袋，一個子兒都沒有，這可怎么辦？

走著走著，一家理發(fā)店映入眼簾，小亮想了想，走進去坐到椅子上說：“師傅，理發(fā)！”一位小師傅走了過來，給小亮圍上圍布便開始理發(fā)。

理到一半時，小亮突然生氣地說：“你會不會理發(fā)？手腳這么重，快把我的頭皮給割出血來了！”小師傅一邊道歉，一邊輕手輕腳地繼續(xù)為小亮理發(fā)?？尚×敛⒉毁I他的賬，反而更加大聲地呵斥道：“拉倒吧，這么不會理發(fā)，我不理了！”

這時，旁邊的老師傅停下手中的活兒，走過來對小師傅說：“讓我來吧?！笨衫蠋煾禌]動幾剪刀，小亮便跳了起來，直嚷嚷：“你們師徒倆手腳都這么重，我不理了！”這下，老師傅也來了氣：“不理就不理，讓你頂著理了一半的頭發(fā)，走到大街上丟人現(xiàn)眼去！”

小亮也不管這些，抬腿便走，可沒走幾步，小師傅從后面攆了上來，攔住小亮說：“你身上的圍布還沒脫呢！”說著，他把小亮拉回了店里，讓小亮脫下圍布。

小亮早看中理發(fā)店墻上的一頂鴨舌帽，拿起帽子便戴在頭上說：“理得這么難看，這頂帽子先借我，否則，我怎么面對大街上的人？”

老師傅默許了，他覺得這頂帽子跑不掉，到頭來，小亮還得乖乖地跑回來，求他幫忙理完剩下的頭發(fā)。

而小亮呢，則戴著帽子在大街小巷溜達(dá)。突然，他看見小巷深處有家簡陋的理發(fā)店，一個師傅正閑坐著，便走上前去問：“師傅，理個發(fā)多少錢？”“五角?！睅煾荡鸬?。

小亮追問道：“那理半個頭呢？”師傅一聽，覺得好笑，頭也不抬地答道：“不收錢！”

小亮一聽，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高興地說：“多謝師傅！”那師傅一把掀開小亮頭上的帽子，才知道上了這小子的當(dāng)了，可話已說出口，也只好給他理發(fā)。理完發(fā)，小亮丟下帽子說：“這個值五角錢吧，我不會讓你白忙乎的?！?/p>

第二天一大早，小亮就往機械廠門口跑，那里早已圍攏了黑壓壓的一大群人。他過五關(guān)斬六將，經(jīng)過重重考核，最終被錄取了。此時，小亮流下了激動的眼淚，心想：大亮，對不起，不要怪我，我實在不愿意在農(nóng)村翻一輩子土渣。

當(dāng)天下午，小亮來到集體宿舍，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走上前一看，高興地跳了起來：“大亮，你們跟隊長借到錢了？”大亮搖搖頭說：“隊長哪肯借錢給我們？”“那你是怎么到省城的？”大亮長嘆一聲：“說來話長。”

原來，面對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大亮也不肯放過。當(dāng)他看到小亮的紙條后，也不管自己有沒有錢，抬腿就來到了鎮(zhèn)上。見一輛客車來了，大亮二話不說便招手上了車。車子開了好一段時間了，售票員才過來問：“去哪？”“縣城?！?/p>

售票員伸出手說：“三元?！贝罅恋男拟疋裰碧骸安?，不，不對吧，平時只收一元……”大亮故意裝結(jié)巴，想博取同情。

不料，售票員一聲斷喝：“停車！”只聽“嘎”的一聲，車停了，售票員站起來說：“到底是給錢還是下車？”眼看拳頭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大亮只好下了車。所幸的是，此時客車已經(jīng)駛出快兩站了。

就這樣重復(fù)了三次，最后一輛車離縣城只有一站了，大亮上車后，盡量躲在一個大個子乘客后面，但還是被眼尖的售票員發(fā)現(xiàn)了。好在這次是個年長的售票員，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起了憐憫之心，跟駕駛員好說歹說，總算帶他到了縣城汽車站，可那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多了。

大亮跑到售票處一問，只有最后一班去省城的車了，而且乘客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在上車了。之前的計謀再也不可能復(fù)制了，怎么辦？

這時，大亮看見一個瘦弱的女人背著一大包行李，步履蹣跚地向客車走去。

大亮靈機一動，趕緊上前幫那女人背起行李，然后一起向客車走去。到了車旁，大亮上了車頂，女人在下面將行李遞給了他，大亮說：“你上車吧，我會幫你把行李綁好的?！?/p>

女人以為大亮是車站的工作人員，便放心地上車去了。見沒人注意，大亮將自己埋在車頂?shù)男欣疃牙?，用網(wǎng)兜兜好。就這樣，大亮總算來到了省城。

小亮聽完，慚愧道：“哥，是我不好，不該獨自一人拿走了錢?！贝罅撂谷灰恍Γ骸岸嗵澞阆茸撸?，咱倆誰也到不了省城?！?/p>

于是，兩兄弟就開始在這機械廠上班了。機械廠的合同工每月工資只有十八元，若轉(zhuǎn)為正式工，工資就是五十元。因此，兩兄弟平日里刻苦鉆研技術(shù)，憋著一股勁兒，爭取早日轉(zhuǎn)正。可每年轉(zhuǎn)正的名額只有十名，而且九名是國家戶口的合同工，僅有一名留給農(nóng)村戶口。小亮頭腦靈活，學(xué)啥會啥，在全廠合同工技能大賽中，三次奪魁。大亮盡管十分刻苦，但只得了一次冠軍，他今年要想轉(zhuǎn)正，簡直比登天還難。

然而，到了年底，廠辦卻通知大亮去辦轉(zhuǎn)正。小亮心里那個窩火呀，直接找到辦公室主任質(zhì)問道：“你們沒弄錯吧，那是我哥大亮，我才是弟弟小亮?！?/p>

主任卻說道：“沒弄錯呀，我們找的就是大亮?！彼槌鰩讖垐蠹?，遞給了小亮，“你好好看看，好幾篇都是報道大亮的，他這個人不僅技術(shù)過硬，而且人品好，特別懂得感恩，他不僅為自己贏得了他人的尊重，同時也為我們廠爭光了，讓這樣的人轉(zhuǎn)正，順理成章呀！”

原來，大亮進廠后，每月省吃儉用，直到第五個月，才湊滿了八元錢，直奔縣城汽車站。他找到車站領(lǐng)導(dǎo)，要歸還自己來省城的車費。后來，這事被省報的一名記者知道了，寫了篇報道登在省報上，之后又被省內(nèi)外多家報紙轉(zhuǎn)載，這才引起了廠領(lǐng)導(dǎo)的高度重視。

（發(fā)稿編輯：朱.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