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花
(故宮博物院圖書館 北京 100009)
蒙古族在清朝整個歷史舞臺上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早在清入關前的崇德元年(1636)漠南各蒙古部王公貴族,在盛京擁立皇太極為大汗以來,清廷先后用一百多年的時間,于乾隆年間完全統(tǒng)一了所有的蒙古部落。歸順后的蒙古各部因大力支持過清朝統(tǒng)一戰(zhàn)爭而爭得了一定的政治地位。清廷為了鞏固“滿蒙聯盟”,政策上大力扶持蒙古語言文化的發(fā)展,如提倡蒙古子弟的教育問題,科舉考試特設“滿蒙翻譯科”,又建“蒙古八旗官學”、“蒙古八旗義學”等,逐漸普及蒙古族的學校教育。此外,在一定程度上還提倡滿族人學習蒙古語、蒙古文*(清)高宗弘歷敕撰:《御制滿洲蒙古漢字三合切音清文鑒》“序”:“乾隆念及蒙古自太祖、太宗以來久為世臣,且滿語與蒙語又有相近之處,不可不通其語?!?乾隆四十五年(1780)武英殿刊行,31冊。,甚至在“上書房”都設有蒙古文課目。所以清前期大多數的滿族人精通蒙古語、蒙古文。就連順治帝、康熙帝、雍正帝、乾隆帝等都通蒙古語言文字,他們用蒙古文批閱奏折,召見年班朝見的蒙古王公時可用蒙古語交談,從而得到蒙古族的信賴。為滿、蒙之間的相互交流方便,由朝廷牽頭編撰或刊行有不少的滿蒙合璧詞典,此外在民間所修滿蒙合璧詞典更為豐富多彩,本人著《清代滿蒙文詞典研究》*春花著:《清代滿蒙文詞典研究》,遼寧民族出版社,2008年。統(tǒng)計,清代蒙古文及滿蒙合璧詞典有45種。其中含有不少的蒙古語標音詞典,并其語種的組合形式豐富多樣,有雙語合璧的或多語合璧的。
雙語合璧標音詞典只有一種,是乾隆八年(1743)由武英殿刊行的《御制滿蒙文鑒》。該詞典由滿文轉寫蒙古文詞語而成的滿蒙合璧標音詞典,文種只有滿文一種。
多語合璧的標音詞典是指三種語言以上詞語合璧的詞典,其中包括由一種民族文字轉寫其他民族語言詞語的詞典,還包括在一個民族語言詞語旁由本民族文字或其他幾個民族文字來標注音韻的詞典。如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清文鑒》是蒙滿漢合璧標音詞典,故宮藏《滿蒙漢字書》是滿蒙漢合璧標音詞典,該兩種詞典蒙古語詞語由均滿文字母來轉寫,其文種只有滿漢兩種;《三合便覽》為滿漢蒙合璧標音詞典,其蒙古文詞語下還列一欄由滿文字母轉寫的蒙古語譯詞;《蒙古托忒匯集》是蒙托忒滿漢合璧標音詞典,其蒙古語口語詞由滿文字母轉寫而成。《欽定西域同文志》是滿漢蒙藏維托忒合璧標音詞典,為語種、文種最多的一部標音詞典。
目前已知蒙古語標音詞典有12種,占清代滿蒙合璧詞典的26.7%。在這些標音詞典中多數詞典由滿文標注蒙古文詞語而成,只有少量的滿蒙漢互注的標音詞典。清代蒙古語標音詞典在標音文種方面,充分體現“國語”——滿語的主體地位。此文根據標音文種及標注對象的不同,分成以下四類。
在清代蒙古語標音詞典中,由滿文轉寫蒙古語詞語的雙語合璧及多語合璧的滿文標音詞典居多,如《御制滿蒙文鑒》、《滿蒙漢字書》、《清文鑒》、《翻譯教本》、《滿蒙回字書》、《滿蒙藏回四體字書》、《滿蒙藏嘉戎回五體字書》等,目前筆者已知共有七種,其中《御制滿蒙文鑒》、《翻譯教本》、《滿蒙回字書》、《滿蒙藏回四體字書》、《滿蒙藏嘉戎回五體字書》五種詞典的文種只有滿文一種,《滿蒙漢字書》、《清文鑒》兩部詞典的文種均為滿漢兩種。這些詞典中沒有蒙古文字,因此多數蒙古族學者不太了解。
乾隆八年(1743)武英殿刊行的《御制滿蒙文鑒》,是有年代可考證的清代最早的滿蒙合璧標音詞典,共21冊,是乾隆帝為存留蒙古文音韻,敕修的注音、注解合為一體的詞典。清乾隆年間,入關已過百余年的八旗蒙古族中已有了不大重視學習蒙古語言文字的現象,乾隆帝認為蒙古文是清代使用最廣泛的文字之一,但因為沒有點、圈,有一字雙音、讀寫難辨的缺陷,此時八旗蒙古人中精通蒙古語言文字的故老已很少,若不抓緊標清其音,恐日后難以辨認,后學者互相參閱那些錯誤的讀寫,會導致更難掌握*(清)高宗弘歷敕撰:《御制滿蒙文鑑》“序”,乾隆八年(1743)武英殿刻本,21冊。,為此敕令班第等把《清文合蒙古鑒》*(清)圣祖玄燁敕譯:《清文合蒙古鑒》,又稱《御制清文鑒》、《御制滿蒙文鑒》等, 康熙五十六年(1717)武英殿刻本,29冊。該詞典是清代第一部滿蒙合璧官修詞典,康熙帝為整理、規(guī)范蒙古文詞語,敕令以蒙古文翻譯《御制清文鑒》而成。清廷為了鞏固“滿蒙聯盟”政策,一貫重視蒙古語言文化的發(fā)展,但入關的八旗蒙古族已不大重視學習蒙古語言文字,為此康熙帝敕令拉錫等以蒙古文翻譯《御制清文鑒》,歷時七年成書,所收類目、詞語、體例等均與《御制清文鑒》一致,只是刪掉了注解下引證的古書例句。所有蒙古文部分全由滿文字母轉寫,編成此書。其所收類目、詞語、體例等均與《清文合蒙古鑒》一致。正文首行著滿文詞語、次行列蒙古語譯詞,蒙古語譯詞由滿文字母轉寫而成。所標注的音韻準確完備,從而與《翻譯教本》一同開創(chuàng)了編纂蒙古語標音詞典的先河,也為清代滿蒙語語音學的形成發(fā)展奠定了基礎。當時沒有編纂“總綱”,后命皇十二子永璂等,補編以滿文字母順序編排蒙古語詞語的滿蒙合璧“總綱”,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刊行,共8冊。后編的《滿蒙漢字書》、《三合便覽》、《托忒蒙古匯集》、《滿蒙維三體字書》、《滿蒙藏維四體字書》、《滿蒙藏嘉戎維語五體字書》、《蒙語》、《翻譯教本》等多語合璧標音詞典均模仿了《御制滿蒙文鑒》的轉寫標音法。
故宮博物院圖書館藏《滿蒙漢字書》,是以《御制滿蒙文鑒》體例為藍本編成的滿蒙漢合璧標音詞典,亦稱《御制滿蒙文鑒》,清內府精寫本,共25冊。正文首列滿文詞語,下列蒙古語譯詞及簡單的注解等,其蒙古語譯詞和注解等均由滿文字母轉寫而成,最下列漢文譯詞。該詞典主要收詞語、語句、短語等,全文按類編排,共設257類,收7205條詞語。該詞典標音方法與《御制滿蒙文鑒》一致,但所收詞語具有自己的特色,其中包含著有關清代滿蒙語言文化方面的珍貴資料。如其所收“蒙古文十二字頭”、“兼漢淀粉菜肴”、“蒙古文否定詞ese、ülü、ügei”、“蒙古文領屬詞尾daγan/degen”、“滿文格助詞de/be”、“蒙古文元音e/a字鑒別”、“蒙古文格助詞iyar/iyer、bar/ber”、“制作奶制品”、“滿文詞qaran的比喻”、“言語”等十類詞語,其中收錄涉及滿蒙語音、語法及飲食風味等方面的詞語。這些詞語在其它分類詞典均未見,對研究清代滿蒙語言文化提供豐富的資料。此外,該詞典內規(guī)范了《御制滿蒙文鑒》所出現的漢語音譯借詞,并由滿文譯詞來代替。如:《御制滿蒙文鑒》醫(yī)治類中的“me jafambi——把脈”為半音譯借詞,可在《滿蒙漢字書》中由滿文譯詞“sudala jafambi——把脈”來代替。此書被收于2001年故宮博物院編,海南出版社出版的《故宮珍本叢刊》第722冊。關于該詞典的詳細介紹,請見筆者著《論〈滿蒙漢字書〉》*春花著《論〈滿蒙漢字書〉》,《民族圖書館學研究》(第十一次全國民族地區(qū)圖書館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第5輯),遼寧民族出版社,2010年。。
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清文鑒》,是選錄《御制滿蒙文鑒》常用詞語,并增加漢文譯詞,取掉注解部分而成的蒙滿漢合璧標音詞典,清抄本,4冊。正文每門首列蒙古語詞語,由滿文字母轉寫而成,右側列滿文譯詞,下列漢文譯詞。全文按類編排,所收詞語及編排順序均與《御制滿蒙文鑒》一致,共設280類,收10800條詞語,其中保留大量漢語音譯借詞,如卷“利”的布帛類詞語中有“pengduwan——彭緞”、“ningceo——寧紬”、“siyanceo——線綢”、“naceo——納紬”、“l(fā)ingse——綾”等,均是漢語音譯借詞,這些詞語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刊行的《御制增訂清文鑒》*(清)高宗弘歷敕撰:《御制增訂清文鑒四十七卷》,清乾隆三十六(1771)年武英殿刻本,48冊。首部敕修滿漢合璧詞典。乾隆帝為規(guī)范滿文詞語,敕令翻譯、增補、修訂《御制清文鑒》,并加以注音而成,但刪掉了注解下所引證的古書例句。主要由滿文詞語來代替《御制清文鑒》中漢語音譯借詞,并增補4700條新定詞語、1636條古代罕見詞。從而該詞典成了規(guī)范清代滿漢語最直接的依據,后被收入《四庫全書》中。均由滿文詞語來代替,據此判斷其成書年代應早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是清代最早的滿蒙漢三體合璧詞典之一,在清代滿蒙漢語言文化研究及詞典編纂中具有較高的價值。
大連市圖書館藏舒明阿編《翻譯教本》,為蒙滿漢合璧標音詞典,又名《三體合璧文鑒》,雍正十三年(1735)鈔本,共3冊。該詞典是在《清文合蒙古鑒》基礎上增訂詞語而成,由“詞匯集”、“翻譯理論”組成。第1-2冊為“滿蒙漢文對照詞匯集”,正文每門首列蒙古語詞語,下列滿文譯詞,最下列漢語譯詞,其中蒙古語詞語和漢語譯詞均由滿文字母轉寫而成。詞語編排順序與《清文合蒙古鑒》相近,但未標類目,只是同類詞相對集中,共收3664條詞語。第3冊第1-36頁為“翻譯理論”部分,主要以蒙古文翻譯滿文文章為例,講述了翻譯理論和翻譯技巧。第3冊第37-78頁為“滿蒙對照詞匯集”。該詞典在增訂《清文合蒙古鑒》及由滿文字母轉寫蒙古語詞語和漢語譯詞方面具有很高的價值。
清代滿蒙文標音詞典中含有藏語、維語的多語合璧詞典不多,有《四體合璧文鑒》、《御制五體清文鑒》、《欽定西域同文志》、《滿蒙回三體字書》、《滿蒙藏回四體字書》、《滿蒙藏嘉戎回五體字書》等,其中《滿蒙回三體字書》、《滿蒙藏回四體字書》、《滿蒙藏嘉戎回五體字書》三部是由滿文標注蒙、維文或藏文而成。該三部詞典均是佚名輯,由清內府精寫而成,今藏于故宮博物院圖書館。其中《滿蒙回三體字書》,是清代唯一一部滿蒙維語合璧標音詞典,又名《滿蒙回文三種譯語》、《滿蒙回三語合璧書》等,共3冊。正文每門首行列滿文詞語,次行列蒙古語譯詞,再次行為維吾爾語譯詞等,其中蒙古語譯詞和維吾爾語譯詞均由滿文字母轉寫。主要收詞語、語句、短語等,其中名詞居多,包括天干、地支、日月、星辰、天氣、氣候等有關天文地理名目,還包括親屬稱謂、人體五官及瓜果、奶制品、穿戴、讀書、寫字、官差、打圍、戰(zhàn)爭、畜牧、飛禽、計量單位等與人類政治、經濟活動有關的專有名詞。此外動詞、形容詞、數詞、副詞等也較多。該詞典詞語大體上同類詞集中在一起,但未標類名,共收1256條詞語。
《滿蒙藏維四體字書》,是清代唯一一部滿蒙藏維語合璧標音詞典,1冊。正文每門首行列滿文詞語,次行列蒙古語譯詞,再次行為藏語譯詞,最后為維語譯詞,其中蒙古語譯詞、藏語譯詞、維吾爾語譯詞均由滿文字母轉寫,在每條滿文詞語上頭由圓圈——“○”做標記,以便區(qū)分每組詞語條目。該詞典收錄以名詞、動詞、形容詞、數詞、副詞等為主的綜合性詞語,其中名詞居多,此外還收錄一些短語、語句。詞語大體按類編排,但未標類目,共收400條詞。
《滿蒙藏嘉戎維語五體字書》,是清代唯一一部滿蒙藏嘉戎維語合璧標音詞典,又一名《五體字書》,共8帙。正文每門首行列滿語詞語,其后依次列蒙古語譯詞、藏語譯詞、嘉戎語*嘉戎語,是藏語的一種方言,屬于漢藏語系藏緬語族藏語支。該方言中有大量的二合三合復輔音生母,有九個輔音韻尾,無聲調。其基本語序是:主語-賓語-謂語,形容詞作定語時在被修飾語之后,代詞和名詞作定語時在被修飾語之前。該方言區(qū)主要分布在四川省馬爾康、金川、小金、汶川、理縣、黑水、丹巴、道孚等縣,其中還分東部、北部和西部等三種子方言。譯詞、維吾爾語譯詞等,此書的特點是蒙古語譯詞、藏語譯詞、嘉戎語譯詞、維吾爾語譯詞均由滿文字母轉寫而成。主要收錄常用名詞,如第一帙中收佛香、蘋果、牛奶、鑰匙、茶葉、酒、軍隊等常用名詞,也收一些動詞、形容詞等。在第二帙中收有關打圍、弓箭、身體器官等常用詞語。此外,還收一些短語、語句等。詞語按類編排,但未標類目,共收746條詞語。關于該詞典的詳細介紹,請見《〈滿蒙藏嘉戎維五體字書〉概論》*春花著:《〈滿蒙藏嘉戎維五體字書〉概論》,《滿語研究》,2008年第1期。、《再論〈滿蒙藏嘉戎維五體字書〉》*曉春 春花合著《再論〈滿蒙藏嘉戎維五體字書〉》,《滿學論叢》第3輯,遼寧民族出版社,2013年。。
以上所述三部詞典內均沒有任何與編者及編寫年代有關的記載,但根據所收詞語特點及清朝民族關系史等,可以推斷其編寫年代和使用者概況。
首先,從該三部詞典所收“日常問候語”的內容、語氣等看,主要是政治地位較高的人和一般官員之間對答的問候語句,請見如下表格-1、表格-2、表格-3、表格-4等。
表格—1 《滿蒙藏嘉戎回五體字書》部分語句
表格—2 《滿蒙藏回四體字書》部分語句
表格—3 《滿蒙回三體字書》部分語句
從上述三個表格所列對答的問候語句看,是在京的政治地位較高的人和來自民族地區(qū)官員之間的對話。此外,這三部詞典中出現了乾隆年間規(guī)范的滿文詞語。見表格-4。
表格—4 《滿蒙藏嘉戎回五體字書》收乾隆年規(guī)范的滿文詞語
以往在滿文中將“宮”、“殿”、“樓”、“閣”、“寺”等名詞均用音譯借詞,如gung、diyan、leo、g'o、sy。至乾隆十二年(1747)將g'o譯成asari, leo譯成taktu*張虹、程大鯤、佟永功審訂:《乾隆朝〈欽定清語〉》(一),三、會計司為抄送欽定清語“都城”等詞事咨盛京佐領》:閣 asari。取自《黑圖檔》第304冊,第146-147頁。載《滿語研究》1993年第2期(總17期)81-82頁。,十三年(1748)將gung、diyan的,規(guī)范成gurung(宮)、deyen(殿)*張虹、程大鯤、佟永功審訂:《乾隆朝〈欽定清語〉》(三),《十三、都虞司為抄送欽定清語“王命旗牌”等詞事咨盛京佐領》:乾隆十三年十月二十二日,“……宮:gurung,殿:diyan……”。取自《黑圖檔》第306冊,第52-53頁”。載《滿語研究》,1995年第2期(總21期),54頁。,十四年(1749)將sy譯成juktehen*張虹、程大鯤、佟永功審訂:《乾隆朝〈欽定清語〉》(三),《十五、會計司為抄送翻譯清語“椅子”等詞事咨盛京佐領》:乾隆十四年正月二十三日:“……廟:juktehen,壇:mukdehen……”。取自《黑圖檔》第307冊,第5-6頁。載《滿語研究》1995年第2期(總21期)58頁。。
可見,該三部詞典成書年代晚于乾隆十四年(1749)。
其二,該三部詞典均是以抄寫而成的孤本,并在清宮里一直完好地保存下來,毫無疑問使用者是皇帝或皇子、皇孫等。
其三,該三部詞典均是由滿文字母轉寫各民族語言詞語而成的多語合璧詞典,使用者應精通滿文,卻不太懂蒙古文、藏文、維吾爾文等諸民族文字,可以說該三部詞典是為滿足皇室成員學習各民族語言口語的需要編成的。我們再分析一下清代諸皇帝的學習、掌握各民族語言的情況,可以進一步推斷使用者的身份。因清代諸皇帝中順治、康熙、乾隆帝都精通滿漢文,并不同程度地掌握了蒙古語言文字。其中乾隆帝是學習語言的天才,他掌握的語種最多,除了學過藏語、藏文外,還學了維吾爾口語*(清)高宗弘歷敕撰:《御製滿洲蒙古漢字三合切音清文鑑》“序”。乾隆四十五年(1780)武英殿刻本,31冊。。
其四,該三部詞典的編纂與清朝民族關系史分不開,尤其與使用蒙古語、藏語、嘉戎語、維吾爾語等語言的各民族歷史有著密切的相關。毫無疑問蒙古族是清統(tǒng)治者早期的友好聯盟,因而早在康熙年已開始編纂了滿蒙合璧的詞典。藏族和維吾爾族稱臣清朝也較早,而隸屬清朝版圖的時間為較晚。因此編纂匯入藏文和維吾爾文的多語合璧詞典也較晚,如乾隆二十八年(1763)皇帝敕纂的《欽定西域同文志》是有年代可考證的第一部附有藏文和維文的多語合璧詞典,該三部詞典的成書時間不可能早于《欽定西域同文志》。
此外,從清代滿蒙文詞典的語種、文種特點看,只有乾隆朝編纂了附有藏語、維吾爾語的多語合璧詞典,如《御制四體清文鑒》、《四體清文鑒》、《御制五體清文鑒》等,以上種種推斷說明了該三部詞典是乾隆帝為學習各民族語言的需要敕纂而成,約在乾隆中后期成書。這些詞典的注音均依《欽定清漢文對音字式》、《欽定同文韻統(tǒng)》為準,是為存留、發(fā)展、規(guī)范各民族語言語音的目的編成,其中蒙古語口語成分占相當大的比重,如表格—5:
表格—5:蒙古語口語成分
其“saoji”(坐)、“hanas”(從哪里)、“bejing”(北京)、“saoksen”(住)、“kitatar”(用漢語)、mede(消息)、uner(實在是)、boro(雨)、“yabubeo”(去嗎)、“uda”(次數)等均是蒙古語口語成分,對滿、蒙、藏、嘉戎、維語間的互譯及研究具有很高的價值,也對研究阿爾泰語系諸語言的同源詞和藏語方言,進而比較它們的淵源關系,都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在清代蒙古文標音詞典中,由滿文標注蒙古文詞語的多語合璧標音詞典不多,只有《三合便覽》、《蒙古托忒匯集》兩種。
敬齋公*敬齋公,卓特氏,蒙古正黃旗人,又謚“文誠公”,生卒年不詳,是清代著名的蒙古族學者、大臣,他自幼好學,精通蒙滿漢文,于乾隆十三年(1748)考取翻譯進士,后授理藩院主政。乾隆二十五年(1760)負責殺虎口驛站驛務,乾隆二十六年(1761)開始先后授任廣德縣令、安徽潁州縣令(今阜陽縣)等職。、富俊*富俊(1749-1834),卓特氏,蒙古正黃旗人,字孟春、松巖等,清代蒙古族語言學家,乾隆、嘉慶、道光三朝大臣。他從小學習蒙古語言文字,精通滿蒙漢文,乾隆四十四年(1779)中翻譯進士,授禮部主事,自乾隆五十七年(1792)升員外郎后,歷官郎中、內閣蒙古侍讀學士、禮部侍郎、鑲藍旗蒙古副都統(tǒng)等,嘉慶元年(1796)九月調鑲白旗滿洲副都統(tǒng),十二月升兵部右侍郎尋命為科布多參贊大臣,之后歷任兵部左侍郎、葉爾羌辦事大臣、烏里雅蘇臺參贊大臣、鑲紅旗漢軍都統(tǒng)、吉林將軍、理藩院尚書、內閣大學士等職。父子二人編《三合便覽》,為滿漢蒙合璧標音詞典,乾隆五十七年(1792)刊行,共13冊。該詞典是以《清文匯書》*(清)李延基撰:《清文匯書十二卷》,清乾隆年四合堂刻本 十二冊。滿漢合璧注解詞典,以《御制清文鑒》為基礎訂立條目,并以《大清全書》體例為藍本,按滿文字母順序編排滿文詞語而成,正文首列滿文詞語,下列漢文譯詞和漢文注解。約收20000條詞語,詞匯量豐富,查用方便,后成了編纂音序詞典典范。為藍本編成的清代第一部滿漢蒙三體合璧音序詞典,由“語法”、“詞匯集”組成。卷1“語法”部分包括“滿文十二字頭”、“清文指要”、“蒙文指要”等內容,其中簡要介紹了滿、蒙兩種文字的正字法、各種詞尾的接續(xù)法等,并舉例說明一些虛字的用法。卷2-12為“滿漢蒙文對照詞匯集”,正文每門首列滿文詞語,下列漢文譯詞,再下列蒙古文譯詞,最下列由滿文字母轉寫的蒙古語譯詞。該詞典主要收以名詞、動詞、形容詞等為主的綜合性詞語,其中生產生活用語居多,共收20144條詞語,詞匯量豐富,查找便捷,是清代滿漢蒙翻譯最重要的工具書之一。該詞典由滿文字母轉寫蒙古語詞語方面與《御制滿蒙文鑒》一致,對清代滿蒙語音研究可提供豐富的資料。此外該詞典是清代第一部蒙古文音序詞典,也是第一部突破傳統(tǒng)蒙古語言學,以漢語語言學理論和方法解說蒙古文語法的蒙古語言學作品。
故宮博物院圖書館藏富俊著《蒙古托忒匯集》,是以《三合便覽》體例為藍本編成的蒙托忒滿漢等四種文字合璧的標音詞典,嘉慶二年(1797)珠格鈔本,8冊。正文每門首列蒙古文詞語,下列所對應的蒙古語口語詞,由滿文字母轉寫而成。再下依次列托忒蒙古文譯詞、滿文譯詞、漢文譯詞等。該詞典收以生產生活用語為主的綜合性詞語,共16704條詞語,其中名詞、動詞居多。全文按滿文字母順序編排而成,屬清代第二部蒙古文音序詞典,也是清代唯一一部搜集蒙古語口語的標音詞典,其中托忒蒙古文部分和由滿文字母轉寫的蒙古語口語部分最為珍貴,可為研究蒙古語衛(wèi)拉特方言可提供珍貴的資料,也為比較研究清代蒙古語的書面語和口語,可提供極為珍貴的資料。筆者根據該詞典語種,歸屬三體合璧標音詞典。關于該詞典的詳細介紹,請見筆者著《論富俊纂〈蒙古托特匯集〉》*春花著:《論富俊纂〈蒙古托特匯集〉》,《衛(wèi)拉特研究》,2006年第1期。。
在清代蒙古語標音詞典中,由漢文標注蒙古文詞語的標音詞典也不多,只有《欽定西域同文志》、《新刻校正買賣蒙古同文雜字》兩種。
《欽定西域同文志》滿漢蒙藏維托忒合璧標音詞典。專門搜集西北地區(qū)人名、地名,并加以注音、注釋而成,乾隆二十四年(1759)平定西北后,為編纂《平定西北方略》,特命方略館編纂此書,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刊行。詞典正文半頁九行,每行五至十字,字數不均衡,正文每門首列滿文詞語,次列漢文譯詞、漢文注解、漢文二合切音字等,其中主要解釋詞語的語源、含義、轉音、地方沿革、地理位置等或人物世系概況。再次依次列蒙文譯詞、藏文譯詞、托忒蒙文譯詞、維吾爾文譯詞等。其中包括天山南北路凖噶爾部、回部等部居住區(qū)域及青海、西藏等地地名、山水名及上層人物名、官名、喇嘛名等,所收詞語條目主要依新疆、青海、西藏等地區(qū)分布順序編排,在每個地區(qū)內又按地名、山名、水名、人名等順序排列詞語。
早在康熙年間,在紫禁城專門設立了一處撰著清朝戰(zhàn)爭事史的方略館,每一次戰(zhàn)爭結束后,為了宣示其武功,根據當時軍事奏報和有關諭旨等,按年月日順序編纂一部戰(zhàn)爭始末記略,總裁由大學士或軍機大臣兼任,最后皇帝親自審定,由武英殿刊印成冊。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清政府打敗回部和卓的叛亂,平定了西北地區(qū),戰(zhàn)爭一結束就涉及到編纂《平定西北方略》之事。但西北地區(qū)民族成分較復雜,其中人數較多的有蒙古族、維吾爾族等,在當時眾多軍事奏報等資料中有不少蒙語和維語的人名、地名和其它難解詞語,而方略館諸臣均未能通曉西北各民族的語言文字。為鞏固西北邊疆的統(tǒng)治,為掃清各民族間的語言障礙,為編纂《平定西北方略》等,乾隆特命軍機大臣傅恒*傅恒(?—1770),滿族鑲黃旗人,富察氏,字春和,乾隆孝賢皇后弟。乾隆初年歷任侍衛(wèi)、總管內務府大臣、戶部尚書等職,后授軍機大臣,加太子太保,保和殿大學士、平叛伊犁統(tǒng)師等。他在軍機處工職二十余年,因辦事謹慎,為朝廷忠厚,深為乾隆帝所倚重,乾隆十三年(1748)督師指揮大金川之戰(zhàn),降服莎羅本父子。乾隆十九年(1754)力主清軍攻伊犁,平息準噶爾部叛亂等,并任編纂《平定準噶爾方略正編》、《平定準噶爾方略前編》、《平定準噶爾方略續(xù)編》等正總裁,此外還主持編纂過《欽定旗務則列》、《西域圖志》、《御批歷代通鑒輯覽》等要書。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在緬甸戰(zhàn)役中染病卒,謚文忠,嘉慶元年(1796)贈郡王銜。等編撰一部滿漢蒙藏維托忒文對照的多語合璧詞典,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武英殿刊印成冊,名曰《欽定西域同文志》。
全書共738頁,約收719條地名、572條山名、538條水名、1373條人名等,合計3202條滿漢蒙藏維托忒文對照詞語。雖詞匯量不多,但語種多,是翻譯滿漢蒙藏維托忒文最重要的工具書,對研究清代西北地區(qū)地理、歷史和各民族語言、文化具有很高的價值。
清佚名編《新刻校正買賣蒙古同文雜字》,又名《滿漢文同文新出對像蒙古雜字》、《對象蒙古雜字》、《蒙語》、《蒙古同文雜字》等,是一部由漢字標注蒙古文詞語的漢滿蒙合璧標音詞典,也是一部圖解詞典,嘉慶六年(1801)京都老二酉堂刻本,1冊。該詞典流傳不廣,今藏在國家圖書館、中央民族大學圖書館、內蒙古大學圖書館等。是一部小型的漢滿蒙合璧詞典,按詞語編排的不同,可分為以下兩大部分。
第一部分是圖表兼用的“漢滿蒙文對照詞匯集”,正文半頁六行三欄,每行一組漢滿蒙對照語詞條目和相應的圖像。正文每門首欄列漢文詞語,左側標滿文對音字,下一欄為相應的圖像,最下欄列蒙古文譯詞,其右側標漢文對音字。該部分主要收錄易于用圖像來表述的名詞,共39頁,收457條詞語。
第二部分為一般的“漢滿蒙文對照詞匯集”,編排體例與第一部分不一致,正文半頁六行兩欄,每行兩組漢滿蒙文對照詞語條目,正文每門首字漢文詞語,左側標滿文對音字,下列蒙古文譯詞,其右側標漢文對音字。該部分主要收以圖像難以表述的名詞、動詞、短語等,共12頁,收281條詞語,此書最后附有書版權頁,其中有“嘉慶辛酉年新刻中和堂梓行”等有關刊刻年代的記載,但從紙張的質地和版框尺寸等看均與正文有區(qū)別,也許是后配的。
全書共53頁,收738條詞語。詞匯量少,但詞語編排較有特色,是一部圖解詞典,其大多數的名詞由圖像來表述,從而在清代滿蒙文詞典史上開創(chuàng)了采用圖解詞典的先例。該詞典直觀易懂,查找使用方便,是清末生意人學習使用的蒙漢文翻譯手冊。此外,該詞典也是一部標音詞典,是清代滿蒙漢語語音研究重要的語音資料。
滿蒙漢三體合璧標音詞典很多,如《御制滿洲蒙古漢字三合切音清文鑒》、《清文鑒》、《滿蒙漢字書》、《三合便覽》、《蒙古托忒匯集》、《蒙語》、《三體合璧文鑒》等,但滿蒙漢三種文字之間互注標音的詞典只有一部,即乾隆帝命阿桂*阿桂(1717-1791)滿洲正白旗人,章佳氏,字廣庭,號云嚴。協(xié)辦大學士阿克敦之子,他自幼喜愛讀書,雍正十年(1732)入學,雍正十三年(1735)被選為貢生,乾隆三年(1738)中舉人,自乾隆四至二十七年(1739-1762)相繼遷授兵部主事、員外郎、郎中、內府侍讀學士、內府學士、參贊大臣、副都統(tǒng)、都統(tǒng)、工部侍郎、內大臣、工部尚書、議政處行走、軍機大臣等要職,乾隆二十七年(1762)詔騎都尉世職并令還京供職,之后晉太子太保,署伊犁將軍,四川總督,工部尚書,吏部尚書,戶部尚書,云貴總督,兵部尚書等,后累官至武英殿大學士兼軍機大臣。于晚年曾多次受到皇帝的賞賜。如乾隆五十年(1785)、嘉慶元年(1796)兩次入舉千叟宴,封為“頭等誠謀英勇公”,嘉慶二年(1797)卒,謚文勤。撰《御制滿洲蒙古漢字三合切音清文鑒》。該詞典是合并《御制滿蒙文鑒》、《御制增訂清文鑒》等,并取掉注解而成,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由武英殿刊行,共32冊。詞典正文每門首列滿文詞語,滿文詞語左側標注漢文二合切音字,下邊左側注蒙古文對音字、右側注漢文對音字;次列蒙古文譯詞,蒙古文譯詞左側標注漢文二合切音字,下邊左側注滿文對音字、右側注漢文對音字;最后列漢文譯詞,漢文譯詞下邊左側注滿文對音字、右側注蒙古文對音字。一組詞語共包括三種文字對譯詞及其三種文字互注切音字、對音字等11項。
該詞典主要選錄《御制增訂清文鑒》常用詞語,并增加蒙古文譯詞和蒙古文對音字而成,但比《御制增訂清文鑒》少設鹵簿器用、文學什物、儀器、騸馬等4類詞語,此外改“部院類”為“衙署類”,并取掉了滿文注解。全書共收13870條詞語,在清代滿蒙漢語言文化及詞典編纂中具有很高的價值。其價值主要體現在三種語言之間標注的眾多標音項上,如在滿文詞語旁標注漢文切音字和蒙古文對音字,在漢文詞語旁標注滿文對音字和蒙古文對音字,在蒙古文詞語旁標注漢文切音字和滿文對音字。所標注的各種切音字或對音字對清代滿蒙漢語語音研究可提供全面的語音資料,是在清一代眾多辭書中語言學價值最高的一種,并與《御制滿蒙文鑒》、《御制兼漢清文鑒》、《御制增訂清文鑒》、《御制五體清文鑒》等一同成了系列的標音詞典。
總之,清代蒙古語標音詞典中由滿文標注蒙古語的標音詞典最多,而滿蒙漢互注的標音詞典只有一種,由漢文標注蒙古文的標音詞典也只有一部??梢?,清代“國語”的重要性及漢文、蒙古文的重要地位。據標注方法歸為以下兩種。
第一種是在一個民族語言詞語旁由本民族文字或其它民族文字來標注的標音詞典。如《御制滿洲蒙古漢字三合切音清文鑒》、《新刻校正買賣蒙古同文雜字》,尤其《御制滿洲蒙古漢字三合切音清文鑒》是具有滿語、蒙古語、漢語等各語種之間相互標注音韻的特點,該詞典主要為存留滿蒙漢等民族文字音韻的目的編成,對清代滿蒙漢語語音研究可提供豐富的語音資料。
第二種是由一種民族文字轉寫另一種民族語言詞語或幾種民族語言詞語的雙語合璧的或多語合璧詞典,因采用其它民族文字來標音而成,亦屬于標音詞典。如《御制滿蒙文鑒》、《滿蒙漢字書》、《滿蒙維三體字書》、《滿蒙藏維四體字書》、《滿蒙藏嘉戎維語五體字書》、《三合便覽》、《蒙古托忒匯集》、《蒙語》等,其《御制滿蒙文鑒》、《滿蒙漢字書》、《三合便覽》、《蒙古托忒匯集》、《蒙語》等詞典中蒙古語詞語均由滿文字母轉寫而成,這些詞典對清代滿蒙語語音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語音資料,其中《蒙古托忒匯集》是語言學價值較高的一部蒙托忒滿漢文合璧的標音詞典,其托忒蒙古文譯詞部分和由滿文字母轉寫的蒙古語口語部分在清代滿蒙語語音學方面具有很高的價值,是比較研究清代蒙古語書面語和口語及蒙古語衛(wèi)拉特方言極為珍貴的資料。還有《滿蒙維三體字書》、《滿蒙藏維四體字書》、《滿蒙藏嘉戎維語五體字書》等多語合璧詞典收錄蒙古語、維吾爾語或藏語、嘉戎語等詞語,并由滿文字母轉寫而成,因清代滿蒙文詞典中收錄維吾爾、藏語的詞典較稀少,可想而知其語音資料極為珍貴。
以上所述這些蒙古語標音詞典均為存留蒙古語、蒙古文及各民族文字音韻的目的編成,并具有時代特色。康熙、雍正年間滿蒙文詞典是著重釋義,標音詞典卻極少。而乾隆帝本人喜好漢語言學的音韻學,并掌握滿、漢、蒙、藏、維等民族語言,因此乾隆帝敕修多語合璧標音詞典最豐富,如在《御制清文鑒》基礎上增加漢、蒙、藏、維語等多種語言詞語,并增加標音項目,形成了《御制滿蒙文鑒》、《御制兼漢清文鑒》、《御制增訂清文鑒》、《御制滿洲蒙古漢字三合切音清文鑒》、《御制五體清文鑒》等多種語言合璧的標音詞典。此外《欽定清漢對音字式》、《欽定同文韻統(tǒng)》、《欽定遼金元三史語解》、《欽定西域同文志》等均是乾隆帝敕修多語合璧標音詞典,蒙古語標音詞典的大多均在乾隆年形成,對促進各民族間交流及存留各民族語言詞語的音韻具有很高的價值,也為今日的民族語言研究留下了寶貴的經驗和資料。至清晚期蒙古文詞典數量增多,詞匯量更加豐富,但以對照詞典為主,標音詞典相對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