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直
雜文在大多數(shù)閱讀者的審美鑒賞中就是“匕首與投槍”,其實,這是對中國雜文的誤讀。中國雜文從文脈的傳承上講,其批判性都有著中國儒家文化的基因———溫良、舒緩、中庸之風。當然,雜文發(fā)展到現(xiàn)代,已經(jīng)與古代的雜文有了質(zhì)的不同,但文化母本的“DNA”它是永遠攜帶著的。
作為作家,王暉寫出的雜文,總是保留著自己純正“文學人”的習慣與手法,所以,王暉每每出手,就不會把自己的雜文寫成評論、寫成時評,而是寫成那種有品位、有格調(diào)、有考究的雅文。
王暉就是寫雜文,也是隔三差五地到“雜文界”客串一把,可就是這“漫不經(jīng)心”的亮相,便完成了一次華麗的轉(zhuǎn)身。從此,中國雜文年度的多個選本上就多了一個雜文家們陌生的名字———王暉。一年、兩年、三五年,久而久之,王暉就成“兩棲”的跨界作家。
王暉跨界的成功不是他的幸運,是他的文學貯備太富足了。他喜歡用雜文的形式表達時,就把文學形象思維中的哲理隨手往外“抖擻”一點兒,就夠雜文了,而且是好看的雜文,是優(yōu)雅的雜文。雜文家“罵人”有點像窄胡同里牽牛———直來直去,王暉不“罵人”,就是“說人、說事兒”,也都九曲回廊,拐彎抹角的。這不是因為王暉狡猾,是因為王暉優(yōu)雅。
就如王暉的新著《人語驛邊橋》,在我看來這是一部“優(yōu)雅了的雜文”,一部“學者化的隨筆”,一部“思想者的散文”———這是學者與作家才可完成的力作。
王暉文中隨手拈來的典故、掌故、史料,從來不是作為學者的考究之用,而是作為說明自己當下觀點的材料。比如,說道“彈劾”,如今的人們都以為那是一個政治色彩濃烈的詞兒。其實,作為一個有情懷、有傲骨、有批判精神的知識分子,對人的道德、人的品格、人們的學問、人的思想,國民的素質(zhì)都該有“彈劾”的肝膽與文膽。在《王國維的彈劾》一文中,王暉對王國維在治學方面“事事頂真的粹然儒者”精神就高度膜拜。王暉說“王國維不是獨立的檢察官,他尋不出那條錦瑟佳人的‘海軍藍色長裙作法庭物證,也無法提請國會彈劾龔自珍,于是,只有將自己的彈劾之舉放到《人間詞話》中去實施?!边@一樁文人間的“文化彈劾”,要比獨立檢察官的法律彈劾更有彈劾的文化意義吧。
王暉的作品是真正的“雜”,他能把一篇千字文的內(nèi)容“雜交”到遠接古代神話,近粘“當天新聞”,上下五千年談經(jīng)說典,身邊瑣碎事柴米油鹽,他的筆下像有了“強力膠”,粘上什么就是什么,從沒有起皮的隔離之感。王暉把雜文寫得像迷宮一樣誘惑著我們走進去,但一定還能讓你遇到一個豁然開朗的門。
王暉用著近于松懶的筆調(diào),按照自己的方式,寫著優(yōu)雅的雜文,你見不到他一篇急三火四,冒煙咕咚,“具有煙火氣息”的作品在《人語驛邊橋》中出現(xiàn)。也不說王暉的作品浩如煙海,他有意編輯了這么一部“優(yōu)雅的著作”,把那些“冒煙兒”的檄文剔了出去。王暉就是一位作品不多、經(jīng)典不缺的作家。
如今的雜文,易于純公共性;如今的散文,易于純私人化。前者或缺少生命的鮮活個性,而后者則拘泥于“刷鍋洗碗,描眉畫眼”。那么,優(yōu)雅的王暉在追求什么樣的文字格調(diào)呢?在王暉看來:“綴文煮字,雖屬小道,但若將文章做得行云流水,曼妙多姿,卻也不易,密特朗有關(guān)‘每塊石頭下邊都有一條蛇的精確比擬,實在是其大半生在文山書海勤勉摸索得出的肺腑之論,站在文化圣殿之外,看內(nèi)里風光旖旎,卻不識殿中勞瘁之苦的文壇后來者們,務(wù)請銘記密特朗的忠告:‘不要冒冒失失的去翻動石頭?!?/p>
我記住了,在閱讀王暉的《人語驛邊橋》,并準備動筆之前,我躊躇多日。真的懼怕那“每一塊石頭下邊的蛇”,我心存敬畏有王暉的人格,也有王暉的文字,因為他的文字看似溫文爾雅,內(nèi)心是涌動著一個知識分子的家國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