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福成
存幾方硯臺,是文人墨客的一件雅事兒。
在我很小的時候,家里有一方小硯臺,手巴掌那么大,一邊高一邊低,蓄墨不是太多,周邊有些破損,看上去是有年代了,不知道是不是祖?zhèn)鞯摹?/p>
我喜歡那方硯,不僅僅是因為它是我擁有的第一方硯,更是因為它貌相古樸稚拙,如一尊頗富智慧的小佛臥在那兒,讓我開啟開悟,從小就走上了追尋魏晉墓志和民間書風(fēng)的道路。
后來不知道咋回事兒,那方硯臺突然就不見了,怎么找也找不著,它究竟去了哪兒,至今我也想不明白。
或許是無緣吧,人生有意無緣的事兒太多了,強求不來。
上初中時,我節(jié)省下吃飯的錢,到縣城的文房四寶店里買了一方硯臺,四四方方,大小適宜。
那時作業(yè)不像現(xiàn)在這么多,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倒上墨,遍臨古帖。
那段無目標(biāo)無向往的臨帖日子,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因了這份美好和詩意,我用刻刀直接在硯臺的蓋上刻下了“游龍硯?!彼膫€字。
至今,這方硯還放在我的老家,每年回去過春節(jié)寫春聯(lián)的時候,我就端出它來,一見面,還是那么親切。再看看硯蓋上的那四個字,覺得現(xiàn)在已經(jīng)寫不出那份無意、那份從容了。
人生經(jīng)歷得越多,心中的塵埃就積淀得越多,從容也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在歲月的長河中打了折扣。
高中畢業(yè)時,有位同學(xué)看我特別喜歡寫字,就送了我一方澄泥硯,個頭挺大,上面刻著好多龍。
在那年代能買這么一方硯送我,真是感動萬分,因此我一直把它珍藏在書櫥里,沒舍得用。
后來,大學(xué)畢業(yè)工作后,經(jīng)常參加筆會搞展覽什么的,很多人便知道了我會寫字兒,就時不時地送硯臺給我。
有個頭大的有個頭小的,有名氣大的有名氣小的,這些硯都很好,可我從不用它們來倒墨寫字,都是束之高閣,好好珍藏起來。
寫字用啥呢?用盤子。
盤子容易洗刷,碰壞了也不心疼。
那些名貴的硯臺,要么很重,得兩手才能搬動,洗刷太不方便;要么雕刻得太花哨,又是龍又是鳳,又是梅花又是青蛙的,用完了拿去洗,一不小心就碰掉翅膀碰掉腳了,很傷情,幾天寫字心都惴惴的。
在各處看過的那些“天下第一硯”就更不靠譜了,八九米寬,二三十米長,咋用?。空f句大不敬的話,當(dāng)個眾人狂歡的泡腳池倒蠻合適。
硯臺的用途無非就兩種,一是實用,二是觀賞。太夸張了,就像做事兒不誠實一樣,虛套,那就讓人膈應(yīng)了。
而生活的智慧,也就是遠(yuǎn)離膈應(yīng)人膈應(yīng)事兒,去發(fā)現(xiàn)美好。
有一次我到南部山區(qū)參加筆會,無意間在路邊發(fā)現(xiàn)一塊奇特的石頭,四五十斤重,形狀天然樸茂,尤其難得的是,那上面的圖案太美了,有山有水,有樹有花,還有一對小鴨子在游戲……這么少見的石頭做方硯是再美不過的了。
恰好,一位師傅正在車間雕刻茶臺,和他一商量,他很痛快,放下手中的活就給我做起硯臺來。
等我們吃完飯,硯臺已做完,形狀制作,完全符合我意,甚是歡喜。
拿回家去,擺在案頭,極具大雅之風(fēng),已成為我的鎮(zhèn)宅之寶。
去年秋,和一幫驢友去爬山,走了幾十里地,翻過幾個山頭后,突然在最后的那個山頭上發(fā)現(xiàn)了一方天然的硯臺,它像極了我兒時擁有的那一方,緣去緣又來,叫人如何不激動?
相隔幾十年,相隔二百多里地,它怎么到了這兒?這不禁讓我想起了美國大片《似是故人來》,硝煙散去,故人歸來,貌相沒變,只是鞋號大了,這方硯也是,貌相沒啥變,只是個頭大了。
不多說不多想了,快快抱它回家吧。
帶回家來,我趕緊倒上墨拿筆試試,還是第一方硯的那種感覺。
啥叫緣???就是美好,就是彼此喜歡、兩情相悅的遇到了一起。
我喜歡硯臺,相信硯臺也是喜歡我的。
沒事兒了,我會把案頭的硯臺撫摸撫摸,真心感覺它們都是美好的,也真心感覺,有硯有墨相伴的日子,都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