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國
悲秋:致一個字一個字
你說秋蟲叫得好聽,
其實它們在悲秋。
悲秋就是用翅膀上的霜,
或者嗓子里的雪,
表達涼薄的愁。
小愁是芭蕉表達風(fēng),
大愁是蟲子在啃老皇帝的家書。
我愛的人在遠方替我喝酒,
我有些難過。
一首詩越寫越短,
我往時光的深淵里看了看,
一個字一個字,淚流滿面。
寒霜:致牛筋草
氣候急轉(zhuǎn)直下。
秋菊不改初衷。
霜打之后,
有風(fēng)度的事物,依然
方寸不亂。
落葉總有紛紛時,
牛筋草拒絕領(lǐng)取
最大的一筆工資:
死亡。
坐立不安:致枯榮
鵝掌楸,小小的黃馬褂,
恰如尺寸過小的秋愁,
而我穿不上。
風(fēng)吹歪欒樹的蒴果,
無芯的燈籠里,
睡著幾顆小小的佛,
謙卑者自足于謙卑的孤苦,
而我做不到。
冷寂中,陽光在吃雪。
結(jié)冰的草,順從自身的枯榮,
把生與死,
轉(zhuǎn)換得悄無聲息。
而我坐立不安。
黃昏:致鶴望蘭
一天的腳步,
被許多道路用完。
黃昏降臨,
地平線了無新意。
從昨天開始,
鶴望蘭用完了漫長的花期,
它將用今天的枯萎,
兌現(xiàn)明天的挽歌。
我輕輕掰開它的小嘴,
里面竟然露出嶄新的花瓣。
秘密的靈魂向來這樣,
埋伏著一些小火焰,
不被打開,
也不被發(fā)現(xiàn)。
再見:致白露
牛筋草又長高了一寸。
可以枯萎了,
可以與額頭的漩渦說再見了。
生生滅滅的輪轉(zhuǎn),
需要一個蔚藍的停頓。
錦鯉輕輕彈奏浪花,
破解了一座橋苦悶的倒影。
再見,綠葉子口琴,
我要坐化為種子,
躲一躲大雪紛飛。
白露壓了壓萬物的長勢,
我徹底安靜了。
滿目繁花:致烏托邦
一株梅就是一個烏托邦。
滿目繁花,可以聞香,
但無人能嗅到菩薩的真意。
喜鵲身上藏有三把折扇,
烏鴉眼里反射出群山的巍峨。
陰陽交界的默許里,
做過壞事的小獸,
有過邪念的老人,
都可以轉(zhuǎn)世為飛蛾。
誰以星星為食,
誰就亮晶晶地活在
傷口之上。
紅塵煙云,滿目繁花。
一株梅就是一個烏托邦。
徹夜不睡的人,并不少見,
大白天失眠,
那才算深刻。
綻放:致告別
無人。白眉鶇享有薄歡。
視力之內(nèi),
好像沒有衰亡之象。
世界上最悲愴的器官是花朵,
每一朵花的綻放,
都像在奔赴隆重的告別。
愛一個人,
萬轉(zhuǎn)千回,
只是為了那些幸存的
遺忘:滿地落英。
小生活:致懸鈴花
瘦竹突破極限,
瘦到天空的嗓子眼。
讓人心驚的還有:
某些胖嘟嘟的大家閨秀,
牡丹的贅肉加重視覺的負擔(dān)。
美是個謹慎的詞,
要美,就要美得有骨感。
我喜歡逛山,
一個早晨一個黃昏地逛,
前生今世地逛,
最終還是愛上低頭的綻放。
確切地說,那不叫綻放,
花瓣螺旋卷屈,呈吊鐘狀。
我有常綠灌木的小生活,
芳名懸鈴花——
以靜靜下垂為傲,
以完全打開自己為羞。
小額的陽光:致靠山
雪有遺孀,名曰臘梅,
臘梅之后,
依次是茶花、玉蘭、桃花、杏花……
葫蘆蘚從土里站起來,
腦袋比螞蟻小,
身子透著嫩綠的光。
春天是沒有圍墻的局級單位,
科員多如草,卑微即自由。
你看那愿景,
有興趣發(fā)芽的事物,
在土里,慢慢走,
對它們而言,
活著已不是奇跡,
福利天天有。
而我剛剛渡過一條小河的春殤,
幸福雖不罕見,
爭取到小額的陽光,
才算有了固定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