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霖

一方小小的硯臺，所以為文人雅士鐘愛，為歷代收藏家青睞，不僅因為它是書寫繪畫必備的工具，還因為它所特有的材質(zhì)、制式、飾紋、銘文、雕工等等，承載著中華民族燦爛的傳統(tǒng)文化，蘊含著讀書人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期盼。下面展示的這方端硯（圖1、2、3），看似制作隨形隨意，細細品賞，卻構(gòu)圖精妙、意蘊豐富。這方端硯接近圓形，上下長16厘米，左右寬17厘米，厚只有1.8厘米，清代制品，似一塊老坑仔料琢成，系上等端石，色青紫，布滿青花、蕉葉白、火捺、胭脂暈，留有石皮，極其純凈、細嫩、潤澤。荷葉狀硯臺，由頂端一根大葉柄提起，翻起葉沿為邊框。硯堂橢圓，平展，約占硯面三分之二，磨起墨來，順手順勢。硯面右邊半片荷葉，翻卷露背，以黃綠色石皮稍加雕琢而成，妙用巧色，自然靈動。那細長葉柄，脈絡絲絲可見，彎曲柔順。硯池大而淺。從水池右下角伸出一柄荷葉，隨風舒展；幾朵花蕾，含苞待放，與左邊翻卷的半片荷葉，大小不一，顏色不同，各盡其妙，相映成趣。荷葉下一尾鯉魚，正躍出水面；一枝蘆葦，張葉露果，婀娜多姿。一眼望去，就是一幅活脫脫的荷塘魚樂圖。再細想，這圖案還蘊涵著登科進士、官職連升之意。鯉魚出水，寓意跳過龍門、金榜高中，“早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蘆諧音“臚”，意指“傳臚”。古代科考進士后，皇帝殿試，欽定三甲進士，爾后舉行儀式，宣讀進士名單，唱名時從金鑾殿上接傳到丹墀下，曰“傳臚”。荷為“蓮”，寓意官運亨通、年年高升。這些紋飾，占位恰當，構(gòu)圖合適，簡潔生動，不廢硯堂磨墨、硯池蓄水功能，又把硯主人祈望加官進祿的心態(tài)表達得淋漓盡致，何其妙也！

硯背大抵平整，從右到左，依次陰刻行書“芷嵒”，下方章篆書陰文“芷”；“丁未三月刊呈樗盦法正”， 落款“奚岡”，下長方章內(nèi)篆書陰文“鐵生”。所刻銘文，刀工有力，字體蒼健，包漿老舊，應是舊時刊刻。這表明，這方硯經(jīng)過三位文人觀賞把玩。這三位留名者，都是當時文化名人。奚岡（1746—1803），清代著名篆刻家，書畫家。原名鋼，字鐵生、純章，號蘿龕、蝶野子，別號鶴渚生、蒙泉外史、蒙道士、奚道士、散木居士、冬花庵主等。原籍歙縣（今屬安徽?。?，寓居浙江杭州西湖。工書法，擅篆刻，治印，宗秦漢。九歲能隸書，后行、草、篆、隸無一不精，而以繪畫名世，為浙中畫家巨擘。他的山水畫瀟灑自得，花卉蘭竹超逸脫俗。書法褚遂良。性格曠達耿直，不應科舉，不求功名，藐視權(quán)貴，一生以刻章、繪畫、寫詩為業(yè)，終生布衣。與當時篆刻名家丁敬、黃易、莊仁齊名，號西泠四大家。并與陳豫鐘、陳鴻壽、趙之琛、錢松合稱西泠八大家。傳世作品有《蕉林學書圖》卷，《題襟館圖》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著有《冬花庵燼余稿》等。

方熏（1736—1799），字蘭坻，一字懶儒，號蘭士，又號蘭如、蘭生、樗盦生、長青、語兒鄉(xiāng)農(nóng)。浙江石門（今崇德）布衣。自幼敏慧，少年時父過世，寄養(yǎng)在桐鄉(xiāng)金鄂嚴家。鄂嚴愛好書畫，見方熏聰穎，多購禾中項氏所藏書畫，供方熏學習摹仿，使其書藝畫法大進。方熏詩、書、畫并妙，寫生尤工，與奚岡齊名，稱“方奚”。所作山水結(jié)構(gòu)精微，風度閑逸?；ɑ芤嗑隄嵜鲀?，綽有余韻。晚年好作梅、竹、松、石。高宗南巡時，獻太平歡樂圖冊百幅，繪兩浙風土，受到皇帝嘉獎。書法褚遂良，印入文、何之室，上窺秦漢，成就卓然。為人性格高逸狷介，隨性，野樸似山僧。有蘭坻詩鈔、井研齋印存、山靜居稿、山靜居論畫等著作。

芷巖，即周灝（1685—1773），字晉瞻，號雪樵，又號芷巖，堯峰山人，芷叟、樵叟。因他有一副美髯，又自號“髯癡”。嘉定（原屬江蘇省，現(xiàn)屬上海市）人，他在嘉定派竹刻名家朱鶴祖孫三代竹刻技法基礎上，發(fā)揮其擅長繪畫優(yōu)勢，以線浮雕及平刻為主，不借畫稿，以刀代筆，直接在竹片或竹筒上雕刻，功力很深，新創(chuàng)凹凸皴法，所刻山水、樹木、花石、人物無不生動有趣，在當時竹刻界享有盛名，與當時竹刻名家吳之番齊名。傳世作品有《山石翠竹》《色滿春意花更香》等紫檀木筆筒，竹刻《山水人物》等。

從銘文排列方位推測，應是芷巖最先刻名，奚岡在丁未年三月，即1787年三月勒銘，請好友、書畫篆刻名家方熏“法正”。芷巖已于1773年辭世，不可能見到奚岡銘文，他刊名在最右邊，按書寫順序是最前面，應是最先刻銘。大概是他見到這方質(zhì)地上乘、紋飾精美、意蘊豐富的美硯后，在上留名，以示接觸過此硯，贊賞之意。三個同好書畫篆刻，又同在江浙一帶活動，生平年代有交集，相慕、相識、相交應順理成章。奚岡同方熏同在杭州，又是好友，奚岡有了好硯，請方熏欣賞指正，當屬常理。芷巖雖年長，比三人中年紀最小的奚岡早生61年，但他長壽，活到88歲。他謝世時奚岡已27歲，方熏已37歲，“方奚”兩人在芷巖留名的美硯上刻銘不是不可能。且銘文和硯面、硯背包漿同樣老舊，又有文物店驗證火印，應屬當時老刻。但也有人提出，銘文所有文字風骨、刀法都相似，像是一人所刻。是當時方奚共請一人操刀，還是后人仿刻，有待專家考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