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一鳴
大革命失敗后,黨在白區(qū)的工作全面轉入地下,斗爭形勢日趨嚴峻。1931年的春夏之交,負責特科工作的顧順章和總書記向忠發(fā)又先后被捕叛變,白色恐怖驟然更加窒息,讓人喘不過氣來。
早已被任命為蘇區(qū)中央局書記,但仍在上海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組織部長、中央軍委書記周恩來更加忙碌了,他和陳云采取果斷措施,迅速轉移領導干部和撤離領導機關。直到同年9月,臨時中央政治局成立后,他才決定去贛南中央蘇區(qū)任職。
從上海到蘇區(qū),中央交通局先后開辟了幾條秘密交通線,幾乎都被敵人破壞了。想“回家”,周恩來只剩一條路可走,就是由他親手創(chuàng)立的“中央紅色交通線”?!爸醒爰t色交通線”又稱“南方線”、“華南線”或“中央韓、汀江線”,由上海通往閩西、贛南中央蘇區(qū),途經香港、汕頭、大埔等地,長達數千里,一路上,國民黨軍隊和地方民團戒備森嚴,沿途城鎮(zhèn)遍布特務,交通要道關卡林立。此行不單路途遙遠,而且十分兇險。
啟程
啟程前,周恩來就和鄧穎超一起在上海英租界約見了大埔交通站站長盧偉良,向他詳細了解交通線沿途情況,共同研究護送和應對方法。之后,又布置盧偉良先帶兩位交通員返回蘇區(qū),做好沿途接送的準備工作。1931年12月,正式啟程。
送周恩來離滬的是時任中央臨時政治局委員、負責中央交通工作的黃平,據他回憶:“他(周恩來)當時住海寧路與山西路轉角處的一家小店(大概是煙紙雜貨店,夜晚看不清楚)樓上?!?/p>
“我是晚上8時許到他家的。當時他穿著對襟藍嗶嘰中式短上衣和一條藍嘩嘰中式褲子。這是廣東熟練工人的打扮?!薄盎b就緒,他拿了一只小手提箱,我們兩人就一起下樓,雇了兩輛人力車就起身了。為避免引入注意,鄧穎超也未下樓送行。到了十六鋪,我立即上了一艘太古洋行或怡和洋行的輪船,在統(tǒng)艙里找到綽號叫‘小廣東的交通員,恩來認識。我把恩來交給了‘小廣東,就告別下船?!?/p>
“小廣東”即為交通員肖桂昌,廣東中山縣人,曾任香港市委組織部長。同行的交通員還有黃華,廣東大埔縣人,路況熟,人又機靈。在他們的護送下,經過兩天兩夜的顛簸,周恩來平安抵達汕頭。
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
那時的汕頭水運交通十分方便,北上可抵上海、青島等地,南下可經香港到東南亞一帶,是個繁華的大商埠。1930年,黨中央正是利用汕頭華洋雜處、人來人往,易于化裝上路的有利條件,在此開設了絕密交通站。當時,中央交通局的黃喬然通過親戚關系在鎮(zhèn)邦街7號建立了中法西藥房,作為中央交通局的直屬中轉站,專門負責高級干部過往的接待任務。為防萬一,中央交通局1931年又派陳彭年到汕頭,在海平路98號以華富電器材料行作掩護設立備用站。陳彭年是留法旅歐支部成員,又在中央特科工作過,對外是電器行經理,對內是秘密交通站站長,見識廣膽略大,到汕頭后經常與上層人物拉關系,斗爭經驗十分豐富。顧順章叛變后,因他知曉中法西藥房的地址,正式啟用華富電器行。
周恩來啟程時,設在香港的華南交通總站給陳彭年發(fā)來通知,要他親自按船期與約定的暗號到碼頭接“客人”。憑經驗,要站長親自出馬的,一般都是黨的重要干部,所以他早早就來到海關等候。輪船靠岸時,在人群蜂擁的出口,陳彭年與肖桂昌接上了關系。因為曾在中央特科工作過,當肖桂昌指著遠處站著的“客人”時,陳彭年一眼就認出“客人”正是周恩來。他把“客人”領到華富電器行,詳細向周恩來匯報了汕頭交通站的情況和汕頭的社情敵情,介紹以往多次接送過往干部的做法。
其實,周恩來對汕頭的情況很熟悉,他曾在這個粵東重鎮(zhèn)戰(zhàn)斗過。1925年3月,周恩來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參與領導國民革命軍第一次東征,那時就來過汕頭。同年11月,又參與領導第二次東征,并留在汕頭出任東江各屬行政專員,主持惠、潮、梅、海陸豐各縣市的政務。1927年9月,他還率“八一”南昌起義軍挺進汕頭,建立了紅色政權。不過,盡管對這片土地格外親切,但由于白色恐怖,周恩來也不敢在街頭多呆一刻。
當晚,按照商人身份,周恩來一行被安排住進當地最大的一間旅社“金陵旅社”。安頓停當后,周恩來隨陳彭年走下樓來,不露聲色地觀察四周。當他信步走到右邊拐角時,發(fā)現墻上的玻璃鏡框里鑲嵌著一張照片,是1925年汕頭各界歡迎黃埔學生軍大會的合影,里面就有周恩來。這張照片無異于一張帶肖像的“通緝令”,盡管6年過去了,但他特有的濃眉大眼和氣宇軒昂的神情,還是不難辨認。大家都感到在這里住宿不夠安全,陳彭年立即利用其在汕的特殊社會關系,將周恩來轉移到棉安街的一間小旅店。這個旅店是潮汕國民黨駐軍最高長官、獨立第二師師長張瑞貴的私產。
那時候,張瑞貴正加緊對大南山革命根據地的“清剿”,殘酷鎮(zhèn)壓潮汕各地的革命志士。敵人對汕頭控制也很嚴,車站碼頭嚴加盤查,市區(qū)不時清查戶口,馬路經常連夜宵禁。但唯獨這間賓館,不但警察、地痞、流氓不敢來騷擾,就連公安局的密偵“查夜”也不來,是個相當安全地方。陳彭年就利用這把保護傘把周恩來安插在敵人眼皮底下住宿。有時,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這一夜,有驚無險。
機智應對
第二天7時許,陳彭年陪同周恩來等人坐人力車到汕頭火車站,準備乘火車去潮安??紤]到周恩來的裝扮,買的是二等票,誰知上車后二等車廂人很少,這不成了故意引人注目嗎?三人急忙轉到三等車廂。三等車廂人又多又雜,他們和老百姓擠在一起,周恩來取出報紙,低頭閱看。誰知無巧不成書,來查票的人是認識周恩來的!原來,這名檢票員曾是鐵路工會的骨干,6年前到東江行政專員公署,向周恩來匯報過工作。雖已時隔6年,周恩來依然憑著驚人的記憶力,認出了他。此人現在是“紅”還是“黑”,誰也不知道!周恩來趕緊拉下帽沿,扭頭望向窗外。肖桂昌見狀,機警地站起來擋住他,隨手把車票交給檢票員。檢票員見是二等票,就用手指著隔鄰的車廂,要他們三人到那邊去。肖桂昌當面答應,見那人走后,就坐著不動。幸好全程只有幾十公里,只有一個檢票員,火車很快到了潮安。
接力護送
午飯后,他們上了下午2點開往大埔的小汽船,在船尾的小廂房關門休息。此時,大埔交通站站長盧偉良已經在做準備了。接到通知后,他估計是周恩來要來,馬上派出交通員先到大埔打前站,并要求閩西后方派武裝準備接送。可到了時間,竟然沒接到人!
原來韓江冬季水淺,小汽船又是逆流頂風而上,周恩來他們遲到了。打前站的同志擔心情況有變,就把化了裝的便衣隊拉到離城5里的地方埋伏瞭望,準備必要時武裝接應,同時派人到城郊沙壩江邊等候。幸好在大埔的獅子口接應上了。于是周恩來等人轉乘交通站的木船逆汀江而上,中途在青溪上岸。青溪是大埔縣的邊陲,也是廣東與福建的交界,大埔交通站就設在此。這里不單有黨的組織,而且有秘密赤衛(wèi)隊,暗中保護過往人員。晚飯后,盧偉良率手槍隊八九人,和肖桂昌、大埔埔北交通站負責人蔡雨青等星夜護送周恩來繞過民團力量較強的虎頭沙(又名石下壩),前往10里外的多寶坑交通小站(鄒日祥家)。休息半小時后,又趁夜翻山越嶺,經洋門、黨坪一帶,抵達鐵坑小站。他們一行白天睡在老百姓家的谷倉內,天黑后由交通站派出可靠向導和駁殼槍隊,護送他們過了伯公坳。山的另一邊,就是福建。當地有一個村莊,被“剿共”的國民黨保安隊和民團燒得只剩斷垣破壁。交通員鄒清仁就是這個村子的,他的親屬都被民團殺光了,因此大家都叫他“清仁古”,最熟悉這一帶情況,常冒著生命危險為來往同志引路,周恩來也是由他帶領順利進入福建永定陶坑交通站的。之后,周恩來等人經溪南上金、中金和下金到達永定,再由永定縣委書記肖向榮陪同,一路向西,日夜兼程,于1 2月22日到達汀州進入蘇區(qū)。
從1930年到1934年主力紅軍長征前,這條“中央紅色交通線”溝通了上海黨中央和蘇區(qū)的信息往來,護送了周恩來、鄧小平、劉少奇、任弼時等200多名領導干部和一大批電訊技術人員、文藝工作者到蘇區(qū),還給蘇區(qū)輸送了布匹、食鹽、藥品、紙張、電訊器材、印刷器材、軍械器材和各種出版物,在極其艱險的環(huán)境下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
作為紅色交通線的主要創(chuàng)建者,周恩來一直沒有忘記紅色交通線上的英雄們。建國后,周恩來到廣州,福建視察指導工作時,高度贊揚交通線上的交通員、革命群眾為中央蘇區(qū)建設作出了巨大的貢獻,稱他們是中國革命勝利的“無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