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圣
東西二妃生七子,土司王爺立儲難。試文比武,暗流涌動。長兄藪中荊曲,籠絡(luò)外臣謀篡位;幼弟懷瑾握瑜,韜光養(yǎng)晦人中原?;⒖谑E馬,林中識美人。奪位逼宮,奸佞露獠牙;聞喪考妣,孝子陷囹圄。忠良勤王,劫死牢李代桃僵;承襲金印,登王位一統(tǒng)容陽!
第一回 老王爺新納寵妾 七哥俾拜師學(xué)藝
開篇說到容陽土司王爺為一個王位襲承人選之事,惹來彌天大禍——為傳一尊鎮(zhèn)司寶物,險些讓容陽土司不再姓田。
你道一個容陽土司王位,為何如此令人眼紅?一尊金印虎符,怎會這般叫人垂涎?
原來這容陽土司轄地,遼闊廣大,東西一百九十里,南北三百四十五里,周圍八百余里程。轄地風(fēng)光旖旎,物產(chǎn)豐富,地勢奇險,自古就分四關(guān)四口八峒八隘,兵強(qiáng)馬壯,奇險可扼。當(dāng)王爺掌虎符,轄區(qū)內(nèi)能調(diào)兵遣將,鄰國間可稱雄恃霸。且容陽土司乃湘鄂川黔邊界第一大強(qiáng)者,土民世代為奴,王府城池又華貴精致。自然,這王位就珍重,金印也就寶貴了。
要說這場彌天大禍,還得從王爺討妾說起。
這一年的臘月二十九,王府城池,花燈高懸,梅枝遍插。王府中、街道上一片熱鬧景象,真是喜盈門庭門盈喜,春滿樓臺樓滿春,準(zhǔn)備過“趕年”。這土司轄地過“趕年”,除卻吃團(tuán)圓飯,還得大辦擺手舞會,歌舞升平,笙書鼓樂,前后需慶賀十五天。
擺手舞堂設(shè)在王府怡心園中。時值黃昏,園中一堆柴火熊熊燃燒,王爺與王后覃氏高坐雅臺,興致勃勃地看那一班男女舞蹈。擺手舞班男女成對,圍著柴火成圈,在篩鑼和大鼓的伴奏聲中翩翩起舞。
那舞班中有一女子,身形苗條,舞姿優(yōu)美,幾十套舞路競習(xí)得格外嫻熟,把個王爺看得如癡如醉。王后覃氏見狀,便慫恿王爺進(jìn)舞場中去,尋那女子相伴擺手。
你道這覃氏為何無醋意呢?原來她自過門之后,久久不見生育,自覺愧對王爺,想讓其納妾,為王爺生兒育女,續(xù)田姓香火,繼王爺之位。見王爺愛慕那女子,她自然不加責(zé)怪。
王爺讓覃氏這一慫恿,按捺不住,離座跳舞去了。容陽土司擺手舞堂上,不分老幼,不論貴賤。王爺尋那女子為伴,近前一看,這女子朱唇皓齒,聲若銀鈴,一雙杏眼,如一泓秋水,晶瑩瑩頻蕩,直惹得王爺神魂顛倒。于是當(dāng)夜便攜手入帳,共效于飛。
這女子娘家姓向,自小就習(xí)得一整套擺手舞蹈。這一回,正逢土司總爺野大熊在土民中挑選舞班男女到王府跳舞,經(jīng)人一說,選將進(jìn)來,卻讓王爺看中,娶她為妾。自此,王爺一妻一妾,號覃氏為東室王后,向氏為西室王后。
轉(zhuǎn)眼一年過去,這向氏產(chǎn)下一子,取名百俚俾。誰知天下之事,無奇不有,覃氏婚后十年不孕,待西室生兒,她也生育起來,五年連產(chǎn)六子,分別是世宗、世祖、世貴、五哥俾、六哥俾、七哥俾。
那七哥俾在娘胎里,整整懷了一年。覃氏懷他時能吃能喝,不損風(fēng)姿,不沾病痛。王爺心中歡喜,請來土家巫師“梯瑪”看相。那“梯瑪”對王爺?shù)溃骸笆聭烟ッ毁F,大吉大昌耀門楣,一生福祿享不盡,忠孝禮義各生輝。”果然,七哥俾落地滿室生輝,啼聲震耳。他一歲不到能走會跑,三歲未足揮毫?xí)?,五歲棍棒刀叉揮舞不停,七歲隨父出門尋探司政。王爺?shù)靡夥浅#椴檗o書,給七哥俾取大名田世爵。
王爺子嗣不愁,欣慰之中卻平添幾分憂慮。大大小小七個兒郎,該讓誰來執(zhí)掌金印虎符,襲承王位呢?
王爺自小就讀了許多史書,曉得繼位之事個中利害。千百年來,皇宮中嬪妃之子,為爭太子之位,弄得皇宮不靜,國無寧日,撥是弄非,勝者嬌寵得意,敗者落花流水。于是,王爺視前車之鑒,通理宮中之事,在心中思慮繼位人選。這可急壞了西室王后,她暗地里網(wǎng)羅王府總爺野大熊,尋機(jī)起事,決計(jì)要掌“金印”,當(dāng)“國母”,叫容陽土司從此姓向。
話說王府總爺野大熊,本是先王身邊的舍人,慣常趨炎附勢,溜須拍馬。先王死后,他贏得王爺信賴,封他為總爺,居王府內(nèi)外政務(wù)總理之職。西室要掌金印,想當(dāng)國母,自然須把總爺握在手中。于是,她密召野大熊深夜入宮,將那玉體粉腮弄出千般媚態(tài)。野大熊心領(lǐng)神會,兩人一拍即合,做了一處,暗暗給王爺戴了一頂綠帽子。
王爺見兒郎一日大于一日,數(shù)日思慮,才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傳令七個兒郎習(xí)文練武,只等七哥俾十五歲后,就設(shè)擂臺文試武考,誰占鰲頭誰當(dāng)“內(nèi)子”。
此一招,妻妾無言以對,只好暗里督促自家兒郎攻讀詩書、勤練武功。
田世爵自小受父王寵愛,為母后嬌慣,但他不分貴賤,與下人打得火熱。他十二歲那年,正值仲春時節(jié),只見春日融融,和風(fēng)習(xí)習(xí)。田世爵在宮中玩得無聊,便帶幾個仆役到城中趕集。
只見集市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常。田世爵人小腿快,三躥兩跳,早將仆役丟得無影無蹤,他一個人東瞧西望,好奇得很。快近午時,玩得饑渴,田世爵身無分文,行至一間酒樓門前,見那鹵雞烤鴨色鮮味美,不禁唾涎溢出,行走無力。
正看問,忽聽得一陣喧鬧,只見幾個王府侍衛(wèi)兇神惡煞地推搡著一條漢子,分開人群走來。
那漢子面黑身高,雙目含怒,步履踉蹌。
田世爵見狀,心中不忍,跳上去攔住侍衛(wèi),喝道:“你們多人欺他一個,是何道理?”
侍衛(wèi)們認(rèn)不得這是七王子,見一小兒出來抱不平,捧腹大笑,一個侍衛(wèi)上前一掌,將田世爵打翻在地。
那漢子見一小兒出來為他評理,十分驚奇,又見侍衛(wèi)打他,心中大怒,猛撐臂膀,摔開兩名侍衛(wèi),上前扶起田世爵。
侍衛(wèi)見狀,一齊吶喊著圍將上來,揮拳踢腳毆打漢子。那漢子也不示弱,略施拳腳,竟將這一班侍衛(wèi)打得人仰馬翻。黑漢子把田世爵護(hù)在身后,與侍衛(wèi)對打,少不得也挨了些打。
正打得熱鬧,那幾個尋找王子的仆役趕了過來,慌忙對侍衛(wèi)們喝道:“此乃七王子,誰敢無禮!”
侍衛(wèi)們聽見,嚇得腿軟骨酸,一齊給田世爵跪下了。
田世爵也不責(zé)怪這些侍衛(wèi),只管替漢子看傷口,道:“叔叔從哪里來?為何讓他們追打?”
黑漢子聽說這小兒乃是七王子,也慌忙下跪拜了,答道:“我乃唐姓麻寮土司人氏,因家鄉(xiāng)饑荒,出門賣藝糊口,不慎擋了侍衛(wèi)巡哨的路,故遭追打。謝王子相助之恩!”說罷,起身拔腳要走。
誰知田世爵卻“撲通”地跪下,口稱:“叔叔,我想拜您為師!”
慌得那漢子扶他起來,報了自家姓名。
這漢子姓唐名鰲,練得一手好拳腳,且那諸般兵器,也習(xí)得嫻熟。田世爵稟告母后知曉,焚香拜師。覃氏聽罷,大喜過望。想那王爺詔令,要待田世爵十五歲后,便與六位哥哥比武。無奈久未尋得武師,心中不安。百俚俾習(xí)武已有數(shù)年,世宗等五位哥哥也練了些時日。這田世爵自尋師長,豈不是天遂人愿么?于是,東室令仆役打掃亭園,教幼子隨師學(xué)武。
自此,田世爵于劍霜刀風(fēng)之中學(xué)武,在烈日嚴(yán)寒之下苦練。唐鰲精心教誨,將一身武藝,無一遺漏授給徒兒。
轉(zhuǎn)眼冬去春來,田世爵隨師三年,學(xué)十八般武藝,習(xí)孫子兵法,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唐鰲盡心竭力教海田世爵,田世爵虔誠學(xué)藝尊重師父,兩人情同父子。不想有一天,田世爵競用輕招勝了唐鰲,這讓唐鰲深感慚愧,情知自身藝盡,斷難再教田世爵。于是,唐鰲在一個月黑之夜,留下書信不辭而別。
田世爵見師父遁去,十分懊惱,怨自己傷了師父的自尊心,發(fā)誓要找到師父,報傳藝之大恩大德。
田世爵正泣淚思念師父,忽聞墻外傳來一陣哄鬧之聲。田世爵推開園門一看,原來是園外場院上,大哥百俚俾正閃展騰挪,與一群皂衣侍衛(wèi)斗得正烈。只見他身披猩紅毛帔,頭纏金絲圍帕,腳蹬暗赤戰(zhàn)靴,手持鋒利長劍,在“望鶴亭”外炫耀武力。他劍劍不空劈,招招藏殺機(jī),直殺得侍衛(wèi)們手?jǐn)嗄_折,血肉橫飛,殘忍至極。
田世爵看在眼里,恨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只要斗敗大哥,當(dāng)了內(nèi)子,父王百年之后襲承王位,定要廢除這號殘忍勾當(dāng)!”
第二回 百俚俾試文受挫 田世爵比武遇險
這日,王爺傳令總爺野大熊,在城南教場壩上擺下一個高大擂臺,單等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品桂花酒,飲白鶴茶,看王兒比試武藝,爭內(nèi)子之位。
那座擂臺高十尺,寬丈余,全是桶粗之苦桃木料搭成,兩寸厚樅鋪設(shè)。擂臺正面臺下,用印花布匹圈圍出一座看臺,中間那專供王爺坐的狗皮大椅,端端正正。左右兩把羊皮大椅,是供東室、西室坐的,場面擺設(shè)規(guī)規(guī)矩矩。
八月中秋,正逢吉日。土民興致勃勃,百里山外之人,也背糧袋,擁進(jìn)城里看比武。但見城里城外,人山人海。
只聽三眼火銃響處,王爺?shù)霓I隊(duì)由八名刀兵開道,威風(fēng)凜凜來到教場壩??偁斠按笮芎臀脑囍骺脊偕崛他溛难嗟乃奶Т筠I,陪在王爺轎乘左右,一路叱咤走來。土民見王爺、王后來到,一齊跪拜請安。
一陣火銃又響,煙霧之中,跑出八匹高頭大馬,馱著比武兒郎。你道七個王子,為何卻有八匹駿馬?這也是為了湊個八字吉利數(shù)兒。八匹駿馬與八個兒郎,分八色打扮,馬的鞍、勒肚、蓋臉全是八色布匹,比武之人亦是八色服飾。八色是赤、橙、綠、赭、藍(lán)、紫、白、黑。按年齡大小,先兄后弟順序打扮。
百俚俾一身赤色,滿面紅光。他頭裹赤巾起羅圈,身披赤帔迎風(fēng)展,腰纏赤帶垂流蘇,腳蹬赤靴,粗看處似一爐炭火,細(xì)看乃一人一畜。
田世宗橙馬橙衣,田世祖綠馬綠衣,田世貴赭馬赭衣,五哥俾藍(lán)馬藍(lán)衣,六哥俾紫馬紫衣,七哥俾白馬白衣。剩下那黑馬黑衣,乃是那擎旗侍衛(wèi)。
田世爵那一身打扮,煞是中看。那馬是毛白皮白四蹄踏雪,鞍白韁白勒肚不染。那人則如白云一朵飛來,頭巾豎插雉羽,白臉蛋卻點(diǎn)朱唇,白毛被暗繡黑蜻蜓,白戰(zhàn)靴明釘銅馬刺,真正是一副英雄模樣,令人贊嘆不已!
兒郎下馬,排成一列,齊朝王爺母后跪拜請安,而后站立兩廂,單等號炮再響,先試文采,再比武藝。
在那萬余土民之中,有一行武打扮之人,滴溜溜轉(zhuǎn)動一雙鼠眼,仔細(xì)窺伺那看臺上下左右,見王爺、王后俱在,各關(guān)各卡、各峒各隘的主子旗長一個不缺,冷冷地笑了,縮頭收肩,分開人群,沒于街巷之中。
一聲號炮響起,震得眾人兩耳發(fā)聾,總爺野大熊一揮手,只聽號兵齊齊吹響八尊牛角號筒,一名侍衛(wèi)高聲吼叫:“文試開始!”
七位王子端坐擂臺前的一溜七張案幾之上,早有文僮將文房四寶備好。
文試主考舍人麥文燕,乃是一個漢人師爺,是王爺重金從京城聘來,教貝錦卡人識文斷字的。
七位王子接過試卷,鋪在案上,仔細(xì)一看,卷首端端正正印著一個圓圈。百俚俾一看,一張紅臉頓時變成紫色。他朝主考官望去,誰知麥文燕目不斜視,正氣凜然。討了個沒趣,百俚俾只好持筆蘸墨,抓頭搔耳,性急氣惱,丟了狼毫,揉亂試卷,碰翻座椅,氣咻咻地在一旁大喘粗氣。
這百俚俾自幼嬌寵成性,將一身本領(lǐng)全用在玩樂獵艷、偷雞摸狗上。他上山狩獵,打不到野獸就殺土民豬羊;串街惹事,討不到媳婦就搶土民姑娘。西室百般嬌慣他,他卻得了一個怪?。喊妆亲硬 R粋€好端端的大蒜鼻頭,一發(fā)病就變得灰白,痛得遍地打滾,弄得府邸不寧。西室托總爺請來巫醫(yī),千種良藥萬道鬼符,竟難治愈。百俚俾怎能吃得黃連之苦,受得巫鞭抽打,一個勁狂叫滾打,把個巫醫(yī)嚇得如同篩糠,腿肚抽筋。
那巫醫(yī)也是一個小人,最后獻(xiàn)出藥方,卻是人血,需殺人去取。自此,紫云宮中常有奴仆不見蹤影,奴仆漸漸少了。這家伙殺人喝血,早已鬧得雞飛狗跳。
此時百俚俾文試受挫,氣得紅鼻子成了白鼻子。老王爺見百俚俾胡來,氣得七竅生煙。西室萬般氣惱,恨他不爭氣。
正在這時,田世爵捧卷離位,雙手送卷上來。那試卷上,蠅頭小楷,著實(shí)叫主考官麥文燕心頭一震。麥文燕展開試卷仔細(xì)讀來,乃是一篇絕妙的八股文章:破題、承題、起講、人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一氣呵成,不由暗暗叫好。
田世宗等五位王子也先后交罷試卷,主考官也一一用心閱罷。文試畢,萬人寂靜,單等主考大人宣布優(yōu)劣。
那麥文燕是個耿直之人,手捧試卷,呈王爺閱覽,道:“王爺,七王子才華橫溢,該得頭籌。百俚俾揉碎試卷,攪亂考場,按律該罰三十掌臉,趕出考場。”
王爺聽罷,先喜后憂,喜憂交加,好不煩惱,半晌也未曾說出一句話來。
那西室卻怒了,道:“胡說八道!遞卷上來,待本宮自閱!”
麥文燕紋絲不動,不遞試卷過去,只管跪在王爺面前,穩(wěn)若泰山。
“哼!”王爺鼻中一哼,頓時封住西室一張嘴巴,“主考舍人言之有理,只是百俚俾罰三十掌臉、趕出考場之事暫免了罷。主考舍人請起!”
麥文燕起身退下,與侍衛(wèi)封了試卷,然后正氣凜然,步伐不亂地走上看臺,在自己的座椅上坐了。
又是八通炮響,武試開始。這比試順序,靠抓鬮來定,著頭名者,與二名相搏,勝者與三名再搏,以此類推。
野大熊步下擂臺,在案幾上擱一布袋,將幾枚銅錢擲入袋中。那銅錢上,用赤油畫了號碼,抓中哪號歸哪號。
百俚俾?lián)u搖擺擺,走上前來,不慌不忙抓了一個第七。百俚俾下來,將一枚銅錢丟下,滴溜溜落在野大熊腳邊。野大熊伸腳一踩,慌忙蓋住。這小小勾當(dāng),瞞得了別人,卻難瞞過麥文燕。麥文燕自幼隨父街頭賣藝,玩弄雜耍、魔術(shù)乃雕蟲小技,豈有不會之理。見野大熊親持鬮袋,袖中暗藏一枚銅錢,麥文燕心中明白,礙于王爺之面,不好說破。
輪到田世爵抓,他抓了個頭號,麥文燕不由心中一緊。這頭號,需先敗二名,再敗三名,待打敗五位居中名號,其時氣力已去大半,再要與尾號決一雌雄,斷斷只有輸?shù)姆輧毫耍?/p>
田世爵裝束停當(dāng),三哥田世祖抓了個二號,也不推辭,步上擂臺,拱手站立,道:“七弟,請!”
虎頭赤旗揮舞三下,田世爵解下佩刀,也不謙讓,開招一個“鶴立雞群”之勢,朝三哥打來。田世祖是一個老實(shí)巴交之人,自幼未曾用功習(xí)武,自然不是田世爵的對手,只三個回合,就敗下陣來。
世宗、世貴、五哥俾、六哥俾先后上臺,不用刀槍劍戟,一律拳掌腿腳。不出一個時辰,均敗陣認(rèn)輸。
這五位王子是一母所生,手足情深,不愿自相打斗,傷了同胞感情,私下定下規(guī)矩:不用刀槍與七弟交手,比武中都退讓三分。不等六哥俾走下擂臺,百俚俾已然一聲長嘯,一躍縱上擂臺。
田世爵自幼極有教養(yǎng),見百俚俾來者不善,也不驚慌,拱手侍立,道聲:“兄長請了!”
那百俚俾也不搭話,雙目狠看田世爵。
自古容陽行武之人,都知道一個規(guī)矩,那就是年少者先進(jìn)招。田世爵見他不開口,只管用眼瞪著自己,也就不再禮讓,輕舒一個“虛步雙勾”,攻向百俚俾。
百俚俾見田世爵迎招出招,把這套拳法練習(xí)得嫻熟精到,絲毫不能占其便宜,白鼻子一轟,惡氣平添二分,招招直取要害。
這場對打,田世爵先是認(rèn)定一個守字,不愿意與哥哥狠打,以免傷了和氣。誰知大哥卻絲毫不客氣,他也氣惱起來,于是一個收式下蹲,閃開那飛來之腳,提拳直逼百俚俾。
百俚俾大驚,收拳出腿,一腳將田世爵踢得滾出五尺有余。不待田世爵起身,百俚俾一個魚躍,將早已在臺角擺好的鋼刀抓住,撲了上來。田世爵見哥哥擎刀在手,直撲過來,只好尋機(jī)去取自己的刀。
誰知這小小的企圖讓百俚俾看穿,他快步如飛,早已阻死田世爵取刀之路。趁田世爵驚駭之機(jī)抬起足尖,將田世爵那柄刀踢下臺去。沒了刀,田世爵只好耐著性兒,朝刀劈空隙里騰挪閃躲。百俚俾見他躲閃,反而步步進(jìn)逼,刀刀拼刺。
東室急得大汗淋漓,禁不住渾身顫抖。她扭頭想求王爺,讓侍衛(wèi)送刀上去,又怕壞了武場規(guī)矩,見田世爵時處下風(fēng),竟不敢睜眼去看。只聽田世爵“啊呀”一聲叫喚,東室心膽俱裂。只見她朝前一撲,四肢亂抽,口吐白沫——她那舊病“羊癲瘋”因過度驚嚇發(fā)作了。
王爺這一驚非同小可,顧不得去看擂臺比武,慌亂發(fā)令救王后。
這一亂,把個西室喜得得意忘形。
田世爵年紀(jì)尚幼,且未經(jīng)過這種場合,拳腳交錯,已將功力精神損去三分;看臺上母后發(fā)病,田世爵孝心一片,又損功三分心力。神散力怯,田世爵已遠(yuǎn)不及初遇百俚俾時那份膽氣與豪氣,用四分功夫與百俚俾漸趨增強(qiáng)的功力相比,豈不是以卵擊石么?此時的田世爵已只有閃躲,無攻打之力了。
百俚俾見狀,猶如猛虎又添精神,餓狼再加氣力。只見他越斗越勇,那刀法套路一招強(qiáng)似一招,直沖中門,騰出鐵蹄,欲踢田世爵下腹。那刀、拳、腳三招一體,齊齊攻來,真?zhèn)€殺氣騰騰。
百俚俾這一番舍命相拼,早丟盡了兄弟同胞之情分,把個土民驚得目瞪口呆,紛紛咬耳絮語,直罵百俚俾形同猛虎,心似豺狼,暗為田世爵擔(dān)心。
百俚俾刀、拳、腳三形齊攻,田世爵措手不及,竟讓百俚俾一腳踢中下腹。只見他雙手撫傷,跪于塵埃。那百俚俾見時機(jī)已到,不再遲疑,舉起鋼刀,直劈田世爵的脖頸。
第三回 七兄弟斗賊懲兇 田九公殺人滅口
百俚俾屠刀尚未落下,只聽天印寺洪鐘驚響,場外一匹好馬噠噠奔來,不等戰(zhàn)馬穩(wěn)蹄,侍衛(wèi)已飛身下馬,跪在王爺膝前,急報:“天印寺遇盜劫掠!”
這一驚非同小可,把個擂臺、看臺,場內(nèi)、場外,主子奴仆、王爺土民弄得目瞪口呆。王爺愣神瞬間,顫巍巍起身號令道:“比武已見分曉,繼位內(nèi)子暫不公布,先捉拿天印寺劫掠之人!”
王爺分派已定,侍衛(wèi)一聲吼叫,齊齊擁出教場,直奔天印寺而去。
田世爵一個翻滾,跳下擂臺,直奔主臺,急匆匆道:“父王,孩兒去也!”言畢,拾起鋼刀,躥上白馬,一夾胯,如箭飛去。
那百俚俾見田世爵直奔天印寺而去,鋼刀入鞘,慢吞吞步下擂臺,來到王爺身邊。
見百俚俾如同呆子一般,王爺大怒道:“你不去滅盜,這等廝守,是何道理?!”
百俚俾耳臉通紅,只得去尋馬。殊不知一場混亂,將馬匹沖散。他好不容易抓住馬匹,一氣之下,揮鞭亂打。馬騰四蹄,一沖一撞,竟把個擂臺撞坍一角,野大熊躲避不及,跌下臺來,險些做了馬蹄下的冤鬼。
野大熊爬起身,不揉他跌腫了的臉,卻鼓著眼睛只朝百俚俾遞著眼色。
麥文燕雖不齒二人行徑,不免思考那野大熊眼色的個中內(nèi)容。
百俚俾見野大熊眨眼,連忙上馬,猛抽一鞭。馬竄出場柵,鐵蹄下慘叫聲起。原來馬受鞭擊,不識路途奔馳,踩了兩位土民。一個土民被馬蹄踏破腦殼,氣絕身亡。
見土民遭害,麥文燕心如刀絞,直恨得這個正直漢人咬牙切齒,渾身顫抖。
且說開場在周圍打探的那賊眉鼠眼之人,實(shí)乃唐姓麻寮土司王爺府內(nèi)侍衛(wèi)高手,姓唐名烈,是西室重金聘來盜金印虎符之人。
西室想要奪位,不惜勾結(jié)外幫,聚金銀送到麻寮土司王爺面前。麻寮土司王爺見財(cái)眼開,先遣唐烈投靠西室,定下計(jì)謀,想趁擺擂比武,王府放松戒備之際,盜金印虎符。不料這放寶物的匣子機(jī)關(guān)重重,觸動了機(jī)關(guān),被守衛(wèi)發(fā)現(xiàn)圍攻了。
唐烈見勢不好,急欲脫身,一手挽繩,一手舞刀,將近身刀槍撥開,不一刻已躍至殿頂,從狼牙口竄將出去,正待要跳,忽見煙塵騰起處,大隊(duì)士兵已將寺外圍住。
一匹快馬馳到,田世爵持刀縱身離馬,手攀廊檐,爬上屋來。
這唐烈見難以脫身,生死不顧,持刀迎了上去。
二人在屋上一場混戰(zhàn),雙刀相格,生死交關(guān)。
只是田世爵與唐烈斗到十個回合,已力不能支,正在危難之際,田世宗又躍身上屋,以潑風(fēng)刀對潑風(fēng)刀,拼力格殺。唐烈見屋上不好施展功夫,一個縱跳,落在場壩之中,恰遇五哥俾那一桿斷魂槍,刀槍相搏,煞是厲害。田世爵、田世宗一起下屋助戰(zhàn),四個人混殺一團(tuán),攪得塵飛沙走。
唐烈狗急跳墻,把一身武藝盡數(shù)使出,以一對三,毫無畏怯之意。
四人正斗得難分難解之時,百俚俾飛馬來到。他雙目一掃,見唐烈揮刀相搏,左手空空,料到金印未曾盜走,竟不去捉拿賊人,一馬沖進(jìn)殿堂,欲取那個金匣。
誰知一群士兵用身體圍成半圓,將神龕圍得密不透風(fēng)。
百俚俾飛身下馬,喝聲“閃開”,要取金匣,哪知士兵卻不認(rèn)大王子,齊整整不挪腳步。原來王爺有令:“金匣非王爺親手去取不可,旁人不能觸動。”此時,士兵只認(rèn)王爺,不認(rèn)王子。
百俚俾大怒,拔刀去砍那士兵,一個士兵手臂當(dāng)即被百俚俾利刃削斷,慘叫一聲倒下。百俚俾大步上前,不承想那剛剛砍開的空缺又讓一個士兵補(bǔ)上了。
百俚俾正欲再砍,忽聽一聲斷喝:“大哥!”回頭一看,見是田世爵,怒火又起。
原來田世爵正與唐烈混戰(zhàn),見大哥到來,先是一喜,后是一隴。喜的是,大哥武藝高強(qiáng),定能力擒盜賊。憂的是,大哥徑直沖進(jìn)大殿,不知何意。田世爵見狀,忙叫:“兩位哥哥圍住盜賊,小弟進(jìn)殿查看?!?/p>
田世爵跳出圈外,進(jìn)了大殿,正遇百俚俾行兇殺人,要奪金印。
百俚俾不理田世爵,又揮刀砍殺。
見士兵血肉橫飛,田世爵怒從心頭起,一個虎跳,橫在百俚俾面前,怒氣沖沖地道:“大哥不去擒拿盜賊,卻在殿內(nèi)殺人,是何道理?”
百俚俾一急,揮刀又要砍。
殿外田世宗、五哥俾死纏唐烈,一刀一槍不離唐烈左右上下,直氣得唐烈七竅生煙,一個虎跳,縱出圈外,飛身縱上墻頭,不承想橫里飛來一支袖鏢,正中其面門。
只見唐烈“啊呀”一聲叫喚,落下墻來。
田世宗、五哥俾沖上來,刀槍相逼。
你道這鏢從何處飛來?原來是那西室的心腹侍衛(wèi)、姓田名九公下的黑手。這田九公奉西室之命,不去校場壩湊熱鬧,暗地里跟蹤唐烈,一想助其盜??;二若盜印不成,就殺人滅口。那袖鏢之上,早已涂上毒藥,中鏢后,一時三刻就要人命。
田九公生怕藥性發(fā)作太遲,于是又縱身持刀朝唐烈胸口補(bǔ)上一刀。這一刀,直將唐烈捅得對穿,即刻斃命。
田世宗驚叫:“留下活口!”
話未落音,再去看時,唐烈已經(jīng)氣絕。
“九公為何如此?”
見田世宗怒問,田九公慌忙擲刀在地,躬身道:“二王子,想這盜賊如此勇猛,奴才怕傷了王子們,故一時謊亂,鑄下大錯!”說罷,叩頭如搗蒜一般。田世宗氣得跺腳,只好作罷,轉(zhuǎn)身直奔大殿。
百俚俾?lián)]刀朝田世爵砍去,忽聽一聲怒喝:“住手!”原來是王爺從寺院后門駕到。
百俚俾見是父王,只得收刀下跪。
眾士兵見王爺駕臨,分立兩旁。
王爺展目四望,已將百俚俾刀砍士兵,欲殺田世爵的用心看得清楚,心中烈火升騰,面上卻無事一般,移步上前,道:“百俚俾,你想怎樣?”
“父王,孩兒是想護(hù)住金印……免讓盜賊搶去……”百俚俾語無倫次。
王爺整袖拂衣,朝百俚俾冷冷一笑,顫巍巍開口道:“一場比武,竟讓人攪成一鍋稀粥,可惱之極!繼位之事,待來日再定。世爵涉世不深,須赴漢地開闊眼界,增長見識?!?/p>
他用愛憐的目光掃視了田世爵一眼,欠身至神龕前,伸雙手輕取金匣。那匣打開,卻是個空殼。王爺捧匣冷笑,道:“金印虎符乃容陽傳世之寶,掌此寶方為王爺,以轄疆土。金印虎符在我手中掌管,任何人等,輕易難以得見。到了交印之時,我自會讓其大白于天下?!?/p>
王爺起駕回府,田世爵急匆匆趕往探視犯病的母后,稟明父王之意,以便擇日赴漢地尋名師指點(diǎn)。
教場壩比武,天印寺?lián)層?,百俚俾既未得?nèi)子稱號,也沒有見著金印,悶悶不樂地回到寢宮,一連三日,心中焦躁,白鼻子病一發(fā),滿地打滾,把奴仆們嚇得如臨死期。西室見百俚俾越鬧越兇,只好差人去請野大熊。
野大熊心中焦躁不安,連飲兩日烈酒。見有人來請,只得飛馬來到紫云宮中。一進(jìn)內(nèi)室,恰與一個女仆撞了個滿懷。野大熊正在煩惱,順手一掌,將女仆打翻在地,喝聲:“大膽奴仆,綁了!”
野大熊和西室合作一處,這紫云宮自然是他常來常往之地。那上下幾十個男女仆役,均是他一手弄來的,殺一個奴仆不在話下!
西室見總爺一到,急匆匆地說:“總爺,大事不好了!”
“王后不必驚慌!”野大熊雙眉微皺,眼珠一瞪,朝亂滾亂嚷的百俚俾投去一瞥,道,“適才那無禮女仆,正好治王子之病。煩九公去取人血!”
那百俚俾亂滾之中,竟把野大熊之言聽得明白,跳將起來,從墻壁上抽出寶劍,哇哇叫喚著闖出門去。
野大熊見百俚俾持刀出門,笑盈盈地對西室說:“王子病是假的,心里煩悶是真!”
西室自然心悅,連忙拂袖叫眾奴仆退下,嬌滴滴輾轉(zhuǎn)柔腸,低聲道:“總爺,這等局面怎好收場?”
“王后不必驚慌,在下替您壓驚來了!”野大熊上前抱起西室,掀起門簾,進(jìn)入內(nèi)室。
那百俚俾手持寶劍,三兩步奔到園中,將綁在樹上的女仆青絲抓起,正欲用刀割頭,忽見這女仆淚流滿面,面色慘白,不禁一怔。他丟了寶劍,上前用手托起女仆下巴,仔細(xì)辨認(rèn),竟是個美人。他心中大喜,連忙喝退眾人,上前一把撕開女仆的衣物,在那雪白的肌膚胸脯上亂抓亂揉,撲上前縱起欲來。片刻之后,百俚俾?lián)u搖晃晃退后坐下,自整衣冠,大口喘氣。
田九公步出宮堂,上前稟報:“王子,王后、總爺有請!”
百俚俾不搭話,正要抓起寶劍隨田九公進(jìn)宮,回頭看見那女仆赤條條綁在樹上,覺得有趣,又將寶劍擲將過去,正刺中女仆的胸窩,卻未見慘叫之聲,百俚俾又跑過去一看,原來女仆因驚嚇悲恨,早已氣絕身亡。
回到內(nèi)堂,西室見他病好,心中喜悅,急忙分派田九公堂外守衛(wèi),與野大熊、百俚俾三人分主次坐定,計(jì)議日后大計(jì)。正議問,忽聽田九公稟報:“七王子府外候見!”
西室一聽,頓覺惱怒,欲令不見,又見野大熊點(diǎn)頭應(yīng)允,仔細(xì)一想,方才明白,于是傳令:“有請!”
田世爵聽說有請,將白馬拴在府外樹上,只身進(jìn)入宮堂,朝西室叩拜,道:“西娘安好!孩兒奉父王之命,赴漢地尋師學(xué)武,今日啟程,特來向您辭行。”
西室一副慈祥模樣,道:“王兒請起,不知你何日才能回容陽?”
田世爵道:“約三年之后,孩兒就回容陽!”
見他起身,西室仔細(xì)打量了這個小對頭一番。只見他輕裝素服,無甚行裝,斷定他未把金印虎符帶在身上,也就放心道:“孩兒在外好生保重,母后本當(dāng)為你餞行,無奈連日來身心不爽,請孩兒見諒!”
“孩兒不敢受母后恩寵,就此告辭了!”
田世爵出了宮門,飛身上馬,直奔南門而去。
田九公走將過來,對西室道:“王后,下官把田世爵那匹白馬仔細(xì)搜尋了一回,無甚稀罕物件!”
躲在內(nèi)室的野大熊與百俚俾走出來,只聽野大熊道:“金印虎符定在王府深宮中隱藏,王爺令田世爵出外學(xué)武,定是要他當(dāng)內(nèi)子,繼王位的了!”
西室發(fā)狠,咬牙切齒地道:“三年再回,哼哼,讓他回來奔喪去!”
第四回 救小兒虎口失馬 獵野熊網(wǎng)中情郎
田世爵辭別父王與母后,一人一馬,直取官道,赴漢地尋師學(xué)藝。他按照當(dāng)年師父唐鰲教導(dǎo)時透露的師門信息,找到了唐鰲的師弟康喜,由他代為引薦,拜入中原大俠南山大師門下,苦練絕學(xué)“斑竹短拳”,兩年之后出師,受師父南山大師指點(diǎn),他決定去中原游歷一番,以武會友。
轉(zhuǎn)眼到了明弘治十八年五月上旬,田世爵自覺離家已久,便尋路回容陽,趕路幾日進(jìn)入夷陵地盤。他打馬來到揚(yáng)子江畔,但見那滾滾江水東流,波濤氣勢雄壯,不禁心潮起伏,壯志凌云。
正感嘆問,忽聞一陣凄厲呼喊之聲,抬頭看去,遠(yuǎn)處沙灘之上,有許多人在奔跑吶喊。
田世爵甚覺奇怪,打馬過去查探。原來是數(shù)百逃荒難民,被一幫兇惡的衙役追趕毆打。那幫衙役用繩索捆綁難民,鞭抽棒打,好不殘忍。
田世爵攔住難民一問,方知這群難民來自安徽蕪湖一帶,因受不了倭寇騷擾擄掠,沿江而上,尋安寧地方躲避,誰知到了這夷陵地盤,被衙役攔住,不準(zhǔn)進(jìn)城,將難民金銀細(xì)軟搜刮干凈,驅(qū)往南津關(guān)口。
田世爵聞言,怒從心頭起,下馬拔刀,沖上去抓住一個衙役便打。
這衙役一見田世爵,嚇得連打幾個寒戰(zhàn)。三拳頭兩鐵腳,這衙役就滾在沙灘上,只有喘氣的份兒。一班衙役見有人路見不平,一個個圍將上來。
誰知這些衙役不經(jīng)打,田世爵只用平常拳法,就打得他們抱頭鼠竄,丟下?lián)寔淼呢?cái)物,如飛般逃走了。
難民將田世爵圍住,跪謝搭救之恩。見他們老少婦孺,疲憊不堪,且面黃肌瘦,十分可憐,田世爵心下思忖:“南山大師也是浙江人,托我日后若有機(jī)會報效國家時,掃除倭寇救民于水火,今日得見大師之故鄉(xiāng)人,如見大師本人,何不將這些難民送往容陽土司,讓他們安居樂業(yè)!”他便說出思量之策,請難民商議。
難民一聽,俱各歡喜。于是,田世爵將他們帶到酒店用膳,又傾其銀兩,在當(dāng)?shù)刭徺I毛驢騾馬,馱了老幼,朝通往容陽土司的大道前行。正行間,忽見前頭有幾個叫花子,求難民施舍。
田世爵心中悲涼,心想,這叫花子遇上了討飯的,誰該可憐誰呢?上前一看,那叫花子分明是父王后宮的仆役田孝。
田世爵下馬扶住田孝,慌忙問候。那田孝見是七王子,號啕痛哭。
原來田世爵出門之后,王爺競因那日中秋比武一場混亂,天印寺遭劫一陣氣惱,弄得心火上升,過了幾個月開始神昏智迷。七十多歲的老人,怎經(jīng)得起這場風(fēng)波跌打,一病床頭,三年不愈。那西室王后趁王爺大病之機(jī),公然勾結(jié)野大熊,四處搜尋金印虎符,橫行轄地,弄得烏煙瘴氣,民怨沸騰。
田世爵聽到這里,氣得腮青嘴歪。好半晌,才問及田孝何已到乞討地步。
田孝淚水橫流,罵一聲西室王后心毒手辣,咒一句野大熊狐假虎威,跺一腳百俚俾喪德缺德,哭道:“那黨賊子將王爺內(nèi)殿和望鶴亭中男女奴仆統(tǒng)統(tǒng)換了,全都用他們的走狗,日夜監(jiān)視王爺,四處搜尋金印虎符,虐待王爺重病之軀,把忠厚奴仆趕的趕了,關(guān)的關(guān)了,殺的殺了。幸我命大,逃將出來,無親可投,只好乞討。今日得遇王子,老身有救了!”
田世爵跳將起來,欲上馬急速趕回容陽,但見數(shù)百難民逶迤而行,又躊躇片刻,對田孝說:“老伯可知曉南山路途?”
田孝答道:“識得!”
“您老可將難民帶到南山,在山中尋找我的恩師南山大師,安置好難民,待我回府弄清政事,再來山中探望!”田世爵叩拜田孝與難民,上馬揮鞭前行。
田世爵辭別田孝與數(shù)百難民,尋路趕往容陽。連日奔忙,田世爵不覺心力疲憊,路過一處碑林,便坐在碑下歇息片刻。
蒙蒙眬眬,田世爵竟昏昏睡去。
忽然,一陣狂風(fēng)刮過,從那叢林中鉆出一只老虎來,把田世爵從夢中驚醒。田世爵一見老虎,只得下跪叩頭。白虎是土家族崇奉的神靈,不拜它,豈不是褻瀆神靈么?
誰知田世爵這一拜,卻唬了一大跳:只見這老虎口銜一小兒,已然暈過去了。
叢林中一位婦人哭哭哀哀朝老虎撲過去,呼喊道:“虎神老爺,連我一齊吃了吧!”
老虎見有人趕來,又要叼起小兒,田世爵按捺不住,縱將出來,擋住老虎去路。
老虎惱火了,放下小兒,來撲田世爵。
田世爵閃過虎撲,抱起小兒,縱起輕功,迎著婦人快奔。
那婦人見有人搭救,也不遲疑,跟定田世爵狂奔。
穿過叢林,逃脫虎口,田世爵尋一石板,放下小兒一看,這小兒尚無大傷口,只是昏迷。田世爵連忙掐了人中,又從林中尋來一把車前草,搓弄一番,敷在小兒太陽穴上。這小兒“哇”的一聲啼哭,活了性命,那婦人跪在地上千恩萬謝。
田世爵見天色已晚,恐這母子害怕,問清村寨路徑,背起小兒就走。不一刻,三人已來到一座小村寨前。只見這座村寨,殘?jiān)珨啾?,田地荒蕪。一群土民圍將過來,同聲感謝田世爵救人的大恩大德。
這一群土民全是老弱病殘婦孺,田世爵問及,方知壯漢男子都讓百俚俾抓去當(dāng)了侍衛(wèi)。
田世爵惱怒,回身就走,那婦人在背后千恩萬謝。
田世爵尋路回到界碑之處,欲拉白馬連夜趕路,卻不料從虎口中救了小兒,卻失了駿馬。那老虎已咬死馬匹,飽餐一頓后不見蹤影了。田世爵咬牙切齒,只好以步代馬,進(jìn)入?yún)擦种?。因夜間寒冷,他便開始打拳,以御寒氣。
卻說這密林深處,有一位女子帶著兩名丫頭,夜宿棚戶之中,將狩獵鐵夾暗置在野熊出沒的路上,單等獵物上當(dāng),剝皮做寒衣,留熊掌送給王爺治病。
這女子是容陽土司椒山峒峒主田椒叔的獨(dú)女,名喚容美。
容美被那林中騰挪之聲驚醒,帶領(lǐng)丫頭循聲而來。只聽氣喘吁吁,樹木折斷,叢林中,只見一條白影,騰挪閃展。
容美正待拋出連環(huán)套索,套那“白熊”,卻見那白影飛身縱起,一聲長嘯,卻是個人。
容美心中一驚,以為是這密林中的強(qiáng)盜。她想趁其不備,生擒盜賊,也為這椒山峒地面除卻一害。
容美心中有了主意,連忙吩咐丫頭如此這般。三人依計(jì)而行,慢慢逼近那人。
田世爵一套“斑竹短拳”練到好處,忽聽一聲哨響,一盤套網(wǎng)從天而降,兩把鉤鐮正中腳踝。田世爵暗叫不好,縱身要躍,無奈那套網(wǎng)收得極陜,纏得生緊,雙臂施展不開。只聽又一聲哨響,兩把鉤鐮向兩邊分開,將田世爵兩腿拉成一個大大的“一”字,貼于地面。任田世爵天大本領(lǐng),此時也只好束手就擒。只見林中飛出三道黑影,朝他奔來。一道寒光激起,田世爵知自己難以活命,長嘆一聲,口中叫道:“父王,孩兒不能回來見您了!”
“玲兒,休得胡來!”容美喝住舉刀欲劈的丫頭,近前就夜色辨認(rèn)網(wǎng)中之人。
容美聽他言語,曉得此人非比尋常,細(xì)細(xì)一想,大驚失色,連忙啟唇問:“閣下莫不是七王子?”
“正是,你等何方人氏,為何擒拿我?”田世爵見捉人者話中含驚,也就明言追問。
這一句話,直嚇得容美和玲兒、素兒兩丫頭魂飛魄散,跪倒在田世爵面前。
容美道:“在下是椒山峒主田椒叔之女容美,不想狩獵之夜,錯捕王子,萬望王子海涵!”
聞言,田世爵心中一喜,連忙掙扎欲起,無奈兩腿被鉤鐮分開,疼痛萬分,“哎呀”一聲叫喚起來。
容美驚慌之中竟然忘了解開套網(wǎng),連忙松開鉤鐮,不覺兩頰緋紅。兩個丫頭也跳將起來,去樹下放了鉤鐮。三個女子扶起田世爵,朝亮著燈的棚子一步步走來。
容美與丫頭叩頭又拜,連聲告罪。
田世爵見她們?nèi)绱梭@慌,忍不住撲哧笑了,輕輕說道:“不知者無罪也,快快起身!”
容美方才站起身來。
玲兒用獸袋打來山水,素兒從棚后馬鞍上取來綢布,容美俯身下來,將田世爵那綁腿長帶輕輕散開,用綢布浸山水蘸鹽洗去血跡,然后從懷中取出祖?zhèn)髦寡幏郏嫣锸谰舴笊稀?/p>
容美的撫慰,在忽閃明暗的燭光之中,顯得分外溫柔。那一雙巧手,輕盈盈如清風(fēng)吹過;那一股清香,襲來似荷花輕搖。
田世爵頭一回讓姑娘觸摸肌膚,頭一回與女子緊貼身體,呆怔住了,竟然忘了徹骨疼痛。
洗畢,容美抬眼望田世爵,正碰上那雙直勾勾的眼睛,慌得站起來,把玲兒手中端的一盆山水碰落到地上。
“小姐,怎么了?”玲兒是個聰慧女仆,見王子與小姐四目相碰,自家小姐那一種羞澀之感,心中自然明白,明知故問起來。
“休得多言,快快收拾!”容美頭一低,慌亂中忘了給田世爵道別,快步走出棚子。
田世爵見容美與丫頭走出棚子,心中不免有些惆悵。
那椒山峒主田椒叔,心善藝高,把峒政治理得十分利落,從不欺壓土民,深得軍民擁戴。那容美也是一位極有聲望的女子,田世爵早已聽說她色藝雙絕,只是因?yàn)槌鲩T時尚十五周歲,容美也只十二三歲,二人不曾見過面。不想今日偶然遇上,田世爵竟成了她網(wǎng)中獵物。田世爵想起,笑了一會兒,真?zhèn)€是不打不相識。
此時,遠(yuǎn)處有雞啼之聲,田世爵心寬,睡意襲來。那遇虎失馬的驚嚇,練“斑竹短拳”的勞累,被擒驚恐的急慮,被容美的精心侍弄,將田世爵累得個疲勞至極,未及翻身,竟沉沉睡去。
待田世爵醒來一看,卻躺在一張華麗的木床上。這木床四角雕鳥繪花,帳簾流蘇低垂,軟被舒暢,棉枕芳香??茨潜谏?,貼有松梅竹歲寒三友畫,一把青鋒寶劍與鐵弓箭簇交錯掛著,還掛著一塊王府城池的過關(guān)驗(yàn)牌兒。臨窗之處,有一玲瓏小巧的梳妝臺。一面晶亮的銅鏡面前,正映出容美梳妝時的萬般嬌樣。田世爵知曉自己一覺,已睡得不知時日地方,不免有些不安,起身下床,卻驚動了容美。
“王子醒了么?”容美起身,用鏡簾蓋了銅鏡,起身移步床前,輕聲問候。
容美這一身打扮,是土家姑娘的閨閣裝束。只見她頭頂盤龍絲髻,身著桃紅寬袖衫,一件石青掛肩垂著流蘇,一雙天青芒絲靴鞋。但見容美恰似一朵紅梅,恰是:瓊姿霜霰元無染,雨露施朱分豈漸,自是千花先讓笑,從教萬蕊漫迎酣。妝成色暈芙蓉臉,點(diǎn)罷香浮玳瑁簪,別有春風(fēng)誰解識,美人消息夢江南。
容美道:“父親先來探視,王子尚且沉睡不醒,待我再去稟告!”
“慢!”田世爵一聽父親二字,即刻想到父王,起身下床,欲去探望峒主田椒叔,問明父王病情和土司政事。
不等他掀簾出門,玲兒闖了進(jìn)來,連喚:“小姐,大事不好了!”
田世爵和玲兒碰了個滿懷,也不發(fā)怒,止步急問:“何事不好?”
玲兒慌道:“信兵才報峒主,百俚俾令侍衛(wèi)遍搜王宮,要尋金印虎符?!?/p>
田世爵與容美聽罷,大為驚詫。田世爵出了閨閣,直奔正峒大堂。
大堂上,端坐著峒主田椒叔,見田世爵前來,慌忙起身迎接。二人先以王臣之禮相見,再以輩分施禮,方分主次坐定,田世爵謙讓不得,坐了上首。
一陣馬蹄聲傳來,又有探子來報:“百俚俾搜印不著,以治病為由,將王爺抬到天印寺中去了!”
田世爵一聽,縱跳起來,奪了侍衛(wèi)鋼刀,出峒堂欲走。
只聽峒主田椒叔一聲斷喝:“王子休得莽撞!”
第五回 欲奪位母子逼宮 拒交印夫妻雙亡
田椒叔走近田世爵,道:“王子這一去,正中奸佞下懷,恰讓奸人一網(wǎng)打盡,此舉乃以卵擊石!”
田世爵聽罷,丟了鋼刀,下跪痛哭。
田峒主扶起王子,正堂坐定,又分派三名信兵速赴王宮打探消息。分派已定,令人擺出飯食,親陪田世爵用膳。
這田世爵心中急切,悲憤交加,如何能吃得下飯,任憑那山珍海味,也難以下咽。
這田峒主早已為王爺命運(yùn)焦心,與田世爵和容美商議半日,也未曾議出良策。
田世爵在那寢床上,輾轉(zhuǎn)難眠。時值午夜,他再也按捺不住,輕身下榻,裝束停當(dāng),來到馬廄牽出一匹好馬,也不備鞍,飛身上馬,朝王宮方向急馳而去。
且說那百俚俾派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王宮,四處搜尋金印虎符,任憑他如何找尋,也不見那寶物現(xiàn)世,一怒之下要掘地三尺尋寶,令人抬起王爺,軟禁到天印寺中。
王爺被人扶進(jìn)大殿,顫巍巍推開仆役,自己在中堂椅上坐定。百俚俾找不到寶物,十分氣惱,上前猛喝一聲:“父王,快交出金印虎符!”
這一聲吼,如雷震一般,西室也被嚇得渾身一激靈。但王爺卻紋絲不動,只有那長髯在微微顫動。
正在這時,寺后一陣喧鬧,不等問明緣由,一聲悲鳴傳將進(jìn)來:“王爺……”喊聲凄厲扎耳,傷人肺腑。只見東室步履踉蹌,衣冠不整,口角含血,從大殿角門闖了進(jìn)來。
“拿了這‘羊癲瘋婦!”西室咬牙切齒,幾十年的嫉妒和仇視,沖口而出。
兩名侍衛(wèi)上前一抓,頓將東室提離地面。無奈她手抓腳蹬,張口亂咬,弄得侍衛(wèi)躲躲閃閃,冷不防讓她掙脫,直撲在王爺身邊。
這場面,著實(shí)令人悲憤難禁。王爺心膽俱裂,睜眼持須,用枯枝般的手臂去扶賢妻。
正在這時,田九公掏出套繩,忽地一丟,正將東室脖頸套住,暗使功力一拉,頓時將這一對患難夫妻分開。東室要罵罵不出,要掙掙不脫,任憑那繩將她拖至一邊。
王爺怒睜雙目,寒光直逼西室道:“賤貨,你怎可如此狠毒!”又轉(zhuǎn)目對百俚俾,“逆子,你要弒父么?!”
這一番言語,正好刺中奸佞那心中短處,駭?shù)梦魇倚念^亂跳,西室開口撒潑道:“王爺,想我花容月貌,卻受盡百般孤獨(dú),那覃氏卻受你萬般恩寵。王兒繼位,自古應(yīng)按長幼排列,你卻有意讓給幼子!今日只要你交出金印虎符,讓我兒當(dāng)了王爺,我便讓你頤養(yǎng)天年,為你送終!若不交金印虎符……”
“你待如何?”王爺瞇縫雙眼,把西室緊緊看住,眼角流露出令人氣惱的譏諷之色。
西室正待答話,百俚俾卻跳將起來,大叫大嚷:“若不交出金印虎符,我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王爺大睜雙目,掃了逆子一眼,沉吟片刻,忽然大笑起來。
“你為何發(fā)笑?”百俚俾倉皇發(fā)問。
“我笑爾等小人,定難成其大事!你道繼王爺之位,如端茶送水一般容易么?”
“不就是掌印當(dāng)王爺么,這有何難!?”
王爺說道:“你自小任你母后撥弄嬌寵,落得空有其表,豬狗不如。若無金印虎符服眾,軍不聽調(diào),民難定心。可笑可嘆,想我二十三歲繼位,五十余年通理司政,竟養(yǎng)出你這廢物,實(shí)屬罪孽!想要我傳王位于你,癡人說夢!”
王爺這一番言語,直驚得西室變貌失色,百俚俾渾身顫抖。
這野大熊聞聽,走近西室,咬耳低語。
西室頓時滿臉生春,媚態(tài)畢露。
“呸!”王爺朝這對狗男女狠唾一口,顫巍巍起身離座,朝白虎神像叩拜,聲重情滯地道,“白虎神靈在上,我一生操勞,不想家藏禍種,床蓄奸婦,褻瀆神靈,罪惡彌天,該當(dāng)懲處!”說罷,王爺九拜白虎,站起身,手按神龕機(jī)關(guān)。只聽呼哨聲響,一支金箭從神龕中射出來,正刺中王爺心口。那金箭,竟從前胸射進(jìn),從后背穿出。
一代土王,就此做了地府冤魂!
王爺這一著,頓時叫眾人驚駭萬分。眾侍衛(wèi)士兵見王爺自裁,嘩啦一聲,丟了刀槍,齊刷刷地跪地叩頭。
“王爺!”東室一聲悲鳴,欲向王爺撲去,田九公復(fù)了常態(tài),拉緊繩索,將她拖了回去。
忽然,東室四肢亂抖,口吐白沫,撲地一倒,痙攣翻滾。原來,她的“羊癲瘋”又發(fā)作了!
西室心驚膽寒,驚叫起來:“快,快點(diǎn),割她的耳朵,挖她的眼睛,剁她的雙手,抽她的腳筋,叫她死不得,活不成,扔到荒野去喂狗!”
西室這一陣狂喊亂叫,忙壞了田九公。他喝令侍衛(wèi)前來動手,誰知這些侍衛(wèi)垂首顫抖,半步也走不動。田九公這個殺人如宰雞鴨的殘忍賊子,抽刀在手,朝東室猛撲過去。
當(dāng)他把東室血淋淋的耳朵割將下來,東室的“羊癲瘋”病卻好了。她睜大杏眼,愣怔怔望著那大殿穹頂,口中喃喃自語:“田世爵,我兒,你在哪里?”說罷,不待田九公前來挖眼,咬碎舌端,吐血而亡。
百俚俾見父王自裁,東娘遭剮,竟駭?shù)冒肟虅訌棽坏?。一聽“田世爵”三字,跳竄過來,嚷嚷道:“母后,待我去尋田世爵,斬草除根?!?/p>
野大熊冷笑一聲,低語道:“豈止一個田世爵,尚有世祖、世宗幾個孽種!先尋雕刻匠人,刻一尊假印,近日內(nèi)為王爺發(fā)喪,然后舉大典號令容陽!”
野大熊這一著,頓使西室心靜。于是,西室命田九公將殿內(nèi)侍衛(wèi)召集一處,定了規(guī)矩:誰若將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割舌剁足,絕不輕饒。然后趕退侍衛(wèi),四個人碰頭商議,密定繼位大計(jì)。
且不表這三公一母奸佞小人如何計(jì)議,單表田世爵單騎遁出椒山峒府,飛馬赴容陽土司城府而來。
田世爵一陣猛趕,直覺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天色微明,田世爵已到關(guān)口,驗(yàn)了關(guān)印。
那田世爵正欲打馬過去,那馬卻紋絲不動。田世爵回頭一看,卻是一個極矮之人,手扯馬尾,站立地上如同入地生根一般。
見那矮人,一副極丑面貌,黑臉?biāo)铺款^一般,鼻小眼大,嘴闊腮削,那五官分明安得不是地方。那背彎曲,駝成彎弓一樣,身短腿短,端的一個怪物。
田世爵是個極有教養(yǎng)之人,盡管心急如焚,此時也只好下馬作揖,道:“大哥,你為何拉我馬尾,不放我過關(guān)?”
那人見田世爵下馬,仍不放馬尾,咧開闊嘴一笑,道:“你爺爺是我遠(yuǎn)房叔父的兄弟,按理你要叫我叔叔!”
田世爵正待發(fā)怒,又聽他道:“侄兒,只要你推得動我,我便放馬讓你過去?!?/p>
田世爵一聽,也不搭話,走過去,站在矮子背后,朝那駝背使勁一推。
誰知這矮子將身一閃,田世爵雙手推了個空空如也,矮子拽著馬便飛奔起來,到了一處密林才停下。
田世爵彎腰去抓,卻又不見。那矮子已在馬下躬身下跪,輕聲道:“王子恕罪,我乃舍人麥文燕仆役,姓唐名十二,奉主人之命,前來接應(yīng)!”
田世爵一聽此話,慌忙下馬,作揖答謝,扶唐十二樹下坐定,問其原委。
原來麥文燕見西室一伙乘王爺病重,橫行肆虐,料定這伙小^要奪王位,便隱居細(xì)柳城,閉門不出,暗地里派人給王爺通風(fēng)報信。卻未料及這伙賊^奪權(quán)心切,先換王宮奴仆,后擄王爺?shù)教煊∷轮斜朴?。無奈何,他只好派唐十二早守奇峰關(guān),攔住田世爵,免遭不測。
到此時,田世爵方知麥文燕乃一上等善良之人。他跳起來,朝唐十二叩拜,口稱:“叔叔,累了舍人,田世爵在此拜謝叔叔救助之恩!”
這一拜,使那唐十二慌了手腳,他連連擺手道:“王子恕罪,小人再不敢答應(yīng)這一聲叔叔!小人奉主子之命,為土司王爺盡忠出力,是小人職責(zé)!”說罷,扶起田世爵,攜其手朝林中走去。
林中有一小小茅棚,搭得十分精巧。二人進(jìn)了茅棚,只聽唐十二又道:“小人早已搭好茅棚,委屈王子暫避一時,待小人回城探得消息,再來稟告!”
“多承關(guān)照救助!”田世爵心中感動。
“王子可靜等消息,切不可心急貿(mào)然赴城!”唐十二拱手作別,一鉆一跳,沒入林中不見了。
天近午時,五月艷陽雖不甚炎熱,卻也曬人,加上心中有事,田世爵十分煩躁。
進(jìn)得棚中歇息,見了唐十二備下的膳食,方覺肚中饑渴。食畢,田世爵伸展雙臂,頓感舒暢,倒頭在被褥中睡去。醒時,田世爵方知天色已晚。這一覺,竟睡去三個時辰,便朝林中走去,想練練“斑竹短拳”。正要吸氣,忽聽馬蹄噠噠,震得地皮打顫,夾雜著人聲,時強(qiáng)時弱,此起彼伏。
田世爵用耳細(xì)聽,忽被那聲聲哭喊驚住,一時間忘了唐十二的告誡,牽馬躡足,朝哭喊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黑夜中,無數(shù)士兵馬隊(duì),長索捆了無數(shù)男子,列成長隊(duì),拖拉抽打,吆喝呼喚,從一山寨中逶迤而來。那哭喊之聲,分明是女子呼天搶地的悲憤號叫。想是因男人被擄,母喚子、妻喚夫、女喚父的悲切言詞。
田世爵不見則罷,一見這般場景,實(shí)在難以靜心,飛身上馬,雙腿一夾,直奔寨頭而去。
寨門口,一隊(duì)男土民跌跌撞撞,在士兵的鞭打喝罵中,踉蹌走來。領(lǐng)頭那騎高頭大馬之侍衛(wèi),手握鋼刀,款款而來。
田世爵正欲上前問話,忽然在月光中看見那騎馬侍衛(wèi),人人肩裹白巾,分明是夜行記號。那領(lǐng)頭侍衛(wèi)已看見田世爵,驚叫“有賊”,一聲哨響,數(shù)騎馬兵催馬持刀,朝田世爵沖來。
容陽土司馬兵乃是王爺用心訓(xùn)練,作戰(zhàn)煞是英勇。此時你沖我殺,團(tuán)團(tuán)將田世爵圍住,脫身不得。
田世爵因不知對方情形,故不愿傷人,對那領(lǐng)頭旗長說道:“旗長請通名!”
那旗長也是一條好漢,見對頭問話,也不躲閃,拱手作答:“我乃三岔口守兵旗長覃思安!”
田世爵一聽,“啊呀”一聲叫喚,慌忙下馬作拜,口稱:“兄長?!?/p>
覃思安見他下馬,也只好照行武規(guī)矩,翻身下馬回拜,問道:“你是何人?何故如此?”
田世爵答道:“我乃七王子田世爵!”
覃思安一聽,駭?shù)没琶虬荨?/p>
眾侍衛(wèi)一齊下馬,齊齊叩頭請罪。
你道這覃思安是誰?他乃舍人麥文燕之獨(dú)子,襲母姓,久居三岔口帶兵守衛(wèi)。
覃思安與田世爵同年同月生,自幼相伴。后因田世爵隨唐鰲學(xué)武,疏了友情,又經(jīng)多年沒能會面,故而見面難認(rèn),聽名才能相識。
二人相抱,問候罷了,方才問起各自來由。原來西室與野大熊傳令各關(guān)各口、各峒各隘從土民中挑選強(qiáng)壯男人三百名,供祭印大典取人血。
田世爵聽罷大晾,又問王宮父母情形。覃思安久未回府,只聽信兵來報:王爺已仙逝,大王子百俚俾掌了金印虎符,待舉祭印大典后繼承王位,號令容陽。
田世爵一聽父王仙逝,心膽俱裂,神志一昏,仆地便倒。覃思安抱定好友,一陣呼喚,方將田世爵叫醒。
田世爵淚如雨下,半晌不言不語,只是悲傷。好半日,見覃思安焦急萬分,田世爵方強(qiáng)壓悲痛,責(zé)備覃思安不該屠戮奴仆,做那殘忍勾當(dāng)。
這覃思安是個直心直腸之人,雖身居旗長之職,久不回府,只管聽從王宮吩咐,軍令如山,對錯一概聽從。見田世爵責(zé)備,臉露慚愧之色。無奈何,王命在身,要速去王府交人復(fù)命。
田世爵也無法,只得告辭,一心想著回王宮奔喪。
王宮門口,早有田九公守候著,見了田世爵回來,連忙飛奔天印寺稟報。
野大熊一聽田世爵回來,臉露奸笑,對百俚俾道:“大王子先去迎候七哥俾,也號哭幾聲,騙他入宮,再好行事!”
百俚俾會意,立即帶了侍衛(wèi),步出天印寺,去迎田世爵。
第六回 陷囹圄舍命奔喪 斥豪杰蛾眉登門
田世爵到了王宮府門,正為府門冷落、毫無舉喪之跡而奇怪,忽見百俚俾率隊(duì)前來,慌忙下馬叩見,口稱:“兄長大安!”
那百俚俾假意作出一番親熱模樣,下馬連聲道:“七弟,你可算回來了!”
田世爵此時方見百俚俾孝衣孝巾,一副守靈祭祖之疲憊神情,于是雙目流淚,問及父王何病仙逝,靈堂設(shè)置何處?
百俚俾一一按母后吩咐應(yīng)答道:“父王自七弟赴漢地學(xué)武,日思夜想,掛牽于你,因而染疾,不幸于昨日仙逝。東娘見父王仙逝,也隨父王而去。母后、總爺與為兄,欲舉大祭,做七日道場祭父王和東娘亡魂,無奈父王遺訓(xùn),嚴(yán)命不得驚動土民,并交付金印虎符,暫由為兄掌持。七弟不可大悲,路途辛苦,可先入王宮內(nèi)殿歇息,明日進(jìn)天印寺父王與東娘靈堂盡孝守靈!”
百俚俾這一番言語,雖屬巧言善辯之詞,但破綻百出,田世爵不便相逼,免惹禍端,只好含淚依從,隨他進(jìn)了王宮,在寢宮歇了。
田世爵落座,心中想:父王堂堂一代土司王爺,豈會因掛念幼子而死?百俚俾表面雖是孝衣孝巾,但里面卻是一副戎裝打扮,一隊(duì)侍衛(wèi),個個持刀把劍,全無悲哀之色。父王既逝,豈有移尸天印寺,不在這王宮正殿設(shè)靈大祭之理?
這一番思想,頓叫田世爵心驚肉跳,方知椒山峒主田椒叔言之有理,唐十二攔截之行事關(guān)重大,暗怨自己因孝字當(dāng)先,莽撞從事,中了圈套。此時已自投羅網(wǎng),只好裝出疲憊悲哀之態(tài),伏案養(yǎng)息,心中暗思脫身之法。
那百俚俾見田世爵神態(tài)困倦,低聲朝田九公道:“守住這個對頭,逃了拿你是問!”
田九公唯唯諾諾,點(diǎn)頭應(yīng)允。
百俚俾上前,輕聲安撫田世爵道:“七弟先安歇,待為兄去天印寺稟告母后,此處有田九公照應(yīng)侍候!”說完,步履匆匆,出了王宮,飛身上馬,直奔天印寺而去。
你道那百俚俾真?zhèn)€是去告知母后田世爵已回府一事么?原來是有人告知百俚俾,說舍人麥文燕孤身一人,自天印寺正門闖宮,聲稱要見王爺遺容。
麥文燕自來容陽,深得王爺?shù)膶檺?。這容陽之地,貧瘠荒涼,且刀耕火種,如同蠻荒一般。王爺見識文斷字之人極少,與漢地通商交往十分不便,想改變這等局面,于是重金聘了麥文燕,以貴客款待,親自作主,將王后一貼身丫頭覃玉蓮嫁給麥文燕,又賜予一座宮殿給他。
麥文燕是個極重情義之人,傾滿腹學(xué)識,辦學(xué)堂誨土民,對王爺更是忠心耿耿,鞠躬盡瘁。為報王爺大恩,他讓獨(dú)子覃思安隨母姓,表明自己做土司人的決心,獨(dú)子十三歲就被他遣往邊陲。
忽聞王爺仙逝,麥文燕悲痛欲絕,知曉大事不好,土司變亂已近燃眉之時。思忖許久,方派唐十二去接應(yīng)田世爵,以絕百俚俾斬草除根詭計(jì)。
此時麥文燕直闖天印寺正門,執(zhí)意要見王爺遺容,直催得西室、野大熊如熱鍋上螞蟻一般。王爺斃命,東室遭剮,本想密不透風(fēng),連日趕雕金印虎符,先發(fā)喪,后舉祭印大典,讓百俚俾繼位。這二人正為田世爵自投羅網(wǎng)高興,卻不承想麥文燕膽敢闖寺。
野大熊忙令田九公去請百俚俾,一面?zhèn)鼷溕崛诉M(jìn)寺,見他如何言行。若好則好,若不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干凈!
麥文燕見寺門大開,忙整冠理衣,大步進(jìn)來。
天印寺大殿中,孝布高懸,兩列侍衛(wèi)一色孝服。那西室長跪,野大熊號哭,著實(shí)一個悲哀場面。
王爺臥在靈臺上,身側(cè)是東室,臺腳兩盞青燈點(diǎn)燃,數(shù)炷清香升騰著裊裊黑煙。麥文燕一聲悲哭,跌跪靈前,煞是大悲大痛。麥文燕邊哭邊訴,無不是感恩戴德之類的話。
野大熊聽著聽著,忽然從他那哭詞中尋到破綻,一聲斷喝,止了麥文燕那哭聲,惡狠狠地道:“麥舍人,你道王爺自招大禍,是何用意?”
麥文燕目不斜視,定定地望著王爺那慘白的面容,拂袖拭淚,慢吞吞地道:“王爺年邁病重,神志昏蒙,廢長寵幼,鑄成大錯。舍人蒙王爺看重,卻不能及早勸諫王爺退位交印,扶大王子繼位,這是舍人萬死之罪!”
西室一聽這話,驚得站了起來,那粉腮上分明無有淚痕。
野大熊也狐疑地睜大雙眼,煞是奇怪。
靜了片刻,西室啟唇說道:“既如此,你為何今日闖寺?”
麥文燕哭道:“今日闖寺,實(shí)屬在下為盡一片忠孝之心,想冒死求見王爺之面,把那未能明說的話語,道與王爺知曉,也算在下盡心了!”
野大熊見他話中有話,連忙追問:“什么未能明說的話語,你可明講!”
麥文燕面對西室,沉吟片刻答道:“王爺既已仙逝,大王子應(yīng)速舉祭印大典,先繼王位,后葬王爺,使萬民歸心?!?/p>
那野大熊卻著實(shí)狠毒,見麥文燕說出先舉祭印大典之事,惡狠狠地道:“麥舍人,大王子繼位,那金印虎符,你親自呈上才好!”
其意明顯,到時候臨場誣陷麥文燕遺失了金印虎符,斬了他,繼位名正言順,一石二鳥!
麥文燕心中一怔,隨即道:“這金印虎符乃土司王宮至寶,舍人何能得見?野大人身為土司總爺,理當(dāng)由你呈上才是!”
野大熊見他不上當(dāng),又氣又急,語無倫次地說道:“麥舍人,你……你胡言亂語……該當(dāng)何罪!”
正在此時,百俚俾急急進(jìn)來,大大咧咧朝母后稟報:“母后,田世爵已拿下了!”
麥文燕一聽此話,心中大震,見百俚俾一副得意樣子,料是真的,暗暗埋怨自己忙中有失,不禁為田世爵的處境焦急起來。
西后見追不出金印虎符下落,只好作罷,于是道:“麥舍人對土司一片忠心,可敬,只是金印虎符不在,怎好舉行祭印大典?”
那百俚俾一聽,焦急萬分,開口便說:“那工匠不正是在趕刻假的金印虎符么?”
野大熊阻之不及,暗恨百俚俾如同蠢驢一般,只好惡言道:“麥舍人既知曉趕刻假印,必得助大王子繼位的了,王后,何不請麥舍人主持祭印大典呢?”
這一招,煞是厲害。麥文燕知曉自身難脫干系,一旦主持那假印祭印大典,自己一生清白豈不丟個干凈么!無奈何,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在舉大典之前救了田世爵,就好行事!于是,麥文燕下跪應(yīng)承道:“蒙總爺看重,舍人領(lǐng)命了!”
一番糾纏,麥文燕心身焦躁,只得先行回家。
那唐十二見老爺回來,一臉愧色,忙稟告道:“大人,七王子已隨公子一道回來了!”
聽聞田世爵和覃思安一道回來,麥文燕心中一震,不由得怒火上升,摔了茶盞,大怒道:“思安怎能誆七王子回府自投羅網(wǎng)?!”
唐十二見老爺發(fā)怒,情知大事不好,連忙跪倒請罪,磕頭磕得昏了過去。麥文燕更是惱怒,并不因覃思安幾年不歸生出父子之情,竟背朝府門,不予理會。
覃思安神采奕奕,大步進(jìn)宮,正待要拜見父親請安,卻一眼瞥見那橫仆地上的駝背,大驚失色,竟忘了請安,慌忙問:“父親,這老仆讓您打死了不成?”
“該打的是你!”麥文燕猛然轉(zhuǎn)身,怒視覃思安,“你這孽障,幾年不歸,卻賣身投靠奸佞小人,誆七王子回府,助那班喪德:殺父敗類!今日回府,有何貴干?”
覃思安一聽父親的話,瞪大眼睛辯解道:“兒奉總爺旨意,捕三百土民祭印,路遇七王子,將王爺仙逝一事稟告,七王子急于盡孝吊父,故才同孩兒一路回到城中!”
覃思安這幾句話,頓使麥文燕明白過來。也是陰差陽錯,難于言表。于是,麥文燕揮退奴仆,獨(dú)獨(dú)留下那昏迷的唐十二,方才與兒子寒暄幾句,把土司連日大事一一陳述。
這一說,直把個覃思安氣得胸阻氣悶,羞得面紅耳赤,直通通跪在父親膝前,淚流滿面道:“我覃思安堂堂男兒,不理政事,只思行武,如今助紂為虐,惹下彌天大禍,實(shí)屬大罪之人,兒求父親掌臉,再以身赴難,定要救出七王子,剿滅奸黨!”
“啊呀呀,好一個公子,大仁大義,正氣凜然,令小人欽佩至極!”
父子同時一驚,那昏迷不醒的唐十二一個翻身,用駝背頂住地面,四肢與頭腦高高翹起,又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
麥文燕心中煩悶,沒好氣地說:“討打!”
唐十二仍然喋喋不休,一個勁地說:“老爺,萬萬打不得,若一打,就會把小人剛剛想出的偷梁換柱之計(jì)打跑了!”
麥文燕一旺,道:“什么偷梁換柱之計(jì)?”
唐十二道:“公子與七王子同年同月生,高矮差不多,兩個相貌也有幾分相似,何不來個偷龍轉(zhuǎn)鳳,用公子假冒王子,騙騙那想當(dāng)王爺?shù)陌儋蒂?!?/p>
麥文燕聽罷,暗自佩服這奴才心細(xì)智多。
那覃思安連連說好,急切之中躍躍欲試,說道:“叔叔說得好,我將七王子送進(jìn)虎口,這虎口拔牙之事,理該我去解決?!?/p>
麥文燕道:“救人一事,還須從長計(jì)議!”
唐十二言道:“老爺,何不讓小人先去打探一番,回來再議?”
正在這時,侍衛(wèi)稟報:“老爺,椒山峒容美求見!”
麥文燕忙令覃思安藏在屋內(nèi),唐十二一旁侍候,自己整衣出迎。那殿堂到府門數(shù)步之遙,竟叫麥文燕百思不得其解。
原來那椒山峒主田椒叔,見王爺重用麥文燕,十分氣惱,數(shù)次面見王爺,聲稱:“自古以來,蠻不出峒,漢不入境,麥文燕乃一漢人儒生,焉能入主客陽土司,持管文墨重職?!”但王爺固執(zhí)己見,不予理會,氣得田椒叔憤然出宮,數(shù)年不來城府,與麥文燕結(jié)下莫名舊仇。容美也是如她爹一般,是一個疾惡如仇、藝高氣傲之烈性女子。麥文燕雖未見過,卻久聞其名。
出得府門,見一行三個女子,為首那姑娘戎裝打扮,橫目怒視,心中驚詫,便大禮叩拜,口稱:“舍人麥文燕迎接來遲,望小姐恕罪!”
容美一見他,柳眉成了劍眉,杏眼瞪成核桃,怒沖沖穩(wěn)坐馬上,喝道:“好一個麥文燕,深受王恩,身居舍人重職,卻不思報恩,賣身投靠奸佞叛逆,你知罪否?”
麥文燕待她罵完,也不起身,柔聲說道:“小姐,請委屈片刻,入寒舍小坐,容舍人明言相陳,以釋前嫌!”
容美見他長脆不起,雖然痛恨這個奴顏媚骨之人,卻見其形容枯槁,身態(tài)孱弱,又頗于心不忍,只好含譏道:“你先起來,免得我落個無大無小、無老無少之罪名!”
麥文燕雖受冤屈,但心中明白,容美雖是一副惡狠狠的模樣,但心地卻極是善良,著實(shí)是容陽土司一個不可多得的女子。
麥文燕掙扎起來,方知這一席長跪,雙膝竟讓泥沙磨出血來,兩腿酸麻,好一會兒才站直了。
見他站起,容美又道:“你指使覃思安誆七王子回府,受了何等賞賜?!你在天印寺獻(xiàn)計(jì),又得了多少賞金?!”
你道容美為何知曉這幾樁事情?
原來那日田世爵盜馬竊了過關(guān)驗(yàn)牌,悄然出走,容美早起進(jìn)閨房探視田世爵才曉得,告知父親,細(xì)細(xì)推測,情知大事不好。容美一刻也不耽擱,帶了玲兒、素兒,三騎直赴土司城府,想追回田世爵。主仆三人出門之時,那田世爵已讓唐十二誆到密林中隱蔽下來。容美一路追趕,過奇峰關(guān)口,闖旗長大營,進(jìn)了南門,恰好碰上那百俚俾從天印寺中出來。
那百俚俾幼時是認(rèn)得容美的,一見面,競驚得癡呆了。想不到幾年不見,這姑娘竟出落得儀態(tài)萬方,風(fēng)姿綽約。百俚俾是個地道的綠頭蒼蠅,見了容美,覺得普天下女子,唯獨(dú)容美最俊。他口中流涎,神昏智迷,上前“姑娘長,容美短”地喚個不停。沒三句話,已讓容美套出那田世爵下落;沒兩回合,就叫百俚俾把天印寺麥舍人主持祭印大典之事抖落出來。
容美既驚又怒,決計(jì)先痛罵麥文燕一番,出一口惡氣,再尋機(jī)會進(jìn)王宮會會田世爵,助他逃出陷阱。于是,容美不再搭理百俚俾,快馬一鞭,直沖細(xì)柳城而來。
到達(dá)麥府門口,容美一番譏諷的言語,把躲在門內(nèi)的覃思安氣得發(fā)昏,不等父親回答,他一個縱躍,從門里跳將出來,朝容美罵一聲“小賤人”,就拔刀沖殺過來。
麥文燕一聲怒吼,哪里攔得住這頭下山的猛虎。
見覃思安殺將過來,容美毫不驚慌,端坐馬上,微微冷笑道:“人說覃思安是一條好漢,今日一見,不過是躲在門后偷聽人說話的小人,給那好漢名聲沾了污垢!”
見覃思安揮刀砍那馬腿,她勒馬閃過覃思安那一招“刮地旋風(fēng)”,縱馬馳出數(shù)丈,下馬又道:“既然你敢步戰(zhàn),我也不騎馬,與你轉(zhuǎn)幾個圈圈試試!”說罷,掀起挑花毛帔,拔出青鋒寶劍,架上覃思安那把鋼刀。
二人這一場惡斗,一刀一劍,全屬刃中魁首。拿刀的,平步挑刀,點(diǎn)到纏頭生風(fēng);持劍的,揚(yáng)蹈刺劍,側(cè)空絞尾飛雪。一個要為父辯屈,一個要戲耍好漢,都未存殺機(jī)。
二人斗了數(shù)十個回合,未分勝敗。那覃思安見斗不過一個少年女子,怕人恥笑,便露出殺機(jī),專刺要害之處。
容美先是想戲耍這條莽漢,未使用精妙劍法,見他起心不善,暗自思忖,何不出絕招壓壓這漢子兇氣?思忖既定,于是故意出錯法,舞亂劍,引他上鉤。
容美這一招,卻叫唐十二看出端倪。那姑娘與覃思安斗了這半歇,不喘粗氣,不黃面色,卻為何亂了劍法,盡出錯招,亂走腳步,于是咧開闊嘴,哇哇叫喊起來:“公子小心,這女子要出鬼招了!”
唐十二這一聲喊,慌了那惡斗的男女二人。容美見狀,慌忙后退,迅疾從身后丟出套網(wǎng)。網(wǎng)張開著忽地蓋將下來,把覃思安牢牢網(wǎng)住,正要上前戲弄,朝網(wǎng)中人一看,竟哭笑不得。原來覃思安已滾在一邊,那套網(wǎng)中卻是一個矮矬之人。
原來唐十二早已窺見容美抓網(wǎng)之手,慌亂中一把拉翻覃思安,自己鉆了進(jìn)去。
唐十二在套網(wǎng)中故意掙扎,連叫道:“冤枉冤枉,姑娘套了我這個單身漢,要做什么呀!”
容美那張白臉一羞一惱,紅得如鮮桃一般,連忙松了網(wǎng)索,一收手,那套網(wǎng)成一條繩般,眨眼團(tuán)在一起,往毛帔中一收,也不出聲說話,跑過去蹬上馬,帶玲兒、素兒朝王宮而去。
見羞跑了容美,唐十二卻賴在地上,口中連連叫屈,道:“公子,叔叔替你當(dāng)了一回鯉魚,跌得背疼,還不扶我起來么!”
覃思安方才醒悟,連忙上前去扶那唐十二。
誰知唐十二又如泰山一般沉重,任他千扯萬拉,這矮子紋絲不動。
覃思安正要使氣功去扶,唐十二卻道:“快去安撫老爺,我這就去王宮打探消息,若遲了,那容美會在粥鍋里丟一把老鼠屎,攪亂大事!”
覃思安聽罷,轉(zhuǎn)頭去看父親。
那麥文燕正立在府門口,遙望那遠(yuǎn)去的容美三騎揚(yáng)起的灰塵出神。
唐十二往臉上抹了些灰,又撕爛了衣服,裝成個乞丐,邁開兩條短腿,口中道:“我乃殘身無用之人,求老爺開恩賞點(diǎn)兒飯食銀兩,糊糊日月,度度殘生吧!”
那聲腔端的凄慘萬分,侍衛(wèi)們?nèi)滩蛔?,只管哄笑。唐十二仍無笑容,慢吞吞走著,朝王宮方向乞討而去。
第七回 探情郎送桃傳信 求姻親奸賊做媒
唐十二喬裝乞兒,真假難識。那城府街巷土民見他可憐,善心施舍,把粗膳殘羹遞將過來,弄得他衣裳前擺盛米裝飯又鼓又脹,更像個叫花子了。唐十二胡亂吃了些,慢慢捱到那王府宮門前,專等天色漆黑,再混進(jìn)去。那守宮的侍衛(wèi)見是一可憐叫花子,也不認(rèn)真驅(qū)趕,任他在那旮旯里窩著。
夜里,宮燈高懸,唐十二正待動身,忽聽噠噠馬蹄聲傳來,只見三騎正朝這里奔來,打首的,正是容美。
唐十二暗地窺視,只見容美輕爽爽,利落落,下馬走近侍衛(wèi)。那侍衛(wèi)也不含糊,橫戟喝道:“何等人,敢胡亂闖去!”
容美從腰中取下一塊驗(yàn)牌,遞將過去。
那侍衛(wèi)頭目接過驗(yàn)牌,連忙喝道:“閃開,請小姐進(jìn)宮!”
唐十二見容美行走匆匆,那數(shù)道宮門,都經(jīng)她那驗(yàn)牌引道,通行無阻。他眼見容美成功進(jìn)了王宮,慢慢地踱身,使輕功跟了去。
容美這令牌還是幼時隨父親來宮中請安赴宴,東室王后特賜的。此時她進(jìn)了王宮,忽見后院里碧葉香果,桃樹滿園,只是尚未成熟,皮青毛茸。容美忽然靈機(jī)一動,頓時想了一個絕妙主意,喚玲兒、素兒進(jìn)了桃園,將幾個青皮生桃摘下來。
玲兒吃吃笑道:“小姐,摘毛桃兒送給七王子吃么?酸不溜丟的,叫他永難忘懷!”
容美笑道:“討打!”
三人調(diào)笑著過了數(shù)道關(guān)口,方才到了軟禁田世爵的殿堂。
只見門窗緊閉,燭光搖曳,殿外侍衛(wèi)遍布,刀槍齊整,屋內(nèi)聲息全無。
給把門侍衛(wèi)出示罷驗(yàn)牌,那侍衛(wèi)才掏鑰匙開了銅鎖。
容美推開偌大兩扇堂門,啟唇含情,道:“七王子,我來看你了!”
這一聲,把個田世爵叫得心碎腸斷。想他堂堂七尺男兒,如落平陽之猛虎,受那狂犬之欺辱,孤零零好不凄涼。憑他一身武功,殺出王府也是不難,但一旦惹怒那百俚俾,去拿五位哥哥出氣,豈不是因小失大么?
田世爵望著一身戎裝打扮的容美,眼發(fā)直,口難張,直愣愣似一截木樁。
容美見他那副癡呆模樣,又好氣又好笑。氣他不辭而別,自投羅網(wǎng);笑他如此呆癡,蠢頭傻腦。她從套網(wǎng)袋中取出那青皮嫩桃,遞將過來,大大方方道:“王子,請嘗嘗我在王爺桃園中摘來的鮮果!”
容美送桃,自有她的用意。無奈田世爵卻讓這句話兒弄了個稀里糊涂,心中暗想:“她一不責(zé)怪我不辭而別,二不奉勸我思計(jì)脫身,無端地送幾只青皮嫩桃,所為何事?”
但見那桃,端的皮青青,毛茸茸,若嚼它,豈不如同嚼蠟一般。
田世爵捧著那青桃,卻無意中觸到容美那雙玉手。
容美也不羞澀,翻過手掌將田世爵雙手抓住,在田世爵的掌心中,輕輕撥弄著。
田世爵一驚,方知容美送桃的用意。冒危險來送桃,乃是容美那一片善良愛憐之心所至。那掌中的撥拉,乃是一個“逃”字。桃與“逃”諧音,若明言“逃”字,豈不是要壞大事么?
好在田世爵已知曉自身處境,但這送桃之情,卻把容美那番心意表露出來了。
兩雙手緊握片刻,卻把兩顆多情的心系在一起。這一握,勝過千言萬語。
雖然這機(jī)關(guān)重重,但容美送來的這個字,恰是讓田世爵知道宮外有人要營救他,故而暫時穩(wěn)住了他的心神,只待時機(jī)潛逃。
不料殿外廊柱上,正有一個人在偷看屋內(nèi)情形。他就是西室走狗田九公。
田九公奉命看押田世爵,忽聞容美持驗(yàn)牌進(jìn)了王府,不覺大驚,假意讓容美進(jìn)去,自個兒倒掛金鉤,偷聽窺語。
見殿內(nèi)二人恁般親切,田九公正待攀近細(xì)細(xì)聽那悄悄的言語,卻感到有一股怪風(fēng)吹來,轉(zhuǎn)頭看時,原來那邊廊檐底下,也有一個“蝙蝠貼梁”之人,正在大口喘息。
你道這人是誰?正是那越墻縱房進(jìn)宮打探消息的唐十二。
那唐十二生得十分矮矬,上梁貼壁自然不如田九公那干瘦身軀自如。躲了這半刻,早已有些累了,故而喘息。
田九公還認(rèn)為是百俚俾和西室另外派來監(jiān)視的人,是他的同伙,想借那燭光,認(rèn)清此人面目。無奈那唐十二皮膚黝黑,又一身破爛裝束,只有那雙目灼亮,令他難以認(rèn)出是誰。田九公取一木屑去戳唐十二的耳朵,弄得唐十二奇癢難忍,伸手去摸,卻又是空的。他手一松,那駝背越發(fā)沉重,禁不住,直溜溜手腳酸軟,要往下滑。穩(wěn)不住,干脆松手落將下來。田九公見了,正待叫一聲好,卻見那廝落地悄無聲息,著實(shí)吃了一驚。田九公松了鉤腿,也要下梁尋他。待他攀柱下來,卻怎么也找不見那人了。
此時殿內(nèi)已傳來容美那嬌滴滴的言語:“王子保重,容美告辭了!”
田九公閃身往后,見她走了,急令侍衛(wèi)鎖了殿門,飛一般出了王府,去尋百俚俾。
百俚俾此時直奔東宮內(nèi)殿而去,田世宗、田世祖、田世貴、五哥俾、六哥俾幾兄弟早在王爺被抬去天印寺時就被軟禁在此,外事一概不知。百俚俾假意哭道:“父王仙逝,東娘辭世,靈柩現(xiàn)停天印寺,請五位兄弟前去吊喪!”
田世宗五位兄弟一聽這驚天噩耗,一個個哭聲動地,顧不得許多,忙戴了白巾,權(quán)且作為孝衣,緊跟百俚俾走出宮門。
幾位王子一近天印寺,但見那凄凄慘慘魂幡如幟,陰陰森森槍戟密布,田世宗倒先吃了一驚:這孝堂怎成了一座商議軍機(jī)大事的節(jié)堂了。但又不便問,只好隨大哥進(jìn)了寺門。
剛進(jìn)去,寺門“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嚴(yán)了。那百俚俾見時機(jī)已到,飛身就跑。
田世宗見狀大驚,叫聲“不好!”話音剛落,院墻上那如幟魂幡后閃出無數(shù)弩箭土兵,齊齊放箭。那百俚俾一聲噩耗相報,早將五位兄弟驚得呆了,此刻只有哀傷痛哭的份兒,哪還顧得上去帶刀槍。在這箭雨之中,徒手相持,也斷難有活命的機(jī)遇。五位王子身中數(shù)箭,接連倒于血泊之中。
殿堂上,那西室與總爺正在調(diào)笑,百俚俾硬著頭皮,上前告與母后道:“殺了五位兄弟,那七哥俾怎生處置?”
調(diào)笑夠了,西室才把雙目轉(zhuǎn)了過來,對百俚俾道:“我兒,你干得恁般好,現(xiàn)已天黑,何不去逼田世爵交印,若不交印,立即動手,永絕后患?!?/p>
這百俚俾先射殺五位手足,身心交瘁,弄得極為疲憊,在一旁呆愣站著,半晌不曾動彈。
恰巧田九公趕到了,跪拜于地,報道:“椒山峒主田椒叔之女容美進(jìn)宮去了……”
這句話還未說完,百俚俾就接了上來:“容美現(xiàn)在何處?”
“出宮去了,不知到何處。”
田九公這一句話,倒惹得百俚俾氣惱,伸腳出去一踢,將田九公踢出丈余。百俚俾二十有七,卻未曾正式娶妻,盡做了一些強(qiáng)暴淫掠之事,如今看上容美,走近母后身旁,求道:“母后,兒做了王爺,沒有王后咋辦?”
西室聽罷田九公與百俚俾的一番對話,早已知曉百俚俾對容美有意。無奈田椒叔軟硬不吃,且那姑娘又是一個高低不就的烈性女子,娶她為王后恁麻煩。西室沉吟片刻,道:“那容美倒是好模樣兒,只是這該托誰去做媒呢?”
田九公在一旁聽見,回想容美見七王子,也沒有做出格之事,便暫時打消疑慮,又想邀功,連忙上前跪拜,道:“王后、大王子,這容美是我族人,我去說,定能馬到成功!”
幾人一番商量,次日一早,那田九公一身新裝,騎了扎彩的毛驢,令兩名侍衛(wèi)扮成挑夫,挑兩擔(dān)金銀細(xì)軟,去珍珠洞說親。
眼見得珍珠洞已到,田九公心里思忖道:“倘若容美不應(yīng)允這樁婚事,或是推在其父田椒叔身上,該又怎生是好呢?”
正想間,胯下那驢卻走了岔路,直奔桃園中一條小路而去。兩個挑夫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跟著驢屁股走。
嘩啦一聲響,路旁桃樹上落下一個大套網(wǎng),將毛驢和田九公一齊網(wǎng)住。田九公大驚失色,正待掙扎,身子已被套網(wǎng)壓住,猛一收,把這一人一畜套得生緊。
“何方賊徒,看招!”只聽桃樹上一聲斷喝,跳下一個身著粉紅衣束、臉兒紅撲撲的女子。正是容美的侍女玲兒。昨晚回到珍珠洞,容美就遣素兒去椒山峒父親處稟告田世爵處境,想求父王帶馬兵弩箭隊(duì)前來搭救田世爵。
那玲兒從樹上跳將下來,使起一把長劍潑風(fēng)般舞動,把兩個挑夫逼得退后數(shù)步,挑夫邊退邊回頭尋找路徑,一眼瞧見了那一副戎裝打扮的容美。
田九公正待使內(nèi)功繃破套網(wǎng),捉那女子泄恨,卻一眼瞧見了容美,于是又息了功夫,軟和聲嗓喊道:“侄女兒,來得可好!”
容美不見猶可,一見是田九公,氣不打一處來。這田九公在土司王爺府內(nèi)的所作所為,早為田椒叔父女切齒痛恨。容美考慮大局,忍聲吞氣,上前去收了套網(wǎng)。
這田九公出了套網(wǎng),長長出了一口恨氣,想自己一身武功,竟也受這般窩囊之氣。此時,他臉上沾了驢糞,身上染了蹄印,尾椎骨讓驢踢了一回,競也有些疼了起來。
田九公裝模作樣哼了幾聲,這才聽到容美一聲喚道:“玲兒,前頭引路!”
田九公急匆匆隨容美進(jìn)了珍珠洞。容美心中焦躁,俯身窗前繡床邊,飛針走線,繡一幅“西蘭卡普”。這“西蘭卡普”,正是容陽土家女子嫁前必做的被面。
田九公想道:田椒叔果然好福氣,有這樣一個美貌女兒,真?zhèn)€是映山紅不及她鮮艷,牡丹花不及她嬌嫩。田九公這一看不打緊,竟迷了心魂,癡呆呆半晌沒有出聲。
“叔公此來何事?”容美見田九公只管盯住自己看,十分惱怒,只好開口催促。
田九公思忖一會兒,方才答道:“侄女,土家有句古語道,上天須有人搭梯,下海須有人撐船。侄女兒,你是月中嫦娥、天上仙子,今日叔公到來,給你帶喜訊來了!”
容美猜了八九分,道:“何來喜訊?”
田九公道:“侄女兒,你可知曉,容陽土司新?lián)Q了王爺呀!”
容美心中一怔,且不管他,問:“新王爺是誰?”
田九公道:“大王子百俚俾!”
容美道:“他做他的新王爺,與我何干!”
田九公喜滋滋、笑瞇瞇說道:“侄女兒,新王爺要娶你為王后呢!”
容美惱了,怒道:“叔公,他要娶王后,你咋不把你自己的女兒給他呢?”
田九公大大咧咧道:“叔公獨(dú)身一人,何來女兒呢?”
容美見他厚顏無恥,怒沖沖道:“既無女兒,他娶王后與你何干?”
田九公一聽惱了,正待發(fā)作,又怕壞了事,只好強(qiáng)忍著道:“叔公替你著想,誰不知曉這八百里容陽的太陽是王爺?shù)?,這七十里拓溪水也是王爺?shù)?,你還有何不知足!”
容美氣得打顫,有心刺田九公幾句,道:“王爺把金銀鋪成官道,我只把它當(dāng)作石塊用腳踩!”
容美這根細(xì)刺,正刺中田九公那痛處之上,他一心投靠百俚俾,正是想那富貴日月。看來軟硬不成,只好先挾她一挾。田九公主意既定,搖搖頭又道:“侄女,昨日你送桃之事,我已明白,你心中只有田世爵??扇缃裉锸谰舯厮罒o疑,等百俚俾成了土司霸主,你豈能不坐王后寶座?”
田九公這一番言語,倒真把容美驚住了。送桃之事,他怎會知曉?田世爵又何時進(jìn)了死牢?驚詫問,竟停了手中針線,站起身踱起步來。
見容美那驚詫樣兒,田九公心中暗喜,又在言語中摻了分量,說道:“叔公以田姓族中長輩對下輩奉勸你,不可良善不分,好歹不識,置王后寶座不顧,硬鉆進(jìn)死胡同!”
容美一聽這話就發(fā)怒了,正待發(fā)狠惡罵,又恐惹翻了他,回府在百俚俾面前獻(xiàn)幾句讒言,加害田世爵,于是,強(qiáng)壓了怒火,道:“你可知容陽有兩句古話么?”
田九公一怔,問道:“什么古話?”
容美道:“不是松柏不棲白鶴,不是梧桐不落鳳凰!”
田九公一聽,答道:“侄女若嫁給百俚俾,正是鶴舞青松,鳳棲梧桐了!”
容美見他故意曲解,怒道:“你待怎樣?”
田九公猛然惡狠狠道:“侄女若死戀田世爵,只怕你終身無靠!”
容美渾身透起一股寒氣,道:“那又怎樣?”
田九公從綁腿問拔出短刀,隨手一扔,那刀直飛洞壁,正刺中那幅字屏上的一個田字。田九公目光兇狠地對容美說:“田世爵已押水牢,三日之后開刀問斬!”
容美大驚失色,一時間競手腳冰涼,如同癡呆一般。
玲兒一見小姐那樣兒,焦急起來,慌忙上前扶住,輕輕呼喚道:“小姐,小姐!”
容美慢悠悠醒過神來,把適才與田九公一番對辯從頭想來。見田九公直愣愣盯著她,又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下來,道:“叔公,侄女有一事尚不明白!”
田九公見她驚得癡呆,得意起來,問:“何事不明白?”
容美道:“叔公既知曉我心中有七王子,又為何來替百俚俾說媒?”
田九公讓這一句噎得喉頭發(fā)硬,半晌出聲不得,暗想:先只管讓她安心答應(yīng)婚事,待圓成后,悄殺田世爵有何難處,于是道:“只要侄女允了這樁婚事,叔公可求大王子免了田世爵死罪!”
容美追問道:“此話當(dāng)真?”
“若有反悔,叫侄女那套網(wǎng)又網(wǎng)了我,死在亂刀之下!”田九公見她上當(dāng),心中一喜,不擇言語,賭起咒來。
“既如此,我暫且顧及叔公說媒情面,待來日稟明父親,再明媒訂親!”
田九公大喜過望,連忙道:“送上彩禮,讓小姐過目!”
那兩個挑夫閃悠悠挑進(jìn)彩擔(dān),放在洞堂正中。
正待開盒,容美厭惡至極,開口言道;“免了!玲兒,送客!”
田九公心中暗喜,辭別容美,大搖大擺步出珍珠洞。出得洞來,他惡狠狠地冷笑幾聲,道:“田世爵,我叫你未死先丟情,待后日辰時問斬,多砍你幾刀泄恨!”
洞里邊,容美倚在那未曾繡完的“西蘭卡普”之上靜心思忖:若為了田世爵活命,容美舍身有何難哉。只是那百俚俾、田九公之流,著實(shí)乃一伙口蜜腹劍之人。我允婚若能救得田世爵也是好的,我就是嫁了百俚俾,那田世爵總是他們的階下死囚,取其命易如反掌。思來想去,只有求父王發(fā)兵,攻打王府救田世爵才是萬全之策。
正在這時,素兒進(jìn)洞,跪拜道:“小姐,峒主帶一千馬兵弩箭手,已在路上來了!”
容美聽罷大喜,連忙道:“玲兒,速遣探子去王府打探消息,素兒備營帳,迎父親回來!”
第八回 搬救兵合計(jì)勤王 闖死牢李代桃僵
不出一個時辰,椒山峒主田椒叔騎著高頭大馬,帶領(lǐng)一色田姓馬兵弩箭手,沿著官道,繞過王府,直奔珍珠洞而來。只見那煙塵起處,馬兵個個威武雄壯,沿官道行走,三騎一排,先白后赤,依色排列。
行至珍珠洞外,早有容美迎上前來,給父親叩頭道安罷,未行至洞中,容美卻忍不住哭起來。
容美三歲時死了親娘,田椒叔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把個獨(dú)女嬌寵得厲害。連日來,她為田世爵焦愁,弄得愁腸百結(jié),見了父親,哪里有不哭的道理。
誰知那一千馬兵沿官道前行,早有侍衛(wèi)在那王府城頭望見,嚇得厲害,慌忙報與百俚俾知曉。
百俚俾一聽嚇傻了,那鼻子由紅變白,由白變青,眼見得白鼻子病又要發(fā)作了。
總爺野大熊沉思片刻,不慌不忙地道:“大王子,這田椒叔帶馬兵前來,定是為田世爵而來,若先殺了田世爵,王爺繼位之人只有你一個,何人敢來爭不成?那田椒叔也是一個大善人,想他不會置城內(nèi)數(shù)千土民于不顧,開殺戒滅王府,做那令世人唾棄之事的!”
百俚俾聽罷總爺一番言語,手一揚(yáng),喝令侍衛(wèi)去水牢中提田世爵出來,押往教場壩那屠臺上斬了。
野大熊一聽,慌忙道:“大王子不可操之過急,待我先修書一封,遣人送到珍珠洞田椒叔手中。那馬兵歷來打仗依行軍慣性,喜一鼓作氣攻殺,若讓田椒叔遲一日不發(fā)令攻城,馬兵宿營下來,那氣勢也就先軟了三分?!闭f完令侍衛(wèi)捧來文房四寶,伏案草就一信。
百俚俾拿來一看,只見上面言道:
椒山峒峒主田椒叔在上:土司今有大難。王爺升天,七哥俾謀反,大王子力挽狂瀾,囚禁叛逆。你若深明大義,可助大王子繼位,仍享王族恩惠。反之,則督促大王子先殺叛逆,自命王爺,號布容陽。你那馬兵撻伐之日。即容陽轄地禍亂之始。
百俚俾閱畢,交與侍衛(wèi)封了,喝道:“速速送往椒山峒田峒主手中!”言畢,又問野大熊道,“殺那七哥俾,何時動手?”
野大熊沉吟一會兒,輕聲道:“今夜嚴(yán)加看押,明日辰時開刀。”
百俚俾道:“何處設(shè)刑場?”
野大熊道:“天印寺后,威風(fēng)臺上,一可避人耳目,二可防賊搭救!”
百俚俾道:“誰為主刑官?”
野大熊那雙賊眼閃亮,計(jì)上心頭,不慌不忙地說:“這主刑官由麥文燕擔(dān)當(dāng)最好。他若對大王子繼位無二心,自然斬得痛快。若不肯殺七哥俾,其中必有緣故,干脆在刑場一并抓了。待來日,若那田椒叔不依新王章法,要發(fā)兵謀反,或把麥文燕交與他處置。他二人早有仇隙,送一個漢人上斷頭臺,是極其容易的事兒?!?/p>
野大熊這副陰毒心腸,從這番言語中,已讓人看得清楚明白。
百俚俾忙令侍衛(wèi)去細(xì)柳城,速請麥文燕來王府。那野大熊忙道:“待老奴自去細(xì)柳城!”
這野大熊對麥文燕早已恨之入骨,此時連轎也不坐,下樓上馬就往細(xì)柳城而來。
聞聽侍衛(wèi)稟報總爺來到府外,麥文燕心中一驚,料定今番必有禍?zhǔn)陆蹬R,來不及思忖,麥文燕慌忙在府門跪迎。
野大熊見麥文燕跪拜迎候,心中冷笑,也不下馬。
麥文燕言道:“總爺,有失迎接,恕罪!”
野大熊眼珠滴溜亂轉(zhuǎn),見麥文燕泰然自若,不禁惱了,道:“祭印大典歸你主持,可曾得了金印虎符?”
麥文燕不慌不亂,沉著應(yīng)答:“祭印大典歸在下主持,待大典號鳴開祭之時,總爺自會奉上金印虎符的,無須在下?lián)鷳n!”
野大熊心中暗暗咒他,又無法,只好甩出王牌道:“麥舍人聽著,新王爺百俚俾命你明日辰時,主斬七哥俾!”
麥文燕心中大駭,面色仍然沉穩(wěn),慢慢言道:“王子有令,理當(dāng)應(yīng)承,只是那刑場設(shè)在何處?”
野大熊道:“刑場之所暫不相告,明日辰時你自會知曉!”說罷,勒馬回身便走!
麥文燕極沉重地回到府中,累得喘不過氣來。若依了野大熊,去主斬田世爵,豈不是以怨報德,做了弒殺恩人,順了叛逆的罪徒么?若不依他,這容陽土司地面上,是一刻也難以立身的了。想到此,麥文燕竟長嘆一聲,焦慮徘徊起來。
夫人覃氏站在帳簾之內(nèi),見他愁眉苦臉,焦躁不安,心中痛惜,捧一壇土家老酒款款而來,輕聲道:“老爺心中煩惱,妾身可分憂否?”
麥文燕心中不安,說:“我為七王子安危擔(dān)憂,那野大熊又暗中加害于我,要我當(dāng)主斬官,若干不能,若罷不行,有如骨鯁在喉,斷難下咽半滴酒的!”
覃氏道:“夫君,依妾愚見,容陽土司氣數(shù)已盡,不如棄官出走,免得主斬七王子,落下千古罪名!”
麥文燕道:“我深受王恩,如今土司有難,田世爵遇險,我豈能獨(dú)善其身!”
這一對恩愛夫婦,到此時竟無計(jì)可施了。
忽聽府門外傳來腳步聲,只見覃思安與唐十二一高一矮飛快走了進(jìn)來。
這二人連日來跟蹤打探,四處尋找機(jī)會救田世爵。那日唐十二見容美探視田世爵后,回家告知覃思安,二人來到天印寺外打探消息,正看見五位王子被殺的場景,直嚇得心慌神散,急忙回到細(xì)柳城來。
見二人倉皇,麥文燕急問:“孩兒何事驚慌?”
覃思安氣喘已定,方才把天印寺中,世祖、世宗五位兄弟被殺場面道了出來。
麥文燕聽罷,雙目淌淚,仰天長嘆。
唐十二道:“椒山峒主馬兵壓境,必然促使百俚俾先殺田世爵,弄成只剩一個王子的局勢,新王爺非他莫屬了!”
麥文燕心中的擔(dān)憂讓唐十二說了出來,無奈何,只好把野大熊要他當(dāng)主刑官的事兒一并說了。
唐十二雙眼閃出狡黠的光焰,道:“老爺,小人有了搭救七王子的法子!”
麥文燕一聽大喜,連忙問:“什么法子,還不快講!”
唐十二沉吟片刻,慢慢說出來,如此這般,十分仔細(xì)妥帖。
“只要救得田世爵,覃思安萬死不辭!”覃思安聽說父親當(dāng)了主刑官,早已氣紅了雙眼,聽了唐十二的計(jì)策,直通通拍胸,把一腔忠義熱血與俠義氣魄抒發(fā)出來。
覃氏問明事由,思忖了一會兒,含淚應(yīng)允了。
麥文燕見覃思安肝膽照人,大義凜然;夫人咬牙泣淚,情深意篤,極為感動。于是吩咐這般如此,速速準(zhǔn)備。
唐十二先行一步去了,只見他就地一滾,竟無影無蹤如遁地一般。
麥文燕裝扮停當(dāng),命仆役點(diǎn)燃燈籠火把,牽來高頭大馬,認(rèn)鐙著鞍,往土司牢獄而去。
那覃思安見時辰急迫,只得辭別覃氏,一縱身上了墻頭,追趕父親而去。
那唐十二的夜行功夫好生了得,只一刻,已到了牢獄門口。
這座土司牢獄,乃是土司先王田行皋即位后所造,它倚山勢成一面斜坡,數(shù)丈高的巖墻,就是云梯也難攀援。牢獄中一塊巨石之下,有一天然石洞,石階沿向下伸出,兩層木柵欄隔著,正是水牢。這水牢盛的不是水,乃是囚犯的人血,黑紫色,腥氣逼人,尚有死而未清除的尸身泡脹了浮在上面,且正腐爛,臭氣熏天。土司有大罪囚犯,需經(jīng)王爺親手判決,方能關(guān)進(jìn)這水牢之中。
田世爵被田九公送到這水牢之中,讓那臭氣熏得頭昏腦脹。
田九公從珍珠洞說媒回來,在百俚俾面前討了賞銀,心下歡喜,買了酒到牢獄門口來飲。
唐十二到了牢獄門口,見田九公坐在地上,身倚巖墻,邊飲邊與幾名牢卒閑聊,那得意勁兒好生了得。
只聽田九公道:“大王子要做王爺,娶的王后是我侄女,且是我保的媒,新王爺也要喚我一聲叔公的!”
幾名牢卒聞言,一個個敬酒上來,邊奉承著邊將酒碗送到他嘴邊。
唐十二就著牢門口幾盞昏暗燈火光亮,窺見田九公那酒壇中酒已不多,靈機(jī)一動,三躥兩跳,到街巷酒肆中偷出兩大壇好酒,來到牢門口,藏了鋼刀,坐在離牢門口丈余的地方,捧壇狂飲起來,弄得壇體相撞,發(fā)出叮當(dāng)聲響。
那田九公飲到好處,忽聽有酒壇相碰之聲,忙令牢卒去看。這牢卒走近一看,是一個駝子正抱壇狂飲,那酒水極為香甜。牢卒耐不住酒癮上來,上前去搶酒壇。
唐十二不依,故意與牢卒爭執(zhí)起來。
這牢卒見搶不到酒壇,連忙回頭報與田九公知道:“那邊有個駝子,一人有兩大壇好酒,正在飲哩!”
田九公一聽駝子,暗想,莫不是天印寺中那位“梁上君子”?于是起身過去探視。
唐十二見他來了,丟下酒壇撒腿就跑。
田九公見駝子跑了,正奇怪,一見酒壇,也不管駝子去向,興沖沖抱壇就飲。幾個牢卒見他飲酒,也去搶另外一壇,剛好把牢門空了出來無人把守。
寅時時分,主刑官麥文燕帶著數(shù)名侍衛(wèi)來到牢房門口,聞見田九公與眾牢卒酒氣熏人,知道唐十二已進(jìn)牢中,于是大聲道:“主刑官麥舍人奉命來提囚犯!”
醉眼蒙眬的田九公歪歪倒倒過來道:“麥舍人,早提早殺,也好讓我松松勁兒!”
一行人來至水牢門口,田九公從腰間取出鑰匙,開了柵欄鐵鎖,沿階梯下去,又開一道柵欄,方見到披頭散發(fā)的田世爵站在血水之中打盹。
田九公冷笑道:“七王子是死是活呀?”
田世爵睜眼一看,欲縱跳起來用鐵鏈砸那田九公,卻因身軀被血水浸泡得萬分酸軟,無力支配腿腳。
田九公冷笑起來,道:“你還想如何?”說罷,抓過鉤鐮槍,搭住田世爵肩膀,一把拖將上來。田世爵見到麥文燕,二人四目相視片刻,自有難言之憂。
麥文燕令牢卒將田世爵交與侍衛(wèi),道:“押了囚犯,直赴刑場!”
田九公伸手阻攔,道:“慢,這罪囚由我親自押送!”說罷,將一段長鐵鏈套在田世爵脖頸之上,拉起就走。
行到牢門口,一股陰風(fēng)吹來,唐十二借勢在暗處打出土塊,將幾盞燈籠火把俱各打滅,又滾將過來使暗腿絆倒田九公。
田九公一個趔趄,松了鐵鏈,嚷道:“點(diǎn)燈,快點(diǎn)燈!”
暗中,一身濕淋淋牢囚打扮的覃思安已縱將上來,取下田世爵脖頸上的鐵鏈,套在自己脖頸上。
燈光復(fù)明,田九公上前抓了鐵鏈,不慎沾到覃思安那身濕淋淋的衣裳,連連叫道:“呸呸,人血好臭!”
田世爵暗中讓人拉到一邊,等燈明之時,見覃思安換了自己,大驚失色,正待要叫,唐十二伸出手指,朝田世爵穴門一點(diǎn)。田世爵只覺骨軟肉酸,口不能言,竟撲倒在駝背身上,隱在暗處。田世爵此時心中明白,知曉麥舍人父子來救,也明白這背他之人正是那唐十二,無奈何身不由己,只得任其擺布。
覃思安見田世爵已被唐十二救走,又見田九公酒醉,知曉逃去的機(jī)會來到,正等動手殺田九公,忽然馬蹄噠噠,一隊(duì)侍衛(wèi)沖將過來,氣勢洶洶地團(tuán)團(tuán)圍住他們。那領(lǐng)頭的,正是總爺野大熊,見麥文燕騎馬提出囚犯,道:“主刑官來得好快,你且聽著,速將死囚押到威風(fēng)臺上,辰時三刻開刀殺人!”
覃思安見時機(jī)錯過,只得耐住性子,再尋時機(jī)。他低著頭,裝出疲憊模樣,讓侍衛(wèi)拖著就走。
那唐十二背負(fù)田世爵,好不容易乘黑混出牢門,東竄西竄,直到雞叫三遍,方才捱到細(xì)柳城府門。
覃氏將二人送到后宮,唐十二累得氣喘吁吁,將田世爵放在大椅上,見田世爵雙目含淚,口不能言,方知忘了替他解開穴門,忙伸手點(diǎn)了一點(diǎn)。田世爵復(fù)了原神,忙道:“謝謝叔叔搭救!”
唐十二道:“侄兒要謝,該謝這位老好人!”
田世爵見是覃思安之母覃氏,又跪下去,哭叫道:“親娘!”
這一聲親娘叫得好慘。覃氏慌忙扶起田世爵,拉他到后殿里去。
田世爵不解其意,只得開步行走,無奈鐵鐐鏈條叮當(dāng)直響,走不開步。
唐十二方知自己一時急了,忘了替他打開鐵鏈。
正在這時,覃氏已捧出一個大包袱來,一層層打開看時,卻是一個金匣,那匣蓋開啟處,露出容陽土司傳世之寶——金印虎符。
覃氏將匣子鄭重地交給田世爵。
田世爵一見,立刻跪倒在地,雙手舉過頭頂,接住匣子,驚駭不已。
第九回 鬧刑場營救失敗 報先恩淚斬獨(dú)子
這寶物為何到了覃氏手中呢?原來老王爺立下詔書,令七個王子文試武比,得勝者方能掌此印繼位為王。但老王爺已洞察到西室居心不良,早在天印寺修補(bǔ)竣工后的一個夜間,親自召見麥文燕,將印托付與他收藏,并令其力保田世爵掌印繼位。麥文燕受此重托,自然舍命相從。接印之時,只有那唐十二在場,覃氏為證。西室疑心再大,也不會料到王爺竟將這傳世寶物交與一個漢人保護(hù)的。
田世爵一見金印,方知父王用心良苦,于是泣淚跪接,欲起身前往椒山峒,聚四關(guān)四口八峒八隘兵馬,討伐叛黨。無奈經(jīng)水牢浸泡,又累又餓,一個趔趄,倒將下去。
唐十二連忙攙扶起來,與覃氏一道,將田世爵送往密室,好生照料,待到田世爵復(fù)了元?dú)?,再去椒山峒不遲。
唐十二見覃氏一面用天麻蜂王漿喂田世爵,一面卻垂淚不語,知道她在思念覃思安,連忙道:“夫人,七王子此時無甚危險。公子此時未歸,想是失了脫身機(jī)會,不如讓小人再去助他突圍!”
覃氏一聽,自然應(yīng)允。
唐十二出府,乘夜色出了細(xì)柳城,飛速趕赴水牢,見人去牢空,情知不好。正在躊躇間,見一隊(duì)侍衛(wèi)簇?fù)戆儋蒂露鴣恚B忙混進(jìn)隊(duì)列中,直奔威風(fēng)臺刑場而來。
威風(fēng)臺三面斜陽坡,一面臨深淵,霧氣挾著陰風(fēng),圍繞著山崖古松。刀斧手持利刀挺立高臺之上,侍衛(wèi)密密麻麻戒備森嚴(yán)。
只見麥文燕就座于高臺之上,野大熊神色傲然,不等主刑官開言,野大熊道:“主刑官,何時開斬?”
麥文燕神色泰然道:“單等王爺斬令!”
野大熊大怒道:“老王爺死了,新王爺沒即位,何來王爺斬令!”
麥文燕道:“無斬令,我斷不能號令開刀!”
野大熊惱了,道:“無王爺,總爺為大,我令你速速斬了死囚!”
麥文燕還想糾纏,見天色漸漸亮了,也不敢耽擱時辰。先前那調(diào)包之計(jì),本想換出田世爵之后,再讓覃思安突圍出來,無奈野大熊緊緊跟隨,誤了時機(jī)。麥文燕欲斬不忍,不斬不能,心中萬分焦急。
這容陽土司要?dú)⒛怯猩矸莸淖锴?,有許多講究。先在死牢中賞給死囚一頓膳食,菜肴豐盛,好酒好飯待他,名日“賞祿”。用膳畢,替死囚蓋上黑巾,不讓死囚認(rèn)出行刑劊子手,名日“遮臉”。刑前,還須由主刑官驗(yàn)證死囚面貌無異,名日“認(rèn)目”。這三番手續(xù)一過,聽木鼓頻敲,方才用刑。刑畢,還要由劊子手執(zhí)著死囚頭顱,經(jīng)主刑官點(diǎn)押,名曰“號位”。
殺田世爵本是一個秘事,自然無須經(jīng)過“賞祿”的了。但那“遮臉”,卻是少不得的,覃思安若不遮臉,讓人認(rèn)出就壞了大事。
此時覃思安頭頂黑巾,在侍衛(wèi)的監(jiān)押下,由田九公牽著,蹣跚走上刑場。那鐵鏈發(fā)出的叮當(dāng)響聲,使凌晨靜謐的氣氛格外陰冷。
麥文燕眼見兒子走上刑場,心如刀絞,卻不得不扮出一副凜然冷靜的面孔。野大熊不動聲色,大聲號令:“將死囚推上高臺!”
刀斧手一聲吼叫,正要動手。
忽聽野大熊言道:“慢!”他轉(zhuǎn)臉直視麥文燕,雙目陰冷,嘴角含著冷笑,道:“主刑官,死牢中帶出的可是田世爵?”
麥文燕心中一驚,連忙道:“不是田世爵是誰?”
野大熊怒目而視,惡狠狠地道:“你為何不經(jīng)‘認(rèn)目手續(xù)?”
麥文燕駭出一身冷汗,方知自己今日這主刑官難當(dāng),競因心中痛楚,忘了“認(rèn)目”,但仍不慌不忙地道:“這死囚來時未曾經(jīng)得‘賞祿手續(xù),又何須‘認(rèn)目一環(huán)!”
野大熊冷笑起來,道:“不經(jīng)‘認(rèn)目,難道你不怕囚犯有假!”
那田九公聽見總爺這話,急忙稟告:“稟總爺,這死囚乃在下用鐵鏈一路牽來,不會有錯!”
野大熊見田九公稟告,方才放下心來,沉吟一會兒,忽又道:“主斬官,死囚可曾交出金印虎符?!?/p>
麥文燕道:“此乃刑場,不是審案的衙門!”
野大熊道:“胡說!不把金印虎符的下落弄個清楚明白,不能開刀!”
麥文燕心中焦躁,但強(qiáng)忍著道:“這死囚能交出金印虎符?”
野大熊洋洋得意地道:“讓他受點(diǎn)兒皮肉之苦,他不會不交!”
麥文燕氣極,理直氣壯地道:“田世爵乃田姓一脈,身受于先王,在下只領(lǐng)主刑之命,未受鞭撻之意!”
野大熊仍不冷不熱地道:“他如今是階下囚,在他身上試試六剮九刑十法,言問出金印虎符的下落!”
麥文燕憤慨萬分,心急如焚,道:“總爺,主刑與監(jiān)斬何為大、何為次?”
野大熊道:“自然主刑為大!”
麥文燕道:“我身為主刑官,讓總爺這監(jiān)斬官在囚犯身上把六剮九刑十法俱各試一回,該到什么時候了?”
野大熊一怔,問道:“你道怎樣?”
麥文燕道:“辰時已到,該當(dāng)斬了交令!”
野大熊大怒道:“好個麥文燕,這追金印虎符之事,你不干了?”
麥文燕道:“時辰緊逼,我亦無法!”
野大熊冷笑起來:“主刑官,你刑法不施,金印虎符不追,莫非你要圖謀不軌?”
麥文燕見他氣惱,也不示弱,道:“好一個總爺,你一要用刑,二要追印,拖延開斬時辰,是何居心?”
野大熊大怒道:“麥文燕,你倒誣起我來了!”
麥文燕一字一句道:“若依你這般追下去,何有終期?”
野大熊頓時結(jié)舌,沉吟片刻道:“那,你待怎樣打算?”
麥文燕心如刀絞,以掌擊案道:“刀斧手,速將囚犯斬了訖令!”
眼見劊子手舉刀欲劈,忽聽刑場門口吵鬧聲起,侍衛(wèi)高聲稟報:“椒山峒容美求見主刑官!”
野大熊一聽,急忙喝道:“別開刀,先讓容美進(jìn)來!”
麥文燕大驚失色,心想容美不知就里,這一來擾亂刑場,豈不是大事不好么?急忙傳令:“總爺,此乃刑場,豈能讓閑人進(jìn)來!”
這野大熊聽說容美求見,大惑不解,早聽說田九公求婚已成,這闖刑場莫不是為田世爵而來,心想,讓她進(jìn)來,看她如何,也好找岔子陷害麥文燕。
麥文燕大怒道:“這殺田世爵一事,乃是絕密之事,豈能讓人觀賞的。傳令下去,此乃刑場,不讓進(jìn)來!”
未等這令傳到刑場門口,那容美忍不住從馬上縱起,越過柵欄,疾步來到高臺之下,跪拜道:“容美求見主刑官!”
麥文燕心中叫苦不迭,怒沖沖也不還禮,只管問:“小姐到此何干?”
容美起身,怒沖沖走到田九公面前,一把抓住,狠狠說道:“好個叔公,先騙侄女允婚,再暗殺七王子,是何道理?”
田九公傻了眼,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yīng)對。
麥文燕驚詫,不知曉這允婚與殺人有何干系,心急如焚,大聲言道:“小姐休得胡鬧,斬田世爵乃大王子與總爺之命,我受命主刑,與你何干?”
容美大怒,放了田九公,一縱身躍上高臺,拔劍逼向麥文燕道:“好一個主刑官,我先殺了你!”
麥文燕任容美利鋒逼喉,鎮(zhèn)靜自若,朗聲言道:“殺了我倒無甚利害,只是你先亂刑場,又殺主刑官,只怕你一家田姓落個犯上作亂的下場,滿門皆誅!”
容美一聽這話,也虛了刀鋒,厲聲罵將起來:“好一個依附權(quán)勢殘害忠良、人面獸心的漢人奸賊,待來日我要把你碎尸萬段,方解我心頭之恨!”
麥文燕讓她怒罵,心中卻暗暗稱贊這個烈性女子,見她軟了刀鋒,便厲聲喝道:“任你日后如何,現(xiàn)今刑場之事,不可更改!”
容美把手一揚(yáng),將劍擲出,正碰在刀斧手那鋼刀之上,刀劍相碰,當(dāng)啷落地,把個刀斧手駭?shù)玫雇巳剑赂吲_。
正在此時,門口侍衛(wèi)又報:“大王子到!”
麥文燕這一驚又非同小可,只得離座,跪接道:“叩見大王子!”
百俚俾帶侍衛(wèi)擁進(jìn)刑場,怒道:“何人在此擾亂刑場?”
容美在高臺上厲聲答道:“椒山峒容美!”
百俚俾一聽,笑瞇瞇地走近高臺,道:“容美,你來作甚?”
容美道:“我要你赦免田世爵的死罪!”
百俚俾步上高臺,在主刑官位上坐了,軟著聲音道:“田世爵乃祖宗逆子,豈能赦他?今日殺了他,我就是王爺,你為王后,豈不更好?”
容美怒道:“你不放田世爵,我不做那無德王后!”
百俚俾氣得鼻子發(fā)白,怒擊案臺道:“大膽,來呀,給我綁了!”
野大熊半日不動,這時節(jié)連忙出頭,輕聲道:“綁不得,我那封書信已將田椒叔定住,他暫時不會出兵來剿,若綁了容美,田椒叔會發(fā)兵征討的。”
原來田椒叔一到珍珠洞中,見女兒傷心哭泣,氣得正要發(fā)令,命馬兵弩箭手攻打王府,忽見一侍衛(wèi)送來信件,拆開一看,欲發(fā)兵,又怕壞了王府城里數(shù)千土民性命,若不發(fā)兵,田世爵性命定難保住。躊躇半日,無計(jì)可施,只好令容美輕裝入城,時刻提防百俚俾暗害田世爵。這容美帶著玲兒、素兒連夜入城,四處巡查,直到辰時聽得威風(fēng)臺上木鼓頻敲,這才沖將上來,大鬧刑場。
百俚俾見綁不得她,急忙又問野大熊:“總爺,這怎生處置?”
野大熊道:“令田九公纏住她,莫讓她挨近田世爵,立即動手!”
辰時三通木鼓響,麥文燕狠了心腸,決計(jì)舍了兒子,急忙發(fā)令:“時辰已到,開刀!”
容美發(fā)怒,縱下高臺,欲往田世爵那高巖上沖去。
野大熊忙令田九公:“纏住容美!”
田九公得令,一個輕縱,橫在容美面前。容美大怒,伸拳就打。田九公也不相讓,緊緊進(jìn)招,沾住她脫不開身。
百俚俾縱下高臺,直奔刀斧手前面,伸手揭掉覃思安頭上黑巾,湊近欲看。
覃思安見狀不好,臉一扭,伸手去抓百俚俾,誰知百俚俾早有防備,后退一步,讓覃思安雙手撲空。覃思安只得抬起一腳,將百俚俾踢開,掙斷鐵鏈,縱身跳下那百丈絕壁了。
刀斧手走近懸崖,探頭一看,嚇得一個寒戰(zhàn),稟報道:“七王子跳下了百丈深谷!”
麥文燕聽罷,猛然昏倒,卻有一個極矮之人上前扶著,原來是唐十二混進(jìn)刑場,在耳旁道:“老爺不可露餡!”
容美正與田九公對打,聞聽田世爵跳崖,心痛欲裂,縱上懸崖也要跳,卻又被田九公封了去路。
容美收了勢,跪倒在地,痛哭失聲。
刑場之外的玲兒、素兒聽得哭聲,連忙驅(qū)馬沖了進(jìn)來。那玲兒叫道:“小姐休得傷心,快回去稟告峒主,前來報仇!”
容美聽了,住了哭聲,回身一縱,躍上玲兒牽來的馬,三騎發(fā)一聲喊,沖出刑場。
百俚俾見“田世爵”跳崖,絕無生還之理,極為欣慰,躍身上馬,揚(yáng)長而去。野大熊也不慌亂,朝麥文燕冷笑幾聲,緊追百俚俾,打馬走了。
唐十二心中難受,麥文燕更是肝腸寸斷,忽聽身后有人道:“老爺速回府,夫人有請!”麥文燕回頭一看,知是細(xì)柳城仆役。
于是,三人顧不得悲傷,尋馬認(rèn)鐙,回細(xì)柳城而去。
第十回 渡河口主仆遇險 泛漁舟師徒重逢
到了府門,麥文燕急匆匆進(jìn)了內(nèi)室,正待發(fā)問,忽見田世爵跪地而出,泣淚感謝救命之恩。麥文燕慌忙跪地相迎。這一土一漢兩輩忠良,感慨萬千。泣淚言歡已畢,俱各落座。
田世爵推辭不得,坐了上首。麥文燕和覃氏各坐左右兩側(cè),待言明眼下局勢。想那百俚俾若要即位當(dāng)王爺,卻無金印號令轄地,且有老王爺尸停天印寺,久不發(fā)喪亦會喪失民心,惹怒軍心。
麥文燕斷定,百俚俾不會舉行祭印大典,必然先哀悼王爺。田世爵可速去珍珠洞與田椒叔合議,以金印虎符令四關(guān)四口八峒八隘,四方合兵,孤立一座王府城池,再伺機(jī)奪城,剿滅叛黨。麥文燕運(yùn)籌帷幄,洞察司政,實(shí)在令田世爵心悅誠服。
商議定,次日一早,田世爵與唐十二裝扮成商行販子主仆,揣了金印虎符,取小路兩河口直赴珍珠洞。
主仆二人也不騎馬,混出街巷,步入山中小路,不多時,已到兩河口。二人走得氣喘吁吁,來到河邊,捧水解渴。歇息一會兒,待喚來船夫擺渡過去。
唐十二四處尋找渡船。正尋問,忽聽拓溪上游有人放排。二人抬頭看去,只見一山中樵夫搖船而來。
唐十二見對岸蘆草中無有木船擺渡,想讓這放排的樵夫幫忙過河,于是喊:“大哥,請撐排過來,渡我二人過去,重賞賜于你!”
這樵夫不搭話,只把竹排劃過來,排頭攏岸。田世爵上了排,忽聽耳邊生風(fēng),那樵夫手中的長篙已掃將過來。田世爵閃將過去,縱身上岸,怒道:“樵夫,為何這般無理?”
那唐十t待發(fā)話,卻聽那樵夫哈哈笑了起來,用手扯了斗笠,又摘了蓑衣,抬頭道:“好個七王子,你果然未死!”
二人仔細(xì)一看,那樵夫竟是田九公!
原來田九公待隨總爺離開刑場,蒙嚨之中見一個矮矬駝背侍衛(wèi)上前扶了麥文燕,心中奇怪,于是藏身崖石之后,悄悄跟隨幾人,猜到麥文燕一行的計(jì)謀,故來埋伏殺人。
田世爵和唐十二以目示意,慢慢后退,取下了包金印虎符的行裝,摘了斗笠,做好決斗的架勢。
唐十二卻湊近低語道:“七王子,大局為重,我纏著這廝,你帶著金印伺機(jī)快走!”
說罷,唐十二便飛身向前,與田九公斗在一處。田世爵慢慢后退,伺機(jī)要走。田九公一見田世爵要跑,丟了唐十二不管,縱將上來,去抓田世爵。
唐十二運(yùn)氣至駝背,迎擊田九公那一雙鐵腳。田九公腳踢駝背,卻似踢在青巖上一般,疼得他齜牙咧嘴。唐十二連連用駝背撞擊田九公,直把個田九公碰得頭昏眼花,胸悶氣滯,連手中刀也忘了使用。眼見得田九公要倒在河里,唐十二一發(fā)性起,使勁去撞、去碰。誰知田九公一見河水,頓時清醒過來,也不反擊,讓他用駝背撞擊。近了河邊,田九公突然閃身讓過,唐十二不知就里,猛撞過去,卻撲了個空,“撲通”一聲滾到水里。
這唐十二岸上功夫好生了得,但到了水中卻如同旱鴨子一般奈何不得,加上他又極矮,撞到河底,連嗆了幾口河水,慌得手足亂蹬。
田世爵見唐十二落水,心中焦急,生怕唐十二溺死。他縱身躍起,跳到河里去救唐十二。
那田九公一見,也跳下水來,潛下底,欲先用腰刀剁了他們四只腳。豈不知他正要去剁,卻不見了目標(biāo),出水一看,不覺大吃一驚。
只見一葉小舟上,一個漁翁,手持釣魚竿,端坐船頭,那漁翁身邊,正是水淋淋的田世爵與唐十二。
田九公大叫起來:“漁翁聽著,那兩人乃是重犯,捉了他們獻(xiàn)到王府便立了大功!”
那漁翁聽了,對田九公道:“既如此,你可近來,我把他們交與你吧!”
田世爵一聽此言,心中大駭,正要縱身躍起去打漁翁,卻被漁翁一掌壓住肩膀,輕聲道:“徒兒,師父在此!”
田世爵一聽,仔細(xì)辨認(rèn),認(rèn)出此漁翁正是自己少時師父唐鰲,正待跪拜,又讓師父伸掌壓了,道:“休要出聲,待拿了這賊子再說!”
田九公見漁翁用掌壓那田世爵,喜之不勝,三步并作兩步,已近舟邊,正伸手去攀船舷,冷不防讓漁翁用釣魚竿一打,沉將下去,這釣魚竿卻是鐵做的,雖細(xì)卻打得生痛。田九公浮將上來,正要開口問話,冷不防頭上又中一釣魚竿,痛得雙目噴淚。田九公情知中計(jì),于是沉下河底,潛水欲逃。誰知這河水清澈見底,他潛到哪里,船跟到哪里。田九公急著換氣,猛一探頭,只見一張大網(wǎng)落將下來,田九公用刀去削那網(wǎng)繩,卻如同削在飄動的綢緞上一般,難動分毫。
收了綱繩,唐鰲將捉田九公之網(wǎng)拴在船頭,也不提出水面,任河水浸泡著。見拿了田九公,田世爵方才在艙中跪拜師父道:“徒兒謝師父搭救之恩!”
唐鰲令田世爵起來,伸手摸唐十二氣息,誰知唐十二呵呵笑了起來,道:“洗了一回好澡!我從當(dāng)了乞丐,還不曾洗得這般痛快!”
見他無甚危險,又口出趣言,師徒二人大笑起來。
唐十二蹦起來,放長綱繩,只管一提一放,任那田九公一沉一浮,在網(wǎng)中掙扎。田九公被唐十二一提一放,一沉一浮,弄得昏天黑地,在網(wǎng)中不再掙扎。
唐鰲與田世爵這才將別后思念之情細(xì)細(xì)道明,唐鰲聞知王府生變,特來助徒兒一臂之力。師徒二人喜時含笑,悲時落淚,怒時切齒,各自感慨萬千。
不覺日已西沉,夜幕降臨,田世爵懇求師父隨他一起行事,誰知唐鰲執(zhí)意不肯,見時候不早,田世爵灑淚辭別唐鰲,將金印虎符包好。
唐十二將田九公提出水面,仍用網(wǎng)裝了,擱在駝背之上。三人只用四條腿走路,來到珍珠洞時已月上中天。
田世爵三人轉(zhuǎn)過山彎,不由一驚,只見珍珠洞前柵門營帳相連,紅藍(lán)大旗飛舞,戰(zhàn)馬嘶鳴陣陣,侍衛(wèi)巡防嚴(yán)密。正待去問路徑,冷不防四周八圍擁出數(shù)名弓箭手,一個個張弓搭箭,只待擊發(fā)。為首團(tuán)衛(wèi)上前問道:“何方盜賊敢來偷襲營帳,給我拿下!”
第十一回 珍珠洞玉人祭夫 細(xì)柳城忠良釋嫌
那團(tuán)衛(wèi)令弩箭手將田九公拖將下來,扔在地上,正要打開漁網(wǎng)放他出來,唐十二連忙叫道:“放不得,萬萬放他不得,他是你們小姐的仇人!”
唐十二這一聲喊,把個團(tuán)衛(wèi)唬得一愣。
那田九公見漁網(wǎng)口開,身形一展就要縱跳,那團(tuán)衛(wèi)一見,喝聲:“殺了他!”
不待田九公縱身出來,眾弩箭手已一齊放箭。如此之近,只見那箭簇雨一般射將過去,把個田九公射得如同箭垛一般。田世爵連連叫道:“殺早了,殺早了!”
早有馬兵報與峒主田椒叔知曉,他就燈火一看,認(rèn)出那被縛之人正是田世爵,不覺大驚失色。
那田世爵見田峒主到來,喜出望外,連忙喚道:“田世爵叩見峒主!”
見他言語,田椒叔似信非信,道:“你是人還是鬼?是真還是假?”
那唐十二見田峒主只管癡呆望著田世爵,大大咧咧言道:“田峒主只管發(fā)呆,你站著舒服,還不替七王子解了繩索,也好舒舒服服與你講話!”
經(jīng)唐十二一番吵鬧,田椒叔方才醒悟,忙令道:“快松了他的綁!”
馬兵上來,替田世爵解開繩索。
田世爵慌忙跪拜道:“峒主,晚輩田世爵這廂有禮了!”
田椒叔道:“你不是跳了懸崖嗎?”
田世爵慌忙說出覃思安大義替死,麥文燕舍子救人的事兒。說完,又從包裹中取出金印虎符,道:“峒主,金印虎符在此!”
一見金印虎符,田椒叔撲地就拜,眾馬兵也一齊跪倒叩頭。
拜畢,田椒叔攜了田世爵,捧了金印虎符,朝峒主營帳走去。
幾個人在峒主營帳坐定,正待計(jì)議如何拿下王府城池,剿滅叛黨賊眾大事,忽聽悠悠夜風(fēng)中傳來一陣木葉吹奏之聲。那曲調(diào)低沉悲涼,慢悠悠似洞頂水細(xì)流,情切切如母鳥哺病雛。這曲調(diào),乃土家哭喪樂事中女哭男的“幽冥鐘”。
這唱曲的女子,定是那容美了。
田世爵與田椒叔、唐十二等人聽了一會兒,那唐十二忍不住笑道:“這姑娘,男人還沒死就哭啥呢?侄兒,容美在咒你死呢!還不去找她算算這筆賬么!”
唐十二話一說完,田世爵早已滿面緋紅了,競在那大椅上不安起來。
田椒叔自然明白,忙令身邊團(tuán)衛(wèi)道:“速傳小姐來見!”
田世爵起身阻攔,唐十二卻哇哇叫喚起來:“田峒主好不曉事,我唐十二雖說沒討過堂客,卻也明白這少男少女見面是當(dāng)不得眾人面的。”
唐十二還要嚷嚷,田椒叔打斷他的話,起身道:“七王子可速去洞中,與小女見上一面?!?/p>
田世爵此時進(jìn)退兩難,不知所措。唐十二見他還在猶豫,急得跳將起來,叫道:“侄兒還不去,莫不是要等拿下王府城池,捉了叛黨賊子后再去么?”說著,下座來拉田世爵。田世爵只好就了臺階,站起來朝田椒叔拜別,言道:“既如此,晚輩速去速回!”
田世爵穿過營帳,循木葉之聲走去,來到珍珠洞門,只見洞內(nèi)燈火幽暗,青煙裊裊。那洞正中神龕下,立著一個牌位,上書幾個秀麗的楷字,曰:“先夫田世爵之位。”田世爵輕步走近那窗邊,容美正捧一塊未繡完的“西蘭卡普”默默垂淚,玲兒在一旁吹著木葉,素兒在那靈位上為靈燈添油,那情勢,悲壯得很呢!
田世爵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把個素兒、玲兒駭?shù)米×舜底啵菝绤s毫不害怕,站起來,慢慢走近靈位,輕輕道:“我夫?yàn)楹伟l(fā)笑,莫不是怪奴家自作多情么?”
田世爵以歪就歪,干脆道:“姑娘不是自作多情,田世爵知你一片深情,特地來看望你了!”
那素兒、玲兒聽到此時,方才抬頭尋那說話之人。忽見田世爵立在洞中,竟嚇得尖叫起來。
田世爵又道:“姑娘休怕,田世爵是人,不是鬼,現(xiàn)就站在你們洞中!”
容美回轉(zhuǎn)身來,見田世爵就站在自身面前,竟忍不住撲將上去,用雙手去撫摸田世爵的頭臉、身子,喃喃道:“田世爵,你果真是來看我的么?”
田世爵此時也顧不得羞澀,大膽地將容美攬?jiān)趹阎?,用那一雙粗糙手掌去揩容美臉上的淚水,道:“姑娘,我是活的田世爵,麥文燕舍出親生兒子覃思安,用調(diào)包計(jì)救出我來,我才能得以重會于你!”
容美聽得清楚,咬了嘴唇知道疼痛,摸摸胸口知曉心跳,方知不是夢境,突然“啊”的一聲丟了長劍,癱軟下去。田世爵疾速上前,抱住她連聲呼喚道:“姑娘醒來,姑娘醒來!”
容美醒了過來,見是田世爵抱著,兒女之情涌上心頭,禁不住淚水長流,喉頭發(fā)緊。
忽聽那玲兒道:“小姐,七王子既在,那牌位就毀了吧!”
一聽玲兒發(fā)話,容美也羞澀起來,急忙從田世爵的懷中掙脫出來,退后三步,仔細(xì)把田世爵端詳一番。
玲兒見姑娘只管貪看田世爵,也知趣地上前抱了牌位欲走,忽聽容美道:“玲兒,取筆墨來,我再立一個靈位!”
玲兒不解其意,問道:“姑爺既在,還立啥靈位呢?”
容美勃然變色,怒道:“玲兒,你胡說什么來著?”
玲兒也不驚慌,跪下道:“姑娘,你這牌位既寫的夫字,那奴婢就該叫他姑爺了!”
容美臉孔紅似櫻桃,連忙改口道:“素兒,速去點(diǎn)燃宮燈。玲兒,將新牌位遞來!”
華燈點(diǎn)燃,滿室燦爛。容美捧牌位,揮兔毫,筆尖落處,端端正正出現(xiàn)一行楷書:“容陽第一豪杰覃思安之牌位?!睍?,她恭恭敬敬跪拜在靈位前,叩個響頭,點(diǎn)三炷清香泣淚訴道:“我不知就里,登門怒罵麥舍人,闖刑場招惹禍?zhǔn)拢镓?zé)難逃,我將親去細(xì)柳城向前輩賠罪。今立下你牌位,永志不忘,望豪杰覃思安瞑目安息。”
田世爵見狀,也在靈前跪拜,叩頭垂淚。
玲兒、素兒一見,急得上前去攙扶二人。
正在這時,忽聽洞口有人稟報:“峒主請王子速到營帳議事。”
田世爵速速離了珍珠洞,進(jìn)得峒主營帳,方知有探馬來報:“西室一伙在王府內(nèi)大擺宴席,百俚俾自稱王爺,慶賀盛典?!?/p>
田世爵聞聽,心頭一震。與田峒主、唐十二議定,以金印虎符號令四關(guān)四口八峒八隘軍民人等,乘賊黨慶賀不備之機(jī)智攻王府城池,捉拿叛黨賊首。
議罷,田世爵將金印虎符供在大堂正中,跪于塵埃。田椒叔、唐十二也俱各跪拜。
馬兵端上頭等好酒,三人各執(zhí)一碗。
只見田世爵單腿跪立,拔出腰刀,割破中指,擠出殷紅鮮血,滴于碗中,斬釘截鐵、字句鏗鏘道:“田世爵在此立誓,此行必要奪了城池,剿滅賊黨,復(fù)容陽為田姓一脈,理土司廉明司政?!毖粤T,飲了碗中血酒,田椒叔、唐十二俱各如此。
田世爵自此坐了上首,分派舉事之計(jì)。
田椒叔、唐十二領(lǐng)了王命,都如此這般分頭準(zhǔn)備。正待進(jìn)洞,忽聽馬蹄噠噠,有馬探子又到。
田世爵回到峒主營帳,聽探子報道:“稟報七王子,百俚俾已在宴席上言明,待明日午時三刻為王爺發(fā)喪,殺三百奴隸祭血后舉繼位大典!”
田世爵聽報,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厲聲問道:“誰為喪場都管?”
探子道:“總爺野大熊!”
田世爵又道:“誰為繼位大典主持?”
探子道:“舍人麥文燕!”
田世爵發(fā)令再探,待探子飛馬離去后,步下中堂,思忖一會兒,令道:“速請容美前來,與我一起趕赴細(xì)柳城!”
片刻工夫,容美已飛馬來到,玲兒、素兒也一身夜行衣靠,緊隨于后。
田世爵與容美一行數(shù)騎,出柵門直取官道,急匆匆趕往細(xì)柳城。
不多時,細(xì)柳城已到。田世爵一行數(shù)騎,輕哨悄馬勒嚼口、蹄扎蘆草,到府門先去通報畢,麥文燕與覃氏雙雙到府門迎接。一進(jìn)中堂,容美上前一步,朝麥文燕倒地就拜。
麥文燕駭了一跳,忙上前扶起,方見容美淚眼蒙嚨,那一張聚山川之靈氣的俊俏臉蛋上,竟然現(xiàn)出羞愧、懊悔、感激的各色各樣表情來。麥文燕與容美四目相視,默默無言,這萬端思緒,卻盡在這不言之中,前嫌盡釋。
田世爵心中極為欣慰,待他們上下兩輩人激越心情潮頭過去,方才言道:“數(shù)日變亂,善惡分明,待玉宇澄清之時,再共享團(tuán)圓之樂!”
眾人落座,聽麥文燕稟明王府內(nèi)一伙賊徒的境況,仔細(xì)計(jì)議了明日赴發(fā)喪祭印大典的各類細(xì)節(jié)。
只聽田世爵道:“椒山峒主田椒叔已攜金印虎符到四關(guān)四口八峒八隘號令合兵,明日午時,即可派出精悍馬兵弩箭手團(tuán)團(tuán)圍困王府城池,只待唐十二回來,即日發(fā)兵!”
唐十二深夜動身,驅(qū)快馬到南門時才近子時,將馬拴在門外一叢樹林之中,勒了嚼口不讓它叫喊,纏了鐵蹄不讓它踢騰,待回程時再用。唐十二想了一下,心中不安,生怕明日發(fā)喪有假,于是先去天印寺打探。
天印寺如黑夜中一座大山躺著,靜寂得很。唐十二好生奇怪,心想:“這野大熊好不曉事,明日發(fā)喪,連過場也不擺擺?!?/p>
他縱將上去,藏身樹叢之中,窺見那大堂里的情形。只見那百俚俾自在得很,懷中抱著一名絕色女子,乃田世祖之未婚妻室向氏。
這向氏嬌滴滴地在百俚俾懷抱之中纏綿著,用那香腮去貼百俚俾那張粗臉,細(xì)聲嗲氣地說:“姑媽說了,你當(dāng)了王爺就要我當(dāng)王后,可是真的?”
百俚俾言道:“母后當(dāng)真說了?”
向氏道:“姑媽去年請人說媒,讓我給田世祖為妻,就說了這話的。”
百俚俾大笑起來,和向氏在王爺與東室之靈柩旁帳簾之中茍合起來。唐十二怒火中燒,攀上廊檐,從那縫隙中看去。只見向氏一絲不掛,正仰臥素榻搔首弄姿。唐十二心中作嘔,正想離去,忽又覺得這一去豈不是走得冤枉,俗話說:三月不見蛇交尾,四月不見牛上身,五月不見人成雙。若見了,就時運(yùn)不佳,要走晦氣運(yùn)道。他忍不住,在那堂上學(xué)起鬼叫來。那鬼叫,端的是凄涼悲切,長一聲短一聲,高一聲低一聲。他又脫了夜行外衫,一個勁地扇起風(fēng)來,直吹得那引魂燈晃晃悠悠,忽明忽暗。
這一招,直嚇得殿堂內(nèi)外、偏房上下侍衛(wèi)仆役,一個個魂飛魄散,那向氏尖叫一聲昏厥過去。百俚俾缺德之事做得太多,又正好將五位兄弟碎了尸身,嚇得大跪于地,叩頭如搗蒜一般,連連叫道:“鬼神在上,殺五位兄弟是母后之命,非我所愿!”
唐十二已見他驚駭,欲加劇捉弄,又怕嚇重了他,明日發(fā)不成喪事、祭不成大印,壞了田世爵的大計(jì),于是哨然從廊檐中爬出,攀上屋遁了,直奔王府而去。
唐十二來到王府內(nèi)宮,見那里燈火輝煌,人影幢幢。仆役來來往往,從廚問只管往那內(nèi)宮之中送菜端茶。聞得一陣酒香氣,連唐十二也饞得吞了幾口涎水,捅開窗紙一看,但見西室與總爺野大熊正端坐在八仙桌東西兩端,那西室仰頭飲了一杯,把杯底亮給野大熊看了一下,醉醺醺地道:“野大熊,莫將老娘灌醉了,若醉了,明日怎為老鬼發(fā)喪呢?老娘還要裝作哭幾聲的!”
野大熊又給她斟滿一杯,道:“你只管敞懷暢飲,發(fā)喪由我一手操辦,待麥文燕主持那祭印大典,讓百俚俾坐幾天王位,待金印虎符到了老子手中,我讓你做女王爺,這容陽土司就姓向不姓田了!”
野大熊這個極其險惡的歹人、奸人,從這一番話里,唐十二才真正聽出一個究竟。
那西室也不含糊,話語中帶刺地說道:“金印虎符到了你手中,你還能讓我當(dāng)王爺?你恨不得一朝為王,讓容陽姓野不姓向的!”
野大熊哈哈一笑,道:“你休得多疑,想我二人同床共枕多年,貌雖二人卻心如一顆,還分什么你我!”
唐十二聽到這里,競?cè)滩蛔∫蔚度⑦@對奸夫淫婦。剛要推窗闖入,不承想他這一動彈,卻讓密密麻麻守衛(wèi)的侍衛(wèi)看見,沖將過來。唐十二駭了一跳,連忙攀柱而上,東跳西爬,躲到殿堂暗處。
聽得外頭騷亂,西室與野大熊也駭?shù)脜柡?,西室嚇得渾身顫抖,忽一鉆,躲在那八仙桌下面,露出個大肥臀在外頭。野大熊呆怔了一會兒,走出殿門喝道:“為何喧嘩?”
侍衛(wèi)稟報:“有人在窗外偷窺!”
野大熊沉吟片刻,道:“嚴(yán)加搜尋,如若拿住,重重有賞?!?/p>
見侍衛(wèi)們亂哄哄搜尋起來,野大熊走回來,從桌下拉出西室道:“我的王后,這等小小的驚嚇就把你弄得如此這般,若當(dāng)了女王,我看你又怎生應(yīng)付得了!”
西室爬出來,倒在野大熊懷中,道:“有你在此,我還怕什么呢?到時候我當(dāng)王爺,你做總爺,豈不是好么!”
野大熊避開話題,道:“王后受驚,何不去榻上讓老熊替你安慰一下?”
唐十二心中暗自惱火,好不晦氣,今日這探查王府消息,連連遇上兩回不潔之事。想脫身,又怕驚了侍衛(wèi),反惹麻煩,只好緊閉雙眼,靜心等待出宮時機(jī)。
直到了卯時,唐十二才哨悄出來,尋路出宮找到馬,直奔珍珠洞而去??旖渲槎磿r,卻被絆馬索弄了個前翻,那馬倒了,唐十二也栽在地上,正待起,卻被許多人馬圍住,使那無數(shù)桿鉤鐮槍搭住,捆綁上來。
第十二回 跳喪舞眾賊祭 執(zhí)金印一統(tǒng)容陽
唐十二抬眼一看,知是珍珠洞前田椒叔那馬兵弩箭手營盤,心中大喜,道:“快告椒山峒主知道,唐十二回來了!”
兵丁聞聽,慌亂著忙去稟報,上前替他解了繩索。
唐十二見這群侍衛(wèi)與田椒叔那馬兵弩箭手大為不同,一個個手持長桿鉤鐮槍,頭臉俱裹藤甲,面生得很。正在奇怪,田椒叔步出營帳來迎。只見田峒主身邊,各站四員虎將。田椒叔一一引見,唐十二方知他們是盤順峒主覃風(fēng)、瑪瑙峒主唐云、天星隘主向龍、高木隘主彭虎。
這一伙捆綁唐十二的鉤鐮槍手,是盤順峒主覃風(fēng)所率領(lǐng)的軍丁,以步兵鉤鐮槍見長。瑪瑙峒主唐云的軍丁,專以火攻為主。天星隘主向龍的軍丁,專以水戰(zhàn)為主。高木隘主彭虎的軍丁,最善山地肉搏,那徒手相格煞是厲害。
此時天已放亮,沿途見座座營帳相連,兵丁陣勢赫赫,那鉤鐮槍手密密匝匝,火攻軍丁燃料齊備,水軍船隊(duì)排列,虎兵徒手操練,尤其那馬兵弩箭手正在比試箭法,快馬之上百米之外,弦響箭出,簇不虛發(fā)。
唐十二心中大喜,忙去向田世爵稟告所探消息。
王爺與東室已停靈六天六夜了,今番正好七天。容陽土司王府,眾人重孝,王府城池四門之內(nèi),早有侍衛(wèi)鳴鑼告知土民知曉,令老少男女土民一律披麻戴孝,午時齊聚天印寺,為王爺發(fā)喪。但見那數(shù)千土民,頭纏白巾,身披麻衣,拖兒攜女前往天印寺。
野大熊白巾纏頭,上插一根紫雉毛,身披大白毛帔,足蹬銀靴,腰掛短刀,著實(shí)一個都管模樣。
午時一刻,只見野大熊舉手號令:“鳴炮吊喪!”
號炮八響起處,偏房中步出哭得呼天搶地的西室。攙扶著她的,正是那淫婦小向氏。百俚俾也在兩個侍衛(wèi)的攙扶下,哭哀哀地跟著西室來到靈前,只聽野大熊一聲吼:“戴孝之人三叩頭!”
這西室和百俚俾大跪號啕,那模樣,端的十分悲痛,數(shù)千土民和侍衛(wèi)也一齊下跪三叩頭。野大熊待三叩頭畢,又一聲吼:“為亡者奠酒三杯!”
這酒,該孝子執(zhí)奠。
百俚俾跪地不起,執(zhí)杯在手,從丫頭手中盤里取了酒杯,一杯杯潑灑在地上,令那“梯瑪”出來主持。
“梯瑪”和麥文燕一道從靈柩之后轉(zhuǎn)了出來。只見那“梯瑪”將一把師刀舞動,口中念念有詞,將刀插在靈前石縫中,取出一個小瓦罐,雙手捧住瓦罐,將罐中之水用手舀起,向西室、百俚俾頭上揮灑,又步向野大熊,也灑了一回,待灑到麥文燕時,見舍人點(diǎn)頭,于是將罐往地上一摔,砸得粉碎,一聲吼叫:“灑憂禍!”
這“灑憂禍”,乃是容陽土司舉喪時所跳的喪舞之名號。意思是把憂禍如水一般灑給后人,讓亡人以無罪之身去那地府,免受閻王諸般酷刑懲罰。這“梯瑪”一聲叫,將那靈柩后的數(shù)十名后生喚出來。
這數(shù)十名后生一色白衣孝褲,頭裹大盤白巾,腳蹬白布麻耳草鞋,手握“八寶銅鈴”,團(tuán)團(tuán)圍住兩副靈柩,兩手垂于腹前作捧靈燈狀,面朝亡人跳將起來,將“八寶鋼鈴”搖得叮鈴鈴響,做出“燕兒銜泥”、“倒掛金鐘”、“撲地哀痛”、“跪地求生”等許多舞姿來。
野大熊站立一旁,仔細(xì)看那班跳喪的后生,忽見一人閃將過去,好似田世爵。他不禁心頭一緊,順著跳喪的舞圈兒,去認(rèn)那后生。無奈他腿腳不靈,總不見那后生過來。
“梯瑪”一聲叫:“跳喪舞畢,火化靈屋!”
只見那班后生,一個個從野大熊面前跳將過去,野大熊忽又見到那面似田世爵之人,正待跟著去看,卻讓“梯瑪”攔住道:“總爺,該火化靈屋出柩了!”
野大熊無奈,只得回到一邊。正待發(fā)令,忽見土民分開一條大路,那椒山峒主田椒叔、盤順峒主覃風(fēng)和瑪瑙峒主唐云、天星隘主向龍與高木隘主彭虎都前來吊孝了。野大熊數(shù)回發(fā)令不成,心中煩躁,又見這五位峒主各帶數(shù)名侍衛(wèi),密匝匝站立靈前,不禁駭了一跳。野大熊見靈堂肅靜,只待他發(fā)令即可火化靈屋起柩送葬了,正待要喊,忽覺有人拉他衣角,扭頭一看,卻是那舍人麥文燕。
麥文燕眼中含笑,輕聲道:“總爺請歇息片刻,待我舉祭印大典!”
野大熊大驚失色,慌忙道:“何來金印,可舉大典?”
麥文燕道:“總爺請看那神龕之上!”
野大熊抬頭一看,那神龕上分明就是那尊寶物,只見它閃閃發(fā)光,奪目生輝。
野大熊一見,搶上去就要奪那寶物,卻被一人用刀抵了回去。抬頭看那人,卻是田世爵!
野大熊駭?shù)没觑w膽喪,連連后退,哇哇叫了起來:“來呀,捉……捉爵,爵!”
幾個侍衛(wèi)一聽,不解其意。一個膽大且喜討好的侍衛(wèi)奔上去,撲地一下抱住野大熊的腳。
“混蛋,捉……捉住田世爵!”野大熊結(jié)巴半晌,方才喊道。
這一聲喊,卻把那西室與百俚俾駭?shù)没觑w魄散。又聽得野大熊一聲狂呼:“侍衛(wèi)動手!”
誰知靈堂前場院中數(shù)千土民中,齊刷刷躍出一班持刀的商人、拿棍的乞丐,抵住那班近前的侍衛(wèi)。
外層侍衛(wèi)一見不好,就要動手殺人,卻看見東、南、西、北四座城門燃起狼煙,數(shù)千馬兵弩箭手、鉤鐮槍手縱馬撲來。弦響處,早有侍衛(wèi)倒下;鉤鐮槍一搭,數(shù)名土兵被擒。
百俚俾一聲斷喝,拔出鋼刀直撲田世爵。田世爵也不退讓,迎將上來。二人跳到靈堂之前,拼死格殺起來。
野大熊正待要跑,卻讓椒山峒主田椒叔、盤順峒主覃風(fēng)、瑪瑙峒主唐云、天星隘主向龍、高木隘主彭虎團(tuán)團(tuán)逼住。
西室一見不好,競不顧一切,朝那靈柩下鉆,冷不防讓人一把抓了出來。她抬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女扮男裝的跳喪后生容美。
那百俚俾施展渾身解數(shù),卻不能敵住田世爵,片刻工夫,已大汗淋漓,氣喘吁吁。想他那身武藝,已被日夜縱欲、數(shù)夜驚嚇弄得心力交瘁,丟了個干干凈凈。
田世爵飛起一腳,已將百俚俾那刀踢飛去了。
百俚俾見刀不在手,閃身欲往靈堂內(nèi)躲避,見那尊金印虎符擱在神龕上,伸手去抓,卻讓田世爵順勢使出神掌一推,把百俚俾身形抵在神龕架上,動彈不得。百俚俾那雙手,僅離金印虎符寸許,可望而不可即。待他反彈后腿欲踢身后之?dāng)?,田世爵已一把將他抓了直摔出去,正好摔在王爺靈前。
田世爵跳將過去,伸出手將他按得跪了。
不一刻,西室讓容美捉了,野大熊被五位峒主綁了,百俚俾讓人繩索捆綁,一齊押在王爺靈前。
那天印寺外校場壩上,早已被數(shù)千馬兵弩箭手、鉤鐮槍手圍個生緊。
那百俚俾滾倒在地,大叫起來:“哎喲,我白鼻子病又犯了,我要人血、人血!”
只見百俚俾那白鼻子由紅變白,由白變青,眾人只覺厭惡,見他哭叫滾打不停,唐十二上前輕點(diǎn)他的啞穴,封住了他的嘴巴。
麥文燕輕聲對田世爵道:“該發(fā)喪祭印,舉行繼位大典了!”
田世爵會意,居中堂號令:“為王爺、王后發(fā)喪,殺叛賊祭印,舉繼位大典。”
號炮齊鳴,田世爵率眾位英雄齊齊跪下,為王爺、覃氏三叩頭。
那百俚俾、西室、野大熊被按在靈前,只見幾名身著孝服的武士縱上前來,蹬腿在靴底拭刀,只一閃,三顆人頭滾落塵埃,血如泉涌??尚@一伙賊黨,天良喪盡,壞事做絕,終因未圓王爺之夢,成了陰司之鬼!
麥文燕身居堂側(cè),呼道:“舉繼位大典,新王爺即位!”
那田世爵從神龕上捧下金印虎符,大跪在麥文燕面前,真摯言道:“恩師,請為我授??!”
麥文燕雙目含淚,道:“七王子,金印虎符乃天所賜,老王爺遺授。如今你以此印為憑,襲承王位,順天心合民意。麥文燕愿終身侍護(hù)王位永固,司運(yùn)昌?。 ?/p>
田世爵熱淚奪眶而出。他高捧金印虎符,仰天呼號道:“白虎神在上,深謝覃思安救我之大恩大德。天印寺更名為思安寺,長此供奉覃思安牌位!”
麥文燕聞言,含淚呼道:“王爺繼位!”
只見唐十二、容美、田椒叔、覃風(fēng)、唐云、向龍、彭虎等俱各參拜,數(shù)千侍衛(wèi)土民也一齊跪拜。
田世爵將金印虎符供至案前,高坐中堂,以父王、母后靈柩為靠,面對忠臣良將、侍衛(wèi)土民,發(fā)布三令道:“麥文燕夫婦聽令!”
麥文燕與那覃氏跪在案前道:“臣在!”
田世爵道:“賜爾為田姓,永為土司王親!”
麥文燕夫婦謝畢。
田世爵又道:“各位峒主、隘主聽令,從即日起,練操兵馬,合成王兵,一旦土司有危,中原有難,即可發(fā)兵,盡容陽之力!”
各位峒主、隘主聽罷,俱各面露喜色。
田世爵又道:“唐十二聽令!”
唐十二聽了一愣,慌忙跪了下去,口中連連嘀咕道:“我算哪路神仙,令我何干?”
田世爵不管他嘀咕,高聲言道:“賜你田姓,身居王府侍守團(tuán)衛(wèi)之職!”
唐十二笑呵呵言道:“侄兒王爺,那團(tuán)衛(wèi)之職我干不了,姓也改不得的,改了姓就忘了爹娘!”
田世爵驚詫道:“叔叔另有何求?”
唐十二言道;“我是一個駝背,當(dāng)團(tuán)衛(wèi)模樣不俊,我愿終身侍候老爺!”
田世爵見眾人哄笑,只好道:“依叔叔之言!臣民聽著,即刻發(fā)喪,今宵大擺慶功宴,跳擺手舞,歌舞盡興。”
只聽唐十二又大聲喧嘩:“新王爺,莫忘了封容美一個王后!”
容美一臉緋紅,低頭去扯衣角。
麥文燕道:“依容陽習(xí)俗,待舉喪七日后再為王爺娶后,到時萬民歡悅,痛飲喜酒?!?/p>
眾人一齊歡呼雀躍。
只聽號炮轟響,陣鼓齊擂,容陽土司最熱鬧的發(fā)喪場面開始了。
田世爵自明朝弘治十八年陰歷五月二十,在麥文燕、田椒叔等善良臣民扶持下,掌金印虎符,即位為土司王爺,號令容陽轄地,廢除殘忍刑法,新立典章禮儀,令四關(guān)四口八峒八隘大開山門,招賢納士,治理司政。又傳令軍民,接納漢人入境,將數(shù)千浙江難民接入深山,使容陽土司日漸昌盛,軍民稱頌。
這田世爵謹(jǐn)記師命,不忘投報國門,在容陽操練馬兵、箭手、風(fēng)軍、火軍、水軍八千,于三年之后,先邀英雄數(shù)人,赴沿海一帶探查倭寇軍情,又在明朝嘉靖二十六年,帶容陽兒郎,奉朝廷之命,出征浙江黃宗山抗擊倭寇,先后在黃宗山、蕪湖、興化一帶,大敗倭賊,功勛卓著,千古垂名,直到八十三歲逝于軍中。臨終之際,他將金印虎符傳給長子田九霄,繼續(xù)抗倭,直到嘉靖四十三年,明軍全殲倭賊,海波平息,班師回到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