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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難尋

2018-05-14 16:28弗蘭納里·奧康納
閱讀(書香天地) 2018年11期
關鍵詞:薩米勒姆斯塔

弗蘭納里·奧康納(1925-1964),美國小說家和評論家,美國文學的重要代言人。共著有兩部長篇小說、32篇短篇小說以及大量的書評和影評。奧康納是個南方作家,她的作品具有南方哥特式風格,并十分依仗區(qū)域背景和怪誕字符。奧康納的作品也反映了她的羅馬天主教信仰,并經(jīng)常審視有關道德和倫理方面的問題。

貝雷是她的獨養(yǎng)兒子,老奶奶如今跟著他過日子。這當兒,貝雷正坐在緊貼桌子旁邊的那把椅子上,聚精會神地看報紙上橙色版面的體育消息?!柏惱?,你瞧,”她說,“看看這條消息吧!”她站在那里,一只手叉在瘦小的胯骨上,另一只手沖著貝雷的禿腦瓜子擦拉擦拉地搖晃手里的報紙?!澳莻€自稱不合時宜的人,從聯(lián)邦監(jiān)獄里逃出來了,正向佛羅里達州竄逃吶。瞧這里說他對人們都干了些什么鬼名堂。有這樣一個逃犯在州里竄來竄去,我可絕不帶孩子還朝那個方向去湊熱鬧。要是那樣做,良心上說不過去喲!”

第二天清晨,老奶奶頭一個上了汽車,準備出發(fā)。她帶上自己那個碩大的黑旅行袋,把它放在角落里,它看起來活像一頭河馬的腦袋;下面還藏著一只籃子,里面放著她的老貓咪,她可舍不得把貓孤零零地留在家里呆三天,它會十分想念她的,況且她擔心小寶貝會碰開煤氣爐的開關,發(fā)生意外,窒息而死。

老奶奶在汽車后座正中間就坐,一邊是約翰·韋斯利,一邊是瓊·斯塔。貝雷和孩子媽帶著嬰兒坐在前面。他們八點四十五分離開亞特蘭大。車走了二十分鐘,才來到郊區(qū)。

于是,老奶奶舒舒服服地安頓下來,脫下雪白的線手套,連同自己的手提包一起放在后窗戶架子上。孩子媽照舊穿著長褲子,頭上依然扎著綠頭巾。老奶奶卻戴一頂海軍藍的硬邊草帽,帽檐上有一束人造的白紫羅蘭。她穿一身帶小白點的深藍色長衣服,鑲花邊的領子和袖口全是白玻璃紗做的,領口那兒還別一枝帶香囊的布做的紫羅蘭。萬一發(fā)生意外,過往行人看見她暴死在公路上,誰都一眼就能辨認出她是一位高貴夫人。

她說自己早就料到今天是開車出去逛逛的好日子,天氣既不太熱,也不太涼。她提醒貝雷,時速不得超過每小時五十五英里,巡警往往躲在廣告牌和樹叢后面,趁你還沒來得及放慢速度就冷不防一下子把你逮住。一路上,老奶奶把奇物異景一一指點出來,石山啦、公路兩旁時時出現(xiàn)的藍色花崗石啦……孩子們還在看連環(huán)滑稽畫報,媽媽打盹兒了。

老奶奶要幫著抱抱嬰兒,孩子媽就從前座靠背上把他遞過來。她把孩子放在膝上輕輕顛著,給他講沿途看見的東西。她轉動眼珠,努起嘴唇,還把干癟的老臉貼到嬰兒光溜溜的臉蛋兒上。孩子偶爾恍恍惚惚地沖她微微一笑。這當兒,他們正路過一大塊棉花地,當中用籬笆圍著五、六個墳頭,好似一個小島。“快瞧那塊墳地!”老奶奶指著墳圈子說:“那是個老宅的塋地,屬于這個種植園的?!?/p>

“種植園在哪兒吶?”約翰·韋斯利問。

“飄走嘍!”老奶奶說,“哈哈!”

孩子們看完了他們帶的每一本連環(huán)畫報,就打開飯盒吃起來。老奶奶吃了一份花生醬夾心的三明治和一枚橄欖;她不準孩子把紙盒和揩嘴的紙巾隨便往窗戶外頭亂扔。他們沒什么事可干,于是,就玩起游戲來。

老奶奶說要是他倆肯消停下來,就給他們講個故事。她一講故事,眼珠就翻來翻去,晃頭晃腦,活像在做戲。她說啊,在她還是少女的時候,有一位紳士來自佐治亞州賈斯珀,名叫埃德加·阿特金斯·蒂加登,一個勁兒追求她。她說他長得別提有多俊啦,每星期六下午都來看她,還必定給她帶來一個西瓜,上面刻著他的姓名縮寫字母—“E.A.T.”。嗯,她說有一個星期六,蒂加登先生又夾著西瓜來了,可巧沒人在家,他就把西瓜留在屋前門廊上,乘坐他那輛晃里晃蕩的舊汽車回賈斯珀了。她可從來沒收到那個西瓜,因為有個過路的黑崽子看到西瓜上刻的三個字母是“吃”,就把它給吃掉了!這個故事好像撓了約翰·韋斯利胳肢窩下的癢癢肉,使他格格地笑個沒完,瓊·斯塔卻覺得沒多大意思。

他們在寶塔餐廳門前停下車來,進去吃烤肉三明治。這家餐廳坐落在蒂莫西郊外的一塊曠地上,是用拉毛水泥和木料蓋的,兼作加油站,里面還有一間跳舞廳。老板名叫紅薩米·巴茨,是個大塊頭。

寶塔餐廳里面是間長條的屋子,黑咕隆咚,一端有個柜臺;另一端放著幾張桌子,中間空檔權當舞池。貝雷一家人揀了自動電唱機旁邊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紅薩米的老婆,一個膚色曬得通紅的高個兒女人,眼睛和頭發(fā)的顏色比膚色還要淺,走過來招呼,問他們想吃點什么。孩子媽往電唱機的小洞口投進一枚硬幣,頓時奏出《田納西圓舞曲》,老奶奶說不知怎的,這支曲子總叫她想站起來跳舞。她問貝雷愿不愿意跳個舞,他只冷冷地回瞪了一眼。他可不像她那樣性情開朗,旅行使他感到厭煩。老奶奶棕色的眼睛炯炯發(fā)光,腦袋瓜子擺來擺去,做出一副坐在椅子上跳舞的姿態(tài)。瓊·斯塔要聽另外的曲子,好跟著拍子跳跳,孩子媽又往電唱機的小洞口投進一枚硬幣,于是放出一支節(jié)拍快的曲子,瓊·斯塔便走進舞池,跳起踢跶舞。

“多么可愛的小姑娘啊!”紅薩米的老婆站在柜臺后面探身說?!澳阍覆辉敢庾鑫业男∨畠??”

“不,當然不愿意,”瓊·斯塔說,“就是給我一百萬塊錢,我也不愿意呆在這樣一個破爛的鬼地方!”她跑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你不覺得丟臉嗎?”老奶奶輕聲責備道。

紅薩米進來了,叫他的老婆少在柜臺那兒磨蹭,趕緊招待顧客。他穿的那條卡其褲子,只齊到胯骨那兒,大肚子像袋糧食似的,耷拉在褲腰上,在襯衫里頭顛來顛去。他走過來,在附近一張桌子旁坐下,一連聲嘆了好幾口氣,嘴里嘟嚷道:“簡直沒法辦!沒法辦!”他用一塊灰不拉幾的手帕擦了擦紅通通的臉膛上的汗珠子?!斑@年頭,您真不知道該相信誰才好,”他說,“是不是這么回事?”

“人確實沒有從前那樣好啦。”老奶奶說。

“上星期有兩個家伙闖進來,”紅薩米說,“他們開一輛克萊斯勒牌汽車,一輛撞得稀里嘩啦的破車,不過沒有多大毛病。這兩個小伙子,依我看,也還規(guī)規(guī)矩矩,說是在工廠里干活的。于是,我就讓他們灌滿了要買的汽油。唉,我干嗎要那樣做呢?”

“因為你是個好心腸的人!”老奶奶當即答道。

“是啊,夫人,我想就是這么回事?!奔t薩米說,仿佛深受感動似的。

“報上提到那個越獄的、不合時宜的人的消息,你們看到了嗎?”老奶奶問。

“他沒有馬上到這兒來搶劫,我一丁點兒也不感到奇怪,”紅薩米的老婆說,“他要是聽說有這個地方,準保會來的。他要是聽說錢柜里只有兩分錢,必定會……”

“好人難尋喲,”紅薩米說,“樣樣事情都變得糟糕透頂。我記得當年出外,大門都可以不鎖。再沒那種好日子嘍。”

酷熱的午后,他們繼續(xù)驅車前進。老奶奶打瞌睡了,每隔幾分種就讓自己的呼嚕聲擾醒一次。到達圖姆斯博羅郊外時,她醒過來了,想起當年她還是少女的時候參觀過附近的一個古老的種植園。兩邊各有一個木格子的小涼亭,她記得清清楚楚從什么地方轉彎就可以通到那里。她明明知道貝雷不愿意浪費一點時間去看一所老宅子,可是她越說越想去看看,瞧瞧那對小涼亭有沒有坍掉。“那棟房子里還有一堵秘密的夾板墻咧!”她狡黠地說,說的并非實話,卻希望人人相信。

“嘿!”約翰·韋斯利說,“去瞧瞧!咱們把木板全都捅穿,準能找到!現(xiàn)在誰住在那兒?該從哪兒轉彎?嘿,爹,咱們能到那兒去轉一下嗎?”

瓊·斯塔尖聲喊道:“咱們到那棟帶秘密夾板墻的房子去吧!”

“反正離這兒也不太遠,”老奶奶說,“用不了二十分鐘?!?/p>

兩個孩子嘁嘁喳喳亂叫起來,非要去看看那棟帶夾板墻的房子不可。約翰·韋斯利使勁踹汽車前座的后背。瓊·斯塔趴在媽媽的肩膀上,哼哼唧唧地訴說他們連假期都過得不開心,從來不能稱心如意地干他們想做的事。嬰兒也哇哇地嚎起來。約翰·韋斯利猛踢椅背,勁頭之足,他爹連腰眼那兒都感到了沖力。

“好,好,好!”他喊道,在路旁剎住車,“你們都給我住嘴,行不行?你們要是不消停下來,哪兒也不去啦。”

“去看一看,對孩子也很有教育意義嘛!”老奶奶喃喃著說。

“好啦,”貝雷說,“可是記住,只為這種勞什子停留一次。就此一次,下不為例?!?/p>

“車子倒回去差不多一英里,就到了那條該轉彎的土道,”老奶奶指揮道,“剛才路過那兒,我記了一下?!?/p>

“一條土道!”貝雷嘟囔了一句。

他們轉到那條土道,汽車顛簸地駛了進去,頓時揚起一陣陣粉紅色塵土。老奶奶想起當年沒有石子路,一天至多能走三十英里路。這條土道,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不少地方還有積水,有時還得在險峻的路堤上來個急轉彎。霎時間,他們的車子行駛在山坡上,眺望得見幾英里以外茫茫一片青里透灰的樹梢;轉瞬間,他們又陷入一個紅土坑洼里,四處滿布塵土的樹木都在俯視他們。

“那個鬼地方最好馬上出現(xiàn),”貝雷說,“要不然我就要折回去了?!?/p>

“沒多遠了,”老奶奶說,話剛一脫口,腦子里驀地閃現(xiàn)一個糟心的念頭,窘得她滿面通紅,兩眼發(fā)直,兩條腿一抬,把那個放在角落里的旅行袋碰翻了。旅行袋一倒,老貓咪喵地一聲從那個蓋著報紙的籃子里竄出來,蹦到貝雷的肩膀上去了。

孩子們摔倒在車廂里,孩子媽緊抱著嬰兒被甩出車外,跌倒在路上;老奶奶也給甩到前座上去了。汽車翻了個斤斗,掉進路旁的溝壑。貝雷仍然坐在駕駛座上。那只貓—一只寬白臉,紅鼻頭,灰條的貍花貓—像條肉蟲子似的緊盤在他的脖子上。

孩子們一發(fā)現(xiàn)腳還能動彈,便從車廂里爬出來,嘴里嚷道:“出車禍嘍!”老奶奶蜷縮在前車廂的踏板上,但愿自己受了點傷,免得貝雷的火氣全沖她一人發(fā)來。車禍發(fā)生前,她腦子里猛地閃現(xiàn)的那個糟心的念頭,原來是她方才記得一清二楚的那棟房子并不在佐治亞州,而是在田納西州。

貝雷用兩只手把貓從脖子上揪下來,往窗外面一棵松樹那邊狠狠扔過去。接著,他下了汽車,先找孩子媽;她抱著哇哇哭的嬰兒,呆坐在紅粘土的溝沿上,幸好只是臉上劃破一個口子,肩膀有點扭傷?!俺鲕嚨渿D!”孩子們狂熱地吱哇亂叫。

老奶奶瘸著腿從車廂里鉆出來,瓊·斯塔失望地說:“真可惜誰也沒死!”老奶奶的帽子依然扣在腦袋上,可是前檐斷裂了,往上翹起,形成一個挺時髦的角度,邊上還耷拉著那朵紫羅蘭的花蕊。除了兩個孩子,他們?nèi)齻€人都在溝里坐下來,從驚嚇中慢慢蘇醒過來,渾身直打顫。

“也許會有輛汽車路過吧?!焙⒆計屔硢〉卣f。

“我的內(nèi)臟不定哪兒受了傷?!崩夏棠陶f,手直揉肋骨,可是沒人搭理她。貝雷氣得上下牙直打磕碰。他穿一件黃運動衫,上面印著藍鸚鵡,臉色跟運動衫一般蠟黃。老奶奶決定不提那棟房子是在田納西州了。

幾分鐘過后,他們看見遠方山坡上有輛汽車朝他們這個方向慢慢駛來;車里的人好像在注視他們。老奶奶站起來,使勁揮動兩只胳臂,好讓人家注意。汽車繼續(xù)慢吞吞地開過來,時而在轉角處隱沒,時而又冒出來,駛到他們剛才路過的那個山坡時,蠕動得越發(fā)慢了。它就像一輛又黑又大、破舊不堪的柩車,里面坐著三個男人。

車在他們頭頂上方的土道上停下來。司機毫無表情地凝視著他們所坐的地方,不發(fā)一語。接著,他回頭跟另外兩個人嘀咕了幾句,三人便一塊兒從汽車里下來。一個是胖胖的小伙子,穿一條黑褲子,上身是件紅運動衫,胸前印著一匹飛馳的銀色駿馬。他溜達到這家人的右邊,站在那里,半咧著嘴,獰笑地盯視著他們。另一個小伙子,穿一條卡其褲子和一件藍條的外衣,頭戴一頂灰禮帽,帽檐拉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個臉。他慢吞吞地踱到這家人的左邊。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

司機下了車,站在車旁低頭瞧著他們。他比另外兩個人年紀大,頭發(fā)有點灰白了,戴一副銀絲邊眼鏡,顯出一副堂堂學者的派頭。他生就一張馬臉,皺紋挺多,沒穿襯衫,也沒穿背心,下身是條繃得很緊的藍色勞動布褲子,手里拿一頂黑帽子和一管手槍。兩個小伙子手里也有槍。

“我們出車禍啦!”孩子們扯起尖嗓門喊道。

老奶奶有股奇特的感覺,好像認識那個戴眼鏡的人,面熟得很,仿佛已經(jīng)跟他認識一輩子了,可就是想不起他到底是誰。那人離開汽車,朝溝下走來,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免得滑倒。他穿一雙棕白兩色的皮鞋,沒穿襪子,腳腕子又紅又瘦?!澳銈兒?,”他說,“我瞧見你們翻了一個滾。”

“翻了兩個滾?!崩夏棠檀鸬馈?/p>

“不,一個滾,”他糾正道,“我們看得一清二楚。海勒姆,你去試試他們的車子還能開動不?!彼穆晫Υ骰颐弊拥男』镒诱f。

“你干嗎拿把手槍?”約翰·韋斯利問。

“太太,”那人對孩子媽說,“你能不能叫兩個孩子挨著你坐下來?我一見孩子就心煩。我要你們一塊兒坐在原地不動?!?/p>

“你憑什么支使我們?”瓊·斯塔問。

他們身后的樹林像一張咧開的大黑嘴?!斑^來。”孩子媽說。

“你瞧,”貝雷突然開口了,“我們現(xiàn)在處境十分尷尬。我們……”

老奶奶啊的尖叫一聲,猛地爬起來,瞪著兩只大眼?!澳愀仪槭悄莻€不合時宜的人!”她說,“我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了!”

“老太太,”那人說,微微一笑,仿佛被人認出來不由得自鳴得意似的,“不過,老太太,要是您沒認出我是誰,也許對您全家倒會更有利些。”

貝雷很快掉過頭來,跟他媽嘟噥了幾句,連孩子們聽見都嚇了一大跳。老奶奶嗚咽起來。那個不合時宜的人臉漲得通紅。

“老太太,”他說,“別難過。有時一個人說話并非出自本意。我想他原本沒打算跟您這樣說話。”

“你不會殺害一個婦道人家吧?”老奶奶一邊說,一邊從袖口里掏出一塊干凈手絹使勁掩了掩眼睛。

不合時宜的人用腳尖在地上鉆了個洞,又用腳把它填平。“除非萬不得已,我是不愿意下毒手的?!彼f。

“聽我說,”老奶奶幾乎象是在尖叫,“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匪徒之輩。我知道你準是好人家出身!”

“對了,老太太,”他說,“世界上最好的人家。”他笑了,露出一排整齊而結實的白牙齒?!吧系墼僖矝]造出比我媽更好的女人了,我爹心地也跟赤金一樣純潔?!彼f。那個穿紅運動衫的家伙繞到這家人的背后站住,手槍別在胯骨那兒。不合時宜的人蹲了下來?!安┍取だ?,看住這兩個孩子,”他說,“你曉得他倆攪得我心神不定。”他瞧著面前擠作一堆的六口人,似乎有點發(fā)窘,仿佛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斑?,天上一點云彩也沒有,”他抬頭看了一眼說,“不見太陽,可也沒有云彩?!?/p>

“是啊,今兒天多好,”老奶奶說。“聽我說,你不該管自己叫不合時宜的人,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好心眼的人。我一眼就看出來了?!?/p>

“別說話!”貝雷嚷道,“全都閉上嘴,讓我一個人來應付這局面!”他像運動員那樣蹲伏在地上,仿佛要起跑,可是并沒動窩。

“謝謝您的恭維,老太太。”不合時宜的人用槍托在地上畫個小圓圈。

“這輛車修好,起碼得花半個小時,”海勒姆望著汽車凸起來的頂篷,提醒了一句。

“那你和博比·李先把他跟那個男孩帶到那邊去吧!”不合時宜的人指著貝雷和約翰·韋斯利說?!斑@兩個小伙子要問你點事,”他又對貝雷說,“請跟他們到那邊樹林里走一趟吧?!?/p>

老奶奶抬手整理整理帽檐,好像也要跟兒子一塊兒進入樹林,可是帽檐不幸脫落在手中,她楞在那里,瞪著手里拎著的帽檐,過了半晌才松手讓它落在地上。海勒姆揪住貝雷的胳膊,像攙老頭兒那樣把他攙扶起來。約翰·韋斯利緊拉著爸爸的手,博比·李跟在后頭,他們朝樹林走去。剛要進入陰森森的樹林,貝雷一轉身,靠在一棵光禿禿、灰暗的松樹干上,喊道:“娘,我一會兒就回來,等著我!”

“貝雷,我的兒?。 崩夏棠唐鄳K地嚷道,可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瞧著蹲在她面前的不合時宜的人,便絕望地對他說:“我知道您是個好人,您可一點也不像壞人!”

“不,我不是一個好人,”不合時宜的人好像仔細掂量了一下她的話,然后說道:“可我也不是世界上最壞的人。我爹說我跟我的兄弟姐妹不一樣,是另一個品種的狗崽子。‘你知道,我爹說,‘有人一輩子也沒問過一個為什么,可是另有一些人總愛刨根問底。這孩子就屬于后一種人。他將來準會到處惹是生非!”他戴上黑帽子,突然仰視天空,又朝樹林深處張望一下,仿佛又有點發(fā)窘。“很抱歉,我在你們兩位太太面前光著上身,”他說,聳聳肩膀,“我們一逃出來,就把囚犯衣服埋掉了。這幾件衣服也是向幾位遇到的人借來的呢?!彼忉尩馈?/p>

“沒什么關系,”老奶奶說,“貝雷的箱子里也許還有件替換的襯衫?!?/p>

“我這就去看看?!辈缓蠒r宜的人說。

老奶奶發(fā)現(xiàn)他帽子下面的肩胛骨挺瘦,因為她正站在那里瞧著他。“你禱告嗎?”她問。

他搖搖頭。老奶奶只看見那頂黑帽子在他的兩塊肩胛骨之間晃來晃去?!安欢\告?!彼f。

樹林里傳來一聲槍響,緊跟著又是一響。隨后一片靜寂。老奶奶猛地扭過頭去。她聽得見風從樹梢吹來,像是心滿意足地抽了口長氣似的。“貝雷兒?。 彼袉镜?。

“我在唱詩班里唱過一陣子,”不合時宜的人說,“我什么都干過。服過兵役,陸軍啦、海軍啦,國內(nèi)國外都駐扎過,結過兩次婚,在殯儀館里當過差,鐵路上干過一陣子。此外,種過莊稼,遇到過龍卷風,還見過一個男人活活給燒死?!彼ь^瞧著孩子媽和小姑娘,她倆緊緊偎在一起,臉色慘白,目光發(fā)呆?!拔疫€見過一個女人讓人鞭打吶!”他說。

“祈禱吧,”老奶奶說,“祈禱吧……”

“我記得自己從來也不是個壞孩子,”不合時宜的人用一種近乎輕柔的聲調(diào)說,“可不知在哪里做了點錯事,就被送進教養(yǎng)院,活活給埋沒了?!彼ь^注視著她,好讓她注意聽。

“那正是你該禱告的時候,”她說,“頭一次你被送進教養(yǎng)院,是為了什么呀?”

“你向右轉是堵墻,”不合時宜的人又仰起頭來,凝視萬里無云的天空,說道,“你向左轉,還是堵墻。抬頭是天花板,低頭是地板。我忘了自己干了什么,老太太。我坐在那兒,冥思苦想,想想自己到底干了什么錯事,可是直到今天也沒想起來。有時覺得快想起來了,可是總沒有個結果。”

“他們可能錯判了吧?”老奶奶含含糊糊地問。

“沒有,”他說,“沒弄錯。他們有白紙黑字的證據(jù)?!?/p>

“你別是偷了什么東西吧?”她問道。

不合時宜的人冷笑一聲?!罢l也沒有什么我想要的東西,”他說,“教養(yǎng)院的主任醫(yī)師說我犯的罪是殺死了親生父親,可我知道那是瞎說八道。我爹是一九一九年鬧流行性感冒時死的,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他葬在霍普韋爾山浸禮會教堂的墓地。”

“你要是祈禱,”老奶奶說,“耶穌會幫助你的?!?/p>

“說的是?!辈缓蠒r宜的人說。

“那你干嗎不祈禱???”她問道,突然高興得渾身顫抖。

“我什么幫助也不要,”他說,“我自己干得蠻好?!?/p>

博比·李和海勒姆從樹林里從容地走出來。博比·李手里還拎著一件印著藍鸚鵡的黃襯衫。

“博比·李,把那件襯衫扔過來?!辈缓蠒r宜的人說。襯衫嗖地飛過來,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就把它穿上了。老奶奶說不出這件襯衫給她帶來了什么回憶?!安?,老太太,”不合時宜的人一邊說,一邊扣扣子?!拔野l(fā)現(xiàn)犯罪沒什么了不起??梢愿蛇@件事,也可以干另一件事,殺人啦,從他的車上拆下一個輪胎啦,都一個樣,因為遲早你總會忘掉自己干了些什么,而且要為這受到懲罰?!?/p>

孩子媽呼哧呼哧地喘氣,好像上氣不接下氣似的。

“太太,”他問道,“你和小姑娘愿不愿意跟隨博比·李和海勒姆到那邊去同你丈夫會合?”

“行,謝謝,”孩子媽有氣無力地說。她的左胳膊不聽使喚地來回晃悠,另一只胳膊抱著睡熟了的嬰兒。她吃力地往溝坡上爬,不合時宜的人說:“海勒姆,攙一把那個女人。博比·李,你拉著小姑娘的手。”

“我不要他拉著,”瓊·斯塔說,“他那副模樣讓我想起一頭豬?!?/p>

胖小子臉漲紅了,笑了笑,抓住小姑娘的胳臂,緊跟在她媽媽和海勒姆身后,把她拖進樹林。

老奶奶發(fā)現(xiàn)如今只剩下她和不合時宜的人單獨在一起,反倒說不出話來了。她想告訴他應該禱告,張了幾次嘴,又閉上了,沒吭一聲。最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念叨“耶穌??!耶穌?。 ?/p>

“是啊,老太太,”不合時宜的人仿佛同意似地說,“耶穌把一切都攪得亂七八糟。他的處境跟我差不離兒,只不過沒犯什么罪罷了,而他們卻能證明我犯過罪,因為他們有我犯罪的白紙黑字的證據(jù)。”他說,“他們從來也沒有給我看過我的罪證,這就是干嗎現(xiàn)在我干脆自己簽字。我老早就說過自己簽字,好漢做事好漢當,然后自己保存一份原件。這樣你就知道自己到底干過啥,可以衡量一下所受的懲罰跟所犯的罪是否合情合理,最后你可以拿出點憑據(jù)證明自己被懲罰得一點也不公平。我管自己叫不合時宜的人。”

樹林里傳來一聲尖叫,緊跟著是聲槍響?!袄咸?,有人沒完沒了地受懲罰,而別人卻從來也沒挨過罰,您認為這合乎情理嗎?”

“耶穌啊!”老奶奶喊道,“你出身高貴,我知道你不會槍殺一個婦道人家的!我知道你是好人家撫養(yǎng)大的!耶穌?。∧悴辉摌寶⒁粋€婦道人家。我可以把我?guī)У腻X都給你!”

“老太太,”不合時宜的人說,望著樹林深處,“從來也沒聽說過死尸賞小費給抬棺材的人的?!?/p>

又傳來兩聲槍響,老奶奶像一只討水喝的喉嚨干燥的老火雞那樣揚起頭來啼叫,“貝雷兒啊,貝雷寶貝兒??!”心似乎都快碎了。

“只有耶穌能叫人起死回生,”不合時宜的人接著說?!八辉撃敲醋?。他把一切都攪得亂七八糟。如果他照他所說的那樣做,那你最好拋棄一切,追隨他去吧。如果他沒有那么做,那你最好盡情享受一下生命的最后幾分鐘吧—殺個把人啦,放把火燒掉那人的住房啦,要不然對他干些喪盡天良的事。除了傷天害理,別無其他樂趣?!彼f著,嗓音幾乎變得像是在嗥叫。

“也許耶穌沒有叫人起死回生過?!崩夏棠锑f,連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么。她頭暈眼花,撲通一下坐倒在溝里,兩腿歪扭著。

“我沒在場,所以不敢說他沒干過,”不合時宜的人說,“我真希望當時在場就好了?!彼贿呎f,一邊用拳頭捶地。“我沒在場,確實不對,因為要是在場,就會知道是怎么回事啦。聽著,老太太,”他提高嗓門說,“我要是在場,就會知道怎么回事啦,我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兒了?!彼纳ひ艉孟笠蚜?,老奶奶頭腦突然清醒了一下。她看見那家伙的臉歪扭著,離她自己的腦袋不太遠,仿佛要哭似的,她便小聲說道:“唉,你也是我的一個孩子,我的一個親生兒喲!”她伸出兩手,撫摸他的肩膀。不合時宜的人猛地閃開,好像讓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朝她胸口砰砰砰連開三槍。然后,他把槍放在地上,摘下眼鏡擦擦灰。

海勒姆和博比·李從樹林里走出來,站在溝渠上面俯視著老奶奶,她半躺半坐在一攤鮮血里,像孩子那樣盤著腿,臉上還掛著一絲微笑,仰視著萬里無云的晴空。

不合時宜的人不戴眼鏡,兩眼顯得暗淡無神,現(xiàn)出一圈通紅的眼窩?!鞍阉?,跟其他幾個人扔到一塊兒去!”他一邊說,一邊把那只在他腳邊磨蹭的貓拎起來。

“這位老太太真夠貧嘴的,是不是?”博比·李說,哼著小調(diào)從溝渠上滑下來。

“她要是一輩子每分鐘都有人沒完沒了地沖她開槍射擊,”不合時宜的人說,“她也會成為一個好女人的。”

“挺有趣!”博比·李說。

“住嘴,博比·李,”不合時宜的人說,“人生根本沒有真正的樂趣?!?/p>

(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好人難尋》一書,本文有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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