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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之古文“忎”:文質(zhì)彬彬與身心互攝

2018-05-17 05:08:04
學術交流 2018年3期
關鍵詞:威儀孔門仁者

石 超

(中國石油大學(華東) 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青島 266580)

一、仁者與鄉(xiāng)愿:孔門對“即貌言仁”傳統(tǒng)之突破

如何成為“仁者”,是《論語》一書的關鍵議題,《論語》中有不少段落是以“即貌言仁”之方式對此作出答復的。換言之,前孔子時代君子威儀修養(yǎng)之外在容禮標準,被明顯地置于“為仁”之學的入手之處。[2]然而,作為儒家乃至整個中華文化核心概念之一的“仁”,若僅僅停留于“仁貌”之一端,則實難流傳久遠。“即貌言仁”終非孔門“仁學”究竟義。相關記載雖屢見不鮮,但它也僅止于作為學者登堂入室之方便法門而已。若停留于此,則失之遠矣。

(一)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

可見,孔子授“仁”于弟子,雖以注重“禮貌”“仁貌”之容禮學作為入手處,但絕非僅此而已。若過分強調(diào)“仁者”修養(yǎng)之外在面相,則會有離“仁”漸遠之嫌疑與危險。

這一點,在孔門后期弟子對子張的評價中已經(jīng)有所透露,如《論語·子張》篇載子游評子張之言曰:“吾友張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盵6]1326又載曾子評子張之言曰:“堂堂乎張也,難與并為仁矣?!盵6]1328眾所周知,子張是孔門后期弟子中最注重容禮和威儀修養(yǎng)的一位。然而,其“難能”之“堂堂”,在子游與曾子眼中,似乎有避重就輕之嫌。換言之,孔門“求仁”之學,雖與“威儀”和容禮之外在面相密切相關,但其終非“仁”之根本。*當然,從相反的角度來看,專注于“禮貌”“仁貌”的子張,雖承受著“不知其仁”的譏諷,但終歸還是行走在“求仁”之路上,正如《論語·里仁》孔子所謂“茍志于仁矣,無惡也”(參考文獻[6]230頁)那樣,還是值得肯定的。因此,對于子張其人及其為學取徑,我們?nèi)詰扇徤髦畱B(tài)度與同情之理解,對于其歷來所遭受的非議有所保留。以上所論將構成另一獨立課題,可參看拙文《堂堂與難能:子張其人及其君子威儀從政論研究》(暫定篇名,待刊)。

(二)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與“志于仁”而偏于貌者不同,孔門最不能容忍的,是以“禮貌”“仁貌”作為掩飾,進而謀取私利私譽之人。對于這種人,孔子稱之為“鄉(xiāng)原(愿)”,而徑自斥之為“德之賊”。[6]1219誠如前引曾子、子游對子張之評價所顯示,后者的特點在于注重“威儀”修養(yǎng),而這也正是其最易流于“鄉(xiāng)愿”之偏的潛在隱患。有鑒于此,孔子曾對子張?zhí)貏e加以提醒?!墩撜Z·顏淵》篇載:

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

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

子張對曰:“在邦必聞,在家必聞?!?/p>

子曰:“是聞也,非達也。夫達也者,質(zhì)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6]867-869

顯然,如果依照子張自己對“達者”之理解而行,必然走向“色取仁而行違”的“鄉(xiāng)愿”這一極端。與子張不同,夫子所謂“達者”,“立身端正,內(nèi)心好義,一言一行都很謙虛,為人行事都很練達”[8]。而子張所說的“達者”,在孔子看來不過是徒有虛名的“聞者”,這種人“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即“表面上似乎愛好仁德,實際行為卻不如此,可是自己竟以仁人自居而不加疑惑”。[9]后者明顯屬于孔子所極度厭煩的“鄉(xiāng)愿”,他們徒有其表,而無其實。質(zhì)言之,“鄉(xiāng)愿”之可惡,就在于他們對自己內(nèi)心的真情實感之偽裝,或夸飾,或掩飾,總是情不由衷。這具體表現(xiàn)為“色厲而內(nèi)荏”[6]1217,“情疏而貌親”[10]2095,“匿怨而友其人”[6]348,等等,總之就是人們所常說的那種八面玲瓏、毫無原則的“好好先生”。對于這類人,“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他們“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11]1031

與鄉(xiāng)愿不同,真正的“仁者”,是以真情實感作為行動前提的鮮活生命,其具體表現(xiàn)則是好惡有則、愛憎分明,從不刻意偽裝。孔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盵6]230這與“能好而不能惡”的“鄉(xiāng)愿”相比,判若云泥。仁者之可貴,在于其敢惡。具體講,仁者之所惡,在于一物之可惡,并非以私心惡之。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6]1225孟子解曰:“惡利口,恐其亂信也;惡鄭聲,恐其亂樂也;惡紫,恐其亂朱也”[11]1031?!墩撜Z》又曰:“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6]1242,“惡徼以為知者,惡不孫(遜)以為勇者,惡訐以為直者”[6]1243,等等。可見,仁者之所惡不可謂不多,而其共同點均是對于“亂德”之“德之賊”者之惡。換言之,仁者之惡,乃是對于“秩序破壞者”之惡。這種惡的出發(fā)點建立在情感與秩序之統(tǒng)一的基礎上,恰恰是對作為“仁”之內(nèi)在根據(jù)的“愛”之肯定。由此觀之,仁者之惡與仁者之愛并不矛盾,均是因為出于對道德和秩序的愛,才會引發(fā)對于一切“亂德”之“德之賊”者的惡。

(三)觀過,斯知仁矣

誠如前文所論,仁者是一個以真情實感為行動前提的鮮活生命,那么他就不是抽象于事情的“法則”,或超離于情感的“絕對理性”,更不是絕對完美的“神”。因此,仁人也會犯錯。對此,孔子毫不諱言,其曰:“人之過也,各于其黨。觀過,斯知仁矣?!盵6]241

辨別一個人是否為仁人,不應苛察其是否有過錯,而應看其對待過錯的態(tài)度。在孔門看來,仁人如果有“過”,則“勿憚改”[6]36,而“小人”,或即所謂鄉(xiāng)愿之徒,有“過”則“必文”[6]1314。換言之,勇于改過還是文過飾非,才是區(qū)分仁人與鄉(xiāng)愿之根據(jù),“過而不改,是謂過矣”[6]1118。孔子自己就是一個“勿憚改”[6]36而“不貳過”[6]365的仁者。

以“過”來判別仁者與鄉(xiāng)愿,其另一標準在于具體分析“過”的性質(zhì)?!墩撜Z·述而》篇載: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p>

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于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

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6]495-497

魯昭公娶于同姓,實屬非禮。而孔子為尊者諱,以魯公“知禮”答陳司敗之問,卻被對方誤解為“相助匿非”[12]177,亦即“黨”。對此非議,孔子以“茍有過,人必知之”回應,朱熹對此解釋說:“孔子不可自謂諱君之惡,又不可以娶同姓為知禮,故受以為過而不辭。”[13]100可見,仁者之“過”,往往是出于對他者之愛。在這個例子里,仁者之愛的具體表現(xiàn)就是孔子對魯昭公的敬。換言之,此處被陳司敗譏笑的孔子之“過”,恰恰是孔子知禮而行禮,表現(xiàn)為“為尊者諱”的“不過”之“過”。然而即使面對這樣的被人誤解之“過”,仁人也不為自己開脫,更不會掩飾、狡辯,表現(xiàn)在孔子身上,就只是淡然一句“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子貢之評深得其旨:“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盵6]1334以“日月之食”比喻仁者之“過”可謂恰當且形象,對此,皇疏所解精到入微:“日月之食,非日月故為,君子之過,非君子故為”,“日月之食,人并見之,如君子有過不隱,人亦見之也”,“日月食罷,改暗更明,則天下皆并瞻仰,君子之德亦不以先過為累也”。[12]509

由此可知,對于同樣一件事,不知禮者以為非禮,深得禮者則以之為“是禮也”。《論語·八佾》所載一事也可以幫助我們加深對此義之認識,其曰:

子入大(太)廟,每事問?;蛟唬骸笆胫^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大(太)廟,每事問?!弊勇勚?,曰:“是禮也?!盵6]183-184

顯然,不知禮者以“知禮”者為不知禮,知禮者貌似不知禮而實際卻正在行禮。在此種情形之下,我們對于一件事、一個人,應該采取“眾惡之”固“必察”而“眾好之”亦“必察”[6]1115的態(tài)度,因為:“鄉(xiāng)人皆好之”,“未可也”;“鄉(xiāng)人皆惡之”,亦“未可也”,“不如鄉(xiāng)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6]936一方面,如果“一鄉(xiāng)之人皆好此人”,那么“此人或者行與眾同,或朋黨”,另一方面,如果“一鄉(xiāng)之人皆惡此人”,那么“此人或者行與眾異,或孤特”;所以,“不若鄉(xiāng)人之善行者善之,惡行者惡之,與善人同,復與惡人異。道理勝于前,故知是實善”。[14]質(zhì)言之:人皆稱其美善,則此人往往是八面玲瓏、見風使舵之鄉(xiāng)愿,此為下品;人皆稱其不善,則此人或為大逆不道之下下品,或為特立獨行之中品;唯有惡人稱其惡、善人稱其善者,才是孔門所追求之上品,即仁者。

二、“忎”與禮之本:以內(nèi)主外的“文質(zhì)彬彬”

通過前文所論不難看出,在孔門看來,內(nèi)心的真情實感是支撐仁者“禮貌”和“仁貌”(即容禮)之內(nèi)在基礎,即“以內(nèi)主外”。若無內(nèi)心真情,即便徒有外在之“容儀”,也只是“似仁而非”。既然真情被看作容禮、威儀之基礎,那么將其擴大為能夠穩(wěn)固整個禮樂體系和政治秩序之最后根據(jù),亦為合乎邏輯的展開。需要說明的是,這里的“以內(nèi)主外”不應理解為“以內(nèi)控外”。后者體現(xiàn)的是未經(jīng)轉(zhuǎn)化的身體主體在身心分裂狀態(tài)下以“分別心”強加于身體的有為而刻意的造作活動,而前者雖亦以心為主導,卻是實現(xiàn)了身心一如之轉(zhuǎn)化后的身體主體所具有的狀態(tài),體現(xiàn)為無為而自發(fā)的必然活動。

(一)作為“哀”“戚”之真情的禮之本

《論語》中涉及禮樂之根據(jù)的討論很多。首先來看孔子以下一語:“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6]1216世俗的看法往往將“玉帛”和“鐘鼓”等同于“禮樂”。誠然,“玉帛”“鐘鼓”乃是“禮樂”得以建立所不可缺少的載體,但它們不過是一種手段,是用以表達內(nèi)在的無形內(nèi)容之媒介。一旦丟失了內(nèi)在的無形內(nèi)容,“禮樂”不過就是一具干癟的軀殼,用于為學修身,則流于虛偽矯飾,用于治禮為政,則演為繁文縟節(jié)。而上述“內(nèi)在的無形內(nèi)容”,在我們看來,就是孔門所孜孜追求的“仁”,其最直觀、最精煉的表達,則是一個具備了“心”符的“忎”??鬃佑衷唬骸叭硕蝗?,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6]142顯然,人之“仁”(忎)乃是支撐禮樂所如之何的內(nèi)在基礎,而其發(fā)用,又必須具體落實于人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情。*因此可以斷言,此處出現(xiàn)的“仁”,其意義更符合“忎”字之構形。

對此,可引林放與孔子的一段對話來說明。林放以何為“禮之本”請教孔子而得到了“大哉問”的贊許[6]143-144,顯然這個問題觸及了孔子思想內(nèi)核之最底層,孔子與它產(chǎn)生了強烈共鳴,進而申論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盵6]145這個回答旨在淡化外在的“玉帛”“鐘鼓”所代表的財物之貴賤與多少*參見《荀子·大略》:“禮者,以財物為用,以貴賤為文,以多少為異?!?參考文獻[7]1059頁),而突顯內(nèi)在真情的表達對于禮儀節(jié)文之重要意義。與井然有序、奢侈排場的盛大場面相比,質(zhì)樸節(jié)儉但能抒發(fā)真情的表達足矣。以喪禮為例,內(nèi)心的悲戚勝過一切徒然的外在之“禮貌”,亦如子游所言:“喪致乎哀而止?!盵6]1325若能充分表達對逝去的親人之發(fā)自內(nèi)心的思慕與不舍,也就足以稱得上合于禮?!抖Y記·檀弓上》載子路之言亦曰:“吾聞諸夫子:喪禮與其哀不足而禮有余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余也。”[10]289誠如前面孔子回答林放之問一樣,即便不能于外在儀節(jié)上達到“易”*朱熹《集注》釋“易”曰:“治也。孟子曰:‘易其田疇?!趩识Y,則節(jié)文習熟”。(參考文獻[13]62頁)所論誠是,今從之。的標準,有哀有戚亦足矣,而此哀戚即孔子所強調(diào)的作為內(nèi)在真情的“仁”(忎)于喪禮中的具體表現(xiàn)。

(二)作為“素”“質(zhì)”之真實的禮之本

《論語》中涉及“禮之本”的另一場討論,由子夏問《詩》而引出?!墩撜Z·八佾》篇載子夏問孔子之言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6]157其問題的關鍵在于“素以為絢”句。朱熹《集注》解曰:“素,粉地,畫之質(zhì)也。絢,采色,畫之飾也?!盵13]63也就是說,女子的真正美麗在于“質(zhì)”美。即便不飾之以“絢”,依然有“巧笑之倩”“美目之盼”??鬃踊貞f“繪事后素”[6]157,亦即如朱熹所說“猶人有美質(zhì),然后可加文飾”[13]63??鬃舆@個回答立刻引發(fā)了子夏對于“禮之本”的思考,子夏隨即追問曰“禮后乎”[6]159。當然,繪畫之事以天然的“素質(zhì)”為本,那么,同樣作為文飾的禮樂之事又以何為本呢?這個追問再一次觸及了孔子所最為掛懷的關于“禮之本”的思考,在與子夏共鳴之余,孔子給予后者極高的贊許:“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盵6]159雖然孔子沒有對子夏的追問給出正面的回答,但作為禮樂之“素質(zhì)”的東西,必然“就是人的真情實感,就是人心”[15]67??梢姡诙Y樂與“素質(zhì)”之間,孔子的思考重心更偏向于后者。

這又將引出《論語》中關于“文質(zhì)之辨”的論題。此亦為“禮之本”問題的一個變奏。具體講,孔子雖追求“文質(zhì)彬彬”者,但在求之不得的情況下,則以質(zhì)者(亦即所謂有“素質(zhì)”者)優(yōu)先,而文者次之。所謂質(zhì)者,即“義以為質(zhì)”[6]1100者,其特點是“質(zhì)勝文”而“野”[6]400。所謂“野”,就是“凡民未有爵祿之稱”*說見程樹德《集釋》引劉氏《正義》。(參考文獻[6]738頁)者,也就是志于學,但未溺于繁文縟節(jié),仍然保有初心者。在孔子看來,這樣的“野人”才是最能“先進于禮樂”的人[6]735,“如用之,則吾(孔子)從先進”[6]735;但這并不意味著,在孔子的思考中,作為文飾的禮樂成為了君子修養(yǎng)中可有可無的東西。《論語·顏淵》篇載棘子成之言曰:“君子質(zhì)而已矣,何以文為?”[6]840這樣的觀點,顯然正是對孔子之意的典型誤解。子貢回應說“惜乎夫子(棘子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6]841,其中“駟不及舌”是指棘氏之意失之偏頗,意即如果僅僅存質(zhì)而去文,則“文猶質(zhì)也,質(zhì)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6]842矣。真正的君子應是“義以為質(zhì),禮以行之”[6]1100,“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6]400。如果這個“文質(zhì)彬彬”的“文”指的是以身體呈現(xiàn)(embodiment)之方式顯象在外的容禮、威儀或者以器物為“體現(xiàn)”的禮樂之具*此處可參考《國語·周語下》中的一句古語“夫敬,文之恭也;忠,文之實也”,韋昭注“文”曰“德之總名也”,似可理解為“文”乃是內(nèi)在之“德”“實”展現(xiàn)于外之狀態(tài)、形式的總稱。,那么“質(zhì)”則是支撐這個外在禮容、禮器的內(nèi)在真情與真意。合而言之,則是“仁”之另一種寫法即“從身從心”之“忎”所欲傳達的消息。

(三)作為“三年之愛”之真心的禮之本

此外,孔子將禮樂秩序之最后根據(jù)建基于內(nèi)在人情、人心的最明顯一例,見于《論語·陽貨》篇所載宰我向孔子請教“三年之喪”的對話之中。筆者在另一項研究中已經(jīng)指出,春秋君子將威儀修養(yǎng)與禮樂秩序之形上基礎建立于外在“天道”之上的做法已經(jīng)遭到普遍的質(zhì)疑。同樣地,在此基礎上所建構的具體的行禮規(guī)定(如子女為父母守喪三年)也面臨著被懷疑甚至被廢棄的危險。[4]不僅如此,更有人仍然依據(jù)“天道”之運行規(guī)律,卻提出試圖改造“三年之喪”的論點?!翱组T四科”中“言語”科之代表人物宰我即持此觀點,其曰:

三年之喪,期(一年)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谷既沒,新谷既升,鉆燧改火,期可已矣。[6]1231-1232

對此,王博的分析可謂恰當:“以天道循環(huán)為依據(jù),以為四時轉(zhuǎn)移,萬象更新,因此為父母守喪,一年已經(jīng)足夠。太長的三年之喪,反而會導致禮壞樂崩的結局?!盵15]67-68平心而論,以一年之喪代替三年之喪的建議,也不過是鑒于禮壞樂崩的現(xiàn)實而提出的權宜補救之策,站在“實用主義”的立場來看,此舉也不失為一種旨在最大限度地保留禮樂的積極思考。然而,孔子對此卻提出了嚴厲的批評。其實,對于宰我根據(jù)“天道”循環(huán)以一年為限而改造“三年之喪”的理論可行與否,孔子并未表態(tài)。相反,孔子的回應方式,卻是避開外在之“天道”,而直指內(nèi)在之人心:“食夫稻,衣夫錦,于女安乎?”[6]1236顯然,所謂“安”,是指“心安”。對于這一回應,宰我似乎并未領會夫子之用意,竟然回答說:“安?!盵6]1236這樣沒頭沒腦的回答立刻激怒了孔子,致使其在以下的話語中似乎頗有賭氣的成分:

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6]1236

等到宰我離開后,孔子才進一步解釋了為何會發(fā)如此大的脾氣,他說:

予(宰我)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于其父母乎![6]1237

可見,孔子之所以對宰我的想法和回答如此惱怒,并非僅僅因為宰我的思考仍然停留于外在的“天道”層面,更在于宰我言語之中所顯示出的對于“父母之愛”的漠視。在孔子看來,子女對父母的“三年之喪”是對于自己初生三年不能“免于父母之懷”的回報。顯然,孔子已將“三年之喪”所代表的整個君子修養(yǎng)理論,甚至整個禮樂秩序之形上基礎,由外在的“天道”引向了內(nèi)在的真情實感。質(zhì)言之,仁者,“愛人”[6]873,而“愛”由“心”出,所以,仁(忎)者主“心”。

三、“忎”與內(nèi)自省:身心互攝的為仁之方

同樣顯而易見的是,作為“仁”之“古文”的“忎”字,其“心”符不僅僅指仁者以真情為本的自然流露,更體現(xiàn)了一種有別于外在容禮訓練的內(nèi)在修養(yǎng)途徑。而對此內(nèi)在修養(yǎng)的定義,也是由孔子最早提出的,有所謂“內(nèi)省不疚”[6]827,還有“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6]269。對此,以繼承孔門“為仁”之學的內(nèi)向化取徑著稱的曾子亦曰“吾日三省吾身”[6]18。顯然,這種向內(nèi)的反省活動與修養(yǎng),只能是一種心的活動,心的修養(yǎng)。而在《論語》中,諸如“克己”“修己”等敘述,亦均為基于返回內(nèi)心的省察而形成的“修養(yǎng)論”詞匯。

同時,仁德之于人,具有流失性,并非一日“克己”“內(nèi)省”便可終生不離仁德。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余則日月至焉而已矣?!盵6]378所謂“日月至焉”,朱熹注曰:“或日一至焉,或月一至焉,能造其域而不能久也?!盵13]86孔門弟子,賢如顏回者,也不過才做到“三月不違仁”,可見內(nèi)省求仁的修養(yǎng)并非一蹴而就的,而是要時時用力,事事用功,“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6]235,要“鄉(xiāng)(向)道而行……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shù)之不足也,俛(勉)焉日有孳孳,斃而后已”[10]2064。曾子亦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6]527顯然,孔門諸賢之求仁,乃是貫徹一生、死而后已的事業(yè)。這不僅要體現(xiàn)于外在的“視聽言動”皆不“非禮”[6]821,更要使之轉(zhuǎn)化為內(nèi)心之自覺與自律。

進而言之,在學者還沒有具備喚醒內(nèi)在之“仁”(忎)的能力之前,道德生命的塑造必須依靠外部的、已然的秩序(落實于身體則主要指容禮)之規(guī)訓。但當一個人具備了外在的“仁貌”或“禮貌”,亦即“威儀”之后,則必須反觀內(nèi)心,為外在的形貌、氣象找到堅實的內(nèi)在根據(jù)。需要指出的是,內(nèi)、外兩種修養(yǎng)并非截然分開、次序鮮明,而是相互涵攝、互為促進的。唯有兩者兼顧、涵泳日久、堅持不懈,才能達到“從心所欲,不逾矩”[6]76的身心一如、內(nèi)外兼通之境界。這也就是“忎”字兼有“身”“心”之構形所直觀表現(xiàn)者。對于這一點,先秦儒家殿軍荀子所論至為精當: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著)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蠕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又畬W也,以美其身;……[7]29

所謂“以美其身”的“君子之學”,亦即“仁者之學”。就個體而言,荀子將其為學過程析為由外而內(nèi)和由內(nèi)而外的同時展開之一體兩面。就由外而內(nèi)之一面來講,荀子主張“君子之學”要“入乎耳”而“箸(著)乎心”。讀者于此不可拘泥文字,而當深玩其味。竊以為,“箸(著)乎心”者,當不限于“入乎耳”者,亦當延及“入乎眼”“入乎口”“入乎四體發(fā)膚”者,亦即孔子所謂“非禮四勿”之教。簡言之,就是以整個身體為媒介,投入到禮樂的文化世界,讓整全生動的身體之富含靈性的眼耳鼻舌、四肢百骸與外在的人文教化相互激蕩涵泳,進而達到“志而不忘”[16]12的狀態(tài),使其內(nèi)化于心,并同時開啟由內(nèi)而外地轉(zhuǎn)化生理身體的教化之機。

這就轉(zhuǎn)到了“仁者之學”的另一面,即將“箸(著)乎心”者“布乎四體,形乎動靜”。對此,楊倞注曰:“布乎四體,謂有威儀潤身也。形乎動靜,謂知所措履也?!盵16]12所謂“布乎四體”,用今天的哲學話語來講,就是要在“人的身體是人的靈魂的最好圖畫”[17]之意義上,以包括四肢百骸在內(nèi)的整全、生動的身體來呈現(xiàn)心靈;而所謂“形乎動靜”,則是在活生生的身體的每一個姿勢、動作,亦即身體的全部呈現(xiàn)與運作之中,將其轉(zhuǎn)化為人文意義之源泉、價值實踐之場域——可以法象之“大*“大”字的哲學考察可參看拙文《老子身體觀視域下的“大”概念》,見《江西社會科學》2014年第12期。形”[7]547。

質(zhì)言之,就是荀子所謂“端(喘)而言,蠕(蝡)而動,一可以為法則”,楊倞注曰:“或喘息微言,或蝡蠢蝡動,皆可以為法則。”[16]12王天海進一步引申之曰:“‘喘而言,蝡而動’互文也,概指言行之疾緩?!盵7]30通俗地講,就是經(jīng)過由外而內(nèi)與由內(nèi)而外的共同轉(zhuǎn)化之后,學者之身體已經(jīng)不再是純生理、私有之身體,它已經(jīng)完成了社會性、政治性,乃至天下性的轉(zhuǎn)化,進而成為指向他者并且將要轉(zhuǎn)化他者乃至世界的道德化的主體,最終以一個支撐點或發(fā)動者的姿態(tài)融入世界之道德轉(zhuǎn)化的大流。這時的身體,與其說是以皮膚為界的、有似原子一般相互隔離的生理有機體,毋寧說是經(jīng)過道德化的宇宙洪流滌蕩渣滓后沛然莫能御之的道德之源。

這樣一來,孔門仁學之境界再一次得到提升,它突破了個體的身心之限,從屬己的私德之提升與修養(yǎng),擴展為主體間之交感與轉(zhuǎn)化。而有“間”必有“對”,有“對”必有“二”。顯然,“相人偶”意義上的“從人、從二”之“仁”字構形所體現(xiàn)之義,也就呼之欲出了。*對于“仁”之字形的哲學考察將構成另一獨立主題,限于篇幅,筆者將另撰專文論之。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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