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林

書法家錢穆父任開封府尹時，曾向歐陽修請教書法之事。那一天，歐陽修在書房接見了錢穆父，叫家仆沏一壺蔡襄送來的小龍團招待他。

錢穆父說：“年輕的時候學書法，極普通的筆，極普通的紙，覺得技法掌握得很快，也感到很有情趣和快樂;現(xiàn)在練習書法，筆是徐堰筆，墨是李廷珪墨，全都是佳制，但覺得在書藝上總是裹足不前，達不到心中所期望的境界?！?/p>

歐陽修斟上茶，茶的清香很快充溢了書房。

歐陽修說：“今天不談書法，我想給你講個故事?！?/p>

于是，歐陽修就給錢穆父講了一個關于琴的故事。

歐陽修說：“我做夷陵令的時候，朋友送我一張琴，那是一張普通的琴。政事之余，攜著這張琴，經(jīng)常去青山綠水間，彈琴以遣興。琴雖普通，但琴音清越，超塵脫俗，其樂無窮。”

歐陽修啜了一口茶，接著說：“后來，我到京城做了舍人，得了第二張琴，這是一張張粵琴，與第一張相比，名貴多了。隔幾年，我做了學士，得到了一張雷琴，這可是盛唐四川造琴名家雷氏的作品，屬琴中珍品。說也怪，得到張粵琴的時候，還有一點兒彈琴的興趣，但已經(jīng)找不到彈第一張琴時的快樂了。到了第三張琴，雖說珍貴無比，可一點兒彈琴的興致都沒有了?！?/p>

錢穆父非常奇怪，問：“這是什么原因呢？”

歐陽修低嘆一聲，指著心口說：“問題就在這里。”

錢穆父告別的時候，歐陽修把剛才的談話抄錄下來。歐陽修對錢穆父說：“送你吧，多想一想，或許有點兒用處?！?/p>

回到府上，錢穆父再三展讀歐陽修所送的《論琴帖》，慢慢地，思緒的窗戶里透進了縷縷陽光。歐陽修看似論琴，其實是在論人??！

官做得越大，名利場也就越大，誘惑也就多起來。心靜不下來了，學問就難于精透。樂在于心，心中無樂了，即便琴再好，也只能暴殄天物，又怎能彈出快樂呢？

豁然間，錢穆父開悟了。書法何嘗不如此，琴法即書法，書法即琴法，自然界萬物一理?。?/p>

選自《絕妙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