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基

春聯(lián)何時興起？ 長期以來一直受到社會關(guān)注。人們最熟悉的是王安石《元日》詩中兩句：『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缓芏嗳苏J為桃符即是春聯(lián)。其實這個是誤解，宋代題桃符雖然很流行，但題的是詩，不是春聯(lián)。 清代學者梁章鉅在《楹聯(lián)叢話》卷一寫道：『嘗聞紀文達師言： 楹帖始于桃符，蜀孟昶」余慶「」長春「一聯(lián)最古。但宋以來，春帖子多用絕句，其必以對語，朱箋書之者，則不知始于何時也。 』紀文達即紀昀（字曉嵐），他告訴我們，宋代的春帖子還是使用絕句詩， 而用『對語』『朱箋』書寫的春聯(lián)，則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

那么我們來探尋一下春聯(lián)發(fā)展的軌跡，理一理從桃符到春聯(lián)的來龍去脈。

一、郁壘神荼寫未真（宋代詞人姜夔《鷓鴣天· 丁巳元日》句）

講春聯(lián)不能不講桃符。

桃符是從桃樹能避邪的傳說中演繹而來的，推測可能是『桃』諧音『逃』，寓意逃避災(zāi)難邪惡。

最初記載桃樹避邪的是《山海經(jīng)》，但現(xiàn)在的《山海經(jīng)》版本沒有此段論述。后人一般轉(zhuǎn)引東漢王充《論衡· 訂鬼》中所述：『《山海經(jīng)》又曰： 」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 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lǐng)萬鬼。惡害之鬼，執(zhí)以葦索，而以食虎。于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qū)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郁壘與虎，懸葦索以御。 「』又有不少材料稱引用《黃帝書》中記述，但《黃帝書》久佚，原始材料盡失。

東漢應(yīng)劭《風俗通義· 祀典 》引用《黃帝書》講述了類似故事，北齊人杜臺卿所著《玉燭寶典》、南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南宋戴埴《鼠璞》以及《本草經(jīng)》等著作均有此語。漢代前后，正史和野史及筆記等文獻屢有關(guān)于桃樹及其制品避邪的記載。 追根溯源，最早均來自《山海經(jīng)》和《黃帝書》。

桃樹避邪的傳說持續(xù)時間之久， 傳播地域之廣， 成為中國歷史上根深蒂固的風俗。

查古籍，知道古時的桃樹系列避邪物，包含了桃梗，桃印，桃人、桃偶、桃版、桃枝、桃茢、 桃弧、 桃弓等等。

最初人們避邪， 只是簡單地在門邊或門上掛桃梗，掛葦索，在地上插桃木。 宋代王觀國《學林· 梗俑》云： 『謂之梗者，削桃為人形，以其粗有人形，大略而已，故謂之梗。 』東漢許慎在注《淮南子· 詮言篇》中說『今人以桃梗徑寸許，長七八寸，中分之。書祈福禳災(zāi)之辭，歲旦插於門左右地而釘之。 』漢代開始就有在桃人上寫字的記載，但是插在地上的。

這種桃梗桃枝發(fā)展到桃板（版），可以畫畫、寫字，書符于其上，這才稱為桃符。 東晉葛洪《抱樸子· 登涉》： 『上五符，皆老君入山符也。 以丹書桃板上，大書其文字，令彌滿板上，以著門戶上，及四方四隅，及所道側(cè)要處，去所住處，五十步內(nèi)，辟山精鬼魅。 戶內(nèi)梁柱，皆可施安。 』畫的是咒符。

南朝宋范曄《后漢書· 禮儀志》： 『以桃印長六寸，方三寸，五色書文如法，以施門戶。 』這是寫文字。

同時期的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中說： 『正月一日，造桃板著戶，謂之仙木。繪二神貼戶左右，左神荼，右郁壘，俗謂之門神。 』這是畫門神。

大抵唐代以前，桃符上畫畫、寫字、施咒，用以避邪。 還未見題詩題聯(lián)的記載。 唐代詩人張子容《樂城歲日贈孟浩然》詩句：『插桃銷瘴癘』，好像唐代時還是插桃梗于地的。宋詩宋詞中有八十處談及桃符詩，而唐詩中無一首言及。

二、大書春帖當桃符（宋代詩人胡仲弓《元日》詩句）

從桃梗、桃人、桃印、桃版到桃符，是一個精致的過程。初始的避邪功能，是斫枝桃樹枝， 鋸根桃木棍就可以的。 發(fā)展到桃版后，就逐漸精細加工。 南宋陳元靚《歲時廣記》引《皇朝歲時雜記》記載： 『桃符之形制，以長二三尺、寬四五寸的薄木板制成，上畫以狻猊白澤之類， 下書左神荼、 右郁壘，或?qū)懘涸~。 』比這更早的五代十國時期后蜀題桃符就有記載， 北宋初年人黃休復(fù)《茅亭客話》：『先是，蜀主每歲除日，諸宮門各給桃符一對，俾題」元、亨、利、貞「四字。時偽太子善書札，選本宮策勛府桃符親題曰」天垂余慶，地接長春「八字，以為詞翰之美。 』看來晚唐宋初時期，題桃符還處于轉(zhuǎn)折階段，既有畫神荼郁壘畫像的，也有題吉語的，但還沒有題寫詩句或?qū)β?lián)。后蜀太子善書札有文才， 題寫的兩句話和孟昶的『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也只能是作為一個特例，當時的人都稱為『桃符詩』。此時題詩題聯(lián)還未形成氣候。

唐末宋初， 桃樹系列避邪物還保持了多樣性的特征，形式可以是桃梗、桃人、桃版等，方法可以掛門上、壁間、釘?shù)厣?，放置家中任一位置（戶?nèi)梁柱，皆可施安）。 內(nèi)容可以是白板，畫神像、寫神荼郁壘文字，并開始題『元亨利貞』等吉祥文字。因二三尺長四五寸寬的木板， 不能寫更大更多的字，同時，木板上寫字也不利于書法藝術(shù)的發(fā)揮。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即桃樹是小樹種，樹徑不大，木材彎曲，一棵樹加工成二三尺長四五寸寬的木板，量不大，不能滿足社會需要。題桃符便向紙質(zhì)發(fā)展，出現(xiàn)了不同形式的其它『桃符』。雖然還稱『桃符』，但已沒有『桃』的味道了。 其功能已升華，從單純的避邪向祈福發(fā)展。 習慣還稱為『桃符』， 在繼續(xù)保持避邪功能的同時，部分內(nèi)容向紙質(zhì)拓展。 這時出現(xiàn)了不同于桃符的其它形式。

門箋 門箋是傳統(tǒng)的春節(jié)門楣吉祥飾物，一般用紅紙或彩紙剪刻而成，上有吉語題額，中有吉祥圖案或福祿壽喜等字。隋代杜臺卿《玉燭寶典》卷一《附說》： 『立春多在此月之初，俗間悉剪彩為燕子，置之檐楹，以戴，貼宜春之字?！惶拼鷮O思邈《千金月令》云：『立春日貼宜春字于門。 』唐人韋莊《立春》詩云： 『殷勤為作宜春曲，題向花箋貼繡楣。 』這種門箋已經(jīng)題寫吉語了。 春勝亦是門箋，唐代稱為春勝，即書寫吉語的春幡。 唐李商隱《驕兒》詩： 『請爺書春勝，春勝宜春日。 』

春牌 南宋末年吳自牧著《夢粱錄》記載： 『歲旦在邇，席鋪百貨，畫門神桃符，迎春牌兒…… 』； 『士庶家不論大小，俱灑掃門閭，去塵穢，凈庭戶，換門神，掛鐘馗，釘桃符，貼春牌，祭祖宗』。 由此可知，當時桃符與春牌、門神與桃符已分開了。

宜春帖 又名『春書』，在南北朝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 于立春日用色紙剪成『宜春』二字，張貼在門柱上，或?qū)懗蓡尉涞钠渌樵?，貼于門楣上。 南朝梁宗懔所著的《荊楚歲時記》有載，立春日湘人們要寫『宜春』二字貼在家中，即宜春帖，又稱春帖。

題桃符 大概在唐末開始， 宋代流行起來?！端问贰?五行志》記載： 每當除夕日，『命翰林為詞題桃符，正點，置寢門左右』。需要指出的是，所謂『題桃符』，從原先的寫簡單的『元、亨、利、貞』發(fā)展到寫詩句，而不是寫對聯(lián)， 古文獻中沒有看到桃符題對聯(lián)的記載，而明確地講是寫詩。

盧炳（南宋）《瑞鷓鴣》： 『冷甚只多燒木葉，詩成無處寫桃符。 』陳人杰（南宋）《沁園春》： 『桃符冷落，誰撰新詩。 』趙庚夫（宋代）《除夕即事詩》： 『桃符詩句好，恐動往來人。 』朱淑真（宋代）《除夜》：『桃符自寫新翻句?！皇嬖老椋ㄋ未妒貧q行》：『起寫桃符覓詩句?！挥谑ㄋ未抖〕髿q旦》：『不寫桃符換舊詩?！豢芍曳蠈懙氖窃姟?就是孟昶題寫的所謂天下第一春聯(lián)，其實也是兩句詩。無論是記載此事的宋代張?zhí)朴⒅鳌妒駰冭弧愤€是《宋史· 西蜀孟氏》， 都只講到孟昶題桃符詞，而桃符詞就是詩。 宋代《楊文公談苑》明確講這是詩：『辛寅遜仕偽蜀孟昶，為學士。王師將致討之前歲歲除，昶令學士作詩兩句，寫桃符上。 寅遜題曰：」新年納余慶，佳節(jié)號長春。 「』《全唐詩》卷八百七十五《孟蜀桃符詩》也是作為詩收入集中的。

桃符從避邪到祈福，是從『逃、避』到『祈、求』的飛躍，從而為春聯(lián)的誕生開辟了道路。從宋代留存的資料來看，題桃符已成時尚。 『自寫桃符筆有神』（虞儔《歲除》）；『桃符頻換句難新』（薛嵎《新年換桃符》）；『退歸擬學舊桃符』（蘇軾《除夜野宿常州城外二首其一》）；『桃符盡書吉利』（晁補之）； 『過門人挽住， 相倩寫桃符』（王諶《飯罷》），『鄰人或倩寫桃符』（王邁《除夕》）等等。 特別有意義的是南宋胡仲弓《元日》詩句： 『大書春帖當桃符』，可見春帖已大行其道，同時也說明春帖是春帖，桃符是桃符，二者不是一回事。

春帖子 是自宋代開始的， 題寫詩句貼于門上逐漸成為風俗。 但此時寫的是詩句，即紀昀所講的『但宋以來，春帖子多用絕句。 』春帖子多為立春日即那時的春節(jié)使用，但元日等節(jié)日也是使用的。

春帖又稱春帖子、春端帖。 春端帖子，是一種在立春日貼在宮中門帳上的書有詩句的帖子。宋制，翰林一年八節(jié)要撰作帖子詞，當然，主要是元日和立春日。 詩體近于宮詞，多為五、七言絕句，文字工麗，或歌頌升平，或寓意規(guī)諫，貼于禁中門帳。 立春日貼春帖、作春帖詞，在宋代很盛行。

《全唐詩》沒有找到春帖子的作品，而《全宋詩》則有不少，許多著名詩詞大家都寫有春帖子詞，僅歐陽修一人就有二十首。有意思的是，蘇軾書寫的《春帖子詞》成為他的書法代表作品。從傳世的蘇軾書法看，他帖子詞絕不是題在桃符上的了。 茲錄幾首如下：

蘇軾· 春帖子詞

陽谷賓初日，清臺告協(xié)風。

愿如風有信，長與日俱中。宋祁· 春帖子詞皇帝閣十二首（選一）宜春苑里報春回，寶勝繒花百種催。瑞羽關(guān)關(guān)遷木早，神魚潑潑上冰來。歐陽修· 春帖子詞二十首（選一）

萌牙資暖律，養(yǎng)育本仁心。

顧彼蒼生意，安知帝力深。

春帖子詞以絕句為主， 大概是因為要貼在門上，字數(shù)不可能太多的緣故吧，這也印證了紀昀所說『宋以來春帖子多用絕句』。 所以，興盛于宋代的由『桃符』發(fā)展起來的春帖子詞， 還不具備春聯(lián)的基本要求。 王安石《元日》一詩中的『新桃換舊符』，就只能是春帖子詞，而不是春聯(lián)?！侯}桃符』也從簡單的寫『神荼、郁壘』到吉利字再到詩句，稱呼則有『題桃符』、『桃符詞』、『春帖子詞』等。

自此，『桃符』的功能發(fā)生了分化，一個分支保持了避邪的原始功能， 至今在中國農(nóng)村還能見到上書『神荼、郁壘』的桃木板； 另一分支是神荼、郁壘作為專職門神，用漆畫畫在廟宇、祠堂的大門上。唐代尉遲恭、秦叔寶也曾作為門神。居家貼門神的習俗仍在一些地方保留著， 但已不用桃木板了，而是用年畫、剪紙等代替?！栋酌分屑从匈N門神情節(jié)?！洪T神門神扛大刀，大鬼小鬼進不來?！辉僖粋€分支就是春帖子（春勝、春牌、宜春帖等）的興起，桃符和春帖并行不悖， 春帖子其實已不再具備桃符的功能， 盡管在一個時期內(nèi)還稱其為『桃符』。

但要強調(diào)一點，真正的春聯(lián)還未出現(xiàn)。

三、桃符門掛映春聯(lián)（明代詩人范景文《和北吳歌》詩句）

春聯(lián)興起，應(yīng)該是在元代，此前還沒有確切的貼春聯(lián)的記載。 紀昀講的『必以對語，朱箋書之者』，是春聯(lián)的最基本特征，第一，必須是對語，即對子、對聯(lián)； 第二，用紅紙書寫。這種真正的春聯(lián)，到了元代才有確切記載。其演化過程，應(yīng)該是在春帖子成熟的基礎(chǔ)上，更加簡練，美觀，醒目，適于貼在門楣上。這是一個質(zhì)的飛躍，使歷史悠久的『桃符』進入了春聯(lián)時代。 春聯(lián)的產(chǎn)生，徹底脫離了桃符的形式和內(nèi)容， 人們能夠更加豐富多彩地創(chuàng)作各具特色， 適合自己的聯(lián)語，寄托自己對新年的期盼，而不是像桃符那樣千篇一律內(nèi)容單一。 請看史料：明代大臣都穆（一四五八—一五二五）在其所著《南濠詩話》一書中記載： 『元盛時，揚州有趙氏者，富而好客。 其家有明月樓，人作春題，多未當意者。一日，趙子昂過揚，主人知之，迎致樓上，盛筵相款，所用皆銀器。 酒半，出紙筆求作春題。 子昂援筆書云：

春風閬苑三千客；

明月?lián)P州第一樓。

主人得之， 喜甚， 盡撤酒器以贈子昂。 』

趙子昂即趙孟頫（一二五四—一三二），字子昂，號松雪，我國著名的書畫家。春二題，即春聯(lián)。 此則史料人物、時間、地點、情節(jié)俱全，所作春聯(lián)完全符合聯(lián)律。此時將春聯(lián)稱為春題，比較少見，只是一個過渡的稱呼，因為此后不久的史料就出現(xiàn)了『春聯(lián)』一詞。

我們見到的較早的『春聯(lián)』名稱，是明代小說家吳承恩（一五一零—一五八二）所著《西游記》。 《西游記》第二十四回『萬壽山大仙留故友，五莊觀行者竊人參』中， 唐僧師徒在萬壽山五莊觀又見那二門上有一對春聯(lián)：

長生不老神仙府；

與天同壽道人家。

此聯(lián)雖不工， 但價值在于明確地寫到『春聯(lián)』二字，可見那時春聯(lián)已成為習慣稱呼。吳承恩是明武宗和明世宗時代人，生活年代距明朝開國僅一百余年。 這可能是我們見到的有據(jù)可查的第一次出現(xiàn)『春聯(lián)』二字。 雖然后來不斷有文獻追溯到朱元璋寫春聯(lián)，但文獻的寫作時間均比吳承恩晚。

明萬歷三十八年（一六一零）刻的周暉《金陵瑣事》卷一有一則『春聯(lián)』： 太祖御書春聯(lián)，賜中山王徐公達云：

始余起兵于濠上，先崇捧日之心；逮茲定鼎于江南，遂作擎天之柱。此二十六字，乃初封信國公誥中語也。又一聯(lián)云：

破虜平蠻，功貫古今人第一；

出將入相，才兼文武世無雙。

書中還有一則： 太祖賜駙馬梅殷府門春聯(lián)云：

人間塵俗不到處；

闕下恩榮第一家。

陳尚古在《簪云樓雜話》中載：『春聯(lián)之設(shè)自明太祖始。 帝都金陵，除夕前忽傳旨，公卿士庶家，門口須加春聯(lián)一副，帝微行出觀。 』（陳尚古，字云瞻，生卒年代不詳，著作在康熙朝刊印，應(yīng)為此前人）錢謙益編選的《列朝詩集》、周暉的《金陵瑣事》以及乾隆年間長沙錢德蒼的《解人頤》等筆記小說都有類似記載。

關(guān)于朱元璋寫春聯(lián)的記載甚多， 于是有人懷疑是否牽強附會。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從明初開始，春聯(lián)已經(jīng)普及，春聯(lián)的名稱也廣泛使用。

明末史玄的《舊京遺事》載：『禁中歲除， 各宮門改易春聯(lián)及安放絹畫鐘馗神像。 』除朱元璋外，明代皇帝中也多有喜歡對聯(lián)者。明末清初孫承澤《春明夢余錄》卷九載： 『萬歷二年四月，面諭輔臣作對聯(lián)。先擬三字對云：

天地泰；

對曰：

日月明。

張居正賀云：永樂十一年端午，宣宗隨成祖北京射柳，連發(fā)三矢皆中。 又出對云：

萬方玉帛風云會；

即對云：

一統(tǒng)山河日月明。成祖大喜，賜名馬、纻絲等物。 時宣宗年十五也。 上所對適與符合。 』

晚明范景文（一五八七—一六四四）有詩云：『桃符門掛映春聯(lián)，爆竹聲中又一年。 』表明春聯(lián)與桃符作為不同的事物，都成為元日的必備。

桃符、春聯(lián)、春帖子詞在清代繼續(xù)并行不悖地同時使用。 清代前期官員還要進獻春帖子詞給皇帝， 例如錢陳群（一六八六—一七七四， 清朝大臣。 康熙六十年進士）立春時節(jié)進獻給乾隆皇帝的帖子詞，有五絕一首、七絕二首。 《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寫寧榮二府過年的情景，『已到了臘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齊備，兩府中都換了門神、聯(lián)對、掛牌，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 』可見那時門神、 聯(lián)對、 桃符一股腦兒還在用。

但是此時人們對桃符的概念逐漸淡化，甚至把桃符與春聯(lián)混為一談。清代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 春聯(lián)》記載：『春聯(lián)者，即桃符也。 自入臘以后，即有文人墨客，在市肆檐下書寫春聯(lián)，以圖潤筆，祭灶之后，則漸次粘掛，千門萬戶，煥然一新。 』

再往后， 又有變化， 到了鴉片戰(zhàn)爭前后，風俗有所不同。 顧祿（字鐵卿，約生于一千八百年左右）寫的《清嘉錄》卷十二《門神》條：『夜分易門神。 俗畫秦叔寶、尉遲敬德之像，彩印于紙，小戶貼之。 或朱紙書神荼、郁壘，以代門丞，安于左右扉； 或書鐘馗進士三字（注： 鐘馗別名鐘進士），斜貼后戶以卻鬼。 』這時已沒有桃符，神像是彩印于紙的畫，或找張紅紙寫神荼、郁壘之名貼門上，又增加了打鬼的鐘馗。鐘馗是唐玄宗時人， 因此后世在驅(qū)鬼打鬼中逐漸代替了神荼郁壘的地位，在民間興盛起來，如今知名度更是超過了二門神。

綜上所述， 桃符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一系列變化。 先秦時民間廣泛流傳桃樹能避邪的故事，元日掛桃梗等桃樹避邪物成為風俗，漢代最盛，一直延續(xù)到明清時期；大約在晉代始，人們使用桃版，上書神荼郁壘畫像，或?qū)懮褫庇魤咀謽?，或書符咒，成為真正的桃符。大約從唐代開始，人們在桃符上題寫吉語，如『元、亨、利、貞』； 大約在五代十國開始，人們在桃符上題寫詩句，后成為宋朝的一種風尚，并進而使用紙質(zhì)題寫『春帖子』，『春帖子』多用絕句?！捍禾印慌c桃符分離，共同成為過年元素；大約在元代開始，出現(xiàn)了『春題』，即真正的春聯(lián)； 明代春聯(lián)處于大發(fā)展時期，宮中和民間大行其道，桃符逐漸淡化；清代繼承明代風俗，春聯(lián)得到廣泛使用。 桃符逐漸退出，由秦叔寶、尉遲恭、鐘馗等代替，紙質(zhì)取代了桃木。

宋代是桃符與春聯(lián)分化的轉(zhuǎn)折期，盡管此前有在桃符上題寫詩句的記載，但并未形成氣候，究其原因，是桃符載體不適合題寫詩句和對聯(lián)，同時，用桃木生產(chǎn)的桃符版難以滿足社會需要。 宋代造紙業(yè)大發(fā)展，高質(zhì)量的紙張適應(yīng)了書法的要求。紀昀所提春聯(lián)的兩個要素『對語、朱箋』已經(jīng)齊備，春聯(lián)也就在元代應(yīng)運而生，明初已經(jīng)成熟。

紀昀說的『楹帖始于桃符』是非常準確的，『始于』不是『等于』，從桃符到春聯(lián)，其中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歲月，只有在質(zhì)的飛躍產(chǎn)生以后，春聯(lián)才真正得以誕生，并成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精粹。

(200336 上海市哈密路398 弄34 號202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