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天津的路上,火車一直向前開,刺破黑夜和迷霧。他們的心里只有一個決心,拼命跑,拼命辦,成了就成了,沒成,也無遺憾。
“有個城市可以接納我了”,馬昊天在朋友圈看到“海河英才”計劃的消息時,立刻閃現(xiàn)出這個念頭。
2018年5月16日,天津市公布人才新政,放寬對學歷型人才、資格型人才、技能型人才、創(chuàng)業(yè)型人才和急需型人才的落戶條件。其中,對全日制高校畢業(yè)的學歷型人才,本科一般不超過40周歲即可直接落戶,條件十分寬松。
當時馬昊天在出差,整晚不眠,重復登錄天津公安APP,但系統(tǒng)崩潰,無法進去,熬到天亮,仍不見好轉。他各方打聽,得到的消息是“一切要按流程走,預審通過后調完檔案,才能辦準遷證”。隨后他又聽也在辦理落戶的朋友說,APP上申請的不算數(shù),必須得本人拿著原件過去辦理,他在消息發(fā)布的當天就拿到了準遷證?!摆s早不趕晚”,他決定向公司請一天假,5月21日,直接去天津線下辦理。
涌入天津的“北漂”們
消息像風一樣刮到了很多人的耳朵里。盡管王小音很快登錄進了申請落戶的APP,但當她在新聞里看到許多人到現(xiàn)場辦理時,還是決定跑一趟。
四面八方的人涌入天津,有的連夜趕來,其中許多是“北漂”。數(shù)據(jù)顯示,僅16日中午12:30至17日早上8:30的20小時內,就有30萬人登錄并下載“天津公安”APP辦理落戶申請。
從北京趕來的盛以彬已經把網(wǎng)上所有的相關信息都瀏覽了一遍,53歲的他超出了學歷型人才的限制條件,只能申請沒有年齡限制的資格型人才。
5月19日,太陽升起來之前,河西區(qū)行政服務大廳外的隊伍已經排到了幾十米遠。排隊的人們交頭接耳,咀嚼著來源不明的內幕,每個人臉上都寫著無數(shù)個問號,茫然而焦急地等待。
此時,在一個名為“天津落戶”的微信群里,人們熱烈地討論著政策,不斷拋出各種問題,“在外地有工作有社保還能辦理嗎?”“各區(qū)行政中心辦預審,哪里人少點?。俊薄皺n案發(fā)號需要什么證件預約嗎?”
盛以彬到達河西區(qū)行政服務大廳時是5月19日下午1點,人才引進政策已打出了“補丁”:要求在天津無住房、無工作、無社保的“三無”申請者須先調入檔案才可辦理準遷證。
當天,天津市人社局發(fā)布了引進人才落戶實施辦法政策解讀。其中提出,天津實施人才新政,主要是吸引人才來天津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在外省市有工作單位的人員,不能按在津無工作單位申報落戶。
盛以彬默默走到隊伍的最末端,聽著前面的人討論最新政策,擔心自己所帶材料不全,又后悔沒有在第一天趕到現(xiàn)場——他已經做好了辭掉北京工作的準備,孩子再過兩年就要高考,“如果能落戶天津,或許高考壓力會減小很多”。
為了搶到有限的預約號,王小音已經40個小時沒有合眼。5月20日深夜11點,她從單位下班后,就讓丈夫開車載著她和另一個朋友從北京豐臺出發(fā),直奔天津。
當天,已經有服務中心張貼出新的通知,從5月21日開始,人才引進落戶進行預約辦理,每天發(fā)放50個預約號,預約號當日有效,約完為止。之后,各區(qū)行政服務中心相繼限制每天發(fā)放的預約號數(shù)。
河西區(qū)行政服務中心廣場外的街道上,丈夫替王小音排隊,她在車子里打盹。早上外賣點了一碗粥,結果整碗扣灑到了裙子上,讓她感覺此行不順。10個小時的等待后,王小音在河西區(qū)只拿到了第二天的預約號,意味著她只能等到第二天,才能進行資料審核。 王小音不甘心,她打算到稍微偏遠一點的北辰區(qū)行政服務大廳看一眼,“那里可能人少,或許能夠直接預審”。
同樣在河西區(qū)行政服務大廳,馬昊天從凌晨2點半排到上午10點,保安告訴所有人,周一周二的號已經發(fā)完,當天排隊的人無法領號。人群開始躁動,工作人員決定再放一批號。最終,他排到了第四天的最后一個預審號。他突然意識到,不要把雞蛋放一個籃子里。
南開區(qū)是他的下一站。但那邊對“三無人群核驗比較嚴格”,屬于 “三無人員”的馬昊天排了一小時隊后,感覺希望渺茫。此時,朋友電話告訴他,“武清區(qū)人少”,他決定中途離開,轉投武清。在武清行政服務大廳,當工作人員問他是否在北京工作,他如實回答,工作人員讓他離開了。
他的最后一站是北辰區(qū)。北辰區(qū)行政大廳的門口也是長龍。等待的人被擋在玻璃門外,人們伸著脖子往里張望,像在等待決定生死的判決書。至于每天發(fā)放多少號,“要看工作人員當天的辦理進度”。天津市公安局北辰分局微信公眾號“平安北辰”信息顯示,截至5月21日,北辰區(qū)行政服務中心聯(lián)審窗口共接待受理群眾1500余人,發(fā)放準遷證160份。
兩個小時的等待后,王小音拿到了當天的預審號。下午3點,舉著號碼牌,她終于邁進了預審大門。她申請的是學歷型人才落戶,她緊緊抱著裝有學歷證和學位證的資料袋,小心翼翼地取出畢業(yè)證書和證明材料,依次放到審核人員面前。
預審只是第一步。信息核對無誤后,王小音成功拿到一張調檔函。走出了行政服務大廳,她這才感到蔫了、累了、腦子空了。接下來,她將拿著這張函回老家,把檔案遷到天津的北方人才市場,才能拿到那張“通關卡”。
政策補丁下的兩難抉擇
5月21日下午5點,馬昊天也邁進了北辰區(qū)行政服務大廳。工作人員告訴他,現(xiàn)在的政策是要求申請者在外地無工作無社保。這意味著他只有放棄在外地的工作和社保才能來津落戶。但馬昊天還不確定要不要這樣做,“未來不確定性因素很多”,他傾向于保留北京的社保,也沒有做好在天津買房的準備。
目前,他最大的顧慮是,即使拿到戶口,來天津工作,薪資水平也不足以負擔房價。
相比馬昊天的舉棋不定,王小音顯得更堅決。
2011年大學畢業(yè)后,王小音從家鄉(xiāng)哈爾濱到北京打拼。她設想著能在北京買房買車,過上好日子,但“進了最不賺錢的行業(yè)”。 原本學旅游管理專業(yè)的她干起了家具銷售,每月拿著1000多的工資,從最底層的銷售做起,穿著高跟鞋到商場發(fā)單頁,腳上磨起一個個鼓囊囊的大泡,晚上坐在宿舍里抱著腳哭。后來是在大街上,馬路上發(fā)傳單,受人冷眼。王小音性格要強,口齒伶俐,大概一年后,她因為出色的銷售業(yè)績,一路從導購被提拔到經理職位,一做就是8年。
8年過去,王小音熬過了最開始那段艱難的日子,但沒能在北京買房,貸款買的車也只能上外地的牌照。他們曾看過北京房山區(qū)的房子,但房價讓他們望而卻步。
2013年,她和丈夫在河北固安買下一套7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如今,30歲的她正在備孕,戶口成了迫在眉睫的問題。一旦有了孩子,一家三口擠在北京,承擔著房貸車貸,租房,對她來說,壓力太大。
更早以前,公司就有同事在天津落戶,買房,這讓她早有到天津定居的想法。
如果此次能成功落戶,王小音和丈夫打算賣掉河北固安的房子,再到天津買房。“既然來了,要不要順便也去看看房子?”丈夫半開玩笑地提議。王小音瞪了他一眼說:“你有那么多錢嗎?” 他們要把河北的房子賣了才能騰出錢來買房。
沉默片刻,丈夫說,“其實我們現(xiàn)在所有的問題都是錢的問題”。
未知的未來
北漂8年,王小音已經習慣了大城市快節(jié)奏的生活。如果戶口沒有落成,她也想好了,至多“打回原形”,繼續(xù)做北漂。
盛以彬在北京漂了18年。學計算機專業(yè)的他大學畢業(yè)時就到北京打拼,那時,百度、阿里還是創(chuàng)業(yè)公司,他每天穿梭在中關村的大樓里,想象著自己有天可以征服這座城市。后來,他錯過了拿到北京戶口的機會,卻也舍不得離開。這些年,同妻兒分隔兩地,每半年回老家遼寧一次,年紀越大,要考慮的事情越多,戶口對他的意義是“不用再那么漂泊了”。
馬昊天也想結束目前的漂泊生活。2015年,他從武漢大學畢業(yè)后,來到天津工作。一年后,北京有了更好的工作機會,他離開天津成了北漂。在北京,他住在勁松,工作在亦莊,每天上班要擠一小時的地鐵,兩點一線,他的工作是銀行貸款業(yè)務的客戶經理,朝九晚五。工作起初并不如意,有一次去見一個高端客戶,客戶從頭到腳打量他一番,沒等他開口,就以擔心他不靠譜為由拒絕合作。在北京3年,雖然積累了不少客戶資源,但也接觸了很多之前“反感”的事情:見客戶更加注重“行頭”,“吃吃喝喝”,感覺“生活變得膚淺”。在北京,他形容就像小船漂在大海上,大風大浪都得自己扛。窩在逼仄的出租屋里,他絲毫沒有家的感覺,“不算是在生活,算是在生存吧”。如果靠自己買房,“年薪百萬都不夠,還得刨去別的生活成本” ,想到也許要一輩子扛著房貸,他有些心灰意冷。
馬昊天沒有打算一直在北京漂著,但老家的小縣城也不是他的理想去處,他想尋找一個適合定居和發(fā)展的城市?;叵肫鹪谔旖虻娜兆樱X得離家近,經濟發(fā)展不錯。也許來這里定居,能結束這種漂泊、沒有安全感的生活吧,他想。但遷過來,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工作也許達不到最理想的狀態(tài),生活節(jié)奏還是必須緊繃起來,因為薪資可能達不到期望的水平” 。至于能不能順利落成,他心里沒底。如果天津的戶口沒有落下,他打算再考研究生,或許有機會在北京落戶。
在來天津的路上,火車一直向前開,刺破黑夜和迷霧。馬昊天心里只有一個決心,拼命跑,拼命辦,成了就成了,沒成,也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