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日與月
似乎歷史要漢代出一個史學家與文學家,于是,歷史便把一個名叫司馬遷的人推到了中書令的崗位上,以此來成全司馬遷和司馬遷的《史記》。
漢代中書令是皇帝身邊的秘書,掌管文書,起草詔書,考察其職位,確如班固所云:“尊寵任職。”并不在太史令之下。但是,當時的中書令皆為“刑余之人”,即受過腐刑或雖未受刑卻被閹割過的人。對司馬遷來說,這無疑是受到了一次屈辱,蒙受過一年有余的“蠶室”生活后,被赦出獄的司馬遷卻接受了這一職位,因為這個職位對他編寫《史記》帶來了諸多的方便。
起初,我對司馬遷不以為然,我頗贊同余秋雨先生的話:“一個文學家在人格上至少是強健的?!钡寰怼妒酚洝纷x下來,我被司馬遷著述中滲透的磅礴氣勢,以及超過古代希臘名著《希臘波斯戰(zhàn)爭》、《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的藝術感染力所震撼不已。倘若司馬遷拒當中書令,沒有直接的素材,沒有編寫的便利,《史記》遠不會這般的博大精深,至少會減弱其藝術魅力。恰是本質的真實,才得以構成了《史記》的魅力。
洋洋大觀的《史記》,讀起來是一次極不輕松的歷史祭。因為,初讀和釋卷,我都從胸口跳出同樣的話來:“這就是司馬遷流傳的歷史,讓后人源源不斷地憑吊。”在這樣的心境之下,我讀《史記》歷經(jīng)了夏末、秋與初冬。
夏末時,躺在一張?zhí)贄l長椅上,一只手執(zhí)著書卷,一只手執(zhí)著扇子,相互交換,舉書若輕,舉扇更輕。目極輕視至殷紂王長夜作樂尋歡,導致滅亡處,雖說心往下沉,但覺司馬遷的文章是“實錄”,用不著替殷紂王哀嘆,也就是一種面對書卷與世界的從容之心態(tài)。細究,這種心態(tài)還是得益于司馬遷,他的如水行文猶如夏天悠遠的洞簫,一字一個音符,給人帶來了恬淡與清涼,以及恬淡、清涼之中的消夏感受。司馬遷用《秦始皇本紀》、《封禪書》等為我消夏時,我對極端悲愴而又復雜的文化“遺址”進行了一次瞻仰與思考。
秋時,夕陽悲壯。再續(xù)讀《史記》,亦多有歷史感慨。正所謂“夕陽外,長笛一聲今古”。據(jù)《史記》載,曾有過“禪讓”,但大多是帝王之爭把政權的和平轉移的歷史遮住了。遮來遮去,卻怎么也遮不了這樣一個事實:王朝腐爛如尸,由人推翻,再建另一個王朝。歷史就是這樣茍延殘喘地因循下來,受害的一定是百姓。
古人說到一個朝代的衰亡,往往以“氣數(shù)已盡”一言嘆之,似乎是無可奈何的結局,只好這么一嘆了事。其實不然,氣數(shù)盡是表相,而人才絕才是真相。比如,秦王朝末年,只剩下一個趙高這樣的人才了,而西漢王朝的開國功臣張良、韓信、蕭何等,皆是秦王朝屬下的亂民。暫撇《史記》,推及隋王朝末年也只剩下虞世基了,可唐王朝開國元勛魏征等人,同樣皆是隋王朝的亂民。
此類的思考延伸到初冬時節(jié),讀及周王室的衰微,諸侯相伐,商鞅三見孝公,并與甘龍之輩面爭的時候,司馬遷精彩的文字和以變法為骨的結構令我熱淚滾滾。這樣的閱讀激情,到讀《李將軍列傳》時被推向了高潮。李將軍受傷被俘,而能飛身奪馬,逃脫險境,誤以石為虎而又射沒簇這類的情節(jié)讓人驚嘆。最讓人流淚的是,以射箭與將士賭賽飲酒的片斷。體恤士卒,士卒才甘愿在他的麾下“樂為之死”。李將軍終身未求得爵位,這是中國歷史對他的不公。遺憾之余,我又說服自己:李將軍戰(zhàn)功赫赫,他未必是為了封爵。于是,我釋然。
且深且深的《史記》讀后,我又想到這樣一個問題:中國歷史上的皇帝可能省去一個,甚至幾個,因為他們太相似了,然而,能省略漢武帝麾下的中書令司馬遷嗎?肯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