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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銀財寶路

2018-06-24 17:20郭楠
山花 2018年5期

郭楠

有一天,林秋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猶豫著接通了,聊了半天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一個初中同學(xué),又聊了半天,發(fā)現(xiàn)同學(xué)是要給她介紹一個工作。同學(xué)的一個遠(yuǎn)親做生意賺了錢,當(dāng)然不是一般的賺錢,然后移民新加坡,搞文化產(chǎn)業(yè),在招人,拜托他幫忙問問。林秋現(xiàn)在的工作是出版社編輯,他們也正好招編輯,對口……

一直到晚上林秋跟丈夫說起這件事,還覺得這件事不真實,感覺是接到了一個騙子電話,而且騙子還預(yù)先做了調(diào)查,知道一點內(nèi)情,是“對癥下藥”的。丈夫聽了果然說:“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嘛?!?/p>

然后,事情就這樣開始了。

林秋在單位里弄了三天,弄出來一套中英文簡歷,自己看著都覺得隔了一層。照片里面的人那一翦秋水滿溢了出來,流到那兩頁仿宋和一頁的Times New Roman上。視頻面試之前,林秋和老公特別請了那個老同學(xué)吃了頓飯,細(xì)細(xì)問對方是什么樣的人,多大年紀(jì)。老同學(xué)替老同學(xué)開心,喝到臉紅脖子粗,只說家里是做運輸生意的,也有餐廳,樓上樓下的,氣派得不得了,在當(dāng)?shù)睾苡袆萘Α5v到這個小老板他就不太知道了,只看過照片,長得挺帥的……老同學(xué)喝多了,一會兒說像美國人,一會兒又說像混血兒,最后肯定地說,總之肯定特別能干,都特別能干。你們也特別能干。林秋擺手說,還沒成的事兒,心里卻覺得稍微真實了一些。

面試的時候林秋吃了一驚。對方看起來居然還小她五六歲,坐在一張高大的黑色老板椅上,背后是落地大玻璃,外面的藍(lán)天上小朵小朵的白云看得讓人喜愛,襯得那人臉黑,濃眉大眼的帥,臉上有些浮腫,那帥便有點像要凸出來。林秋又覺得不大靠譜了,但那句趙老師還是叫出來了。面試的職位居然還是主編,林秋倒索性干脆放開來,“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嘛”。趙羽皓嘩啦嘩啦地把林秋的簡歷翻過來翻過去,又抬起頭來微微皺著眉嚴(yán)肅地看著。他應(yīng)該是事先擬好了問題,轉(zhuǎn)頭看看旁邊,問她問題,過一會兒又再轉(zhuǎn)頭看看旁邊。林秋一一答了,還發(fā)揮了許多。又問她和國內(nèi)媒體的關(guān)系,和各個出版社、出版公司的關(guān)系。林秋回答,都認(rèn)識,都熟,在這個行業(yè)里面,又這么多年了。年輕的“趙老師”瞇起眼睛笑了起來,因為背光,屏幕上也看不清是不是像美國人,是不是像混血兒。

到了最后要掛了,林秋忽然想起來還沒問他們是做什么的,等問了,又大吃一驚?,F(xiàn)在再開始做電子書還來得及嗎?林秋問。趙羽皓說,我的想法是買版權(quán),然后在新加坡這邊做一個電子書平臺。國內(nèi)和國外是很不一樣的,很不一樣。他停頓了一下,認(rèn)真地看著林秋,你知道,這邊是很注重版權(quán)保護的。嗯嗯。雖然答非所問,林秋還是忙著點頭,我知道,我知道。趙羽皓又嘩啦啦來回翻著她的簡歷,還有什么問題嗎?他抬起頭看著屏幕這邊的林秋,等了一會兒,見林秋沒說話,他便直接報了一個薪水。林秋心里高興,但卻不表露出來,只略微點點頭。那邊隔山隔海地對林秋說,我還要面試幾個人,再通知你吧。林秋這時心里沉了沉,空了一下。還沒等她說什么,對方就把視頻通話結(jié)束了。

各種手續(xù)辦起來很快——簽合同,停薪留職,護照,簽證,就業(yè)準(zhǔn)證,機票……一切都轉(zhuǎn)得飛快。單位里都知道林秋要去新加坡了,林秋跟各個同事解釋,就過去幫幫忙,還要回來的。去去就回來。大家問她多久回來,她說最多一年吧,等那邊上了軌道就回來了,你知道,親里親戚的,過去幫幫忙……家里人知道這個消息,都很驚訝,連婆家的各種親戚都說林秋這個伢蠻有板眼。她婆婆到處和人說,秋秋不過克踩個點,瞄哈子,等看清楚了到時候她兒子也是要過去工作的。林秋和她老公抱怨他媽把話說得太滿,她老公說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娘,既然你能這么容易地找到工作,我一個中學(xué)語文老師自然找工作也不難,況且那薪水那扎實,我過去就是不做事咱倆也能生活了。我調(diào)查過,我可以先辦個DP,哦,就是家屬準(zhǔn)證,到了那邊,不是說那邊中文吃香嘛,再不濟也可以教補習(xí),我都查過了,到時候就跟我老娘扯個野棉花,混過去不就結(jié)了。倒是小滿要加緊學(xué)習(xí)英文了,過去小學(xué)要留一級的,反正他月份大,也行,也跟得上。被她老公這么一說,消息更確鑿,連她小學(xué)同學(xué)都問她是不是要舉家遷往新加坡了。林秋覺得心里發(fā)慌,她白天忙著在單位跟人營造去去就回的感覺,但家里和親戚朋友之間一說倒像是一條不歸路了,想到這里林秋又覺得這詞真不吉利,心里更慌,但是又不好說什么。

一直忙亂到臨走的前兩天,林秋才覺出不舍來。不然去哪里玩玩吧。老公提議。林秋本不是一個喜歡到處吃喝玩耍的人,現(xiàn)在臨到要走了,看哪兒哪兒都舍不得,連從沒上去的黃鶴樓都想去一去。林秋的媽媽說,這兩天換季,忽冷忽熱,莫再搞病了。就在家里待著吧。在家里待著也舍不得,這一段時間林秋一直趕著辦出國的事兒,和這個聚了那個聚,倒沒有花時間多陪陪兒子,這兩天她索性也不送兒子去幼兒園了,在家里粘著一起收拾東西,裝點這個裝點那個,箱子塞得滿滿的,又怕超重,放在人體秤上稱。兒子過來幫忙,小小身體用力幫林秋提著箱子把手。你放開,你放開,林秋說,壓到你的腳啊。稱完了箱子林秋抱著兒子,將他放在秤上,不管他姥姥姥爺,爺爺奶奶怎么喂,小滿還是瘦。林秋壓在兒子肩膀上,壓重一點,體重計數(shù)字就往上跳,林秋抱緊兒子歡喜坨歡喜坨地叫,放松一點,體重計數(shù)字就往下跳,林秋又撇撇撇撇地叫,兩個人呵呵呵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突然意識到自己要出國了,不免有點愣怔。兒子在她面前晃晃手,她又笑了。

新加坡不算遠(yuǎn),四個多小時后便是另外一個天地了。一出機場熱帶特有的溫潤潮濕的風(fēng)便撲面而來,街景出租車都變了模樣。林秋排隊上了一輛出租車,把早已經(jīng)捏在手上的寫著地址的那張小紙條給了司機。司機看看她,用中文說:“系安全帶?!钡鹊搅俗〉牡胤?,林秋才算是松了口氣,一排一排看起來很新的樓房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地上臺階上都是干干凈凈的。一開始她聽說是老的組屋,以為是很陳舊的房子,現(xiàn)在看起來倒像是剛粉刷過似的,停在樓下的車子整整齊齊的,周圍樹也多,不遠(yuǎn)處居然還有一個小的游樂場。等上了七樓,林秋認(rèn)了認(rèn)門牌,隔壁鄰居拉了一個鐵門,林秋在那鐵門上敲了敲,鐵門后出現(xiàn)一個老太太,她看見林秋,也不說話,只回身拿了兩把鑰匙遞給她。林秋打開自己的那個單元的門,房子很小,而且很空,但似乎剛粉刷過,家具也不舊。林秋便放下心來打散行李,武漢的氣味從行李箱里散發(fā)出來,林秋慢慢地收拾著。

雖然是熱帶,但是上班第一天林秋還是穿了一件略微摻了些毛呢的格子連身裙,對襟和下擺都綴著細(xì)小的金屬扭鏈,領(lǐng)口、袖口和裙邊有密密的流蘇,看起來像香奈兒的套裙。坐公共汽車的時候車上冷氣很強,林秋還挺慶幸穿了這么一件摻了毛呢的比較厚一點的衣服。這里的公車到站不停,林秋從住的地方到公司中間需要倒一輛車,又沒有站名,下車需要打鈴才停,林秋要下的那一站倒剛好沒有人要上下,林秋來不及打鈴,就眼睜睜看著坐過了,下一站林秋便叮咚叮咚將鈴按個不停,按得車?yán)锏娜硕伎此?。下了又?zhǔn)備往回坐一站,只過了個馬路便出了一層汗。前后看看卻又不見有公車站的樣子,林秋決定坐出租車,熱帶的陽光曬下來,林秋那件衣服里面全是汗,襯里是化纖的,不透氣,又加上有毛料。

一輛白色的大奔馳停在林秋面前。林秋不知道深淺,看著那輛出租車,猶豫著要不要上。這種車肯定貴。林秋又看看時間,咬咬牙上了車。她把地址遞給司機,然后看車上的計程表,上面紅紅的閃著好幾個數(shù)字,不怎么看得懂,又怕司機繞路,盯著前面看,也不講話,因為一開口司機就知道自己是中國來的,到時候怕更是不知道繞到哪里去了。進了出租車,很快就涼下來了,倒是不再出汗,只是里面的汗來不及干,冰冰涼涼地貼在身上。司機用英文跟她說了句什么,她沒聽懂,說Excuse me。司機又重復(fù)了一遍,她還是沒聽懂,只好說中文。哦。司機換了中文跟她講,快速公路上塞得很厲害,我們從羅尼路走可以嗎?可以??梢?。林秋胡亂應(yīng)著。你中國人?。啃聛淼??司機從望后鏡里看看她。林秋沒說話。司機自言自語地說,昨天在機場做到一個中國人的生意,給了我二十塊的小費?,F(xiàn)在有錢的不是紅毛了。以前都是紅毛鬼給小費的嘛,就是紅毛鬼呵,也沒有給這么多的。林秋沒有接話。二十塊新加坡錢中國錢算多少?司機問。一百塊人民幣。林秋飛快地回答。一百塊人民幣呵,很多嗎?司機又問。還好吧。林秋想了想說,不算多。

辦公室比想象中的小。八九十平米的一個長方形的大房間,被分成了左右兩個區(qū)域,做了一個個的小隔間,最里面是個會議室。趙羽皓坐在靠近會議室門口的一張寬大的老板桌前,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玻璃。趙羽皓看見林秋進來,站起身來說,你好你好。他和視頻里差別不大,身上的襯衫塞得鼓鼓囊囊的,營養(yǎng)過剩一般的壯實。林秋伸出了手笑著說,這還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面。趙羽皓和林秋握了握手,說,來來來。這是你的辦公桌。我們都等著你來了。林秋的辦公桌就在趙羽皓的老板桌前面,一米多高的隔板上有一塊細(xì)長的牌子,上面寫著她名字的中文和漢語拼音,底下寫著主編和Editor in Chief。辦公桌上放著一臺嶄新的蘋果筆記本電腦和兩盒名片,林秋笑著拿起來看,上面印著她的名字。辦公桌上有一小盆金邊虎尾蘭,栽種在白色的瓷花盆里,那白里又有著層層的紋路,細(xì)看上面居然還有蝴蝶蜜蜂云朵的凸凹形狀。這是公司送你的歡迎禮物。趙羽皓說。呀。林秋笑得更厲害了,太謝謝了呀。辦公用品都在這里面。趙羽皓拉開辦公桌的隱藏抽屜,里面整齊地放著各類辦公用品。趙羽皓笑著說,不夠再和嘉麗拿。電腦也可以帶回家。我們都無所謂的,只是記得這是公司的物品就行了。這位就是嘉麗,秘書,他指了指早就站在旁邊看著林秋的兩個女的,其中一個笑著對林秋用力地擺著手,這位是慧珍,編輯,X大中文系畢業(yè)的。另一個瘦小的女人對林秋點點頭。林秋對著她們笑笑。

你來了就好了。趙羽皓說,然后大步走到其他幾張辦公桌前面,指著那些空的辦公桌大幅度地?fù)]動著手,比劃著說,這里是IT部門的,這里是美工,我們現(xiàn)在還在招人。對了,你看過我們的網(wǎng)站了嗎?你覺得怎么樣?我覺得挺好的,林秋說。好好好。很好。你先看一下我們的網(wǎng)站,平臺,熟悉一下。你先熟悉一下。

等到了吃飯時間趙羽皓走過來對林秋說,今天我請你。林秋笑著說,啊。不用了不用了。趙羽皓說,沒關(guān)系的,她們兩個我都請過。開工飯嘛,應(yīng)該老板請的。林秋探身從椅子另一邊拿起自己的包包,掛在肩頭上。她笑盈盈地回過頭,正看見嘉麗和慧珍互相看著彼此,表情有些揶揄。林秋眨了眨眼睛,側(cè)著身子等在一旁。趙羽皓先走出去了,慧珍也走了出去,林秋對著嘉麗笑笑示意讓她先走,嘉麗說,你先出去吧,我要鎖門。

正值吃飯的時間,上午空蕩蕩的走道里現(xiàn)在有著不少人。林秋跟著趙羽皓和慧珍走到電梯口。一堆人在那邊等電梯,男的都是襯衫長褲,女的也穿得相對比較正式。林秋覺得自己的衣服都帶對了,還好今天穿了這一身,總算沒掉價。林秋打量著周圍人的穿著,慧珍正站她前面,衣服料子形狀都顯得很寒酸,這時林秋又想起剛才慧珍和嘉麗揶揄的表情,她一邊笑一邊撇撇嘴心里想這種料子樣式的衣服在武漢現(xiàn)在怕只有菜場賣菜的才穿。慧珍回頭看了林秋一眼,林秋來不及收回臉上的表情。這時正好嘉麗趕來了,帶來了一陣剛補的香水味,那香水味濃郁得很咋呼,林秋便順勢往旁邊讓了讓然后跟著進了電梯。在這一片奇怪腔調(diào)的中文、英文、馬來話、印度語之中,各種混合的香水、除臭劑、發(fā)膠的味道當(dāng)中,林秋覺得很踏實,隨著電梯的下降,漸漸放下心來。她剛才那收了的笑,這時從眼睛里流了出來。那金發(fā)碧眼的男人從電梯的鏡子里看見她,對她點了點頭。

電梯門開了,林秋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就是一個新天地了。

林秋叫了份經(jīng)濟雜菜飯,類似于國內(nèi)的盒飯,又像是單位里食堂那種,用大勺打了裝到盤子里。她叫了花菜、豆角,又點了一個酸甜肉,加上米飯就是一份了。

要汁嗎?賣菜飯的用長長的不銹鋼勺子抵著裝菜的鐵盆子看著林秋問。

汁?什么汁?林秋問。

汁!汁!要淋汁嗎?賣菜飯的皺起眉頭。

淋汁?林秋也皺起眉頭。

咖喱汁!肉汁!鹵汁!賣菜的每說一樣,手里的大鐵勺就劃一個弧線,敲一下鐵盆子。

嗯。哦。那幫我加點肉汁吧。林秋說。

要水嗎?趙羽皓問。

不用不用。等下回單位再喝,回公司再喝。林秋說。

那盤米飯是熱的,但是菜卻是涼的。林秋一邊將冰涼的花菜塞到嘴里,一邊扭頭去看那個賣菜飯的攤位。一盤一盤裝在不銹鋼的大盤子里??雌饋矶己懿诲e,不知道怎么的,到了她的盤子里花菜還是花菜,肉也還是肉,但是卻都是冷的。林秋慢慢吃著。

其實你的包可以放在公司里。沒人拿的?;壅淇粗智镎f。哦。哦。好。林秋說。我每次都鎖門的。嘉麗說。趙羽皓坐林秋對面,他看著手機三口兩口迅速把飯吃完,我先上去了。他欠欠身說。

你要再吃點什么嗎?嘉麗看著林秋問。

嗯?林秋笑笑看著嘉麗。

你吃過羅雜嗎?

林秋歪了歪頭。

不然我買一份我們兩個人分吧?我好像有點沒吃飽。嘉麗按了按肚子。

是什么樣子的?林秋問。

嗯……嘉麗翹起厚厚的貼片長指甲,你看,那邊那個。

林秋順著嘉麗亮閃閃的指甲看過去,一個男子正在一個黃褐色的陶鍋里炒著什么。

好好好。林秋說。也好。林秋想吃點熱的壓一壓。

那羅雜吃到嘴里還是涼的。黑色的粘稠醬汁混著花生碎,里面有被剪成一段一段的油條,一塊一塊的菠蘿,一條一條軟滑的魷魚絲,對半切開的皮蛋……林秋用筷子夾起一塊放到嘴里,那味道酸酸辣辣甜甜咸咸全都混在一起,外加一種古怪的林秋形容不出的味道,仿佛什么東西腐爛了,但卻泛出某種香味來。林秋看著嘉麗用小竹簽子扎起一塊又一塊放進嘴里。吃啊。嘉麗對著那堆羅雜努努嘴。林秋放下筷子,也拿起盤子旁邊放著的小竹簽子,扎起了一塊,這次那種古怪的味道里卻混了熟悉味道。林秋又戳起了一塊放到嘴里。

是涼薯。林秋心里呵了一聲,彎了彎嘴笑了起來。這是小時候吃的食物,多少年沒吃了,今天居然在這里吃到了。這里面有涼薯。她看著嘉麗笑著說。

我不知道。嘉麗撇撇嘴。我沒有煮。

林秋慢慢嚼著嘴巴里面的那塊涼薯,在這蒸騰著的溫潤陌生的熱中,嘈雜喧囂的小販中心,奇幻夢境一般的際遇里,小時候吃的涼薯的味道擴散開來。

你還我兩塊就好了。嘉麗說。

回到辦公室趙羽皓已經(jīng)不在公司了。林秋在自己電腦上裝了一些需要用到的軟件,繼續(xù)看了看公司的網(wǎng)站,但看來看去實在沒有什么東西可看了,她又上新加坡人力部的網(wǎng)站看了看辦理家屬準(zhǔn)證的相關(guān)事情。辦公室里非常安靜,只有嘉麗那長長的假指甲敲擊鍵盤的聲音和來自外面走道里偶爾的說話聲。林秋去上廁所,順便在這層樓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了看別的公司是做什么的,又拍了張外面的藍(lán)天和堆得高高的白云發(fā)給老公。一直到六點趙羽皓也沒有回來,嘉麗背起包包抱著電腦走了。林秋等了一會兒見慧珍不像要走的樣子,便站起來收了東西。

拜拜。慧珍看著自己的電腦屏幕說。

拜拜。我先回去了。林秋說。趙總等下還會回來嗎?

慧珍忽然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說,不知道??赡懿换亓?。

哦。好。好。林秋笑笑,背起了包包。

從公車站到家還有一段距離。林秋穿著高跟鞋走得腳疼。她實在不想再吃外面的食物,她路過樓下的小超市,想拿點快餐面算了。超市的入口處擺著新鮮蔬果,大部分都標(biāo)識了中文——中國富士蘋果、澳洲水橙、以色列石榴……一籃子標(biāo)著水晶黃梨的菠蘿發(fā)出讓林秋牙酸的香氣。一個一塊一,三個兩塊八,林秋換算了一下,比武漢還便宜。小滿喜歡吃這東西,拿鹽水泡了,他一個人可以吃大半個。林秋想,等他來了,讓他吃個夠。林秋特別看了一下有沒有榴蓮,她老公喜歡吃,之前她還說他盡喜歡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不想就真的來了吃榴蓮的地方。

餓了一天,再加上方便面加老干媽的味道又順了口,林秋吃得又急又撐。吃完飯,林秋用帶來的保溫杯泡了杯茶,站在廚房的窗戶邊上慢慢喝著。這房子廚房餐廳連在一塊,廚房里擺張小小的鋼化玻璃餐桌便算餐廳了。林秋看著對面那一戶戶的窗戶,又看樓下小小的游樂場。所謂游樂場不過是兩三個紅紅綠綠的滑梯,幾個藍(lán)色的鐵架子,兩三個固定在地上的搖搖馬之類的設(shè)施,地上鋪的是軟橡膠。有兩個印度小孩在那里爬上爬下。林秋想以后兒子來了,可以下去玩,小孩子交朋友快,估計一下子就適應(yīng)了。那兩個印度小孩看起來乖巧斯文,不像是會打架的樣子。

林秋一邊喝茶一邊拿起電話來和老公孩子視頻。小滿第一句就是媽媽我要去環(huán)球影城。第二句話還是這句。林秋問想不想媽媽。他回答說一滴滴噶。林秋和老公聊,過一會兒他兒子又說,我要去看變形金剛。我們班上有同學(xué)去過環(huán)球影城,他說里面有活的大黃蜂。聊了好一會兒,林秋才掛了電話洗澡。浴液洗發(fā)水浴球毛巾這些都是從家里帶來的。洗完澡以后林秋開了一會兒空調(diào),這房子從墻壁到家具都很新,但只有空調(diào)特別老舊,開起來呼哧呼哧的,每過一會兒就大喘氣,然后哧的一聲,仿佛一個人嘆了好大一口氣似的。水電費是林秋自己付。等以后再招了人,再兩家分?jǐn)?。房間涼下來了,林秋便把空調(diào)關(guān)了。開著的窗戶外面?zhèn)鱽頍銦埖奈兜?,這味道越來越濃,林秋有些疑心是不是哪里著火了,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什么動靜,這一天,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林秋上了兩個禮拜的班,搞清楚了嘉麗和慧珍那時候笑什么。她走到哪里不再那樣包不離身,午餐的時候也和她們一樣拿著錢包手機和一小包紙巾去樓下吃飯,然后把紙巾往桌上一丟,再去買吃的。她不再管趙羽皓叫趙總趙老師,而是叫羽皓或者老板。趙羽皓不論是長相還是行事風(fēng)格都給人一種在美國長大的華人的感覺,那種牛肉喂大的,營養(yǎng)過剩到身上和臉上的棱角都凸出來了。但他自己說他在武漢長大,從來沒有去過其他國家,唯一只去過一次英國參加他姐姐的婚禮。公司按照他的意思在發(fā)展,只是林秋不知道怎么盈利,也不太清楚這電子書到底要怎么做,怎么賺錢,又不好說。公司每周要開一次例會,趙羽皓讓林秋把國內(nèi)大的出版社都列下來,說就從武漢開始吧。他看著林秋說,武漢一些出版社不錯,而且你以前的關(guān)系又在那邊,過幾個月公司網(wǎng)站起來了,我們一起去武漢買版權(quán)。林秋趕緊笑著說好好好。趙羽皓堅定地敲著會議室里的大辦公桌說,以后我們?nèi)珖家?,都要去。說完會議室里一陣安靜。大家都沒說話,雖然辦公室不大,但是卻放了一張很大的豪華厚重的辦公桌,就那么四個人坐在里面,愈發(fā)顯得零散冷清。好。那就這樣吧。趙羽皓作風(fēng)干脆,魄力十足地說,散會。

老板的決策,林秋幫不上忙,只能每天來來回回翻看那些網(wǎng)站,并且留意有哪些值得購買的書籍,再不就是和慧珍一起從別人的網(wǎng)站上拷貝一些書下來,再轉(zhuǎn)貼到自己的網(wǎng)站上。上班的時間在簡單的工作中過得很快,工作清閑,大家的關(guān)系也融洽。趙羽皓和林秋也聊點私人話題,從小孩子聊到移民政策,又比較國內(nèi)的阿姨和新加坡的女傭。我們家那門不管誰開都會有聲音發(fā)出來,只有我家女傭,那真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嘖嘖嘖。林秋一邊咂著嘴感嘆一邊說,現(xiàn)在國內(nèi)的阿姨也不好找,以前我兒子小的時候我們也用過一個,做了一個月被我辭退了,找到好的很難,不好的就換,只有這樣。林秋像傳授經(jīng)驗一般地說。對對對。不好就換。趙羽皓重復(fù)。只有這樣。我跟我老公說請一個女傭。嘉麗插進來話來,你猜我老公對我說什么?請女傭那我要你干嘛?氣得我……嘉麗用手上的紙呼呼呼地扇著風(fēng),她剛從外面辦完事兒進來,擠在緊身低胸裝的身體里蒸騰著的熱被那紙呼呼呼地扇到了趙羽皓和林秋這邊。她又用手將直而長的頭發(fā)撩起來哎呀哎呀地扇里面,更加濃郁的香味從那一個又一個的肉環(huán)里傳過來,扇著扇著她倒又笑起來,我說老娘陪你上床給你生孩子啊。我老公說那女傭也會做,說不定比你做得更好。我跟他說你只管去試,看看有誰比我做得更好……林秋覺得這話太露骨了,有點不太好意思地把臉轉(zhuǎn)開,看見慧珍端端正正地坐在電腦前工作著。她便訕訕地退回了椅子,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了下來,打開某一個電子書網(wǎng)站看了起來。

黃嘉麗其實不姓黃,她是印尼華人,姓長而且難念。因為老板說做中文電子書,要有中文名字,所以從Chelsea翻譯成了嘉麗,又取了她先生的姓,成了黃嘉麗,生孩子之前是做模特的,她給林秋看她以前做模特時的各種照片,硬照倒也有模有樣。那時我瘦嘛,胖了以后我就不拍照了。哪里哪里,還是一樣漂亮啦。林秋學(xué)著新加坡人在句子后面加一個拖長的啦。嘉麗有孩子,兩個人自然又多了共同的話題。林秋仔仔細(xì)細(xì)問她的兩個小孩多大了,在哪里上學(xué),這邊教育體系怎么樣……嘉麗答了一部分,另一部分答不上來,便說,老板也有小孩啊,你可以問他的。兩個人聊得多了,每每趙羽皓不在辦公室的時候,嘉麗便拉著林秋講話。她往往先下去買一杯珍珠奶茶上來,然后把奶茶往電腦旁一放,便開始說——說她新買的組屋什么時候蓋好,打算什么時候會搬過去,說她婆婆如何的討厭,還想要跟他們一起住新的組屋,她就當(dāng)著婆婆面對我老公說達令,我們的新房子太小,而且周圍不方便呵,不方便呵!又說她小孩子在幼兒園里的事情,洗澡的時候滑倒了,頭上起了那么大的一個包,老師還說那么多孩子哪里看得過來……說著說著聲調(diào)就越來越高了,氣鼓鼓的,奶茶吸得嘖嘖作響,不耐煩地用手上下抽動著吸管,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我老公又不管,成天就知道在外面開車,說他他就拿錢來說事,我說那我不做事在家里當(dāng)太太吧,他又不讓。我兩個孩子幼兒園的費用加起來也不少了,我現(xiàn)在的薪水才多少錢?林秋壓低聲音探了身子問你現(xiàn)在薪水多少?嘉麗看著林秋大聲說,這個不可以講的,我們這里這個不可以講的。

慧珍也不是新加坡人,是馬來西亞華人,非常瘦小,她那種瘦小給人是長到一半不敢長的感覺,常常攏著細(xì)小的手,連帶著細(xì)小的肩膀也一起攏起來,來新加坡讀了中文系,畢業(yè)后一直找不到工作,這算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她幾乎成天不說話,靜靜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對著電腦,連廁所也很少去,甚至打字喝水都悄無聲息,仿佛連呼吸都不占用房間里的空氣。那些趙羽皓不在公司的下午,林秋有時會忘記她的存在。她每次下樓吃飯都是點豬腳醋,有時候天氣太熱,大家打包上來吃,她也還是打包豬腳醋。一陣很重的醋味在封閉的辦公室里彌漫開來,然后便是咀嚼聲,再然后是好一陣滋滋吮吸豬腳的聲音,吃完了便窸窸窣窣地收了,又安安靜靜地坐在電腦前,她的存在便和那陣醋味一起漸漸消散了。

公司雖然小,林秋也不太清楚怎么賺錢,但是趙羽皓仍然是大張旗鼓地到處招兵買馬,隔一陣子便面試一兩個人。來面試的多是申請IT部門和美工部職位的人,偶爾也有那么一兩個面試編輯的,趙羽皓便帶著林秋一起面試,林秋一開始不太敢說話,她總覺得她和趙羽皓同時開口,那被面試的新加坡人的表情總會變得有點微妙,后來面試得多了,她也大著膽子問上一句兩句。林秋仿佛一棵被連根拔起的植物,從溫帶移植到熱帶,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是她舒展舒展在溫?zé)岬暮oL(fēng)里,倒也迅速習(xí)慣了,只是這習(xí)慣,也像是做夢一般。

那天下午趙羽皓不在公司,公司里來了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推門進來便徑直走到趙羽皓的椅子旁坐下來,攤開來的身體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轉(zhuǎn)了一會兒,和嘉麗打了個哈哈,又轉(zhuǎn)了一會兒,跟慧珍說你好。一開口林秋便能聽出來他也是中國人。林秋見他不像要和自己打招呼的樣子,便低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那老板椅在那男人屁股底下咯吱一下,一會兒又咯吱一下。林秋起來上廁所,往那邊掃了一眼,那男人半躺在趙羽皓的老板椅上,交叉著兩手看著外面的晴天毒日頭發(fā)呆。嘉麗見林秋往外走,便也站起來問,奶茶要嗎?那男人頭也不轉(zhuǎn)地擺擺手。這時趙羽皓一推門進來了。嘉麗便又坐了回去。怎么樣?公司的網(wǎng)站做得怎么樣了?趙羽皓說。這不正在做嘛。那瘦高男子回答。林秋上完廁所回來。那男子弓著身子站在趙羽皓旁邊,盯著趙羽皓的電腦。林秋見趙羽皓也不打算介紹她似的,便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兩個人在后面哈哈哈地笑了起來。那男子又弓著身子移到慧珍桌子旁,來來來我來幫你調(diào)成黑底白字,黑底白字才是最不傷眼睛的。我給你帶了眼藥水,這個是好的,獨立包裝,你眼睛干了就滴幾滴?;壅淇┛┛┑匦α似饋?。林秋第一次見有人這樣跟慧珍獻殷勤,她便直了直身子,認(rèn)真地復(fù)制粘貼。

嘩啦椅子一響,嘉麗噼里啪啦翻了一陣東西然后站起身走了出去。林秋等了一會兒,也走了出去。果然嘉麗在女廁所里皺著眉頭描眉涂口紅。那個人是誰?。苛智镆贿呄词忠贿厗枴?/p>

老板很好的朋友。嘉麗說。兩個人關(guān)系很好的。

他是干嗎呢?

幫我們做網(wǎng)站啊。我們公司的網(wǎng)站是他做的。

聽口音他也是中國人?林秋關(guān)了水。

嗯。你們中國人啊……嘉麗忽然停住了。

林秋等了一會兒,她也沒說,只是用力地刷睫毛,在狹小安靜的廁所里,林秋甚至能聽到刷刷作響的聲音。

下班的時候趙羽皓提議一起去吃飯。老板請客!那瘦高的男子高呼了一聲。我的一個朋友新開了一家烤串店,羊肉串羊腰子都烤得不錯,羊蝎子也好,還有孜然澳洲龍蝦,要不要去試試?

趙羽皓猶豫了一下,不然去吃麻辣火鍋?我想吃麻辣火鍋。

老板!嘉麗嬌聲喊,可以去吃煮炒嗎?我這兩天喉嚨痛不能吃辣。

好好好。去吃煮炒去吃煮炒。趙羽皓說。林秋嘉麗坐我的車,慧珍坐你的車。那瘦高男子笑著說,這次是你跟我?還是我跟你???算了算了,我那小破車撞了就撞了,你的大寶馬撞了我可賠不起,就扣我的得了。那男子仿佛丟了一個媚眼一樣看了一眼趙羽皓,給你省錢,啊。

趙羽皓一坐進車?yán)锞臀亲?,你們有沒有聞到我車?yán)镉惺裁次兜溃考嘻惐砬榭鋸埖負(fù)P起下巴,噘起嘴巴在車?yán)锏教幮崃诵?,沒有啊。好像沒有什么味道。趙羽皓說,那天我太太打包了一包咖喱魚頭結(jié)果全灑車?yán)锪?。我到現(xiàn)在都還覺得有咖喱味。林秋只覺得從嘉麗身上傳來的香水味熏人。趙羽皓坐在前面嘉麗旁邊,倒像一點也聞不到似的。出大廈停車場的時候,趙羽皓緊緊跟在那男人的車后面,腳在剎車上一點一點的,車子便前后一晃一晃的。嘉麗咯咯咯地笑起來。林秋雖然不開車,但大概也明白這是要逃停車費。她也跟著嘉麗咯咯咯地笑起來。嘉麗跟隨著車子的晃動而夸張地前后晃動著身子,笑道,好像在車震哦。林秋一時收不住笑,只能邊笑邊皺眉,算是往這笑里摻了些厭惡。

晚餐是在路邊的一個大排檔一樣的餐廳。瘦高男子說要點一只辣椒螃蟹一只黑胡椒螃蟹,趙羽皓說不是說嘉麗不能吃辣的嘛。上的幾樣菜,林秋都吃不慣,只一樣芙蓉蛋,她覺得還行。趙羽皓沒怎么說話。這時候那男子沖林秋點了點頭,又說起他的朋友在這邊做中文圖書批發(fā)。林秋便多問了幾句。把國內(nèi)的中文童書買過來,然后再賣給新加坡人。哦?在哪里賣?網(wǎng)上啊?;蛘咴跁旨馁u。那男人吃飯快,筷子夾得飛快,一邊吃一邊飛快地說,聽說現(xiàn)在還有大的母嬰連鎖品牌要長期跟她拿中文少兒讀物。林秋覺得奇怪,吃飯這么快的人還這么瘦。怎么會有人買呢?她問,網(wǎng)址你有嗎?我可以去看看,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那男子沒接茬。林秋又問,那新加坡人為什么不直接在國內(nèi)的網(wǎng)站上買呢?有些他們看不懂中文啊。有些看得懂的又不愿意自己挑啊。那你買衣服怎么不直接去工廠買呢?那男子不客氣地說。林秋被噎了一句,不說話了。恰好這時上了一道紅通通的蝦,林秋看到里面有蠶豆,蝦和蠶豆一起炒,倒也真是怪。林秋喜歡吃蠶豆,便先將那蠶豆夾來吃,吃到嘴里卻是極其強烈的古怪味道,還摻雜著辣,林秋脹紅了臉,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過了一會兒,趁大家都沒說話了,林秋問,這是……什么菜???叁峇蝦炒臭豆。嘉麗回答。還是老板疼我,知道我最愛吃臭豆了。臭豆……林秋啼笑皆非地輕聲重復(fù)了一遍。

菜不多,而且份量少,一會兒就吃完了。這哪里吃得飽啊,這根本就吃不飽嘛。那瘦高男子說,不然我們?nèi)コ月槔被疱??你剛才不是說想吃麻辣火鍋嗎?去海底撈?趙羽皓猶豫了一下。嘉麗說,好啊好啊。林秋說,你不是不能吃辣嗎?那瘦高男子說,有番茄鍋嘛,對嗓子最好了,你們女孩子吃了美容養(yǎng)顏。走走走,再去燙個火鍋!紅紅火火!做生意就要紅紅火火!嘉麗慧珍都笑了起來,林秋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到了燈火通明的海底撈,林秋忽然想到“添酒回?zé)糁亻_宴”這句詩詞,這里倒像真是回了國內(nèi)了,服務(wù)員大部分都是中國人。蠻好蠻好。她想。以后老公來了,爸媽來了,倒真是可以過來吃吃。他們在武漢也是愛吃的。那瘦高男子忙前忙后,一邊幫趙羽皓燙豬腦花,一邊幫慧珍把煮入味了的鴨舌撿出來,又趕著服務(wù)員再多拿兩條熱毛巾過來,還有那擦眼鏡的布,再拿些過來,多拿些。兩個男人點了酒,不一會兒趙羽皓的臉便紅了起來,不知道為什么,他這臉一紅,本來就年輕的臉更顯出一種賭氣一般的孩子氣來。嘉麗也顧不得嗓子疼了,伸長了筷子只管在麻辣鍋里撈東西,那低胸裝露在外面的部分仿佛要涮到火鍋里一般?;壅鋷缀醪辉趺磩涌曜?,由著那男子伺候,只是沉著臉安安靜靜地啜著果汁,過一會兒吸一吸,再過一會兒再吸一吸。

等到林秋到家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她快手快腳洗完了澡,小滿已經(jīng)睡了,她躺在床上和老公聊了起來。這些事情我們都可以做啊。對吧?都可以做的。挑選少兒讀物,我再怎么樣也是中學(xué)語文老師吧。她老公說,這太簡單了,太簡單了??梢宰龅?。哎,我們還可以拓展,拓展開來,思維不要那么局限。林秋聽著老公在那邊興奮,她也覺得仿佛很多東西做得。然后兩個人又再說起了回武漢買版權(quán)的事情。等趙總來了,我請他吃飯。他老公說,見見面,說說話,說說話就熟了。林秋說,嗯,他人很好的……老公又說,哎,你現(xiàn)在就留心起來,他公司是什么樣啊,業(yè)務(wù)怎么樣啊,從這里找機會。咱們也有點錢,真要自己做點什么也不是不可以。林秋說嗯,嗯。兩個人又再嘮了一回子家常,不知怎么的就講起葷笑話來了。林秋覺得空氣很潮濕,順手開了冷氣,冷氣開了,林秋倒?jié)u漸地?zé)崃似饋?。她老公又順著講了幾句兩口子之間的話,林秋嗯嗯嗯地低聲應(yīng)著,卻不知怎的想起嘉麗的胸來,又從嘉麗想到趙羽皓紅著的臉。難怪人家說新加坡是海洋性氣候,連這帶來的毛巾被里都有濕答答的感覺。林秋想說點什么,過了一會兒,她說,等你來了,我們?nèi)コ院5讚瓢伞?/p>

趙羽皓煙癮重,每隔一兩個小時就要出去抽煙。有時候嘉麗會和他一起去,林秋出來上廁所的時候會繞過去,遠(yuǎn)遠(yuǎn)看著大太陽底下,光禿禿的水泥平臺上站著兩個人,男的襯衫西褲,女的大露背的緊身裙,兩個人挨著站在一起吞云吐霧,倒都別有一番姿態(tài),遠(yuǎn)一點是畫一樣的藍(lán)天白云,透過那門上玻璃看出去,像是一幅現(xiàn)代畫,或是電影里的一個長鏡頭。這么毒的太陽,真是不嫌熱得慌,林秋心里想,等下變黢黑。有時候林秋趁著趙羽皓不在,便詢問嘉麗公司里的事情。嘉麗一邊說一邊做著各種事情——往手上擠了護發(fā)油然后歪著頭一邊往下捋頭發(fā),用海底撈拿的小濕紙巾擦手機擦電腦然后擦辦公桌,往手上涂護手霜一個手指一個手指捏過去,連指甲蓋都細(xì)細(xì)摩挲,再不就是邊說邊玩電話,漸漸地分了心,但又能再說回來……老板以前是過來讀書的,但是聽說讀書成績不好,畢業(yè)以后也上過一段時間班,受不了那個氣……便自己開公司。為什么要做電子書?。柯犝f他自己喜歡搞文化。你知道,文化啦……這辦公室是和韓國人租下來的,停車位緊張。嘉麗常常會一邊說一邊往下拉嘴角,老板租的時候中介說過如果沒有停車位找他。租下來了又說韓國人自己都拿不到停車位。唉。我們老板就是容易給人欺負(fù)。你知道老板那個網(wǎng)站花了多少錢嗎?嘉麗又瞥了慧珍一眼,說了一個價格。林秋嚇一跳,這價格在國內(nèi)可以做十幾個了。嘉麗一臉惆悵,就是咯。這根本就是把他當(dāng)菜頭砍嘛。林秋小聲地說,就要那個價錢還做成那樣。錢都付了嗎?嘉麗撇撇嘴,付了一半了。他只拖著,拖的時間久才顯得他做事情嘛。講著講著,就講到趙羽皓太太頭上了。嘉麗問林秋見沒見過他太太。我沒見過。林秋說。嘉麗說,不就是長得漂亮嘛,然后又嘆了一口氣說,真好命。不用做事。

林秋養(yǎng)成了買聯(lián)合早報的習(xí)慣,路上買一份,到了公司吃完午餐以后慢慢翻看,覺得能了解了不少本地的事情。那天她看見報上有法蘭克福書展的消息,便在公司將那版剪下來放在趙羽皓的桌上。趙羽皓第二天到了公司,拿起那張剪報看了看,問,法蘭克福書展?林秋回頭說,這是很大規(guī)模的圖書博覽會,國內(nèi)很多出版社和出版商也會參加的。趙羽皓上上下下看著那張剪報,又問這個在哪里找到的?林秋拿過放在桌子一旁的報紙,攤開來,翻到她剪過的那一頁。趙羽皓走到她桌前看了一眼那張報紙,在那頁上沒有再看到別的相關(guān)的報道。他問林秋,法蘭克福書展在法蘭克福?林秋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來,是啊。然后她忍著笑說,在法蘭克福,法蘭克福書展當(dāng)然在法蘭克福。趙羽皓回到自己桌前對著電腦搜了一陣說,這個很好,這個很好。有了這個,武漢都不用去了。林秋沒作聲,心里有些后悔,她沒想到這張剪報竟然會改變?nèi)ノ錆h的計劃。她將攤在桌上的報紙抖了抖,收了起來。

那天晚上特別熱,那空調(diào)在那里呼哧呼哧吹著風(fēng),倒像一個人在那里一聲接一聲地嘆息。聽得林秋漸漸地難過了起來。她拿起電話打給老公,她老公說和朋友在外面,要晚一點回去,她也不好說什么,只問了問小滿怎么樣。放下電話林秋閉起眼睛想武漢的秋天,鋪著方磚的街道,家里那掛滿了黑色油煙的紗窗外樹枝上黃色的葉子,空氣中流動的氣味……不知道怎的她想起今年春天的時候攜家?guī)Э谌ッ穲@,那枯黃的樹枝襯著那藍(lán)藍(lán)的天,那天真藍(lán),林秋想,現(xiàn)在想來,倒像用彩色鉛筆一絲一絲畫出來的,漸漸地真成了畫,林秋就睡著了。

因為新的同事快來了,趙羽皓便提出需要購買一些新的辦公用品,還有什么要買的一起說。他興奮地站在辦公室的最前面揮舞著手臂。老板!嘉麗說,可以買一個新的吸塵器嗎?現(xiàn)在的那個壞了,有些地方不好吸。吸塵打掃這些本是嘉麗的事情,但空著的辦公桌上永遠(yuǎn)是鋪著一層厚厚的灰塵,難得林秋會看見嘉麗穿著很高的高跟鞋,低胸裝短裙在那里一下一下不熟練地吸著地毯。好。趙羽皓說,吸塵器。還有什么?林秋最近開始帶飯盒,早上起早一些把午餐做了,然后帶到公司吃,不僅吃得順口而且省錢,只一項,公司冷氣太足,等到中午一點左右飯菜已經(jīng)冰涼了。啊……林秋說,可以買一個微波爐嗎?微波爐?趙羽皓皺起眉頭問,誰用呢?我用啊。林秋說。大家誰想用都可以用。趙羽皓說,微波爐這個東西沒什么用吧。林秋想起那冰涼的米飯雞腿青菜炒肉絲,學(xué)著嘉麗的嬌聲,說,老板,就買一個微波爐吧。好好好。趙羽皓胳膊一揮。買買買。

周五快要下班的時候趙羽皓送了林秋一張科學(xué)館外加球幕電影的票。林秋笑著說了謝謝收在了錢包里。想著這個周末可以過去看看。晚上臨睡前想說把票拿出來看看具體在哪里,卻找不到錢包了。林秋一下子急出一身汗,其他倒是小事情,她的工作準(zhǔn)證在里面,丟了很麻煩。她到處翻找了一圈沒找到,想著是不是把錢包落在公司了。在這樣的時間進來這座辦公大樓林秋還是第一次。整幢大樓都幾乎沒有燈,到處黑森森的。這時林秋很應(yīng)景地想起平日里嘉麗開玩笑講的那些東南亞的恐怖傳說來。她在電梯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出了電梯,屏住呼吸,小心地往辦公室慢慢走。不知道為什么,她在辦公室門口停住了。在一片令人耳朵嗡嗡作響的寂靜當(dāng)中,辦公室里有著極輕的聲音,聲音雖然輕,但是清晰可聞,偶爾還可以聽見辦公大樓外車唰的經(jīng)過。林秋忽然想起慧珍每次打包的豬腳醋的味道來,還有那窸窸窣窣的吮吸聲。林秋在辦公室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后慢慢地小心地走掉了。

星期一早上林秋一大早就到了公司,噼里啪啦一陣找,錢包果然壓在文件下面。過了一會兒趙羽皓也到了。兩個人都沒說話。再過了一會兒慧珍也到了。隨后是新請的IT工程師,背一個小包,戴一副厚重的眼鏡,進來后也沒有說什么,趙羽皓也沒有作介紹,他便安安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前打開電腦做自己的事情。又過了好一陣子,嘉麗才匆忙進來,一進來便弄出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和香風(fēng),還沒等她坐穩(wěn)。趙羽皓站起來經(jīng)過她身邊,敲了敲她的桌子,說嘉麗到會議室來一下。

過了好一陣子嘉麗才回來,她對林秋說,老板讓你去會議室。林秋一下子脹紅了臉。進了會議室坐下,趙羽皓問了林秋一些工作上的情況,然后說希望林秋能夠放多點時間在工作上,不要老是一直找嘉麗講話。林秋松了一口氣,臉上的紅也退了,這時心里倒有些不高興,搞得跟小學(xué)生似的了。兩個人又聊了聊工作上的別的事情,一邊聊一邊往外走。走出了會議室趙羽皓大聲說,剛好大家都在啊,還有技術(shù)部和美工部的同事就要來上班了,等到他們來了,我們的工作就要突飛猛進了,到時候大家就要很忙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嘉麗叫了起來,啊,老板,那忙得過來嘛。趙羽皓嚴(yán)肅地說,忙肯定是忙得過來,你們不要擔(dān)心錢的問題,沒錢了我自然會去找錢。你們做好你們的事情就好了。趙羽皓看著三個女的,又再重復(fù)了一遍,你們不要擔(dān)心錢的問題,沒錢了我去找錢,我去跟家里說,你們只管做好你們的事情。嘉麗尖聲嬌叫說,老板好有擔(dān)當(dāng)哦!林秋剛才那陣不高興也消失了,她稍稍猶豫了一下,說,這個,電子書,能做起來嗎,會有人看嗎。另外三個人都看著她。林秋只有硬著頭皮繼續(xù)說,這邊可以看到很多國內(nèi)的電子書網(wǎng)站……我們這樣……大投入地做電子書……怎么……會議室里沒人說話。林秋低了低頭,那天我看到報紙上說新加坡如果搞中文教育,政府會有很高的補助。如果我們要做電子書,是不是可以考慮專門做童書……林秋說著說著自己停在那邊了。又過了一會兒。趙羽皓說,那就這樣吧。散會。

那天大家都走得很晚,而林秋走得特別晚,她一直待到趙羽皓離開了辦公室,才從辦公桌前站起來。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但商業(yè)區(qū)明亮的街燈將天空映出一種溫暖的橙紅色。林秋伸展了一下酸痛的背,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辦公室里有塊白板,上面寫著一些工作的東西,她發(fā)現(xiàn)最上面被趙羽皓寫了一句“我本將心向明月”。林秋站在那塊白板前看著用馬克筆寫在白板上的這幾個字,等一筆一劃都看清楚了,倒覺得奇怪起來。過了不知道多久,她拿起馬克筆,慢慢地寫下“奈何明月照溝渠”,雖然剛看過,但是渠字她還是忘記怎么寫,也不再翻看手機,就這樣寫了改改了寫。等到寫對了,又再整句慢慢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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