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永琪
某日,坐車出行,路的兩邊不時閃過裝潢精致的門面,它們以各種“麻辣燙”“大酒家”的店名誘惑食客。莫名地覺得它們俗不可耐,仿佛那種鄉(xiāng)巴佬搖身變?yōu)槭忻窈蟾】?、淺薄,不忍卒視。忽然,萬千門面之中,出現(xiàn)一個簡潔的門臉,六個大字“手搟面大碗肉”,那隨意的行書,像憨厚的主人,熱情得質(zhì)樸、純真,就有了莫名的喜歡。
于是,一路上眾口嘖嘖,說不是趕時間,一定選這個飯店用餐。七嘴八舌地說起,看這飯店就讓人想起小時候,老家里用柴火燉一鍋豬肉,那“滋滋啦啦”響的火苗,把鐵鍋里的肉燉得又香又嫩又鮮。各人的心頭,恐怕早已把避免高脂肪、高膽固醇食物之類的講究丟在九霄云外了。
一個人在成長中,總會因自己的經(jīng)歷,而對一些特殊的味道情有獨鐘。也因為生活的變遷,生命的成長,離曾經(jīng)的味道越來越遠(yuǎn),以至于仿佛忘記 。
小時候,母親總會過幾天就把我們的被子拿出來,放在院子里的繩上晾曬。收被子的時候,母親總是選擇太陽偏西的時候。太早,被子太熱,鉆進(jìn)去容易上火;太晩,被子涼了,失去了曬的意義。晚上,鉆進(jìn)被窩的時候,被子上就散發(fā)出一縷一縷陽光的香味,我忍不住貪婪地吮吸。如今,在陽臺上曬的被子,因為與陽光間有了玻璃的間隔,就聞不到陽光的清香。躺在奢華的床上,許多時候,要么睡不著活受罪,要么睡著了也是噩夢連連驚心不已。
一位小時候的伙伴,父親是木工,一年到頭,他父親總是出門在外給人做家具,家里只留下他和他母親。他最喜歡刨木花的味道,鄰家北舍做家具的時候,他總是飯也顧不得吃,在那里一遍一遍地細(xì)嗅木花。他有一種特殊的本領(lǐng),能閉著眼睛準(zhǔn)確辨別出,哪種味道出自于什么木頭。前些年,他的父親得病不在了。他非常想念他父親,告訴我,每當(dāng)聞到木材的味道,就想到了他一生勞碌的父親,心口隱隱作疼,他止不住一遍一遍地細(xì)聞,一遍一遍地懷想。這樣的木花中,有一種淡淡的思念的味道。
麥子青黃交替將熟的時候,遍野的麥田在陣陣風(fēng)吹中,會飄來撲鼻的麥香。年少的我們玩得興起,忘了歸家,肚子咕咕作響時,麥香就及時地送達(dá)。我們隨手扯幾把青麥,就著一小堆柴火,就“滋滋啦啦”地?zé)饋怼{湚ず鼙?,隨手翻燒幾次麥子就熟了。那種烤香,就像城市街頭烤紅薯的火爐中散發(fā)的誘人香味。雙手交替趁熱搓掉麥子的外皮,一把烤好的麥子就攤在了黑乎乎的小手上。一粒粒嚼去,透著脆生生的口爽,可大快朵頤。那是我們男孩最初的廚藝嘗試,在真正的純自然、綠色廚房里。樸素的麥香里,有童年悠悠的味道。
老媽每次問老爸吃什么飯時,老爸總是說:“別問我,問了也不做,要我說就是疙瘩湯。”老爸不止一次告訴我們,他小時候家里窮,整天稀水玉米糊糊湯。那時年少貪玩的老爸回來晚了,躲在大門外,聽到奶奶問老奶奶:“咋辦?還給他剩著糊糊湯?”老奶奶不屑地說:“剩什么剩,倒豬桶里,回來給他拌一口疙瘩湯算了?!甭牭侥棠虒⒑惯M(jìn)豬桶的聲音,老爸立馬閃亮登場,就能喝到香噴噴的疙瘩湯。一碗疙瘩湯里,散發(fā)著夢一般的芳香。
那些年幼時曾經(jīng)的味道,也許在繁華的現(xiàn)實中遠(yuǎn)去,但因為與我們在漫漫時空中糾纏、廝磨,盤旋于我們的心上,使我們浸淫其中,而早已被我們悄然拷貝在生命里,待我們在恣意中興味索然時,偶遇路邊的“手搟面大碗肉”,想起暖暖的被子、翻卷的木花,抑或是一碗簡單的疙瘩湯時,就會使我們眼前為之一亮,而深深懂得,它們才是生命中最美的味道。
(編輯 一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