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子
長春的三月末還在下著一場又一場的清雪。
或許因為這是一個沒什么時間概念的城市,所以季節(jié)到了這里,也患上了健忘癥。
冬天不走,春天不來,潮濕的土地,生機涌動一層又一層,就是探不出頭來。
遇見張愛是三年前。前兩年,我們之間淺淺的兩次交談,前后不超過二十句。
最后一年,她去了新西蘭打工度假,在滑雪場做咖啡師。每天早晨拍同一片天空的朝陽,下了班爬上高高的天臺做瑜伽,飲山風清露,皮膚通透,一笑好像草地上映出來的陽光。
之后她去了印度,在一個瑜伽學校閉關學習,她說這里教哲學課,哼梵唱,是獨立的世界,更接近生命最初的美好。
她回來后,我去店里找她。
我們對坐在一張厚厚的實木桌子兩旁,借同一盞小臺燈的光,她看茨威格,我看石黑一雄,有時抬起頭興起聊幾句,再低下頭鉆進各自的世界。
六個小時,我們手里的書都翻了大半,走了以后我發(fā)微信給她:這是這幾年里,我享受的最寧靜的一個下午。
她回:再次認識你,可真好。
我把這樣的時光歸結為人生的巔峰體驗,在這樣體驗里,一些美好的感覺到達極致。人們會忽然理解放松、信任、坦蕩、傾心等等這些尋常詞匯。可是這些詞匯,因為經(jīng)歷了那一刻,在你心里變得不一樣。
我們能見到的,人的肌肉骨骼,是人類最小的構成單位,而每個人和你相見都拖著巨大的故事體系,這中間層疊交錯著她的經(jīng)歷、童年、父母、環(huán)境,甚至是基因、性格、世界觀和方法論……人們此刻所說所做從來不是空穴來風,任何以自己的角度來理解的好壞對錯,對另一個人來講,都顯得不那么公平。
所以慢慢理解,愛人是活著的基礎。
我說的愛,不僅是愛情。
包括朋友之間的關懷、親人之間的憐惜、陌生人之間的人同此心,以及我們能給予世界的善意。
從前相信灼烈,現(xiàn)在更愛天然。
一旦有人開始用烈日灼燒你,開始會興奮,時間越長越覺得心力交瘁。
學習、生活和人際都是一樣。
靜水流深。
見過了內(nèi)心安穩(wěn)、靈魂輝映,便不愿再回到黑暗的孤寂與折磨中去。
越成長越喜歡那些呆在一起舒適的伙伴,不焦躁、不刻意、不急切,柔緩安穩(wěn)。
歲月變成一池春水,映出自己更好的可能。
清晨的街道,整個世界撲簌有聲。
車輪碾過昨夜的雪,每轉一下都撞破無數(shù)細碎飽滿的水滴。
街道活躍起來,腳步聲、馬達聲混在一起,震下躲在樹上的薄薄的積雪,一片片落下來,融進地面,變成永遠回不去的,平庸的遺憾。
你仔細看每一個樹枝細碎的搖晃,每一片雪花旋轉著飛舞,每一個車窗緊握方向盤的人們,他們的心里裝著全世界最寶貴的故事。只要你含情脈脈地等待,它們都會深情款款地一一展開。
別笑她瘋魔,還笑她孑孓不獨活。
夸她含苞待放,還夸她欲蓋彌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