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凡
編者的話
故事發(fā)生在1944年,一塊“亮片”,兩個少年,引出一段情節(jié)曲折、懸念迭出、富有傳奇色彩的護(hù)寶故事。文中既有對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的生動詮釋,又有對老北京民俗風(fēng)情的細(xì)致描寫;既有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編織,又有個性鮮明的人物塑造。只要你一讀起來,就會不忍釋卷!
3 社會課上的驚奇發(fā)現(xiàn)
我還沒跟您交代在天橋靈佑觀小學(xué)上學(xué)的事呢。那是一所貧民小學(xué)。學(xué)校不是很規(guī)正,教室也不是很規(guī)正。
我們的教室,是道觀里面的一間舊房。房子有些殘破,窗戶和門都破得不大完整了,如果遇到刮風(fēng)下雨,教室里頭便不能上課了。不是這個學(xué)生的本子被風(fēng)吹跑了,就是那個學(xué)生的書被雨水打濕了。教室里,有張簡易的桌子擺在黑板前面,算是個講臺桌。講臺下邊的課桌,更是十分凌亂。第一排是道觀里供奉祭品的條案。條案很長,也很高,因此條案后面的學(xué)生只能站著上課。再后面就是用土坯搭成的臺子,參差不齊,高矮各異。臺子的四周,每邊一個學(xué)生。學(xué)生大部分都沒有凳子坐,只用碎土坯墊在屁股底下。
盡管教室簡陋,又免學(xué)雜費,但我們的教書先生卻從不糊弄。每逢上課,都是一板一眼的。在我們學(xué)校里,我最佩服的就是蘇先生。說起蘇先生,還得多提幾句,蘇先生不僅好學(xué)、好琢磨,還懂洋文。我特別喜歡蘇先生的課。只要是他來上課,我的精氣神就十足,總支棱著倆耳朵細(xì)細(xì)地聽。尤其是他說洋文時,就跟唱歌似的那么好聽。
這天來上課,蘇先生胳肢窩里夾著一卷紙。進(jìn)了教室,他把這卷紙遞給我,讓我?guī)椭鴴煸诤诎迳?。我站在一條板凳上,欠著腳,把四個角往黑板上頭掛。我剛掛完兩個角,要伸手把紙抹平的時候,忽然被紙上畫的圖給驚住了。天吶,上頭畫的是什么?怎么這么眼熟?我的手一哆嗦,原本掛得不牢穩(wěn)的紙,嘩啦一下就被我碰掉在了地上。蘇先生聞聽后,走了過來,很奇怪地問我:“怎么了?”我有些慌,問蘇先生:“紙上畫的那個圖是什么?”蘇先生反問我:“你怎么了?這紙上的圖怎么會讓你這樣?”我緊眨巴著眼睛,不敢再說話。
上課了,蘇先生開始給我們講原始社會,講著講著,就講到了北平。他說:“據(jù)北京大學(xué)的專家們考證,在咱們北平的房山,有一座山被稱為‘龍骨山,專家們在山上發(fā)現(xiàn)了5個比較完整的原始人類頭蓋骨和200多塊骨化石,還有大量打制石器、動物化石。經(jīng)研究證明,這是69萬年前的遺跡。也就是說,在距今69萬年前,咱們北平就有人類活動的跡象。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被稱為‘北京猿人(見注1)?!本┰橙藢僦绷⑷朔N。他們過著以狩獵為主的洞穴生活,能夠制造和使用粗糙的石制工具,并已學(xué)會使用火取暖和吃熟食?!?/p>
蘇先生上課愛使用教鞭,講“北京猿人”時,他的教鞭不停地在那張紙上點。每當(dāng)點到“北京猿人”使用過的石制工具時,我的心里都會“轟”的一下,涌上個大浪頭來,把我的腦袋轟得一陣陣發(fā)脹?!跋?!實在是太像了!”我偷偷地從口袋里把那個“亮片”掏出來瞅。難道我們撿來的這東西,就是圖上畫的工具?可是,蘇先生剛講過“北京猿人”使用的工具是石頭,我的“亮片”曾經(jīng)被放進(jìn)過水里,它是在水面上漂著的呀!但是,要說它不是那個工具,怎么又跟圖上的一個樣呢?還有,“北京猿人”是在房山龍骨山上的洞穴里待著的,他們使用過的工具,怎么會跑到豫親王府里頭呢?狩獵嗎?狩獵是在山上,也不會跑到城里來。要么是豫親王到龍骨山上打獵時帶回來的?也不太可能,蘇先生說了,北京大學(xué)的專家們是拿鎬刨,拿鋼釬子挖,費了老大的勁,才把那些東西給發(fā)掘出來的,豫親王應(yīng)該不會做這樣的事!
我正琢磨著,蘇先生就點了我的名。他大概是發(fā)現(xiàn)我走神了,腦子不在他的課上,就叫我站起來回答問題:“鷹子,你說說,‘北京猿人當(dāng)時都掌握了哪些技能?”我支吾了一陣子,想起了手里的“亮片”,就說:“掌握了工具?!碧K先生聽我說完,搖著腦袋朝我走了過來。他讓我把手張開,要看看我手心里頭攥著什么。我趕忙把手揣在了口袋里。
蘇先生提著教鞭越走越近,他的眼睛直直地瞅著我的手。
我心里開始撲通撲通地跳!
4 兔子不盜洞的秘密
下午放學(xué)之后,我回到家里,小山子也在。他正倆眼發(fā)直地緊盯著那幾只兔子?!氨I啊,盜??!”他拿著根小棍兒,朝它們身上抽打:“趕緊盜洞啊,怎么跟郝大牙似的,齜著倆大牙,光吃飯不干活呢!”
我看著他著急的樣子,也湊了過去。兔子們看見我來了,就把倆前爪立起來,扒在墻上,三片嘴不停地動著,還不時把嘴里的牙露出來,朝我齜一齜,鼻子也一翕一翕的。
我說:“它們餓了,喂了沒有?”小山子氣哼哼地說:“不喂它們了,餓死算了!”我扔了一把菜葉給兔子,然后跟小山子說:“跟你說個事,你可別怪我。我把‘亮片的事跟蘇先生說了。今天上課,他發(fā)現(xiàn)了那東西,我不得不掏出來叫他瞅?!毙∩阶映虺蛭?,沒埋怨我,而是說:“你也別埋怨我,我偷偷地把那事跟盜墓的孔師傅說過?!蔽颐査骸翱讕煾嫡f什么?”他卻反過來問我:“蘇先生說什么?”我說:“你先說,孔師傅是怎么說的?”小山子說:“孔師傅對‘亮片不感興趣,他看了眼那東西,說是個古物沒錯,但究竟是什么古物他就不懂了。你知道,孔師傅只稀罕地底下的金銀財寶,要是弄塊玉石什么的,他一準(zhǔn)兒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蘇先生呢?他說什么?”“蘇先生說要研究研究?!蔽艺f,“待會兒,他要來!”
早先,我們跟蘇先生是一個大雜院兒里的街坊,住在鐘樓灣,他住東屋,我們住西屋。由于一場變故,我們不得已才搬到了這里。那時候我爸在西山的礦上干活,后來日本人來了,霸占了礦山。我爸在礦上秘密地參加了抗日組織。他帶領(lǐng)幾個兄弟把采煤用的炸藥、雷管收集起來,悄悄送給八路軍的兵工廠。時間久了,丟失炸藥、雷管的事被日本人發(fā)現(xiàn)了,我爸就被抓了起來,最后被折磨致死。我爸出事后,蘇先生不止一次幫助過我們。搬家,轉(zhuǎn)學(xué),在我們實在揭不開鍋的那些最艱難的時候,是他給我們送來了米面。我媽說:“鷹子,咱們到什么時候,也不能忘了蘇先生的恩德。咱們北平人,講究知恩圖報,等你長大了,一定要報答人家!”
蘇先生來了。在胡同里頭敲鑼的郝大牙看見蘇先生,就伸著腦袋往院里頭瞅。我迎著他的目光瞪了他一眼,心說:瞅什么瞅?趕緊上別處敲你的破鑼吧!
蘇先生進(jìn)院后,揚手招呼我,讓我?guī)еネ米痈C。他看了看先前兔子們盜的洞,還拿竹竿朝里頭捅了捅。然后,他又來到新窩前頭,把手伸進(jìn)去,拽住兔子耳朵,輪番把幾只大兔子提起來,并且抱在懷里細(xì)細(xì)地瞅、摸,之后便把兔子放回到了窩里。我跟小山子始終圍著他,瞅著他,等著他說點什么。
蘇先生拍打了幾下手上的土,又朝著隔壁協(xié)和醫(yī)院的樓房愣了一陣子,然后問我和小山子:“知道兔子為什么不盜洞了嗎?”我倆連連搖頭。他說:“兔子只有下崽的時候,才會急著盜洞呢,知道嗎?”我倆拍拍腦袋,這才知道挪了窩后兔子死活不盜洞的緣由。
我們說著兔子,我媽已經(jīng)搟上面條了。她對蘇先生說:“蘇先生今兒個別走,留下來吃碗炸醬面!”
飯后,蘇先生要跟我下盤棋,說是要看看我有沒有長進(jìn)。我趕緊從屋里把棋盤端了出來,放在小凳子上。紅先黑后,蘇先生讓我先走,我就來了個“當(dāng)頭炮”,蘇先生沒眨巴眼,提手一個“把馬跳”。棋子在棋盤上噼里啪啦地響了一陣子后,蘇先生說了聲“和了”就投了子。其實,我看出來了,蘇先生是在刻意讓著我,他的馬再有兩步就能踩了我的車,可是他卻沒有走那兩步。
蘇先生準(zhǔn)備走,他站起身來摸著我的頭說:“鷹子,有長進(jìn),你現(xiàn)在能瞧出兩步棋了,還得加緊,什么時候能瞧出五步了,你就成了!”小山子不知道我倆說的是什么,兩步五步的,跟打啞謎似的。蘇先生說:“你跟著鷹子學(xué)棋吧,學(xué)了就知道了!”
蘇先生臨走時悄聲跟我倆商量,那個“亮片”他準(zhǔn)備拿回去研究一下。我跟小山子對視了一下,點頭說:“成!”
蘇先生把“亮片”攥在手里時,嘴里輕輕地說了聲:“像是!”
5 永定河吞了二哥成江
蘇先生走后,我跟小山子便開始到處找懷孕的兔子。我們四處打聽,誰家的兔子要生產(chǎn)了,可但凡我們認(rèn)識的,誰家也沒有。實在是沒轍了,我們只好去龍泉寺,去我大伯金茂家。露水和成江養(yǎng)兔子,應(yīng)該會有快要生產(chǎn)的。
聽說我倆要去大伯家,我媽也要一起去。她說年初就給露水和成江縫了新褂子,正好現(xiàn)在秋涼了,也該上身了。我不太樂意她跟著一起去,就說我跟小山子給捎過去得了。可是我媽說,她去了,瞅著他倆把衣裳穿了才能夠放心,要是哪兒不合適,她好能修改。
去我大伯金茂家,要出阜成門,之后再走四五十里地,所經(jīng)的地方都是莊稼地。出了阜成門往四周一望,我感覺很奇怪,以往家家的柴火不夠燒,秋收完的秫秸稈是燒水做飯的好材料,可現(xiàn)在這些秫秸稈怎么還支棱棱地長在地里頭?到了大伯金茂家一看,永定河邊上的葦子已經(jīng)黃了,在水邊上長著,沒有人割。永定河邊上的人家,大都以編織為業(yè),而葦子是唯一的原材料,可大家伙為什么不割它呢?
進(jìn)了門,我就問大伯這是怎么回事?大伯把門關(guān)上,悄聲告訴我:“是為了打鬼子!”我奇怪地問:“打鬼子跟這些秫秸葦子有什么關(guān)系?”大伯說:“秫秸在地里長著,就跟夏天有青紗帳一個樣,能做掩護(hù),好讓咱們的八路軍打游擊。”他還拿手比畫著端槍的姿勢,嘴里發(fā)出“啪”的一聲。
大伯跟我說完話,就開始織席。大伯是個席匠,織得一手好席,他總說讓我回來跟著他學(xué)織席。他說:“咱們金家祖祖輩輩都是席匠,你要是學(xué)好了織席,能管一輩子!”
我跟大伯正聊著天,院子的門開了。成江從老遠(yuǎn)的河北清河縣鴨子渠買回來了小山似的一大車葦子。大伯忙上前問他葦子是什么價格?成江不回話。問他賣貨剩回來的錢呢?他也不回話,一頭扎進(jìn)了屋里。
我媽知道成江賣貨回來了,就喊他試衣裳。可是成江不出屋,也不答應(yīng)?!斑@孩子今兒個是怎么了?”她跟我大媽嘟囔了一句,又喊了幾聲,就聽房門嘩啦一響,成江心煩意亂地沖了出來,朝永定河跑去。我媽把衣裳給了我,讓我追著他,給他試試。成江一路跑到了永定河邊,一個人孤零零地坐下,瞅著河水發(fā)呆。我不知道他這是為什么,有心上去問問,可是我不敢;有心讓他試試衣裳,他卻瞥都沒瞥我一下。
每回來大伯家,我們都要住上幾天,也幫著大伯做些力所能及的活。這次,我和小山子,還有成江、露水一起到永定河邊脫坯。脫坯的幾天里,我們有說有笑,干得熱火朝天。
只有成江始終一言不發(fā),悶悶不樂。這期間,有個穿黑衣的人來找過他。他倆在距我們不遠(yuǎn)的地方說了陣子話,末了還像要打架的樣子。之后,露水問過成江,找他的是什么人,也問過他賣貨的事??墒撬急芏淮?。他除了下死力氣挖泥就是愣神兒、發(fā)呆。愣神兒的時候,便會有一塊泥巴,從岸上飛下來,準(zhǔn)準(zhǔn)地打在他腳下,成江倏然收回目光,繼續(xù)彎腰干活。我瞧出了他的魂不守舍,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折磨著他。
后來,終于出了大事!
我們準(zhǔn)備走的那天,一早起來,就有一伙人堵住了家門。各個都是一臉橫肉,胳膊奓著,眼也瞪著,懷里頭鼓鼓囊囊的似乎還揣著家伙。見這陣仗,我們心里一下緊張了起來,揣摩著,一定是有事,還必定是大事,說不定跟成江這兩天的壞情緒有關(guān)。待到他們伸出大手,跟我大伯喊著欠賬還錢時,全家人都惶恐了起來,一種大難臨頭般的感覺席卷而來!大伯沒別的招兒,就忙著喊成江。他要問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墒菂s已經(jīng)不見了成江的影子。
我知道成江早已跑了出去。他聽到有人在屋外喊叫時就緊張了起來。我見他先是狠狠地咬了下牙,之后就躡手躡腳,貼著墻邊,從后山墻上偷偷翻了出去。
后來,我才知道那伙人是北平惡霸“四霸天”手下的打手。
成江力氣大,能扛能推,負(fù)責(zé)把大伯家織出來的所有席子、筐子、簍子、蓋簾兒拿出去販賣,賣了貨物,再去購買原料。那天,他賣了貨,在去鴨子渠買葦子的路上,一不留神,所有的錢都被小偷偷走了。那車葦子,是他借了高利貸買回來的。借貸時,因為不識字,結(jié)果簽下了每天利滾利的借據(jù)。
秋天了,成江丟的那些錢,是大伯家一年的收入。而高利貸,在十幾天的工夫里,已經(jīng)翻上去了一倍之多!
看著借據(jù),我們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我大媽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成江不在的。
她忙大喊了一聲:“成江,成江呢?!”
緊接著,我大伯也發(fā)現(xiàn)了成江不在。他四處呼喊,痛心疾首,不知該如何給那伙來要賬的黑幫一個交代。晴天霹靂般來了一堆的債務(wù),壓得他昏了頭,失去了以往的親和。
成江沒有回應(yīng)。
誰也不知道成江去了哪里。
我們在永定河邊找見成江的時候,他正朝著河水走去,手里攥著一把金黃金黃的苦菜花,在風(fēng)中搖曳。
“成江,成江!”我大媽率先沖了過去!我媽緊隨在她的身后邊。她們的身后,是那些黑幫,刀子已經(jīng)攥在手里了,他們要拉著成江去當(dāng)“二狗子”抵債!
“成江,成江!哥,哥!”我跟小山子也高喊。
就要接近他時,我瞧見了一道閃光,之后一聲脆響,那把苦菜花便飛揚了起來。
那一刻,我大媽腿一軟,咕咚一下癱在了河灘上。她只“哇”了一聲,便昏死了過去!
(蘇先生拿走“亮片”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成江是死是活?精彩請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