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獵
1
晚上九點多,韓笙聽到有人敲門,并夾著女子的說話聲:不好意思打攪你一下。韓笙略感詫異,這么晚了會是誰呢?不過他旋即聽出了是602那個聲音略微沙啞的鄰居。他稍稍沉吟了下,問:“有事嗎?”鄰居在外面說:“能讓我進(jìn)屋說嗎?”她的聲音不高不低,音量控制得恰好能讓屋內(nèi)的人聽清。韓笙趕緊道:“那你稍等片刻?!?/p>
韓笙迅速進(jìn)臥室穿上長褲套上襯衫,趿著鞋將房門打開。602見他穿戴整齊的模樣,不由地莞爾一笑。
602進(jìn)屋像主人似的反手將門掩上,臉上流露出窘態(tài)。她低低頭說:“我,我有個不情之請,嗯……你能不能做我的假男友?”韓笙聽了有點懵,恍惚是在夢境里發(fā)生的狀況,他晃晃頭,眨巴下眼睛,顯然清醒著,遂睨了眼鄰居的眼神表情,也未發(fā)現(xiàn)異常。他習(xí)慣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道:“我們雖是鄰居,可我不了解你,隨便充當(dāng)你的什么人不妥吧。”
602連連點頭表示理解,卻沒有放棄的意思,她似乎豁出去般說:“我也是病急亂投醫(yī)。這么回事,明天我們開高中同學(xué)會,上回就有幾個男生纏我,弄得我好煩,但又顧忌各種原因不好抹下臉。于是我就想假如有了未婚夫,他們誰還會毫無希望地追我?”
“那你隨便指個人,難道他們非找出你和某某是未婚夫婦的證據(jù)?”韓笙不屑地說,心想這鄰居要么弱智要么居心叵測。他和她陌生得跟路人無異。
602羞赧地笑笑,沙啞的聲調(diào)發(fā)揮出輕柔的顫音:“他們起碼要問我男友的基本情況吧,有的還會打電話求證,我隨便扯一個來搪塞肯定過不了關(guān)的?!?/p>
韓笙又覺得女子天真了,這豈非吃不到羊肉還沾一身膻的差事嗎?被前妻及通過網(wǎng)聊結(jié)識不久的“柳葉眉”察覺并誤以為真的話,麻煩大發(fā)了。韓笙甚至冒出隱隱的不快,鄰居等于在侮辱他的智商,若?;ㄕ幸苍撜覀€高明點的招數(shù)?,F(xiàn)在看來,她既不算弱智也談不上居心叵測,簡直是個拎不清的二百五。
“隨便冒充別人男友,風(fēng)險很大的。對不起我無法答應(yīng)?!表n笙簡潔地說完顧自走到門邊。這等于是下逐客令了,管她鄰居不鄰居的。
602大概窺出了韓笙譏笑般的冷漠,臉上呈現(xiàn)些許尷尬狀。她扭動下身體,仿佛打退堂鼓之前又冒出爭取一下的閃念,小心翼翼道:“你知道唐宋吧?”
韓笙眨巴下眼睛,不明白她為何提起歷史,即便唐宋元明清所有的朝代與此事有關(guān)嗎?或者她想引用歷史典故來佐證她的言行并非唐突虛妄?就在這一刻,韓笙的心里“咯噔”了下,她莫非指的是一個人的名字?他眼睛入定地盯住602,狐疑地問:“你說的是不是六中的唐宋?”
鄰居點點頭,“他是我小舅?!?/p>
“六中的常務(wù)副校長唐宋,他,他是你親舅?”
“是的?!?/p>
“你確定?”韓笙的語氣變了。
鄰居坦誠地笑了笑,說:“我們鄰居嘛,怎么可能騙你。”
這下輪到韓笙尷尬了,他手不停地?fù)现竽X勺,語無倫次道:“真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巧了,太巧了……讓我考慮下,你把手機(jī)號給我,等我決定了給你發(fā)短信。”
602報給韓笙一串?dāng)?shù)字,完了扭身擰開門,款款地走出去。韓笙趕緊上前送客,至門口發(fā)現(xiàn)603的玻璃窗后面,一個皺巴巴的臉蛋閃了下,他只好退回并關(guān)上房門。
韓笙返回到電腦前,顯然沒心思接著打CS了。所有的思路都聚集到鄰居的親舅是六中的唐宋這上面,他感到猶如買彩票中了大獎般的幸運。女兒在六中讀初二,成績中上,中考的目標(biāo)最多三級重高,假如有常務(wù)副校長幫忙,便可作為保送生進(jìn)一級重高,那是花錢也搞不定的事。未離婚時妻子扔過一句狠話:韓笙你若搞到六中的保送名額,我就不干涉你去外面風(fēng)流快活。這句話從前妻嘴里吐出來,足見女兒能否進(jìn)一級重高在她心目中僅次于活著本身。
韓笙自然也重視女兒的前途,然沒有前妻那一句話擱著,他估計自己也不敢貿(mào)然答應(yīng)鄰居冒失的請求。
半年前的離婚,韓笙實屬無奈。前妻對他的防備與猜疑簡直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最恐怖的一次是他與單位女同事一起出去辦事,兩人從出租車下來時,正巧被前妻撞上,韓笙想解釋都來不及,前妻像終于抓住他不軌的把柄似的,上前便甩了他一耳光,然后轉(zhuǎn)向驚呆的同事,雙手狠狠地揪住她的頭發(fā),一邊狂嚎著一邊朝車門上扯。此次的結(jié)果是所有女同事都不敢與他靠近了,而那個被扯頭發(fā)的女同事委屈得三天沒來上班,幸虧她膽小本分,不然后果難料。韓笙咨詢過醫(yī)生,前妻的癥狀屬于嚴(yán)重的心理障礙,不自我調(diào)整和治療會發(fā)展成精神疾病。然而前妻除了對他百般猜疑外,其他均可圈可點。兩人分手后,韓笙常發(fā)現(xiàn)前妻躲躲閃閃的身影,并與603時有聯(lián)系。他清楚她仍不死心,只要他與離婚前認(rèn)識的女子相好,就證明之前指責(zé)他的出軌沒錯,然后她會得勝般地告訴他與她的家人和他們的女兒,還有他的同事及朋友,她沒冤枉韓笙,他外面早有了女人,無非以前隱藏得深,離了婚馬上顯形了。
韓笙仍約束自己,是不愿前妻再去騷擾別人,那造成多少人雞犬不寧的一頁翻過就翻過了。
翌日下午,韓笙給602發(fā)了短信:你的不情之請我可以答應(yīng),我也有不情之請,望你小舅關(guān)照我女兒的升學(xué)事宜。601韓笙。五分鐘后就收到了鄰居的回復(fù):放心,我會力爭辦妥。602曉璐。
2
韓笙與柳葉梅在一起沒有顧慮,他們才見過兩次面,盡管網(wǎng)上早已“老公”“老婆”地彼此相稱了。韓笙對柳葉梅的印象不壞,那種“見光死”的普遍現(xiàn)象未發(fā)生在他們身上,從這個角度講,老天爺冥冥之中是要撮合他們的。韓笙頗珍惜,他已不敢奢求浪漫纏綿,風(fēng)花雪月,唯愿平安寧靜地度過下半輩子。
第三次見面,韓笙就把柳葉梅帶回家,意圖明顯,兩人都是過來人,彼此外貌的了解、住房的了解與身體的了解是離異男女結(jié)合的三要素。外貌關(guān)過了,住房與身體這兩關(guān)一過,韓笙覺得他們就可以在一起踏實地過日子,不必再靠蒼白的文字隔靴搔癢,也不必去馬路上呼吸含鉛量極高的微塵。估計柳葉梅也早有此意,否則一個有心一個無意是難以達(dá)成默契的。
這樣,柳葉梅就羞羞答答地踏進(jìn)了韓笙家,韓笙謹(jǐn)慎夸張地介紹了住房狀況。從柳葉梅的神態(tài)表情上判斷,她對眼前的兩室一廳似乎較為滿意,韓笙心頭的一塊石頭落地了。然后只剩最后一關(guān),這方面是他的強項,所以他一點不緊張。兩人呈對角坐于小圓桌邊,心不在焉地閑聊著物價、看病難和垃圾分類等社會熱點問題。期間韓笙的手機(jī)在小圓桌上鳴叫起來,他瞟了眼屏幕后摁下拒接鍵,可過了五六分鐘手機(jī)又歡快地響了,柳葉梅調(diào)皮狀地說:“你接吧,我蒙住耳朵?!表n笙趕緊解釋“:老有這樣的騷擾電話?!蓖瑫r抓過手機(jī)按了接聽鍵:喂,找誰?話筒里傳來一個男聲:請問你是韓笙先生嗎?韓笙望了眼柳葉梅,認(rèn)真起來:我是,你哪位?對方說,我是曉璐的老同學(xué),她說你是她未婚夫,我不信,所以來證實一下。
對方的聲音比較高,柳葉梅無疑聽清了。韓笙的頭猛地大起來,這可怎么回答?否認(rèn)的話,女兒保送的名額可能因此而丟,承認(rèn)呢?他與柳葉梅干凈得連網(wǎng)友也做不成了。若現(xiàn)在躲進(jìn)臥室或衛(wèi)生間通話,可能兩頭落空。情急之下,他趕緊答道:是的是的,曉璐沒騙你們。對方停頓了會,聲音怪怪地說:你可別信口開河,我,我們會去證實的。韓笙望著柳葉梅驟然漲紅的面孔,一只手提起來想示意下,可柳葉梅理都不理,扭身拎起椅背上的包就朝外奔去,韓笙先顧著回應(yīng)對方一聲:可以,沒問題……風(fēng)太大了,好,再見。韓笙還算機(jī)靈,柳葉梅猛地關(guān)門聲被他巧妙地用“風(fēng)太大了”掩飾掉。
孰輕孰重韓笙自然拎得清,他一點不后悔,保送的名額丟了就再難尋回,柳葉梅走了還可以有其他的柳其他的葉其他的梅。
翌日晚上,韓笙將前一天老同學(xué)打電話求證的事告訴了曉璐,目的無非讓她記上一功。他甚至想把因此而損失了女友的傷痛一并呈上,不過考慮到她或許會誤解他的用意放棄了。曉璐平靜地聽完他的敘述,輕輕地舒了口氣,似自言自語般說:“你看……這人,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p>
他們是在曉璐家聊這番話的。韓笙下班時,見603老夫婦穿戴齊整地出了樓道,他知道他們?nèi)ヅ畠杭伊?。按以往的?guī)律會待上幾天,替女兒照看外孫女。所以韓笙放心地第一次跨進(jìn)602室。
鄰居三年,韓笙從未專注過曉璐的容顏身姿。此刻在她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客廳里,坐在小巧而又綿軟的沙發(fā)上,與她呈斜對角地聊完了正式話題,他順便就端詳起她來。這是一個笑起來含蓄收斂時呈憂郁狀的女人,盯久了倒能從她的眉目神態(tài)中窺出掩藏的嫵媚和精致,而她旋動的身體曲線又令人眼熱心跳。他發(fā)覺自己走神了,身體也情不自禁地膨脹開來。他驀地發(fā)現(xiàn),真實的韓笙竟然非常欣賞與嗜好此類女人。一時間他變得恍惚起來。
曉璐打了個呵欠,又趕緊用手掩住嘴,韓笙見狀,卻未表現(xiàn)出他慣常的君子風(fēng)范,總想找個話題繼續(xù)聊下去,他結(jié)結(jié)巴巴道:“嗯,曉璐,冒昧問一下,你打算讓我扮演多久你,你的男……噢,假男友?”
“如果影響到了你的生活,可以告知我叫停。你已幫我阻止了一次難以應(yīng)付的場面。我會記著你女兒的事?!睍澡磸姶蚓?,矜持地說道。
“沒影響,怎么會有影響呢?”韓笙搖晃著腦袋,語氣誠懇。這一刻,他腦海里甚至沒有浮出“女兒”“保送”的字眼。
“我也說不準(zhǔn),反正假一天是一天吧?!睍澡葱邼匦πΓ鹕頌轫n笙面前的杯子續(xù)水。
韓笙用手指在茶幾上敲幾下以示謝意。時間確實不晚,剛過9點,他便篤定地坐在沙發(fā)上,大腦里搜索著彼此感興趣的話題或一些不至于太唐突太輕浮的段子,此乃他在現(xiàn)實與虛擬世界中搭訕異性慣常的手段。偏偏這時候,603老夫婦突然返回,韓笙一點沒心理提防,從未掩緊的門縫里瞥見那張皺巴巴的臉時,他的心不由地一凜,下意識地彈起身,朝曉璐訕訕地笑笑,隨即告辭出來。
3
回到家,韓笙便對自己的行為大為光火,簡直窩囊透了。若非為女兒爭取保送名額的事實擺著,被603撞見的那一刻他或許會驚嚇得尿褲子吧。自我挖苦的同時,韓笙的潛意識也被驚醒,他想即便前妻已病入膏肓,然對于自己擲地有聲的承諾她不會隨便否認(rèn)。他有必要慌張成那個熊樣?
接下來的日子。韓笙時刻繃緊的弦松弛下來,原本打算找機(jī)會跟柳葉梅解釋一下的念頭被一種異樣的心緒覆蓋,大腦里抹之不去的是602那個叫曉璐的女人。
記得曉璐是三年前搬進(jìn)602的,之前房子一直空置。三年來韓笙除了她父親好像未見過其他男人出入,而他懾于前妻的疑神疑鬼,兩人過道里走廊間難得遇上他最多匆匆點個頭而已,沒有一回像周遭鄰居那樣問個好串個門什么的。他內(nèi)心隱隱地對這個獨居女人的身世經(jīng)歷好奇卻從不敢探聽了解。
眼下,他自由了,又成了她的假男友,起碼允許他對她假設(shè)、揣摩一下吧。
倘若有兩情相悅的男人沒必要找人做擋箭牌,這連傻瓜都不會犯渾?;蛘吖胬贤瑢W(xué)們對她垂涎久矣而她礙于情面選擇的一種策略?聽上去合乎情理其實荒謬且幼稚,愛情并非友情,哪怕拒絕一個大恩人的求愛也無可厚非。那么,最有可能的解讀是她愛著一個不能公開的男人。如此的例子生活中太多了。為了應(yīng)對親朋好友的關(guān)心或質(zhì)疑,她需要一個假象蒙蔽人,而他恰是最合適的人選。韓笙以為基本上掌握了曉璐的狀況和用意,他的心禁不住活泛開來,像干涸土地上的幼苗,被一夜春雨的滋潤,立馬生機(jī)盎然起來。隨后他又冒出大膽的設(shè)想:假男友當(dāng)久了會不會有扶正的一天?不管怎么說,他們難免要扮成夫妻亮相幾回,他們的住房又緊挨著……想到這,馬上有個不和諧的聲音闖進(jìn)來:她大費周折所做的努力全為了那個不能公開的男人,可見他們情愛至深。他若想贏得芳心假戲真做,唯有先讓那個不能公開的男人公開,他們的情愛才會像多數(shù)網(wǎng)戀的男女般見光死。
再聽到陌生的號碼韓笙不感冒了,隱隱地還有些期盼來自曉璐同學(xué)好友的聲音。這天下午,他接到一個陌生女子的電話,正納悶間,女子說她是曉璐的老同學(xué)好姐妹,韓笙聽了精神一振。
“你好,找我有事嗎?”
“你能不能請我喝杯茶,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聊?!?/p>
韓笙有些不適應(yīng),曉璐的同學(xué)怎么都如此直接,真是同個老師教出來的緣故。他思忖著該怎樣回應(yīng)時,對方又開口了:“韓先生,你不會這么吝嗇吧,連未婚妻的閨密都舍不得請,不怕我去曉璐那里損你形象?”
“你誤會了,我不是吝嗇,只是不習(xí)慣單獨與陌生女人相處。既然你是曉璐的老同學(xué),應(yīng)另當(dāng)別論了?!表n笙急中生智,巧妙地為自己解救出來。同時他提醒自己,接下來的言談舉止不能露出半點破綻,為女兒的保送名額,也為自己,他務(wù)必進(jìn)入角色。
半小時后,他與叫馬瑋玲的女子便在青藤茶館幽靜的包間里品茗聊天了。
馬瑋玲首先解釋:“我不是要占你便宜,只想試探你一下,我們相處的老同學(xué)個個慷慨,所以大家非常合得來,這表明我們各自的配偶也不是吝嗇鬼?!?/p>
韓笙點點頭說:“我理解。我理解。曉璐在外面的活動、聚會我都十分支持。曉璐有你們這些老同學(xué)是她的福氣?!?/p>
“看來你們交往有段日子了。不瞞你說,曉璐能下決心擺脫那個酒鬼前夫并振作起來,我們這幫老同學(xué)功不可沒?!瘪R瑋玲悠閑地呷口茶,對韓笙的生疏感頓消。
“我,我不太了解曉璐前次的婚姻,你能不能透露點,這樣我可以避免觸及她的傷疤。”韓笙斟酌片刻,決定從馬瑋玲這里掌握一些曉璐的過往經(jīng)歷,這對他漸漸滋長的欲望會有價值的。
馬瑋玲瞇起眼端詳了韓笙一會,咧開嘴樂了,“韓先生,你很想知道?”
韓笙點點頭,說:“只是感覺有些冒昧?!?/p>
馬瑋玲收斂了喜色,如上臺做報告般清了清嗓子:“我今天是想告訴你曉璐前一次痛苦的婚姻,我估計她自己不會講。我告訴你的目的很簡單,你如果決定與她發(fā)展,就得加倍愛惜她,否則我們老同學(xué)不答應(yīng)。老實說,有一個男同學(xué)離婚四五年了,一直癡戀她,這男的條件其實也不錯,曉璐不知為何總不考慮……算了,她既然看中你別人也無話可說。”
韓笙怔怔地望著她,不知說什么妥。
曉璐二十三歲結(jié)的婚,前夫是她父親上司的兒子。結(jié)婚初期還算風(fēng)平浪靜,隨著女兒出生后,前夫嗜酒好賭的劣性逐漸暴露出來。這也算不上嚴(yán)重,真正造成曉璐痛苦不堪的是前夫酒后的暴力。每逢賭桌上輸了,前夫便會狂飲,最終的發(fā)泄處往往落在曉璐的身體上。曉璐反抗過,可哪是酒鬼男人的對手。提過離婚,每次都被父親苦苦勸阻。為了父親,還有越來越可愛的女兒,曉璐咬牙熬著,滿身的舊傷未愈又添新痛,跳河的心都有了。是老同學(xué)們實在看不下去,硬拽著她聯(lián)名向法院控告前夫才判了離婚。
韓笙聽了,眼前浮現(xiàn)出一個楚楚可憐的小女子形象,她辛酸的婚姻過往,使他更堅信了對她的判斷:她正愛著一個不能公開的男人,該男人使她嘗到了被寵愛被呵護(hù)的全新的甜蜜感受。
4
前妻的到來,韓笙一點不意外,儼然早有了心理準(zhǔn)備。他們居住的是老式樓房,一梯三戶,呈L形狀。603進(jìn)出必經(jīng)過602和601,即便待在廚房也能窺見另兩家門口的動靜。603的大媽又好管閑事,被前妻小恩小惠地委以重任,一直暗中監(jiān)視著韓笙。前妻若不來鬧騰一番他反倒不踏實了。
前妻如以往嗅出腥味似的眉毛倒豎,圓睜杏眼,她一把揪住韓笙的衣袖用力朝門外拽,高聲大氣地說:“韓笙,你藏得好深啊,但再狡猾的狐貍也有露出尾巴的時候?!?/p>
韓笙聽了竟然笑了,暗忖前妻果然按他預(yù)料的那樣進(jìn)入了角色,臺詞也與他想象的類同。他一邊掙脫前妻的手一邊說:“你拉拉扯扯干啥,我們已不是夫妻了,請你自重點。”
“哈,我不自重嗎?我不自重到現(xiàn)在還沒找男人。你呢,在沒離時就勾搭上了別人,怪我粗心大意,忽略了眼皮底下的危險?!鼻捌奘菑V告公司的文案,習(xí)慣用些書面語言,聽上去振振有詞。她說著已將韓笙拉扯到了門邊。
韓笙準(zhǔn)備捉弄一下前妻。他剛才去敲過602的門,欲將馬瑋玲與他的會面情況告知,同時摘取一些有疑惑的問題轉(zhuǎn)彎抹角地求教于她。當(dāng)然曉璐不在家,他已連續(xù)三天吃了閉門羹。所以此刻的韓笙一點不怵前妻,他嘲弄地說:“你想復(fù)婚可以跟我商量,有必要關(guān)心我跟誰上床嗎?”
前妻的面孔猛地漲紅,她羞惱道:“韓笙你做夢吧,我還會與卑鄙下流的人生活嗎?告訴你,我是要把你的丑惡面目揭露出來。他們一直指責(zé)我疑神疑鬼毀了家庭,我現(xiàn)在要用事實告訴他們,我沒冤枉你,你離婚前早出軌了,無非那時隱藏得好?!?/p>
韓笙本想繼續(xù)促狹下去,忽地又覺得沒意思了,他難道被她折騰得還不過癮嗎?于是他恢復(fù)了寡淡的神情,用勁將前妻朝屋內(nèi)扳了把,返手將門關(guān)上。他迅捷地敘述了與602交往的因由,也強調(diào)了他們之前的清白。待前妻篤信了他說的事實后,整個人大變了樣,表現(xiàn)出十分的豁達(dá),完全一副既往不咎的大度,臉上甚至流露出從未有過的輕佻,她似男人之間侃葷腥話題般說:“韓笙,你不是床上功夫了得嗎,爭取把她拿下,再把她搞定,這樣,女兒保送的事就板上釘釘了。”
韓笙不由自主地點點頭,認(rèn)真回道:“你就放心吧,我會努力的。”
終于聽見曉璐清脆的腳步聲,韓笙放下吃了一半的飯碗,迅速去衛(wèi)生間洗了把臉,換上一件牌子襯衫,過去敲開已被關(guān)嚴(yán)實的602房門。
曉璐稍稍呆了一下,閃身讓韓笙進(jìn)屋,自己則去廚房燒水。韓笙別扭地在小巧的沙發(fā)上坐下,姿勢有點僵硬,他感覺出自己不太受歡迎。一會兒,曉璐提著電水壺出來,沖韓笙歉意地笑笑,說:“先澆壺水,喝開水還是茶?”
韓笙受寵若驚,忙起身說:“開水。還是喝開水吧。你太客氣了。”
曉璐把水沖進(jìn)他面前的杯子里,順口道:“你是來告訴我瑋玲找你證實我們假朋友的事吧?!?/p>
韓笙有些尷尬,隨即坦然地點頭承認(rèn)。他說:“你們老同學(xué)友情很深,我連同學(xué)會都沒參加過?!鳖D了頓又道:“她告訴我你前一次痛苦的婚姻,要我加倍關(guān)愛……”
曉璐淡漠地坐著,眼神不時地瞟一下身旁沙發(fā)上的手機(jī),過了許久她才動了動身體,仰起頭,捋捋一束垂掛到嘴邊的頭發(fā),說:“瑋玲是我們老班長,我們班十幾個女生能相處得這么好主要是她的功勞?!?/p>
這時候,沙發(fā)上傳來“滴答”的微信提示音,她馬上拿起手機(jī)看了下屏幕,臉上露出甜甜的笑靨,隨后又將手機(jī)輕輕地放回沙發(fā)上。
韓笙看出曉璐的心不在焉,照如此不咸不淡地聊下去不會有任何收獲。他必須提些尖銳或敏感的話題,促使她收心斂神。他手摸著后腦勺,躊躇了半晌說:“她告訴我有個老同學(xué)離婚四五年還一直單著,非常癡迷你,條件也不差。我有點好奇,你現(xiàn)在單身,干嗎不考慮一下呢。大家都知根知底的?!?/p>
按兩人之間的熟識程度,韓笙的話越界了,這他很清楚。然作為她的假男友,佯裝困惑地關(guān)心一下也算情理之中。果然,曉璐的神情收攏起來,眉頭也皺了皺。她的眼神意味地朝韓笙脧了下,帶著那種不悅又不便發(fā)作的無奈道:“沒想到韓先生也像瑋玲一樣關(guān)心我。她沒跟你講嗎,這男的是她親哥,比我們大一屆……”說到此,曉璐陡然停住,稍后才說下去,“我對他沒感覺,而且我也不考慮年齡相仿的,但瑋玲老想我與她哥走到一起?!?/p>
“我冒昧問一下,你干嗎不直截了當(dāng)拒絕他們?”韓笙假裝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我需要這些姐妹的友情和關(guān)心,還有,瑋玲是我女兒的班主任,我女兒才小學(xué)一年級,我不能……噯,所以才讓你假扮我男友的?!睍澡脆?。
韓笙默默地點了點頭,說:“我懂了,我理解?!彪S后他又在心里猜測,估計那個不能公開的男人年齡很大了,對她有著父親般的慈愛與體貼。
這時候沙發(fā)上的手機(jī)又傳來微信的提示聲,曉璐像獲得解救般趕緊抓起手機(jī),眉宇間倏地舒展開來。這回她的手指也湊了上去,在屏幕上輕曼地舞動著,一會兒神情專注一會兒神采飛揚,一點沒有顧及對面坐著個“未婚夫”。韓笙心里挺不是滋味,又不便去打擾。而待下去則更被動,還可能遭曉璐生厭,不如識相點起身告辭。
5
韓笙的欲念與日俱增,這并非自作多情。他也是大她十歲左右的成熟男人,且有諸多優(yōu)勢和機(jī)緣擺在那里,只需那個不能公開的男人公開了,他取而代之的概率比獲得女兒保送的名額還要大。
結(jié)果貌似板上釘釘,前提卻沒那么容易刪除。韓笙對于盯梢跟蹤之事不夠擅長,又怎能令他們的地下情公開曝光?這使他一度陷入苦惱與彷徨中。何況,要讓一個蓄意藏匿起來的人露面跟揭穿一樁陰謀同樣艱難。好在曉璐不會自行取消他假男友的身份,這個身份使他有理由也有機(jī)會逐漸走進(jìn)她的生活中去。如此,她身后影子似的男人終究會被他辨認(rèn)出來。他有耐心更有信心。
碰見曉璐的次數(shù)仍然不多,韓笙不明白她是跟男人在一起還是工作繁忙。之前聽她介紹過在一家網(wǎng)絡(luò)科技公司工作,他們的下班時間沒有規(guī)律,為完成手頭業(yè)務(wù)干到午夜的情況常有發(fā)生。而韓笙在一家外資企業(yè)工作,路途遠(yuǎn)上班時間又早,開車得一小時以上,熬夜會影響次日的安全行駛。所以至十一點見不到鄰居的身影,他會命令自己上床睡覺。至于雙休日他同樣難碰到她,某日上午他冒失地去敲602的門,屋內(nèi)毫無反應(yīng),他不清楚她故意不睬還是大清早就出門了,抑或前晚根本沒有回家。種種跡象表明,那個不能公開的男人與曉璐正如膠似漆地粘著,韓笙心里滿滿的是羨慕忌妒恨。
這天韓笙接到一個陌生男子的電話,起先沒想過會與曉璐有關(guān)。自她老同學(xué)來過兩次電話,至今再未接到此類電話了,以至聽聞對方自稱曉璐表哥時,他一時思路短路了。對方以為他在等下文,便不待他詢問,直接提議去一家咖啡館,說要會會他。
韓笙須臾回過神來,大腦里旋即跳出一個人物:那個不能公開的男人。倘若僅是表哥,有必要單獨找他嗎?“表哥”應(yīng)該是找他出來會會的噱頭,不然非親非故的誰睬你?韓笙心里莫名地緊張了會,隨后他開始揣摩對方的動機(jī):跟他攤牌,提醒他別自作多情地騷擾曉璐;敘說難言之隱,開出條件央他進(jìn)一步配合。無論怎樣,他該會會這位神秘人物,他不是要他公開或曝光嗎?
眼前這個男子身著名牌服飾,戴著玳瑁色寬金邊眼鏡,一副氣宇軒昂的做派。韓笙乍一見以為找錯了位子。在他想象中男子應(yīng)該謙和穩(wěn)重,從外貌上一看就是可讓女人依靠的類型。
“請問,你是如何知道我的電話和姓氏?”彼此打量稍許,韓笙忍不住問道。
“表哥”愣怔了下,他的眼神從眼鏡框上溜出來,狐疑地端倪了韓笙數(shù)秒,道:“當(dāng)然是曉璐告訴我的。她稱自己有了未婚夫,我不信,她說不信你可以自己去證實?!?/p>
韓笙更迷糊了,本以為對方會說就是曉璐派他來會會他的。他暗自分析,看來兩人間出現(xiàn)了罅隙齟齬,彼此產(chǎn)生了不信任。他捧起杯子呷了口咖啡,暫時尋不出該說些什么恰當(dāng)?shù)脑捄谩?/p>
“表哥”也沒了下文,提起咖啡杯在唇沿上把玩著,鏡片后面的眸子一直關(guān)注著韓笙。
大廳里回蕩起舒緩纏綿的輕音樂,非常適宜當(dāng)下的氛圍。坐在橢圓桌旁的韓笙,卻感覺渾身的不自在,鄰桌成雙結(jié)伴的全是孤男寡女,唯獨他們例外。韓笙捕捉到周圍一道道異樣的目光。他猜“表哥”或許是咖啡館的???,自然而然地約他來了這種場合。那么,此前陪伴過他的會有曉璐嗎?
由于所見所聞與之前想象的出入太大,他來之前反復(fù)斟酌過的詞語一時派不上用場,便只好忍受著旁人異樣的目光,等待對方露出破綻或圖謀,然后以道德、良知的標(biāo)準(zhǔn)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韓先生別介意,我總覺得曉璐不像戀愛中的女人,一個有了心上人的女子,會常常把戀人掛在嘴邊,還喜歡跟同事姐妹探討些相關(guān)話題。你說呢?”“表哥”悠閑地抿了口咖啡,似笑非笑地說。
這像與曉璐搞曖昧的男人說的話?韓笙似被濃霧籠罩了,有點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他機(jī)械地拿起杯子隨即又放下,意識到對方尚在等他表態(tài),他琢磨片刻,大度地笑笑,“我想人與人是有差異的,有些人悲傷會流淚,有些人幸福也會流淚。你說呢?”
“表哥”沉默了會,說:“我是擔(dān)憂她再次遭遇痛苦的婚姻,這樣的話不如一個人過日子,自由自在,不必受誰的約束?!?/p>
此話才像一個不能公開的男人嘴里吐出來的,用意昭然,希望他別拉扯曉璐踏進(jìn)婚姻的圍城。倘若卸下婚姻的面具,作為“表哥”的他自認(rèn)為是曉璐最好的選擇。
“冒昧問一下,表哥現(xiàn)在單身嗎?”韓笙出其不意地問道。
“表哥”剛捧起杯子要喝咖啡,聽了韓笙的問話,手不由地抖動了下,幸好咖啡快見底了,沒有溢出杯口。放下杯子,他瞥了韓笙一眼。
“她母親三年前生病走了,我是她表哥,有責(zé)任替她的婚姻大事把關(guān)。許多男人打著結(jié)婚的幌子,其實另有圖謀,惡劣的不說,普通的譬如拆遷呀遺產(chǎn)呀。而對于某些女人,婚姻就是她們的糖衣炮彈。你說我能不過問嗎?”
“表哥”雖未正面作答,答案已經(jīng)給了。韓笙輕蔑地“哼”了聲,心想對方利用“表哥”名頭騙取遭受婚姻不幸的曉璐的情感,還在這里充當(dāng)正人君子抹黑他人,誹謗婚姻性質(zhì)。一時間,他來之前反復(fù)斟酌過的詞語都涌了出來,正欲逐字逐句地向?qū)Ψ酵稊S時,“表哥”緊接著又說了下去:“韓先生,你跟曉璐交往了多長時間?”
韓笙已含在喉嚨口的話被迫咽了回去,他再次感到蹊蹺,對方的問題用意何在?是掌握了實情而對他的一種試探抑或想從他嘴里了解真相?這個問題一下子讓他陷入了被動。
他摸摸后腦勺,訥訥道:“嗯,差不多,兩三個月吧?!?/p>
“曉璐怎么告訴我你們已相處了半年?!薄氨砀纭睂⒑雀傻目Х缺畔?,鏡片后的目光直視著韓笙。
“那,那之前我和她也認(rèn)識,我覺得還沒到……怎么說呢,就是談婚論嫁的關(guān)系。”韓笙有些語無倫次了。
“韓先生,我奉勸你一句,為其他目的而結(jié)婚還是慎重點好,免得到時傷人傷己。”“表哥”嘿嘿地笑笑,仿佛洞悉了一切般地總結(jié)道。同時伸過手去,在韓笙的肩上拍了拍,又將手朝上一舉,兩個手指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小二,買單。”
6
韓笙的大腦思維愈發(fā)混沌了,這個自稱曉璐“表哥”的男子,究竟是那個不能公開的家伙還是真的表哥?毫無疑問,謎團(tuán)唯有靠曉璐破解了。
曉璐總不在家,早前沒怎么留意過她的行蹤,現(xiàn)在想來她起碼有一半時間不在家里。一個離異女子常在外面會是什么狀況?韓笙每次敲門未果,情緒總會出現(xiàn)一時半刻的低落。
到了周日上午,韓笙將自己整理一番,準(zhǔn)備去602找曉璐,曉璐卻在外面敲門了。韓笙過去打開門,曉璐不待他招呼便快步進(jìn)來。韓笙慌忙請她坐下,手忙腳亂地要去煮咖啡。曉璐堅持站著,并阻止道:“韓先生,你別忙了,一會兒我要去我爸家?!?/p>
韓笙搓著手,大腦暫時呈真空狀態(tài)。曉璐須臾道:“剛才603大媽告訴我,你來找過我好幾次。這幾天總加班,不好意思?!?/p>
“她有點夸張了,就兩三次吧?!表n笙掩飾般地笑笑,“我……是這樣的,你表哥前幾天找過我,他說你告訴他我們相處了半年,而我回答是兩三個月。我擔(dān)憂會不會穿幫?!?/p>
“他跟我說了。本來我以為他只是電話上跟你聊聊,沒想到他會約你見面。”曉璐很平常地說,“穿不穿幫無所謂,只要他相信我有未婚夫就夠了?!?/p>
韓笙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曉璐身上,她今天身著一件湖藍(lán)色套衫,將她本就白皙的肌膚襯得白玉般柔美,光潔的脖子上斜系著一條淡黃色絲巾,卷曲的烏發(fā)纏繞在雪白的肩上……韓笙的目光一次次地被擦得锃亮,他心里贊嘆:今天的曉璐太有女人味了。
曉璐的目光在墻上的掛鐘上滯留,被韓笙發(fā)現(xiàn),他趕緊收心斂神,清清嗓子說:“他好像對你的婚姻挺關(guān)心的?!?/p>
曉璐臉上露出譏笑狀,不屑地“哼”了聲。
“曉璐,冒昧問一下,他,他真是你親表哥?”韓笙最想了解的無疑就是他倆的關(guān)系。
曉璐像知道他會打聽這個問題似的搖搖頭,爽快地解釋道:“他媽和我媽原先在一個單位工作,幾個要好的同事決定結(jié)拜為姐妹,他對我就自稱‘表哥了?!?/p>
聽話聽音,從曉璐的神態(tài)語氣上,韓笙基本確定了“表哥”并非那個不能公開的家伙,于是他順口說:“那他對你的關(guān)心有些叫人費解了?!闭f完他有些后悔,這話明顯有打探她私生活的嫌疑。
曉璐倒不忌諱,坦然道:“實話跟你說,他對我有邪念,我沒敢拉下臉原因他是我老板,我需要這份工作維持眼下寬裕的生活。不過話說回來,其他方面他對我也算比較照顧的?!?/p>
韓笙茫然地點點頭,“噢,原來這樣?!?/p>
曉璐撩撩垂落下來的一綹秀發(fā),儼然完成了一樁任務(wù)般輕輕舒口氣,又聳了聳一直挎在肩上的小坤包,朝韓笙小幅度地擺擺手,“韓先生,謝謝你又替我擋了一回。我得趕緊走了,拜拜。”
想挽留是不可能了。韓笙機(jī)械地尾隨她出門,目送她婀娜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的情緒瞬間變得郁悶起來,感覺她是特意選在出門前到他這里中轉(zhuǎn)一下,跟他解釋些有關(guān)“表哥”的情況,排除了他去她家里的由頭。如此看來,那個不能公開的家伙確屬魅力非凡,簡直把她的魂都勾去了。韓笙心中又涌出羨慕忌妒恨來,這次明顯恨的比例占多。此時,他的腦海里陡地跳出一個縈繞許久又終無實踐的念頭:跟蹤。她穿戴得如此艷麗如此有女人味,不可能僅僅回父親家。眼下跟蹤她恰是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平時沒有線索也不知從何跟蹤。
韓笙以最快的速度奔下樓,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曉璐在馬路邊招手的身影,他平緩了下呼吸,從褲袋內(nèi)掏出車鑰匙,快速走到停在樓道旁的車前,打開門鉆了進(jìn)去。
約半小時左右,曉璐在一幢老式樓前下了車,然后踅進(jìn)一個樓道消失了。韓笙也迅疾地靠邊停住車,環(huán)視下周圍,感覺這里也跟他們一樣屬于老住宅小區(qū),墻上寫著“松河新村9幢”,曉璐進(jìn)的是中間那個單元。韓笙找了一處隱蔽又能見到那幢樓的樹陰下停好車,坐在車內(nèi)守候。他估計這是她父親的住宅,過個把鐘頭她就會離開此地,然后赴她真正該去的地方。他決定今天把自己交給她了,爭取先摸清那個魅力非凡的男人的面目和住所,然后順藤摸瓜,一步步地掌握他更多的信息,最終迫使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可這一守候不是個把鐘頭,而是直到晚上十二點都未見曉璐的人影。期間他只下車在附近的食品店買了些水和面包,眼神仍是留意著那幢樓前的人員出入。他有些怪異了,自己的眼睛肯定沒開小差,已經(jīng)到了干澀酸脹的程度??磥硭缟虾鲇屏怂?,她根本不是去父親家,而是直奔了那個不能公開的男人的懷抱,到這么晚了仍不愿分開。
韓笙霎那間泄氣了,如下了大賭注的賭徒,懸著心最終看到他選的球隊落敗一樣。他像跟誰慪氣似的將手中的礦泉水瓶猛地朝窗外扔去,隨后下車在樹旁撒了泡長長的尿,返身又狠狠地踹了輪胎一腳,鉆進(jìn)車內(nèi)。他得趕緊回家睡覺了。
7
遇見柳葉梅是在中南路的商業(yè)街上,韓笙手中拎著一只塑料袋,裝著剛買的iphone6。柳葉梅大方地跟韓笙打過招呼,乜了眼他手中的盒子,玩笑地說:“喲,是給未婚妻買的吧?!表n笙也老朋友般隨意而詼諧道:“未婚妻早摔門走了,是給前世小情人買的———我女兒過幾天生日,我答應(yīng)送她一部iphone6?!?/p>
柳葉梅的眼神一跳,似乎悟出了他話中的含意,臉上的表情旋即復(fù)雜起來,她思索良久,試探性地問:“韓笙,你是指我第一次上你家的事?”
韓笙故意顯出可憐狀地點點頭,說:“我那次電話上回答別人的話都是假的,你如有興趣我可以把前因后果解釋給你聽。”說完,他的心咯噔了下,看來他真決定放下曉璐了。
這讓柳葉梅犯難了,只有想重續(xù)舊緣才愿意聽他解釋,這未免太直白太不給自己留顏面了。她撇了下嘴角,故作不屑道:“你的事想講就講,跟我又沒關(guān)系?!?/p>
韓笙心中有數(shù)了。柳葉梅今天的言行出乎他的意料,他估計她尚未尋到合適的男友,并且對他仍懷有念想。這就好辦了,暫且擱下這話題吧。他問她此刻是辦事還是會友,柳葉梅聳聳肩說在家悶得慌出來透透氣。韓笙聽了竊喜,這不她自己撞上來了,他隨即提議:難得天氣這么晴朗,不如一起去湖邊走走更透氣。他的提議得到了柳葉梅的默許。
仿佛斷了線的風(fēng)箏重新接上了線頭,他們的交往又逐漸飄升起來,不久便延續(xù)了上回的闖關(guān)步驟,兩人一個明使勁一個暗配合,一舉將最后的身體關(guān)過了。那可是韓笙的強項,離異多時的柳葉梅變得一點脾氣都沒了。
或許柳葉梅流露出明顯的遷就,韓笙隨后提議將兩人歡愛的巢穴暫時移至她家,理由是女兒時常會不打招呼地突然闖入,這會很尷尬。而柳葉梅的兒子還小,由她父母帶著,不可能一人瞎闖。柳葉梅理解他的顧慮,爽快地應(yīng)允。
毫無疑問,韓笙不愿在自己家與柳葉梅歡愛是擔(dān)憂被曉璐發(fā)現(xiàn)。說到底他對她的覬覦沒有拋到九霄云外,無非被壓進(jìn)了箱底。倘若某一日,機(jī)會忽然像冬天的陽光一樣涌現(xiàn)在面前,他也許仍會亢奮會春暖花開的。隨著與柳葉梅的交流漸深,他品咂出柳葉梅與曉璐也是兩種相異類型的女人,前者猶如實用的鍋碗瓢盆,后者似鮮花及憂傷的輕音樂。真實的韓笙無疑喜歡在鮮花叢中聽著憂傷的輕音樂睡去。
以前倒是護(hù)送過柳葉梅,每次她回的都是就近的父母家。父母給她留著一間房,她便隔三岔五地回去陪伴老人和兒子,所以韓笙從未去過她自己的家。
周末晚上,韓笙隨著柳葉梅的指引來到她的住處,他將車泊在路基的墻角邊,跨下車猛地感覺眼前似曾相識。他揉了揉眼睛,立馬想了起來,這不就是跟蹤曉璐來過的那幢樓嗎?在渾黃的月色下依稀能辨清前面墻上“松河新村9幢”幾個大字。他下意識地?fù)蠐虾竽X勺,心中不免慌亂起來,她的家會不會與曉璐那個不能公開的男人緊挨著?他緊邁幾步跟上等候著的柳葉梅,還好,她挽住他胳膊朝最邊上的單元走去。過后,他忽然又感到了某種惋惜,他們兩家緊挨著不是有機(jī)會將那家伙公開了?
韓笙佯裝隨意道:“阿梅,我記得有個老同學(xué)以前住在你旁邊的單元,不知現(xiàn)在有沒搬走?”
柳葉梅警覺地問:“男的女的?多大年紀(jì)?”
韓笙笑笑說:“當(dāng)然是男的,年紀(jì)比我大一點。聽其他同學(xué)說他現(xiàn)在可能當(dāng)官了,也可能開公司發(fā)財了。你知道那單元有這樣的人嗎?”
柳葉梅放心下來,搖搖頭道:“我是離婚后才搬到這里的,除自己樓道的其他人還不熟悉,不過你老同學(xué)若真當(dāng)了官發(fā)了財,肯定早搬走了。我們這小區(qū)居住的全是弱勢群體。”
韓笙沉默了。柳葉梅的話提醒了他,那男人的家怎么會在這里?那中間單元的房屋必然用于金屋藏嬌,平時不可能在此出入。若想搞清那男人的信息,乍看起來觸手可及,事實上難度系數(shù)比他之前想象的更大。
8
這邊廂韓笙正琢磨著該如何應(yīng)對新出現(xiàn)的狀況,那邊曉璐卻出其不意地主動找上門來。
也是晚上的九點多,曉璐穿著樸素的休閑衫,敲開了韓笙的房門。不待韓笙招呼她自己隨意地坐在了小圓桌旁,韓笙從納悶中回過神,轉(zhuǎn)身從冰箱里取出一瓶飲料遞過去,曉璐也不客套地接住,讓韓笙頓生不真實的錯覺。
曉璐像第一次那樣羞澀而懇切,她稱自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望他包涵。韓笙瀟灑地聳聳肩,心里卻在猜測她的來意。曉璐繼續(xù)說下去:“韓笙,我又要讓你出面協(xié)助我演戲了?!?/p>
韓笙一臉茫然。
曉璐告訴他,她父親還有前夫的父母過幾天要來她這里做客,要求她把男友叫上,跟長輩們見個面。她心知肚明,他們的目的無非來證實一下,她所稱的男友是確有其人還是敷衍忽悠。
韓笙仍感懵懂,遂忍不住道:“你有沒男友關(guān)他們什么事———你爸當(dāng)然除外?!?/p>
曉璐苦笑了下,兩只手絞在一起擰著,喃喃道:“關(guān)系大著哩,他父母很想兒子復(fù)婚,我爸呢還盼著最后一次提拔,有個上司親家概率大多了?!?/p>
韓笙覺得她父親也夠自私渾蛋的,為自己的名利就不顧女兒的幸福。更有她前公婆,怎好意思再讓她受自己兒子的虐待?
“韓笙,我知道你有許多疑問,有個情況連瑋玲都不清楚,那次辦完離婚手續(xù),在我爸的懇求下,我當(dāng)著雙方家人承諾前夫一旦不酗酒不賭博就與他復(fù)婚。上個月他查出患了肝病,酒是再不敢喝了,賭博據(jù)說半年前就立下血書不沾了?!?/p>
“那不是還有家暴嗎?”韓笙甕聲甕氣道,有一點賭氣的意味。
“戒了酒和賭,家暴也是能避免的?!睍澡摧p聲說,然后她咬了咬嘴角,眼中射出一道異樣的光束,語氣變得堅硬起來:“可我現(xiàn)在不想履行諾言了,我寧愿單身一輩子?!?/p>
韓笙愣愣地注視著曉璐的神情變化,大腦里反而空空的。
曉璐即刻又恢復(fù)了平靜,她淺笑了下,說:“我又不敢得罪他父母,所以稱早確定了未婚夫,那性質(zhì)就變了。問題是他們不信,我,我只好拉上你了?!?/p>
韓笙徹底明白了,不僅僅是她拉上他的緣由,主要是他從中捕捉到了她隱藏的真正動機(jī),她所做的一切全為了與那個不能公開的男人在一起。
“他們定在周六,還有三天,你可以安排出時間來嗎?”見他沉默,曉璐瞅了他一眼,小心地問。
他暗自哼了聲,心里甚是不爽。答應(yīng)就等于幫了他一直羨慕忌妒恨的那個家伙,他傻呀。他冷淡地說:“我……那天我可能有事……”
曉璐似乎悟出了他的不情愿,沙啞著聲音說“:我知道又讓你為難了,不過我向你保證,這是最后一次,好嗎。”
韓笙瞟她一眼,她的神情近乎哀求,宛若一個饑餓的乞討者楚楚可憐。他的心像被什么尖利的東西劃了下。怎么辦?答應(yīng)她有違自己的本意,不答應(yīng)又有傷害她的嫌疑。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糾結(jié)。
“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曉璐望著他又猶疑地問。
韓笙低下頭,他不忍心看著她眼里閃動的小火苗漸漸熄滅。
曉璐打開手中的飲料瓶蓋,斯文地抿了口。見韓笙仍不愿答應(yīng)的樣子,她機(jī)智地?fù)Q了個話題,貌似突然想到般說:“對了,上星期我小舅要我去他家吃飯,我跟他提了你女兒的事。他答應(yīng)我,只要不出意外應(yīng)該沒問題。”
韓笙聽了一怔,旋即反應(yīng)過來,他差點被怨懟忌妒的情緒沖昏了頭腦。就在上星期,前妻還打來電話叮囑他,別只顧了自己風(fēng)流快活而把女兒的事丟腦后。他讓前妻別操心,他肯定能搞定。可他連碰一下她的手都未曾有過,哪來的風(fēng)流快活?韓笙心中有點冤有點小酸楚,他帶些自嘲味地說:“你為我女兒的事這么費心,我應(yīng)該無條件配合,怎么還會有其他想法?!?/p>
“那說定了?”
“說定了。”
翌日,韓笙又莫明其妙地接到曉璐前夫打來的電話,而號碼居然是曉璐提供的,這更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前夫開門見山:“韓先生,直率地講,我不相信曉璐有了未婚夫,連有意發(fā)展的人都沒遇上?!?/p>
“那說明你不了解她?!表n笙敷衍道,現(xiàn)在他提起這檔事就覺得心煩,無非為了女兒他得硬撐下去。
“是你不了解她?!鼻胺蚝V定地下結(jié)論,“我單位在她公司附近,經(jīng)常從樓窗口見她經(jīng)過,晚上我爸媽也遇見過幾回,她身邊除了女伴沒見過任何男人,更別說像戀人般的男友了?!?/p>
韓笙嗅出了對方的火藥味,巧妙地回?fù)舻溃骸澳闶裁匆馑?,難道懷疑她成了同性戀?”
“我認(rèn)為她純粹借口或謊言。而你不過是她找來的‘托?!鼻胺蛘Z氣堅定,似乎十分有把握。
“你太自作聰明自以為是了?!表n笙譏諷道,心想她跟那家伙在一起會讓你們發(fā)現(xiàn)。
對方不作聲,正待韓笙欲說“沒事的話我掛了”時,前夫突然道:“那不妨透露下,你們打算何時結(jié)婚?聽你的聲音年齡應(yīng)該不小了?!?/p>
韓笙夸張地笑了聲,也不知笑自己還是笑對方。他故意高調(diào)地回道:“就在近期———不過我和她的事好像不用你操心吧?!?/p>
對方疑似被激怒了,大聲道:“你應(yīng)該知道,破壞別人家庭是不道德的。”說完,語氣又放緩和了些,“韓先生,我真心要跟曉璐破鏡重圓,拜托你別摻和行嗎?!?/p>
韓笙憶起對方對曉璐的種種劣行,也不客氣道:“是你不道德還是我不道德?是你在摻和我們還是我在摻和你們?”
“以前是我不好———算了,跟你說這些沒意思。請問你跟曉璐到了什么程度?”對方轉(zhuǎn)向以攻為守。
韓笙沒作細(xì)想,順口道:“未婚夫妻的程度,有問題嗎?”
“那冒昧問一下,你和她上過床嗎?”
“那還用問?”
韓笙估計自己的話會動搖前夫復(fù)婚的念頭,這也算暗中幫了曉璐一把。
果然,前夫的聲調(diào)變了,“說實話,假如她真與別的男人上過床,我也不愿與她復(fù)婚了?!?/p>
“你是早該放棄這種荒唐念頭?!表n笙得勝般地說。
“關(guān)鍵是……最后我問你一個問題,她胸脯下面長著一顆痣還是兩顆?”
韓笙驚愕了下,“這種問題你也問得出口?”
“大家都是男人,背后說說又何妨。我只想以此證明,你和曉璐真到了那種關(guān)系還是普通朋友,甚至只是個‘托?!?/p>
前夫這一軍把他將住了,他萬沒料到對方會如此直露地試探,拒絕回答似乎很君子,但一定會被對方識破的。
“沉默就證明你承認(rèn)了是‘托?!睂Ψ降恼Z氣咄咄逼人。
“那……告訴你無妨,明顯的就一顆。”韓笙斟酌片刻,以為這個回答比較保險,即便她長有兩顆,他可以推說另一顆顏色相對黯淡不易辨清。
手機(jī)里傳來對方得意的淫笑聲,笑夠了說:“老兄,其實曉璐胸脯下面一顆痣也沒有,光潔無瑕,白嫩潤滑?!闭f完兀自掛了電話,留下“嘟嘟嘟”單調(diào)的聲音在韓笙耳邊聒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