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慶
南京西站這里荒蕪了。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只剩下我們這些暫時搬不走的單位和居民。
走到火車票代售點,遇到一個中年男人,一個人對著樹大聲說話,把我嚇了一大跳。他時而溫言款語,時而大聲疾呼,一會兒男聲,一會兒女態(tài),一人扮兩人對話,吵架,言語激烈,但聽不清具體內容。他用手比劃,指指戳戳,如舞臺上進入角色的話劇演員,神情專注,慷慨激昂,來回調度,捶胸頓足。
看了一會兒,知道了,我遇見了“自語子”。“自語子”是家鄉(xiāng)的說法,意為腦袋不好、精神受刺激或心理有疾病的人。也可能叫“智迂子”,不能確定。
“自語子”算是“文癡子”,他們不打人不罵人,只是自己跟自己玩,不影響別人。家鄉(xiāng)曾有個美麗的姑娘,十七八歲喜歡上一個有家室的男人,不能自拔。她的戀愛遭到父母強烈反對。她不管不顧,非要和那男人在一起。可紅顏薄命,后又被她所愛的人始亂終棄。被逼瘋了。但心中還飽含著對她戀人的愛,天天在大街上唱歌:“老錢來,老錢來,老錢真漂亮咯……”聲音清麗,神情凄婉,所過之處,無人不為之惋惜。
還有一種是“武癡子”,病一犯,動刀動槍,很嚇人。宣城街上的瘋子“小四子”,十五六歲,是我家鄉(xiāng)人,大杵高的半大孩子,整日手里提著個菜刀攆雞逮狗,拔鄰里菜園里的蘿卜、山芋,他媽不知賠了多少小心。某年,不知怎么跑到縣城來了。他頭發(fā)虬結,臟亂不堪,大冬天的,赤身裸體,趿拉著破解放鞋,吊而郎當走在大街上,如穿行在無人的曠野中,一不怕丑,二不怕冷。街上的人見了,如見瘟神,紛紛躲避。他睥睨天下,嘴里叼著香煙,噴云霧吐,呼嘯而去,只見茫茫雪花中那煙火一點猩紅,特別犀利,也特別怪異。見到我,他還認得,便打招呼:“陳大哥,你到縣城做生意呀!搞根煙吃下子?!闭f完,把他耳朵上夾得黑乎乎一根的煙頭子遞給我,客氣得很。我連忙說:“我不會。”給他一袋從超市買的餅干,“還不快回去,你媽在家里找你找得急死了!”他接過餅干,笑著跑了。
這些年過去,再沒見到他,也不知是死是活,他媽媽找到他沒?對于他媽來說,再不好,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用常人的眼睛來看,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有諸多的不幸、可憐,反過來他們看我們每天徒勞奔波,或許也是不幸和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