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中
劉巨德來自北方草原,秉性率真沉厚。與許多來自邊疆的藝術家有所不同,他很少表白自己的鄉(xiāng)土背景,但他簡潔爽朗的畫面總是流露出自由無羈的氣息,使我聯(lián)想起北方曠野蘊含的無窮生命力量。他坦陳對自然的觀察和體驗是藝術創(chuàng)造的源泉,“自然是藝術的活水源頭……任何經(jīng)典范本只是一桶水”。他進而指出,直接飲泉水的藝術家“定會讓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更有活力,更自由,更輕松,更有創(chuàng)造性”。他的這些主張不是某種理論的發(fā)揮,不是某種觀念的推導,而是他切身的體驗和思考的歸納。對于一個藝術家,我們不必也不能從純理論的角度去驗證,而應該通過他的創(chuàng)作去品味。
不論是生長著叫不上名字的野草雜花的草原,偶然進入畫室的物品,還是舒展開肢體的人物,劉巨德筆下的形象都是自由無羈的。它們無拘無束,拒絕任何外加的繩墨與規(guī)矩,以自己的生命習性構成純凈自然的天地。
《玉米紅桃》 紙本水墨設色 69x90cm 1992
在自然心性引導下,他興之所至,書寫天地之蒼茫,生命之萌生。于是有沉酣于無盡生機的草木進入畫面,它們是“長出來的”,不會忸怩矜持,而且蘊涵梅蘭菊竹所欠缺的精神重量。《逐日草》《霜原》《守夜草》《紅荷塘》《英雄起步的地方》……我驚異于畫家對草原自由生命不間斷的歌唱,歌聲當然帶有歌唱者的文化背景與個性氣息,那是一個中國北方男人的詠嘆。也許是幾百年無人打理的草莽,但永遠沒有艾略特幻滅絕望的幽靈——詩人是以荒原比喻信仰淪喪的歐洲文明。相形之下,劉巨德的“霜原”與魯迅那充滿堅韌生命希望的野草意氣相通——天地如此靜穆,因其沉默而充實;置身蔓生野草的大野而坦然,欣然。
劉巨德常以莊子“渾沌”喻解藝術創(chuàng)造之路,其著眼點側重藝術創(chuàng)造的無限可能,藝術創(chuàng)造須憑借藝術家本性,藝術創(chuàng)造又是難以規(guī)范,更是不可違心違性地改造定制的。古人論詩,有“氣以實至,志以定言,吐納英華,莫非情性”之說。劉巨德繪畫藝術之引人入勝,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憑借本性的自由發(fā)揮。在他的畫前,我們感受生命自然流動的韻律,感受畫家舒暢而又沉著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那正是他所向往的自然萬物“投入心泉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