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

[前情提要]《知音》2018年7月下半月版（第20期）講述：重慶市涪陵區(qū)女教師韓芳，因為執(zhí)意要分手，被前男友周傳根強奸并砍殺毀容后，又被親人所不容。她只身到重慶謀生，卻因恐怖的容貌，一次次被拒絕。絕境中，她恨意爆發(fā)，輾轉(zhuǎn)找到周傳根的親人，想要報復。當周傳根的女兒周蕊認出韓芳的那一刻，她仍像從前一樣親熱地撲上來，可韓芳卻橫下心，在口袋里摸出手術(shù)刀，準備揮舞而下——

上門“復仇”，走投無路的最終選擇

沒等韓芳舉起手，周老太就踉蹌著奔過來，緊緊拉住她的胳膊，眼里全是哀求，韓芳下意識地將握著手術(shù)刀的手縮了回去。周蕊沒看出大人的異樣，直叫著：“阿姨，到我家去?！敝芾咸q豫了一下，將韓芳請進了家門。

回家后，周老太讓周蕊去房間寫作業(yè)，她問韓芳：“姑娘，你來這里做啥子嘛？”韓芳一把扯下口罩，看著她疤痕縱橫的恐怖面容，周老太當即跪了下來，流淚說著：“我們對不起你，可如今我們家也只剩孤老孤兒，啥都沒了！”面對老人悲慟懺悔，韓芳別過頭不為所動。

周老太頓了下，又小聲說：“求求你！只要你不傷害小蕊，我這條老命隨你折騰?！表n芳心里一驚，慌亂道：“我可沒你兒子那么喪心病狂！”她的話，讓周老太放下心來，去廚房忙碌晚飯了。她燒了排骨，炒了雞蛋、青菜，擺滿一桌招待韓芳。飯桌上，周老太告訴韓芳，出事后家里的五金店就關(guān)門了，法院拍賣房子的錢只夠給韓芳治療，家里值錢的物件都賣了，才還清欠債和店鋪房租。如今親朋都對他們避之不及，一想到兒子作孽太深，她就忍不住痛哭一場，也哭壞了眼睛。

韓芳依舊冷漠：“這算什么？周傳根坐一輩子牢，也彌補不了我的痛苦?！敝芾咸鋈坏溃骸斑@是我們家的報應！”一旁的周蕊開始小聲抽泣。面對這一老一小，韓芳的心亂了，周家如今家徒四壁，周老太衣服洗得發(fā)白，布鞋全是破洞;周蕊的褲腿短了一截，也還在穿。很顯然，她們的日子不好過。而且，在周老太做飯、洗碗之際，韓芳與周蕊有不少單獨相處的機會。盡管她很想報仇，可她的手術(shù)刀始終沒有掏出來，她狠不下心對這個孩子做出喪心病狂的舉動來。

周老太問韓芳未來的打算，她反問道：“你覺得我還能怎么辦？是能找個人嫁了？還是能找個工作養(yǎng)活自己？”老太太不敢再接話。很快，韓芳就將周家如今的家底摸了個清楚：周老太是鎮(zhèn)上衛(wèi)生院的退休職工，每月有2000多元退休金。她房前屋后種了許多蔬菜瓜果，常去集市賣菜換些現(xiàn)錢，祖孫倆除了過日子，還能存下點錢。

得知這些，韓芳做了決定，與其在外流浪等死，不如留在周家坐吃山空，還能時刻提醒她們周傳根造下的孽。既然她沒膽量傷人報仇，那就用精神折磨的方式，讓周家人永無寧日。就這樣，韓芳一直不說離開，周老太也不敢讓她走。

有鄰居提醒周老太：“她可是個上門復仇的女人！”老太太猶豫過，可她怕已走投無路的韓芳會走極端，那將是她更大的罪過！最后，為了化解仇恨，周老太索性跟韓芳說：“你就把這當成家，我當你是自己女兒……”沒等她說完，韓芳打斷說：“誰要跟那禽獸是一家人？這是你們欠我的?！?/p>

韓芳住下后，周蕊是最開心的。韓芳和她父親戀愛時，曾給予她溫暖陪伴，帶給她久違的母愛，令她懷念至今。每天放學，不管韓芳理不理人，她都先打招呼：“韓老師，我回來了！”

平日里，韓芳總是躺在床上不出門。周老太每天做好三餐叫她吃飯，她換下的衣物，幫她清洗再放回床頭。家里多了個人吃飯，周老太又多種了不少蔬菜瓜果，每天都去賣菜賺錢補貼家用，就連韓芳用的衛(wèi)生巾，都按時買回來放在抽屜里。

韓芳冷眼看待一切，內(nèi)心也曾掙扎。可每次看到鏡子里刀疤累累的身體，她的心又變涼了。天熱后，她穿著吊帶衫亮出猙獰的疤痕，看著周老太和周蕊驚恐的眼神，心里才會暢快些?？珊芸?，周蕊不再懼怕韓芳的疤痕，還伸手摸著說：“阿姨，還疼嗎？我爸爸太壞了！”不久，周蕊放學帶回一把老姜，去皮切片給她說：“我同學的爺爺是老中醫(yī)，說老姜擦臉可以去傷疤！”

暑假，周蕊整日不著家。原來，她居然跟著那位老中醫(yī)，在山澗尋找草藥，要給韓芳制作去疤痕的藥膏?？粗芾咸跓粝聻橹苋锾糸_腳上爬山磨起的血泡時，韓芳再次沒出息地哭了。盡管這些膏藥沒能去掉她的疤痕，可已經(jīng)讓韓芳堅硬的心變軟了。此后，她不再故作冰冷，開始主動幫周老太分擔家務(wù)，會給周蕊輔導功課，陪她讀書。她也想通了，與其一直被仇恨折磨到心靈扭曲，不如重新開始。韓芳決定放棄報仇，她答應周蕊陪她過個年，等過完年，她就回家去！

可2010年除夕夜，韓芳用周老太的手機打電話回家，電話接通時，韓亮夫婦歡愉的聲音突然變得生澀：“你打電話回來有事嗎？”最終，韓芳沒提要回家，她明白，那個家早已經(jīng)不再屬于她了……

抱團取暖，相偎相伴走過崢嶸歲月

春節(jié)過后，韓芳執(zhí)意要離開，周老太給她買了部新手機，還給她塞了5000元錢。這次她先去了成都，可她不僅沒找到工作，還被騙進傳銷窩點關(guān)了起來。兩個月后，傳銷窩點被警方搗毀，韓芳才被警方解救。倍受折磨的韓芳，更不想讓家人知道她的窘境，警方只好用她的手機，撥打了上面唯一的聯(lián)系人——周老太。

第二天清早，周老太匆匆趕來，看見憔悴的韓芳心疼得直掉眼淚，周老太硬將韓芳又帶回了家。這次經(jīng)歷，讓韓芳徹底打消了外出謀生的念頭。從此，她跟周老太祖孫倆，在小鎮(zhèn)上生活了兩年多，也與這對祖孫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

然而2013年元旦，69歲的周老太突發(fā)腦溢血死亡。老人走得很急，竟沒留下一句話，周蕊就這樣變成了“孤兒”，韓芳也不知道未來該何去何從了。處理完周老太的后事，周蕊遠嫁四川蒼溪縣的姑姑周伶俐對于她的安置，很決絕：“我有兩個娃娃，家里沒得錢，養(yǎng)不了她！”周伶俐讓村里解決侄女這個難題，還說實在不行就送她去福利院。面對被親人拋棄的周蕊，韓芳心有戚戚焉，如今她倆何其相似??！她想過撫養(yǎng)周蕊長大，可她身無長技，周老太去世后她也沒了生活來源，她能養(yǎng)活周蕊、能供她讀書嗎？政策允許她這個外人，來承擔這份責任嗎？這一切她心里沒底。

2013年1月8日，村里和民政部門再次登門商議周蕊的安置問題時，韓芳站出來表示，她愿意撫養(yǎng)周蕊長大成人。本已收拾好行李準備去福利院的周蕊，終于放聲大哭，她像小時候一樣緊緊摟住韓芳的脖子說：“我愿意跟韓老師一起，我愿意她做我的媽媽！”這本該是“仇人”的母女情，令在場的不少人都紅了眼眶。

不久后，韓芳回了趟云陽老家，將戶口遷往涪陵。韓亮夫婦怒罵她說：“你腦子壞了！去撫養(yǎng)仇人的孩子？”沒等她解釋，他們就讓她趕緊把戶口遷走，還說：“將來你生老病死，以及這個娃兒的一切，跟我們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兩個月后，韓芳帶著周蕊辦理了收養(yǎng)手續(xù)。這天之后，周蕊不再叫她韓老師，而是改叫：韓媽媽。肩扛重擔，韓芳不再畏懼人言，她在李渡鎮(zhèn)街頭開了家重慶小面館。小鎮(zhèn)不大，居民大多知道她和周蕊的經(jīng)歷，也樂于來照顧生意。為了多賺些錢，門前屋后的菜地韓芳也繼續(xù)照料著，吃不了的蔬菜瓜果，就擺到面館門口，很快就能一售而空。她還在院子里養(yǎng)雞，下的蛋，除了給周蕊增強營養(yǎng)，也可以攢起來賣錢。懂事的周蕊，從不讓韓芳操心她的學習。每天放學，都自覺回家寫作業(yè)，然后到面館來幫忙洗碗、掃地。為給家里減輕負擔，她還向?qū)W校申請打掃食堂，換取一頓午餐補助。

2014年7月，周蕊初三畢業(yè)，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涪陵區(qū)的重點高中。整個暑假，周蕊都沒閑著，她接了好幾份家教，給小升初的鄉(xiāng)鄰孩子補課，也掙了近千元補課費。拿著錢，她跑去給韓芳買了一條粉色真絲紗巾，她說：“媽媽，你還年輕，這個粉色更適合你?！蹦弥喗恚n芳眼睛濕濕的，她讀懂了周蕊的心思，在她心里，父親昔日作惡的傷痛與愧疚，一直都在！

接下來好幾天，韓芳都失眠了，她太糾結(jié)了。9月開學前夕，韓芳給了周蕊300元錢，說：“你長大了，也很懂事?？忌现攸c高中不容易，去重慶看看你爸爸吧！”周蕊呆住了，她記得奶奶在世時，每年會去探望一次父親，她懂事后，尤其是見過韓芳慘烈的傷口后，她再也不愿意見到父親！韓媽媽的寬容與大度，讓周蕊一路上眼淚根本止不住。見到父親，周蕊心里更是五味雜陳。得知母親已經(jīng)過世，得知女兒如今竟是韓芳在撫養(yǎng)時，周傳根早已麻木的內(nèi)心，也深受觸動，女兒走后，他難忍悔恨用頭狠狠撞墻，直到被警告才痛哭流涕地停下來。

周蕊讀高中后，韓芳開始為她讀大學做打算。如果依舊留在小鎮(zhèn)，僅靠這家面館，怕是無力承擔周蕊讀大學的費用。面館隔壁鹵菜店的老板馮老太夫婦，得知韓芳的打算后，很敬佩她的人品和氣量。老兩口的兒子已在深圳定居，有著穩(wěn)定的工作，夫妻倆商議后，便將祖?zhèn)鞯柠u菜手藝，全部傳授給了韓芳。

2015年春節(jié)后，韓芳帶著6萬元積蓄，遠赴成都。在昔日師專一幫同學的幫助下，她在成都的府南河畔找了一處菜場，開了家鹵菜店，并憑借良好的手藝，很快就有了大批回頭客。半年后，韓芳忙不過來，還回小鎮(zhèn)雇了個勤快的婦女到店里幫忙，鹵菜店的生意火爆，收入也日漸穩(wěn)定了。

這期間，周蕊發(fā)奮苦讀，寒暑假就到成都陪伴韓芳。如今，終日在玻璃櫥窗里忙碌的韓芳，依舊戴著白色口罩，遮住大半個臉。但她出門進貨時，總會記得圍著女兒買的那條粉色圍巾，面對客人，她的話也多起來了，漂亮眼睛里全是笑容。這一切，都讓周蕊很心安。隨著年齡增長，她越發(fā)感念媽媽對她的付出，發(fā)自內(nèi)心希望仍然年輕的媽媽，能找個知冷知熱的人共度一生。然而，如今的韓芳對婚戀早已不抱希望，她仍沒有勇氣用殘缺的身體和心靈，去接納別人。她人生的這份缺憾，令周蕊遺憾之余，也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2017年高考前夕，周蕊將所有高考志愿都填報了不同批次的醫(yī)科大學。高考成績下來后，她以高出一本線60分的好成績，被一所重點醫(yī)科大學錄取。錄取通知書到了，韓芳激動地帶周蕊回了涪陵，帶著這個好消息去告慰周老太，還擺下十幾桌升學宴，感謝鄉(xiāng)鄰們這些年對她們這個特殊家庭的扶持和幫助。

2017年9月開學，臨行前，周蕊伏在媽媽耳邊說：“我想選擇醫(yī)療美容專業(yè)，過幾年，我要用所學的知識，親自將您變回當年的樣子！”那一刻，站臺上的韓芳欣慰點頭，淚如雨下……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周傳根外，其他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錢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