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芳

故鄉(xiāng)

離開故鄉(xiāng)的時候

腳底有隱隱的疼

用白刃仔細刮盡

連接土地的根脈

脫離了故鄉(xiāng)山水的滋養(yǎng)

往前走一步，便忘一步

后來陷在繁華深處

冷硬的土地，扎不下根

于是心臟干涸，皮囊衰老

忽而又記起故鄉(xiāng)的好

可回頭望，卻只剩下無邊汪洋

忘了來時的路，一生都靠不了岸

戰(zhàn)爭

低沉的天，壓著灰色的戰(zhàn)士

嘶吼，煙塵，冷兵器的交接

碧血漫地，白骨撐天

墻頭旗幟變換，成就新一代的王

三千佳麗，萬里河山

在古戰(zhàn)場的夜晚

只要風一吹，就能聽見孤魂的哀嚎

他們撫著朽敗的枯骸

唱起幼時的歌謠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他們不知道

萬里外的家鄉(xiāng)

也早巳，漆黑一片

來世

你相信了人有來世

所以把太多的美好和期盼寄予

只留給今生灰白和遺憾

可是，如果你夠仔細

看看層巒中游起的朝陽

桂樹上簌簌搖落的月光

你就會發(fā)現(xiàn)

今生，未必美不如來世

更何況，來世那么長

為何不留給

來世的你

風

頭頂上有萬畝星辰

不敢抬眼，怕瞥見自己的渺小

于是一個個黑影藏進湖底

就再看不見，那些充滿希望和誘惑的光了

黑色的風滲進心臟的每一個縫隙

里面的孤獨和恐懼

就一字不漏地流出來

年久的木檐

是最聽不得風聲的

聽見便顫著年邁的骨頭

仿佛迎來自己的死期

而風未必來自空穴

黑色的風來自黑色的湖

黑色的湖今晚，已被黑色的影填滿

托付

天地陷在雨里

一盞孤亭下，立著位身披霞帔的女子

蒼白的手指一遍遍撫過手中的傘

上等的油紙，開著并蒂的蓮花

撐過風，撐過雨，也撐過月光

雨還在下

茫茫間，只來了位過路人

遠遠地，便望見那襲絕望的紅

“姑娘可是在等人？”

“是?！?/p>

“姑娘喜服加身，想必是在等如意郎君。”

大雨落地，擊出啞澀的鑼鼓聲

女子緩緩把傘遞了過去

“能帶它走嗎”

“去哪兒？”

“去哪都行，它始終自由了?！?/p>

“那你呢？”

“我回去趕我的吉時，相夫教子，三從四德?！?/p>

女子走進雨霧里

斑駁的紅，像極了離人眼里的血

自她將那把傘托付

她的后半生，都在下雨

桃夭

桃樹是有魂的

一身好骨相經(jīng)春風一點撥

就搖曳著活了起來

化作人的模樣

小腰一把，十指尖尖

眼梢流著媚，笑靨藏著風光

這里的一切，數(shù)十年都沒有變化

青柳撥弄著春水

紅魚在吞食湖面的云霞

它們幾乎不說話

只有風雨來時，才勉強作聲

所以山腳村落的煙火才起

她就急急地提起腳

下了人間

獸

太陽剛剛落下的時候

天地是看不清的

一個個疲倦的人打開房門

脫下衣冠，顯出獸的面目

冷白的墻壁，艷俗的燈火

水泥森林里總是少有流水和植物

月亮剛剛升起的時候

同郊外的狼一起

一個個空洞的房穴里傳出陣陣哀鳴

像三萬年前

站在神秘廣袤的天地間

在食肉動物的凝視下

撕裂心肺的那一聲吶喊

夜

太陽被囚禁在深海

人間來了冬天

生不起炊煙和燈火

夜肆虐成災

它們伏在墻角偷聽世人的秘密

踩斷房脊，嚇哭新生的孩嬰

它們獰笑著，在人的悲鳴里狂歡

一燈如豆，人間起了光

這些猖狂的野獸扭曲，變形

結成一粒粒螢火

人們的眼睛開始能看見

而燈下

老母親正為遠方的游子縫制第二件衣裳

在春天里生長

在春天里

采兩分小桃的媚做骨

取一瓢蕩漾湖水做搖曳的魂

枝頭上新起的芽

摘來綴我初醒的眼神

星辰啊

做我的靈光一現(xiàn)

月宮里的桂樹

是我香甜的夢

鮮嫩的童稚

似池邊的青青草

在春天里生長

長成春天的樣子

等

你未來

第一天

風吹散歸鴻

灰藍的天空泛起淺淺漣漪

第二天

夕陽進入眼睛

目光所及，處處啼血

第三天

夜壓斷房脊

我是砧板上

等待切開心腹的洋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