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俊祥
在我的家鄉(xiāng)陜北黃土高原上,人們把一種吃食叫作炸油糕。提起炸油糕,就不得不要說說兩種農(nóng)作物——黃芥和軟糜子。
每當盛夏時節(jié),家鄉(xiāng)的山坡上、溝洼里,到處長滿了綠油油、金燦燦,大片大片的黃芥苗。那景色,起先是一塊塊碩大的綠色綢緞,風兒刮過,大地忽撩撩地飄動。等到黃芥開花的時候,仿佛給一塊塊綠色的綢面上潑了一層耀眼的金黃色。人若走近黃芥地,千萬朵綻放的小黃花兒散發(fā)出陣陣的清香。黃芥廣泛分布于陜西、甘肅、青海、內(nèi)蒙古和山西等高原地區(qū),是高原人食用油的主要來源。
軟糜子是一種重要的糧食作物,籽實可以釀造“黃酒”,磨成面粉后可做糕吃。我很小的時候,母親經(jīng)常在寒冬臘月里把軟糜子背到村口的碾子上,趕著老黃牛把一袋袋晾干的軟糜子碾壓成金黃金黃的軟黃米,回家淘好軟黃米后,再在石磨上把軟黃米磨成面粉,給我們蒸出來炸油糕吃。
炸油糕,首先取適量的軟黃米面粉倒入釉黑的瓷盆里,加入適量的溫水,雙手將面粉拌成半干半濕狀,而后再均勻地把它們?nèi)龅郊茉诖箬F鍋里的鋪著籠布的籠篳子上,蓋住鍋蓋蒸熟。把蒸熟的素糕起鍋后倒進大盆里揉搓,再倒在案板上揉成圓柱狀。沒有一定力氣的人是揉不出好素糕來的,即便是年輕的后生們,這道工序下來也會累出滿頭大汗的。
母親拿出一根長長的細繩線,一頭咬在嘴里,一頭拿在手上,將一段素糕卷兒放在小臂的內(nèi)側(cè)上,在素糕卷兒上繞一圈細線,以牙咬、手拉的合力,將一塊塊薄厚均勻的素糕片勒落到案板上,再用手稍作拿捏,圓圓的形狀就更好看了。
夾一塊素糕片兒輕輕地放進煮沸的黃芥油鍋里,“滋溜”一聲,那一塊塊又圓又薄的素糕片兒在沸騰的油浪中被煎炸著。母親用一雙竹筷子輕輕地翻動著糕片兒,等到糕片兒的上下兩面都被炸成了金黃色,把它們一一從油鍋里撈出來,放到盤子里,真正意義上的炸油糕便做好了。
母親把第一塊炸油糕向灶臺上、窯洞的門外頭,分別撲撒幾小塊,以示敬“灶神”和敬天地,顯得敬畏而莊重。而后,才把一塊塊炸油糕按照老人、小孩、大人的次序,盛到碗里,遞到我們手中。
吃第一口炸油糕,那爽脆的表層、黏軟的糕肉,滿嘴的香甜簡直是無以言表!
在陜北,吃油糕是很有講究的。首先是年三十的早飯必吃炸油糕,寓意著年年步步高升的意思。其次是在秋收時節(jié),農(nóng)民把收割回來的糜子和谷子在場上打完,當天就把左鄰右舍們叫到家里來吃一頓油糕粉湯飯、喝一場燒酒,祭上天、慶豐收,表示感恩。再就是家里來了親戚客人、兒女訂婚嫁娶等,都要吃一頓炸油糕,表示抬舉人哩,祝福子女婚后的生活“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
但是,油糕吃多了不容易消化,所以很耐餓。這和吃肉一樣,因人而異,是個食量大小的問題??刹桓矣X得油糕香甜可口就不管不顧地一味多吃,吃得健康才是硬道理嘛。
聽父親說我爺爺那一輩人經(jīng)?!翱诶锟谕狻钡嘏荛L路,出門做生意。臨走時的那頓飯大多選擇吃油糕,為了耐餓。
記得在我上軍校的時候,那年暑假期滿臨走的早上,父親和母親早早地起來又是滿頭大汗地騎在河撈床子上壓河撈,又是煙熏火燎地為我炸油糕。等我聞到黃芥油的炸香味起床從套間里走出來的時候,香噴噴的炸油糕已經(jīng)擺在了土炕的方桌子上。我問母親咋不叫我起來一起幫忙做飯呢?母親指了指炕上的飯桌說:“趕緊洗漱去,趁熱吃才香哩。有我和你大就行了,一頓飯,用不著興師動眾的?!?/p>
那一天早晨,我們?nèi)胰艘黄饑谕量坏姆阶郎铣栽顼?,母親一個勁兒地往我的碗里夾油糕,勸我多吃幾塊,說走長路不會挨餓。父親緊接著母親的話說:“三十里蕎面四十里糕?!?/p>
一切就像昨天才剛剛發(fā)生的一樣,仿佛那香甜的炸油糕依然在我的嘴里頭咀嚼著,回味著。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