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久富
插互助組那年入秋,父親七兄弟分了家。父親把家臨時安頓到東頭姥姥家的西下屋。第二年開春兒,父親就在西頭后街選房場、拉房框、叉房墻,草草蓋起了兩間土平房。西頭后街沒幾戶人家,緊挨緊住著,天剛抹黑兒,家家緊閉房門,大人領著孩子貓屋里不敢出來,怕狼。
一個冬天晚上,父親去生產(chǎn)隊漏粉,母親領著我們黑燈瞎火地擠在土炕上瞇著,生怕出聲把狼招來。越怕越有事,隱隱約約聽屋外門口有動靜,房前來了個東西?!鞍舌?,吧嗒”,先在當院兒來回走了幾趟,后在外屋門口停住,不住點兒地拱門。母親仗著膽子,哆哆嗦嗦下了地,外屋地上摸火叉堵住了門口,摸著黑與外面的那個東西較勁。后半夜,父親打外面回來了,一沖,那個東西從西院兒墻豁子走了。母親聽見父親語聲,扔掉火叉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岸∽樱碌??!蹦暧椎亩琰c著煤油燈給父親開了門。第二天早上推門一看,門口和西墻豁子滿是牛蹄丫子印兒,窗根兒底下還有一泡掛了霜的牛糞,這才知道昨晚來嚇唬人兒的是個牛犢子。
一晃二哥二十出頭,和后屯老李家姑娘訂了親,眼看著就要娶媳婦兒。兩間房,一鋪炕,七八口人,這可往哪娶呀?一時急壞了母親,整天磨叨父親。父親是個樂觀的人,盡管家里要錢沒錢,要檁子沒檁子,就放了話說蓋房。開犁之前,和生產(chǎn)隊長一說,叫上二三十號勞力,砌墻底兒的砌墻底兒,和泥的和泥,叉墻的叉墻,兩天工夫,三間房框平口,干上個把月即可上梁。父親從西山坡樹地砍回一車小樹做椽子,可檁子咋辦?生產(chǎn)隊長給足了父親面子,特批一掛大馬車,選一個成手老板子,去了一趟北山里,拉回一車上等果松。木頭扒了皮,干著。鏟完頭遍地,房子就蓋上了。父親到后屯和萬木匠換工(父親去給他們隊里社員說書,萬木匠到我家做木工活),把蓋房子剩下的果松破了,打上了松木的窗和門。蓋好房子,外面抹黃泥,里邊掛沙里,大哥從學校拿回來一打報紙糊紙棚。年根兒,把二嫂娶回家,全家人歡天喜地過大年。
這一住,四十來年。當年的新房子變成了老屋。
父親早早地離開了我們。三姐、四姐、老妹相繼出嫁。我畢業(yè)參加工作以后,在老房子里結(jié)婚,不久調(diào)到外鄉(xiāng)工作,后進縣城,母親和二哥二嫂守著老房過。
前年,我?guī)投缭诶戏孔忧斑厓荷w上了瓦房。往新房搬那天,母親犯了愁,新房子的防盜門不好開,出來進去費勁不說,自己裝得滿滿登登的大木頭柜搬不進去,找個隨手用的東西還得回老房找。在新房子里剛吃過飯,母親叫上重孫女回老房炕上吃零嘴去了。立秋了,我們怕她著涼,叫了好多遍,母親才慢慢挪下炕,一步三回頭走出老屋。
看著母親熟睡的面容,我猜想,母親夢里一定還在老房門前喂雞喂豬,一定還在老房煤油燈下為我們縫縫補補,一定還在老房灶坑口為我們烘烤棉衣……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