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香
在母親陳蘭眼里,女兒陳初七一直是個溫順可愛的乖乖女。從小到大,似乎也只做過一件任性的事:改姓。本來,初七隨父姓,叫宋初七,自從8歲那年父親拋妻棄女與另一個女人遠走高飛后,初七異常固執(zhí)地隨了母親的姓。轉(zhuǎn)眼十幾年過去,初七大學(xué)畢業(yè),也找到了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但最近這段日子,陳蘭覺察到女兒變了,經(jīng)常和一些來路不明的男男女女泡吧喝酒,四處游蕩,玩到很晚才回家。
這天傍晚,陳蘭早早做了晚飯,和江舜坐在桌邊等初七回家。江舜是陳蘭的第二任老公,5年前結(jié)的婚。兩人能走到一起,當初也征求了初七的意見。初七雖沒反對,卻也提出了一個條件:如果你讓我媽媽吃苦,過得不開心,我絕不會原諒你!
面對面沉默半晌,陳蘭抬頭看看表,起身向門口:“老江,你先吃吧,我去接七七?!?/p>
“蘭子,你等等。我,我——”
話未說完,江舜發(fā)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恨不得將肺都咳出來。陳蘭緊忙扶住他,邊拍后背邊問:“你想說啥?”
連呼帶喘,支支吾吾,江舜總算吐出了一句囫圇話:“別難為孩子,咱們離婚吧?!?/p>
陳蘭一聽,不由愣了神。盡管兩人是半路夫妻,可共同生活了五六年,陳蘭哪能看不破江舜的心思?去年,江舜被檢查出患上了耐藥性肺癆,情況不很樂觀;半年前復(fù)查,病灶處已明顯癌變。也便是從他變成“藥簍子”那天起,初七在家里待的時間越來越少。即使休息,也很少跟母親和江叔閑聊。5年來,初七始終管江舜叫叔。
下了樓,陳蘭接連給初七打了幾個電話,均被告知已關(guān)機。陳蘭越尋思越覺得心慌,急匆匆趕往初七所在的公司。到了地兒一打聽,門衛(wèi)說,人早下班走了。
這個死丫頭,夜半三更不回家,會去哪兒?陳蘭心急如焚,逐街尋找,差不多翻遍了大半個城市才發(fā)現(xiàn)了一絲端倪——在一座偏僻背靜的爛尾樓里,大呼小叫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初七很有可能在那兒!陳蘭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忽地想起一檔子事:上個周末,她給初七打掃房間,初七正和朋友聊得火熱,QQ對話框里不時跳出“廢墟Party”之類的字眼。這座廢棄多年的爛尾樓,不就是廢墟嗎?陳蘭顧不上多想,快步闖進了遍地狼藉的廢墟。不等收住腳,一張怪異丑陋的面孔冷不丁出現(xiàn)在眼前!
“鬼——”
“媽,你怎么來了?”
就在陳蘭嚇得心驚肉跳、脫口尖叫的同時,對方亦摘下鬼臉面具叫出了聲。
是女兒初七。陳蘭拍拍怦怦狂跳的心口,嗔怪訓(xùn)斥:“姑娘家家的,都啥時候了還在外面瘋?快跟我回家!”
“你小點聲,我和好朋友們玩得正開心呢,你別掃興好不好?”初七意猶未盡,執(zhí)執(zhí)拗拗往后退。陳蘭登時翻了臉,揚手抽了初七一記響亮的耳光:“啥好朋友?我看是狐朋狗友!你說你,一天天不學(xué)好,太讓我失望了!”
也難怪陳蘭會如此生氣,時至午夜,躲在爛尾樓里喝酒打鬧,連唱帶跳,能是啥好孩子?當著朋友的面挨了打,初七先是一怔,面具也脫了手,眼淚緊接著撲簌簌而下。
見此情景,陳蘭扎撒著手呆住了。母女相依為命20多年,這還是她第一次打女兒。當然,她也不明白女兒初七玩的這個游戲正是“廢墟Party”。
廢墟Party,是英國一個被稱為另類女神的搖滾歌手最先發(fā)起的。這個游戲很快在英國流行開來,隨后傳到中國,備受“白骨精”們的推崇和喜愛,于是,閑置的舊樓、防空洞,尚未開工的工地,都成為舉行派對的聚集地。就像今晚,他們臉遮面具,聚集在爛尾樓里盡情地玩,盡情地唱,盡情地釋放壓力。玩到興起,還會搞一些無比刺激的小游戲。比如鬼進門,請筷仙,比如四角游戲。
這些游戲有一個共性,能招鬼??此麄兯镜姆轿?,當是在玩請鬼進門。陳蘭心頭一顫,拽起初七就跑。不料,初七再也不是那個聽話的乖乖女,猛地搡開了她:“我長大了,請你別總管著我——”
陳蘭氣得渾身直抖,大聲回道:“你再大也是我女兒,我不管誰管?!你到底走不走?”
“我不走。我有自己的交往空間和生活方式,我喜歡和朋友們在一起!”
“好,好,你長大了,翅膀硬了,飛吧,飛吧。我看得出,這兩年,你江叔有病,你開始嫌棄他,嫌棄這個家。初七,別怪媽嘮叨,做人可不能昧良心。為了你能讀大學(xué),你江叔累死累活,有病都挺著,可沒少付出啊?!标愄m強忍著淚搖搖頭,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剛要邁步,一個同樣戴著鬼臉面具、懷抱一束百合花的男子走到了初七身前:“七七,他是誰?”
讓陳蘭難以置信的是,初七不假思索地說:“是我家隔壁的鄰居。中元,走,咱跳舞去?!?/p>
“你站住?!标愄m急了,“你說啥?我是你鄰居?七七,你怎能連媽都不認?”
“你是七七的媽媽?阿姨你好?!北怀跗呓凶鲋性哪凶由砸汇墩?,沖陳蘭伸出了手。
初次相見,握手問好,這本是個再正常不過的舉動。誰想,初七卻如觸電般跳起,神情倉皇地攔在了兩人中間:“不,不要。媽,你快走,走啊——”
枝節(jié)橫生,陳蘭頓覺一頭霧水:“七七,你怎么了?”
“你趕緊走??!”初七搶過中元懷中的百合塞進陳蘭的懷里,邊手忙腳亂地往外推她邊喊,“帶著它快走,去找六伯,快點??!”
六伯,是陳蘭家的一個遠房親戚,既懂中醫(yī),也會些神神道道的法術(shù)。誰家的孩子丟了魂,或者大人中邪招災(zāi),大多去找他診治。眼下,百合、六伯、中元,這三者之間究竟有何關(guān)系?不待陳蘭琢磨出個名堂,變故再起——中元突然出手,死死攥住了初七的手腕!
“你跟我說實話,你在騙我,對不對?”
“中元,對不起——”
“別跟我說對不起。你接近我,說喜歡我,還送我百合,是有目的的,對不對?!”中元的動靜變得格外狂躁,藏在面具下的那雙眼睛里恨意漸濃。陳蘭不僅沒走,扔了百合硬生生將初七扯到身后,瞪視著中元大喊:“你是誰?想干嗎?你要敢碰我女兒一指頭,我和你拼命!”
“媽,求你快走。你斗不過他,他,他不是人!”
喊聲出口,那些參加廢墟Party的年輕人登時大驚,撒丫子逃之夭夭。偌大的爛尾樓里,只剩下了三個人。陳蘭依舊一動沒動,挺直著并不高大的腰身護住了初七。此刻,她只知道自己是個母親。身為母親,不管發(fā)生什么,就算天塌地陷,就算站在眼前的是兇神惡煞,她也絕不會拋下女兒不管。
黯淡的月光下,廢墟里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就在陳蘭和中元對峙之際,忽聽一聲沙啞的喊叫撞入了耳鼓:“蘭子,你快帶七七走,快走!”
是初七的繼父江舜。江舜猛然閃出,張開雙臂從背后抱住了中元。陳蘭醒過神,緊跟著撲上:“七七,快和你江叔走,走啊——”
然而,兩個人,四只手,卻沒控制住中元。中元只是身形一晃,便輕飄飄地掠到了初七面前。陳蘭和江舜相互攙扶著正要追來,卻見中元附在初七的耳際說了句什么,轉(zhuǎn)瞬間消失得無蹤無影。初七看向黑黢黢的夜空,喃喃自語,“中元,我是不想失去我愛的人才這么做的,請你原諒我……”
當夜凌晨,一家三口直接去了六伯家里。接過那束百合,六伯馬上動手,取出生地、人參、白芍等多味草藥放入砂鍋,又加入數(shù)片百合花瓣,中火煎熬。至此,陳蘭終于得知真相——初七還是以前那個初七,江舜對陳蘭的好,對這個家的付出,她全看在了眼里。雖然她管江舜叫叔,但在她心里,江舜早就是她的親生父親。半個月前,初七來找六伯,請他給繼父江舜開個中藥方子。六伯說,江舜病入膏肓,即便加大劑量也只能維持一年半載,除非能尋到一味藥:寒陰百合。說到這兒,六伯重重拍了下腦門:我真是老糊涂了,世上哪有這樣的藥?在初七的再三追問下,六伯道出了實情:百合清火潤肺,是治肺癆的首選。岐黃古書上說,鬼魂乃至陰之物,用他們抱過的百合入藥,效果奇佳。說來也巧,初七的同事中有人熱衷玩廢墟Party,據(jù)稱能招鬼?;蚴蔷雀感那?,或是病重亂投醫(yī),初七決定試試。第二次參加聚會,她便驚愕地發(fā)現(xiàn)來時是12個人,告別時竟然多了一個!
這多出的一個,就是中元。中元要和陳蘭握手,初七擔心母親遭邪祟侵擾,又哪里肯讓?聽著聽著,江舜不禁老淚縱橫:“七七,你真傻。老六,你咋能和孩子說這些?我就是死,也不能讓孩子去騙鬼,去冒險。你快給孩子瞧瞧,有沒有驚著嚇著?”
初七羞赧一笑,說:“我想,中元已經(jīng)原諒我了。你們猜,他走時跟我說了啥?”
“啥?”陳蘭和江舜異口同聲地問。
“他說,他的父母也像你們一樣勇敢,一樣愛他,他讓我好好愛你們?!闭f著,初七熱淚涌動,清清亮亮地喊,“爸,媽,我們是一家人,我愛你們……”
選自《古今故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