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怒馬
李白擅長的是“豪放炫富法”:旅游回來,發(fā)個朋友圈:“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萬”;跟朋友喝酒,沒錢埋單了,就“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被唐玄宗炒魷魚,拿了賠償款“五百金”。可是,他沒用這筆錢去炒股,也沒用作買房首付款,而是“徒賜五百金,棄之若浮煙”——居然給扔了。
這種炫法的高明之處在于,不是我多有錢,而是我不在乎錢。但這不是誰都能用的,炫的人得很具才華,讓大家覺得你能掙錢,覺得你真的不在乎錢,不然會覺得你很矯情。
最好性格也夠單純正直,這樣,兄弟們會點贊:白哥威武。前輩們會善意一笑:這孩子,太正直了。
賀知章的炫富,技巧拿捏得也很到位。
賀知章雖然是朝廷老干部,官大、人脈廣,但一點兒也不油膩,自己取了個昵稱,叫“四明狂客”。大唐詩人,哪個不狂,但沒人敢明目張膽這么叫的。
那一天,賀知章翹班,前往長安郊區(qū)的一個山莊散心。但他沒穿官服,沒開專車,也沒帶秘書。老板一看,我這是高消費場所呀,你個老頭兒湊什么熱鬧:走吧,沒酒啦。
身為狂客,哪受得了這個?賀知章生氣了:沒酒買去,我給你錢。喝完酒回來,就炫了一把:“主人不相識,偶坐為林泉。莫謾愁沽酒,囊中自有錢。”
意思是:那個老板連我都不認識,估計是因為我偶爾才去一趟??墒牵屇闳ベI個酒你怕什么呀,我口袋里又不是沒錢。
可以想象,這種炫法只要一發(fā)朋友圈,肯定點贊一片。誰都知道,你一個太子導師,什么酒喝不起呀?“囊中自有錢”,炫的不是錢,是身份。
李白、賀知章是炫錢,到了白居易,炫的就高級了。彼時,白居易已經(jīng)半退休狀態(tài),從首都長安,調(diào)到東都洛陽。脫離了官場,他挺嗨,在朋友圈各種炫——炫宅子、炫酒宴、炫女朋友。
那一天,他在家里搞了一場派對,酒宴結(jié)束,白居易就寫了一首詩:“小宴追涼散,平橋步月回。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殘暑蟬催盡,新秋雁戴來。將何還睡興,臨臥舉殘杯?!?/p>
—宴會結(jié)束了,我從平橋上踏著月光回來。笙歌、燈光都停止了。最后兩句又說:還是睡不著怎么辦?再把剩下的酒喝完吧。
看出信息量了吧,他家里有樓臺,還有橋!招呼一聲,一個樂隊就過來了。關(guān)鍵是,人家一開始就說,這只是一場“小宴”。這就好比有人發(fā)了個朋友圈說:剛買了一輛買菜車。你一看照片:百萬豪車。
剛從長安調(diào)到洛陽那會兒,撿了個閑差,要是一般人都得低調(diào)點兒,白居易偏不,非要炫:“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作閑人?!卞X多活少離家近,你偷著樂多好,非要說出來,一點兒都不遵守職場規(guī)則。
不過這也拉不了仇恨,誰讓人家是當時的第一大咖呢。
跟白居易惺惺相惜的,也有一位大咖,他就是杜牧。要是論出身,杜牧可比白居易厲害多了,他的爺爺杜佑,曾當過宰相。
杜牧給他的侄子寫了一首詩,其中幾句是這樣的:“舊第開朱門,長安城中央。第中無一物,萬卷書滿堂?!边@首詩,千萬別只看字面意思,其實信息量也很大。
首先,這是個老宅子,在長安城中央。相當于在北京的長安街有套四合院,啥概念?最關(guān)鍵的,大門還是紅色。在唐朝,大門的顏色不是亂用的,紅色是王公貴族的專用色。你若亂用顏色,朝廷也會給你點顏色看看。
后兩句就有意思了,表面上是說:咱家里窮,連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都堆滿了書??墒窃谔瞥€沒有活字印刷,只有雕版印刷,費時費人工,書是很貴的,一般家庭的孩子,都買不起書。
李商隱小時候,就是因為家里窮,只能到處借書抄,而杜牧家里居然“書滿堂”。哎,知識就是金錢呀。
詩人們炫富,通常都比較有分寸,有水平,就算狂,也狂得恰到好處。那有沒有炫富炫得招人厭的呢?當然有。話說那一年,大唐商界就發(fā)生了一件炫富失敗悲劇。
長安巨富鄒鳳熾先生,被唐高宗接見。當時,鄒先生產(chǎn)業(yè)橫跨房地產(chǎn)、珠寶、茶葉,富可敵國。見到唐高宗,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腦子短路了一下,覺得可以順便做筆大買賣,就指著終南山說:陛下,山上的樹,我全買了。
終南山,帝王之風水,皇族之龍脈,綿延百里。
高宗很不爽,說:一棵樹,一匹絹,你的錢夠嗎?
在當時,絹也是貨幣。鄒鳳熾自動調(diào)到炫富模式,吐出八個字:山木可盡,我絹有余。意思是說:就算把山上的樹買完,我的錢也花不完。這就有點狂了,你讓唐高宗怎么接?
結(jié)果,鄒鳳熾剛顯擺結(jié)束,就被朝廷調(diào)查,以勾結(jié)權(quán)貴之罪,流放到揚州去了。等他刑滿釋放回到長安,萬貫家業(yè)已破產(chǎn)。
據(jù)說,那件事過后,誰跟他提樹,他跟誰急。你要是在他跟前念:我家院子里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還沒念完,他就要打人了。
還有一種,叫壞人炫富。錢來得不正當,也大炫特炫,就更容易粉轉(zhuǎn)黑了。
比如杜甫的大作《麗人行》里,楊玉環(huán)通過裙帶關(guān)系,把她的兩位姐姐,分別晉升為虢國夫人和秦國夫人,堂兄楊國忠升為宰相。朝野一片憤怒,連敵軍安祿山都看不慣了。
但楊家兄妹們瘋狂炫富:“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頭上何所有?翠微匎葉垂鬢唇。背后何所見?珠壓腰衱穩(wěn)稱身?!彼麄兇┲c羅綢緞,上面有金絲繡的孔雀,銀絲繡的麒麟;頭上戴著翠玉,背后鑲著珠寶。
“紫駝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盤行素鱗。犀箸厭飫久未下,鸞刀縷切空紛綸?!濒浯渥龅腻伬铮邱橊勅?,水晶盤子里是魚肉。但他們拿著犀牛角的筷子,卻說沒有胃口,廚師們都白忙活了……
按說,貴妃的兄弟姐妹,就算騎著西域原裝進口寶馬,吃著山珍海味穿金戴銀,都不算什么。可他們不是在炫富,而是炫權(quán)——能讓御膳房給他們送外賣,厲害吧。
所以,杜甫寫了這么長一首詩,滿滿的就是兩個字: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