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第一回看老撾人吃牛肉米粉,目瞪口呆而又驚心動魄。
牛肉米粉是老撾一道著名的小食,煙氣氤氳的米粉,極白、極滑,像纖纖細(xì)細(xì)的趙飛燕慵慵懶懶地裸躺于飄飄忽忽的云霧中,別有一種瘦骨伶仃的性感。鋪陳在上面的牛肉片呢,輕、薄、軟、嫩(當(dāng)然,也有些攤主用又老又韌又厚又硬的水牛肉來瞞天過海),整碗米粉,像是一幅淡雅雋永的畫作。
浸在清晨那明亮而歡愉的陽光里,坐在擦拭得干干凈凈的矮桌邊,看到這樣一碗超塵出世的食物,連心情都變得纖塵不染。
同桌的是個老撾人,年輕而黧黑的臉龐,在風(fēng)吹雨打的粗糙里,透著一種潑懔的活力。米粉一端上來,他便開始“變戲法”,加入一大把薄荷葉和幾根小辣椒,倒進(jìn)魚露、白醋、醬油、辣椒醬,摻入白糖、蝦膏,擠入酸橘汁,撒上胡椒粉。他“心狠手辣”地干著這一切,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溫柔。原本清澈見底的湯被他任意蹂躪而又胡攪一氣之后,五顏六色、百味齊集。他這才快快樂樂地拿起筷子,呼嚕呼嚕地吃個心滿意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原本以為這僅僅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特殊個案,沒有想到,在老撾,人人如此。每每米粉一擱到面前,個個都專心致志地忙個昏天黑地,忙得不亦樂乎,男女老幼,莫不如是。
縱觀老撾的歷史,這是一個飽受戰(zhàn)火摧殘的地方,而長期的自我封閉又使?jié)M目瘡痍的國家在恢復(fù)元?dú)鈺r,速度慢若蝸牛。盡管幅員廣大而人口才四百余萬,可是,大部分老撾人迄今仍然掙扎于貧困線上,平均月薪只有十余美元,物資極度匱乏,娛樂場所寥若晨星,物質(zhì)生活與精神生活同樣患著嚴(yán)重的“貧血癥”。于是,那一碗純潔的米粉,便成了他們寄托夢想的“烏托邦”。生活蒼白無色嗎?不要緊,他們“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地弄出一碗的繽紛多彩。生活淡然無味嗎?沒關(guān)系,他們“招募各路英雄好漢”,搞出一碗的酸甜苦辣,大汗淋漓地吃下去,仿佛便已嘗盡人生的悲歡苦樂,而在咂嘴咂舌間,所有的不快、不滿、不甘、不平,全都拋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