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 徐磊青 譚崢

1 物—空間—人的邊界的消融與其嵌入

1.1 城市雙修的社會修復核心

在中國社會轉型、市民社會浮現(xiàn)的大背景下，2015年6月住建部正式發(fā)文提出“城市修補生態(tài)修復”的“城市雙修”綱領。雖然有提到社會文化等軟環(huán)境的修復和修補，技術掛帥的環(huán)境整治與生態(tài)修復卻占了主要篇幅，從亂到治依然是主線。后經發(fā)展，社會修復的內容從最開始的“城市修補”大提綱中的一個子條目，擴大到社會修復、居民自治等方方面面[1]。最初技術官僚（technocracy）導向的修復導則體系得到許多修正，而社會空間（socio-space）的修復亦成為現(xiàn)行一系列包括社區(qū)營造、微更新等熱詞的核心所在，也是本文的論述對象。

1.2 從行動者網絡與設計行動的角度回應雙修

行動者網絡理論（ANT）①本身源自拉圖爾（Bruno Latour）的社會科學技術哲學分支（STS）[2]，屬于頻繁論及技術、網絡的眾多交叉領域的上層理論，行文將借助它從嵌入性（embeddedness）②的互為主體（intersubjectivity）③角度剖析社會修復中常涉及的公共性理論、學科自主性與社會修復理論思潮在實踐中對美學與政治中間形成張力而得以實踐空間的可能，它重新定義了設計的工作對象與工作路徑。另外值得強調的是，設計行動主義概念直接面向促進社會變革、增強有關價值觀和信仰的意識、挑戰(zhàn)批量生產和消費主義對日常生活的制約[3]，本身就是以社會空間為工作對象而朝向社會修復的理論建構。

1.3 學科自主性的嵌入性焦慮

社會空間之跨學科領域核心為空間形式與作為內在機制的社會過程之間的關系[4]，而這些關系不一定可見而需要借助mapping等工具顯化。同理，行動者網絡既可以是物化的實體，也可以是人、空間或者物體，并沒有明確的界限，這被稱為行動者網絡的“對稱性”[2]。由此可窺知因專業(yè)自主性的定義將空間、社會、物等行動者分開的傾向，即顯化對象的選擇中的分工性排斥。很長一段時間，布扎體系的學院派教學只將笛卡爾坐標系的空間作為工作對象。從這個視角看以社區(qū)規(guī)劃和公眾參與為核心的微更新行動，不僅僅從圖像上顯化了這種關系，還將設計師的職業(yè)能力置于行動者網絡之中去探討其對整個網絡的能動性與影響力，從而避免了僅有美學化超越的嫌疑和原地叫囂之虞。

然而自1968年社區(qū)實踐以來[5]，這一討論在學科內部受到關于自主性的質疑，因為顯然這種在行動上以打破專業(yè)壁壘的“賦權”（empowerment）為核心、理論上去美學中心化、將社會學人類學引入設計理論的做法，和原有的以圖像為主要媒介、相對個人主義、美學中心、烏托邦理想主義傾向的基礎教育體系格格不入。突破學科邊界本身就在喪失學科自主性和形成新的學科自主性（新的邊界）中循環(huán)往復，也在跨越物—人對稱性與專業(yè)區(qū)隔的邊界。

自主性被艾森曼（Peter Eisenman）演化為一種能夠自我對話相對自治的產物之前，溯源自主性在建筑史中的發(fā)展脈絡，卻總是和時代精神有關，亦即在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語境下作為一種知識分子的區(qū)分（distinction）存在（Aureli）[6]。這種區(qū)分既發(fā)源于學科自由性（freedom）也源于學科邊界的定義，即自由與固步自封的辯證。例如，沃爾夫林（Heinrich Wolfflin）對當時巴洛克建筑的批判仍然是相對政治對建筑的美學威壓影響而存在的。而美國現(xiàn)代主義生發(fā)之時，海杜克（John Hejduk）對本土現(xiàn)代主義思潮的理論焦慮，源于美國現(xiàn)代主義大環(huán)境相對于歐洲的戰(zhàn)后住宅建設潮催生的現(xiàn)代主義而言，陷入拿來主義的無根狀態(tài)，從而產生美國的建筑學學科定位的整體性焦慮。這恰恰說明學科自由和學科邊界2個范疇之間的張力，形成了自主性政治地辯證演化自身的原動力，而不是孤立靜止的技術哲學或者美學思考。

1.4 身份性與工具性的網絡嵌入與能動

如果說空間專業(yè)者的工具是實體空間和圖像，那么這種工具正被社會網絡的借助技術物（technology object）④的頻繁變化與其自身的政治性影響而消解。而決定性的空間技術物也在改變，例如影響政治的技術物再也不是方尖碑和金字塔，而很有可能是建筑立面廣告招牌液晶屏、正在爆出維基解密的希拉里的郵件。從建筑本身來看，埃文斯（Robin Evans）的走道和門、庫哈斯（Rem Koolhaas）的電梯、班納姆（Reyner Banham）的空調、克蘭孜（Galen Cranz）的椅子、冢本由晴（Yoshiharu Tsukamoto）的窗[7-11]，都在合適的尺度層級上通過流、熱力、視覺、身體特性等方面消解與重構建筑、人體及社會網絡的關系。這種技術物，若能和人的身體產生直接連接，冢本由晴稱之為“軸”[12]。而“超平”（super flat）建筑師們?yōu)閷⒒A設施這一技術物隱藏，追求一種扁平化的想象和美學烏托邦上的超越，它其實不是社會動力（social dynamics）所賦形的結果，只是靜態(tài)的美學化超越的一瞬。

1.5 跨越對稱性與專業(yè)區(qū)隔的能動之物

但從超平建筑所批判、引用建筑電訊派（Archigram）的角度來審視它與社會網絡的互動關系，則仍然陷入美學化超越的想象中。這同時也解釋了為何從建筑電訊派移不動城堡（格拉茨美術館）、新陳代謝主義（Metabolism）拆不動單元（中銀艙體大樓）的烏托邦主義到超平（super flat）的多數(shù)不日常建筑（豐島美術館等），建筑理論闡釋展開的尺度一直在縮小并傾向于家具尺度的靈活性與人的身體（圖1）；論述主體，也從圖像、紀念性到場所與日常。這一方面是當代藝術視角與現(xiàn)代性的體現(xiàn)，但另一方面也確實是無作為之虞。自主性源于外部性卻終結于封閉性。我們是否可以認為，亦可被看作微更新的策略都市主義（tactical urbanism）在時代廣場上的椅子投彈（bombing chairs）和城市智庫（urban think tank）發(fā)掘的大衛(wèi)塔（Torre David）自組織案例（圖2）是石上純也解釋KAIT工坊所謂“社會本身曖昧的調節(jié)”的真正社會動力學意義上的顯化？那么我們如何能夠說明我們做的比柯布的多米諾體系更好（圖3）？在商業(yè)主導下的紐約街區(qū)商業(yè)促進會（BID）對街道的社會力賦形，和在爛尾樓自組織空間實踐中，家具都成了真正嵌入社會網絡中的“能動之行動物”（active things agent）。

1 從阿基格拉姆派到非正規(guī)性中專業(yè)論述的尺度變化Scaling from XL to S in the process of transition from Archigram to Urban Informality

2、3大衛(wèi)塔與多米諾體系Torre David and Domino System

2 由行動主義者（activist）與行為體（actants）構成的公共領域能動性網絡（active agent network）

需要從公共性—行動者網絡—自主性來論述公共空間的微更新的原因在于，公共空間是微更新的常見對象，而微更新是以設計學科自主性后置為表征的一種實踐，它注重社會空間的修復。而公共空間恰好是社會—物質環(huán)境這一社會空間涵構的結合之處，行動主義和行動者網絡恰好是理解其公共空間研究和實踐的基礎。

如前述，社會修復首先要面對社會空間中許多不可見，不言說的惰性網絡，公共性網絡的能動性則由漢娜阿倫特之“言說”[13]、哈貝馬斯之“對話、辯論”[14]、楊蓋爾（Jan Gehl）[15]與楊（Iris Young）的社交與“非壓抑”[16]構成。行動對應其設計能動性，反映了公共空間/公共領域這一涵構能動性網絡賦形的實質。而從設計的角度檢視公共性的能動性議題，則訴諸設計所選行為體（actant）⑤和自己作為行動者（activist）是否可以促進整體網絡的運行有關。

2.1 言說與參與：能動的公共領域網絡

塔夫里的歷史敘事結構多偏向個體—社會之行動與言說之間的張力展開，這種公共領域中博弈的社會動力賦形的力量被其書寫所顯化。而賦形的力量在空間實踐中作為工具投入使用，則需要通過公眾參與實現(xiàn)。

漢娜·阿倫特的《人的境況》中公共性的“言說”構成了公共空間最基本的條件。而空間也是一種語言，同樣具有語言學與行動意義中的“行事話語”（perfomative）[17]。這種行事話語放在空間設計語境中，可以引申為一種行動的姿勢對身份的重復鞏固和無意中的塑形。從環(huán)境互動論與可能論的角度，行動恰好可以顯化這種姿勢，又以這種姿勢重新改變空間與空間的身份性問題。

那么探討公眾參與中專業(yè)知識如何對群眾解密，就是對專業(yè)界限的一種譜系學（genealogy）解構與重建巴別塔式的行事話語實踐。這里有數(shù)對界限要邁過去，包括設計師與民眾、與物的界限，即設計專業(yè)區(qū)隔界限與人、物、空間之間的行動者網絡對稱性界限，這些界限的躍遷與德勒茲意義上的解域與逃逸，恰好形成了言說與跨越微觀政治的動能。同理，尤根·哈貝馬斯（Jurgen Harbermas）批判了理查德·桑內特把公共領域套到古典資產階級頭上的做法，是因為，哈貝馬斯所提平民公共領域（Plebejische ?ffentlichkeit）[14]其實將日常生活作為了它的實踐場，這是日常都市主義的理論基礎，也和哈維們的城市的權利一系列論述相符。

2.2 結構轉型：能動性產生的時間性與過程性網絡

無論是理查德·桑內特偏向于古典資產階級公共領域[18]之說還是哈貝馬斯平民公共領域之論，都有對空間/政治的作用力的部分，前者更像是“圓桌”的博弈空間，后者更訴諸日常生活時間的微觀政治的日常都市主義空間。但只要產生這種力，那么就有力作用于對象的時間問題。

能動性的網絡在時間維度上的作用力軌跡使得網絡空間增維，我們可以看到，多元主體在空間博弈上形成了過程性物質形態(tài)變化，這也是城市形態(tài)學研究的范式之一。但作為建筑或者景觀設計者，在對待個體實體空間的時候容易忽略這一部分。例如，人們會看到黃聲遠如何創(chuàng)造了羅東文化工場這一知名的、提供了良好公共性與公共空間的作品，卻少有追究其建筑師和政客雙重身份介入公共領域之行動者網絡的過程性作用力，在時間維度上的空間形式?；蛘撸诤暧^尺度上晉紳化的替代過程中公共性在社會作用力下的討論，將訴諸城市形態(tài)之時間性演變，那么此時公共空間的實體性已經隱藏，只剩下時間性的網絡架構。哈貝馬斯提醒我們，這一所謂“轉型”的空間—時間概念—公共領域在使用后共現(xiàn)的時刻被瞬間創(chuàng)造，更是在公共空間的形成過程中被創(chuàng)造，物質環(huán)境中的意義上的公共空間只是借助“建成”這一概念成為節(jié)點性的一瞬 。

3 批判的對象與基礎與框架建立—針對社會修復與微更新案例

3.1 檢視對象：根據(jù)社會修復理論整理案例

1）社會城市主義。

社會城市主義（social urbanism）是基于南美20—21世紀之交的巨大良性變革之現(xiàn)狀，其描述的南美的廣泛社會變革空間實踐成為我們的一面明鏡。雖然戰(zhàn)爭、人口增長、對接全球化背景下的產業(yè)轉型帶來的經濟動蕩與蕭條讓南美在20世紀下半葉的短暫繁榮中搖搖欲墜，并直接破壞了公民文化與社會環(huán)境、物質生活，但南美在逆境中迸發(fā)出來的一批強有力的政客、建筑師、行動者扭轉了頹勢。這其中有設計的精巧，更有行動的強勢，相關理論將它化歸為一個基于新公共空間和基礎設施的物質空間組件（physical component）、一個基于項目不同階段社區(qū)參和居民使用的社會組件（social component）、一個能調整政府既存社會政策和為多元代理合作創(chuàng)造舞臺的制度組件（institutional component）[19]。這種社會向度的實踐重塑了空間專業(yè)者的角色、運作于變革前沿。

類似的思潮與理論著述，還有激進城市主義（radical urbanism，圖4）、非正式城市主義、基礎設施城市主義（infrastructural urbanism）、貧民窟城市主義（slum urbanism）、魔幻城市主義（magical urbanism），甚至更早期的日常城市主義（everyday urbanism）等[20]。書寫這些的作者，以社會城市主義和激進城市為例，有社會地理學家、蘇格蘭工黨分子麥克萊恩（Kate Maclean）和左翼作家、出版人和展覽評論人麥克古爾克（Justin McGuirk）。行文間空間專業(yè)者的工具理性都銷聲匿跡了，亦無晦澀圖像，而強調設計在公共領域中形成的政治性行動張力。許多故事的主角直接就是政客，工作對象也不一定是公共空間實體。

4著作《激進城市》與《社會復愈的城市主義》封面The covers of Radical Cities & Socially Restorative Urbanism

5著作《激進城市》與《社會復愈的城市主義》封面The covers of Radical Cities & Socially Restorative Urbanism

歸咎于這些城市主義的總結與平民式宣傳、戲劇性的傳記體、直接的前后數(shù)據(jù)對比，哥倫比亞城市如第二大城市世界犯罪之都的麥德林（Merdelin）、首都波哥大（Bogota），委內瑞拉的加拉加斯（Caracas）等地的良性社會變化讓人們似乎重新喚起了在普魯特·艾格（Pruitt Iygoe）社會住宅被炸毀后丟失的，空間作為改良社會策略的信心。

2）社會復愈的城市主義。

社會復愈的城市主義（socially restorative urbanism，圖5）來源于發(fā)達國家英國的謝菲爾德大學景觀系教授施維茨（Kevin Thwaites），社會基礎和社會城市主義完全不同。它是更理論化地、技術理性地針對社會空間的設計方法論，也是教學方法論，卻用了“復愈”這個明顯主體性前置的標題。社會復愈的城市主義致力于提出一種概念性的框架為思考城市空間結構和社會過程（social process）之間的關系，它有著繼雅各布斯（Jane Jacobs）、懷特（William H.Whyte）、楊蓋爾（Jan Gehl）、哈布拉肯（John Habraken）等各個領域行動主義者與批判者延續(xù)至今的人本內在核心[21]。它通過體驗性景觀（experiential landscape）理論和相應的體驗性設計方法論（experimics），進行都市場所營造（urban placemaking）、參與式設計等一系列直面社會空間（socio-space）的設計實踐以救濟地域關系上的不平衡；并通過MTOY原則（mine，theirs，ours and yours）建構主體性，直接作用于社會凝聚力與互相依存關系的城市生活環(huán)境。

其中體驗設計學方法論的核心為研究人與人之間、人與日常建成環(huán)境間的關系，通過圖繪（mapping）的方式厘清并可視化這種關系，以對設計進行推動。這種方法論在英國的設計教育與實踐中得到廣泛實踐，包括愛丁堡大學、謝菲爾德大學等。施維茨（Kevin Thwaites）具體框架化了這種方法，體驗性景觀中轉換邊界（transitional edge）及其程度（extent）、位置（locality）、偏重（laterality）的解剖框架，即CTDA四要素：中心（center）、過渡帶（transition）、方向（direction）、場所面域（area）[22]。

3）圖像至上主義/1968/1984⑥。

以上2種社會城市主義的修復/復愈理論與案例特征提供了一個選擇案例的批判性標準，從而可以擴大到全球—中國范圍內的討論。我們篩選了一些代表性案例（圖6），從文本論述的觀點考察，置于一個工作路徑和工作對象是否為社會方法/實體設計方法的考慮中，得到以下分類方式。

此分類方式的意義在于，它顯化了在作為工具與工作路徑的方法與工作對象中都有自主性/非自主性的探討可能性的脈絡。其中社會方法/實體結果、實體方法/社會結果的象限，即1/3象限，總體被歸為第二類，2/4象限則分列表格中1/3的位置。誠然，如前述的社會城市主義/社會復愈的城市主義中許多案例皆為復合方法的產物，但是作為文本和展覽圖像的專業(yè)論述的重點依舊有側重上的不同，這種分類的依據(jù)是基于這些資料解讀的角度或者故事主角的個人觀點來發(fā)展的。

6社會修復案例的分類與象限梳理Categorization and four quadrants diagram of social restoration cases

3.2 個案批判框架的建立：解域與賦權

為了進一步地梳理個案，一些在過程性中具備豐富線索的故事可以借由更細致的象限分布展示。基于之前行動者網絡對稱性與專業(yè)區(qū)隔界限的打破的論述形成象限的縱軸，公共領域網絡的時間性形成橫軸，則可以得到以下網絡時間性演進的圖示（圖7～11）。這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時間軸的抽象性，并不指涉具體的時間，并且中斷的建成概念也是抽象、辯證的、可階段性錯置與循環(huán)疊加的，以反映螺旋上升之歷史性現(xiàn)實。

這其中有著好幾對邊界跨越的關系（圖12），即位于豎軸上的通過賦能解域跨越的專業(yè)界限，和通過物的能動跨越的人/物在行動者網絡意義上的對稱性界限，橫軸的階段性界限則不明顯。其次在3個由前者分出來的區(qū)域中，行動者之間還會形成各種邊界。例如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邊界，可能會投射到物的領域中形成物與物之間的邊界。至此，本文希望借由這個象限的時間性演進批判靜態(tài)的公共空間物理觀念，與顯化其結構轉型在微觀政治與行動上的行動者的能動性賦權與解域、結域。

我們將地瓜社區(qū)、臺灣埔里鎮(zhèn)桃米村社區(qū)營造、謝英俊南投邵族援建項目按照此種行動者網絡分析方式得到了如下3張象限圖。上海微更新創(chuàng)智農園與塘橋社區(qū)更新項目則因為筆者也是塘橋社區(qū)更新項目的參與者之一，所以進一步分析了此項目的來龍去脈，也得到了更加詳細的分析。

3.3 時間性公共性行動網絡的意義

我們可與看到，能動物“青蛙”、“蝴蝶”以產業(yè)經濟的方式嵌入了桃米村營造的能動性網絡中；謝英俊的輕鋼開放建造體系，支持了居民自建，從而嵌入了邵族部落的公共領域之中；周子書的聯(lián)結線的空間介質，反映了地瓜社區(qū)中技能交換平臺的作用；而塘橋案例中，發(fā)起的參與、義賣活動中的塘橋文化衫、慈善襯衫，構成了工作坊同學們突破一層層人—人、人—物邊界的中堅能動物。

不同象限中的解域、結域與不同行動者的跨越軌跡，構成了時間性的網絡，是對公共空間的新的理解。而這種對稱性的展示，也是對社會空間的主體間性表達。

3.4 能動動作分解坐標圖示

1）物的賦能與找出關鍵行為體—選擇與能動效應（圖13a）。

半自主性案例：亞歷杭德羅·阿拉維納的半舍（half-homes）、哈布拉肯、眾建筑（PAO）、謝英俊的實踐案例（圖14）等。效應為物在網絡中的能動效應。

這種方法的關鍵是找到或者設計出啟發(fā)參與、嵌入社會網絡的能動之物，即行為體。而設計與尋找解決的是物與物、物與人之間的界限，從而多牽涉自主建造開放體系、留出自主建造的空間。設計體現(xiàn)在設計師留出框架，而后多元主體對其進行實踐而達到社會目標或者多樣性實驗。

7解域—結域通過增權/賦能的多種邊界跨越Deterritorialization-reterritorialization across multiple boundaries by increasing power/ empowerment

8解域—結域通過增權/賦能的多種邊界跨越Deterritorialization-reterritorialization across multiple boundaries by increasing power/ empowerment

9解域—結域通過增權/賦能的多種邊界跨越Deterritorialization-reterritorialization across multiple boundaries by increasing power/ empowerment

10解域—結域通過增權/賦能的多種邊界跨越Deterritorialization-reterritorialization across multiple boundaries by increasing power/ empowerment

10解域—結域通過增權/賦能的多種邊界跨越Deterritorialization-reterritorialization across multiple boundaries by increasing power/ empowerment

12 對稱性關系分析Analytical symmetry relationship

13 能動動作分解象限圖示A series of diagrams of Dynamic action decomposition

阿拉維納（Alejandro Aravena）的半舍的“形式”最終以一種多元化的形態(tài)展現(xiàn)出自下而上的“生長”和建筑師自作聰明的“隨機”和參數(shù)化控制的“偶發(fā)”的“生產”之間的巨大差別，是個正式與非正式、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精英美學被平民美學蔓生侵蝕的混合體。相較于日本技術精美的next 21項目（圖15、16）而言，解決了城市化進程中激烈沖突的社會住宅的有效供給問題，而自主性的空間后置。相比較而言。next21項目中的形式中“生長”的架構像是實驗室中預設的生長結果，以測驗生長平臺的技術問題。

此外，社區(qū)營造中在產業(yè)經濟中對尋找的關鍵物，例如臺灣南投埔里鎮(zhèn)桃米村營造中的青蛙和蝴蝶、上海創(chuàng)智農園中的厚土栽培植物，看起來似乎和設計師關系不大，但在實際案例中卻是社區(qū)和產業(yè)規(guī)劃的前提。不少高校中教育改革的實驗中牽涉此頗多，例如哥大工作坊中的生蠔產業(yè)鏈[23]、劉悅來老師的景觀教育課程,另外，還有臺大城鄉(xiāng)所諸多畢業(yè)生的論文與實踐均與此有關。

2）跨層級實踐效應多維實踐—跨越綜合邊界效應，小中見大，少中見多（圖13b）。

荷蘭GWL Terrein住宅（圖17），眾建筑的諸多實踐，如“城市產品”內盒院、插件家（圖18）、眾行頂，出口敦（Deguchi）教授的Yatai設計、策略都市主義、阿姆斯特丹東碼頭發(fā)展等。多尺度、多維度、多層級的多樣性生態(tài)考量而拒絕單一向度的宣言式設計，是一直以來大型項目都要考慮的，并訴諸社會影響評估等手段。而現(xiàn)在小型項目參與到修補與激活的空間實踐中，或者通過各尺度設計的結合來達到這種多尺度的全局的生態(tài)觀。

以眾建筑的跨尺度層級城市產品實踐為例，他們要做的并不是設計一個精巧的建筑，而是具有復制性、傳播性、參與性、教育性流動的城市性的城市產品。這與前一個行動主體討論類似，這種效應是跨層級的。而GWL Terrein則用看似幾何明晰的體量和差異化的戶型與交通需求等相關品味來多樣性實踐社會住宅的小眾客戶群體，這再次反映了所謂平不平根本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如何去對社會網絡加以實踐。

14半舍與日本next 21住宅項目Half-homes and Next 21housing project in Japan

15 半舍與日本next 21住宅項目Half-homes and Next 21housing project in Japan

16 災民/農民自身成為建房主力Victims of natural calamity and farmers became main strength of self-building process

17 GWL Terrein與插件家GWL Terrein and Plugin House

18 GWL Terrein與插件家GWL Terrein and Plugin House

3）空間觸媒、參與式工具設計—跨越能動物的對稱性邊界，嵌入物本身和設計者，獲得用研依據(jù)（圖13c）。

塘橋社區(qū)廣場設計（圖19）、Design Agency的科羅娜廣場參與媒介設計（圖20、21）、德國漢堡規(guī)劃亭（圖22）等。觸媒其實是一種充滿活力的行為體與，但因它重點在于發(fā)動參與，并將設計嵌入社會網絡中以獲得其他行動者對其的助力。但它本身并不是設計的最終目的物，而是用于獲得用研依據(jù)，或者說，這也是一種參與過程或者政治生態(tài)的設計，所以行文在此強調其作用。嚴格來說，它應該是一種空間尺度的參與服務設計產品或者參與媒介。

比較有代表性的例子有紐約Design Agency事務所做的科羅娜廣場參與媒介設計、408研究小組的塘橋廣場設計中使用的文化衫設計和其義賣活動、德國漢堡Plan Bude小組集裝箱規(guī)劃亭等。

4）民粹政治/空間政治行動實踐—跨越人人邊界，即社會邊界（圖13d）。

莫庫斯（Antanas Mockus）的民粹政治在波哥大執(zhí)政期間的一系列文化行動如以啞劇演員代替腐敗的交警進行公民文化教育、策略都市主義部分案例等。效應為社會方法對社會空間的直接多圈層影響。

一個需要問的問題是，為什么激進城市中的許多案例，幾乎沒有提到物質空間規(guī)劃的內容，卻進入了建筑師和規(guī)劃師的視野，并成為威尼斯雙年展和深圳雙年展的項目？和觸媒一樣，行動在這里凸顯，除了因為它是其他任何空間操作的基礎之外，還有特殊的介入和改變空間運行的含義。典型的例子是策略都市主義實踐（圖23）、莫庫斯的公民文化瞭望臺智庫所做的一系列決定和他自己作為公眾人物的一系列“表演”（圖24）。前者是典型的空間行動實踐，真正設計的部分其實很少；后者則幾乎以和空間最無關的方式完成了城市最深層次的轉變，即公民文化的構建。這2個層次上的含義既拓寬了、明確了行動的定義與效能—以非物質手段影響非物質空間，對空間實踐者來說正是那部分缺失的空間觀與方法論。南美波哥大的故事中，等到真的以“剪彩”著稱、空間上大刀闊斧的佩納羅薩（Enrique Penalosa）接任并施行其享譽世界的千禧公交（Trans Milenio）時，這位市長面對的是上屆市長莫庫斯留給他的充裕國庫和良好公民文化基礎。

5）平臺合作主義—揉轉效應、跨越綜合邊界，作為網絡結構洞的填補與中心的產物（圖13e）。

周子書的北京地瓜社區(qū)（圖25）、聯(lián)合主義⑦與技術影響下的黃孫權駭客松計劃、清華同衡團隊的數(shù)字平臺實踐、大部分社區(qū)營造項目、紐約時代廣場BID（Business Improvement District）、高線之友（Friends of Highline）、西班牙蒙德拉貢（Mondragon）合作社等。效應為平臺的揉轉效應⑧，即不停地作為吸引物在多重象限中以鏡像的方式存在，并填補行動網網絡中的結構洞⑨（structural holes）。

仍然是以行動作為基礎的平臺主義，實質上是聯(lián)合平臺+行動+技術的組合拳。地瓜社區(qū)通過技能交換平臺和藝術裝置的隱喻達到促進社會資本聚集于空間網絡的作用；建筑學出身的黃孫權老師通過駭客松平臺找到合作社的參與與聯(lián)合明顯有其生態(tài)新考量，同時最大限度地影響社會空間運行；另一位建筑學出身的數(shù)據(jù)賦權（digital empowerment）行動主義者王鵬和其清華同衡的同事則通過數(shù)據(jù)平臺對民眾和事件進行賦能與彌合數(shù)據(jù)鴻溝與空間鴻溝的工作[24]；而高線公園設計的精彩不止體現(xiàn)在美學意義上，更多的文本可以在四通八達的高線連接各個不同產權、功能的地塊中被閱讀到，從而找到背后影射的多方博弈的平臺在網絡中的重要性。高線之友從根本上解決了公共服務收費、多元博弈、發(fā)聲與整治行動的統(tǒng)領等多種作用。

19 408研究小組塘橋社區(qū)微更新中的參與媒介設計與社區(qū)活動Participation in media design and community activities from Tangqiao community micro-regeneration practice by Lab 408

20Design Agency的紐約科羅娜廣場項目Corona Plaza Placemaking Project by Design Agency

21 Design Agency的紐約科羅娜廣場項目Corona Plaza Placemaking Project by Design Agency

22 德國漢堡Plan Bude小組集裝箱規(guī)劃亭Hamberg Plan Bude Container Planing Kiosk

23 策略都市主義的場所實驗Place Experiment of Tactical Urbanism

24 莫庫斯在波哥大執(zhí)行的啞劇“交警”引導交通Mime Traffic Police Initiated by Bogota Mayor Mockus to guide the traffic

25 北京地瓜社區(qū)Digua Community in Beijing

然而平臺合作主義還有更深層次的論述基礎。它是基于新聯(lián)合主義運動（New Associationist Movement，簡稱 NAM）[25]的全球在地化（glocaliazation）語境中反思抵抗資本主義運動的得失與實踐的行動主義理論。它提倡合作社的聯(lián)合，并從經濟體系的局部松動開始著手，反對無政府主義烏托邦的美學化超越和社會民主主義（social democracy）的相對保守實踐，進行松散的聯(lián)合。這種觀點更加激進，甚至超越了本文中大部分可能仍然屬于社會民主主義案例的局限性，例如紐約BID項目和高線之友的未經異化的初級階段仍屬于這個范疇。我們仍然可以將其作為指導思想的武器，尤其是它在政治生態(tài)上的反思。在共享經濟的畫皮與美好扁平化美夢的熏陶下，新聯(lián)合主義運動原理犀利地戳破了謊言。

4 局限與展望

這種分析框架可以重新檢視自主性與設計師 / 行動者的社會空間操作方法在整個社會網絡中于公共性視角下的嵌入性理解。其局限性在于，這仍然是一種定性的理論性闡述，在行動者選取、時間階段性界定等方面依然欠缺十分客觀的依據(jù)。例如所展示的塘橋—創(chuàng)智農園案例因為作者本身的參與帶來的主觀視角就顯得比其他 3 個案例的分析復雜得多。并且，這種網絡的分析如果只停留在定性階段，有作者個體解釋角度、獲取信息能力差異導致不同的可能性，從而產生許多無法控制的變量，無法在案例之間進行準確比較。但是，它是一種思考的方法論，也給出了進一步在一系列理論框架下定量研究空間行動的可能與方向。

行動者公共性、時間性網絡的展示，其實既批判了原有靜態(tài)的公共空間設計觀，也 重新塑造了檢視自主性發(fā)展可能的平臺。以此為工具，我們可以重新將中國—世界的公共性案例放在新時代背景的要求列表中分析與指導設計，從而促使自主性在這復雜的味道中，重啟邊界的迭代并實踐出最前沿的可能，助力于找回在1968年的社會修復的理想與 1972年3月16日隨著普魯特·艾格住宅轟然倒塌的信心。

注釋：

①行動者網絡理論：行動者網絡理論（Actor-Network Theory）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由法國社會學家卡龍（Michel Callon）和拉圖爾（Bruno Latour）為代表的（巴黎學派）科學知識社會學家提出的理論。

② 嵌入性：主要來源于經濟社會學，其含義是指經濟行為深深嵌入于社會關系之中。例如產業(yè)集群中的企業(yè)、機構不僅僅在地理上接近，更重要的是它們之間具有很強的本地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不僅是經濟上的，還包括社會的、文化的、政治的等各方面。嵌入性帶來的效果既無法通過剝離個體獲得理解，也無法置入整體簡單疊加理解，它是一種在網絡中傳遞的相互力量。

③ 互為主體性：即主體間性在本文語境中理解的方式。主體間性概念的最初步的涵義是主體與主體之間的統(tǒng)一性，但在不同的領域中，主體間性的意義是有差異的?？偟亩?，它駁斥了原有的主客體兩分的本體論、存在論和認識論解釋。④ 技術物：來源于西蒙東（Gilbert Simondon）理論著述中技術哲學的思考，即以一種系譜學（genealogy）的方式探尋技術物整個歷史性演變過程的社會存在。

⑤ 行為體：拉圖爾行動者網絡理論中能在網絡中起能動性作用的物體。

⑥1984：出自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的《1984》。在本文語境中出自《激進城市》一書中對波哥大市長莫庫斯的諸多指責，涉及對喬治奧威爾《1984》的諸多援引。因為莫庫斯的公民文化政策的民粹特質一定程度上和獨裁政治中的洗腦異曲同工，但顯然莫庫斯是往好的一方面“獨裁”了。本文引用《1984》是相對于《1968》作為對民粹式空間策略的一種總結，并無貶義，但也承認這種方式是有風險的。

⑦ 揉轉效應：指以一個地方共同發(fā)展的愿景，來揉合各種不同利益相關者，以此打破既有的利害關系，讓大家一起為共同的愿景去打拼，且在有實質的效益后，捲起更大的參與，擴大影響，自然形成地方的質變。

⑧ 結構洞：社會網絡結構形態(tài)中的空隙，出自1992博特（Burt）《結構洞：競爭的社會結構》。理論上說，處于結構洞的關鍵位置上的組織或者個人會有信息和其他資源上的優(yōu)勢。

⑨ 聯(lián)合主義：出自日本左翼思想家柄谷行人對聯(lián)合與共同體的思考著述《新聯(lián)合主義運動原理》（New Associationism Movement），可精簡理解為指一種松散的、基于自有貨幣體系區(qū)域合作社/共同體的去中心化聯(lián)合集。

⑩圖2來源于https://encrypted-tbn0.gstatic.com/images?q=tbn:ANd9GcTgiX_2WMI5Kzk5uBNDtMFXzPMVPigXN2Ss_nS8iy_EThlzk3DVqg；圖3來源于http://thecityasaproject.org/wp-content/uploads/2014/03/domino.jpg；圖4來源于https://cdn-ed.versobooks.com/images/000009/118/9781781688687-3c536cb6c7ac4809af7ebe419f1933e2.jpg；圖5來源于http://spacing.ca/vancouver/wp-content/uploads/sites/6/2014/06/SociallyRestorativeUrbanism_600.jpg；圖14來源于http://8www.ecestaticos.com/imagestatic/clipping/f8c/a95/f8ca95f2059cd0 b0fd0d556301d57c6e/el-arquitecto-chileno-alejandro-aravenapremio-pritzker-2016.jpg?mtime=1452699822；圖15來源于http://www.studiomarcopiva.com/wp-content/uploads/2012/03/Architecture_Next21_Osaka_Japan_01.jpg；圖16來源于http://www.ikuku.cn/post/63394；圖17來源于http://www.kcap.eu/images/005210image.jpg?w=1600&h=1066&c=1；圖 18來源于http://images.adsttc.com/media/images/5440/605d/c07a/802a/6900/03be/large_jpg/portada_A_Couryard_House_Plugin.jpg?1413505090；圖20來源于http://dsgnagnc.com/wp-content/uploads/2013/02/MAP-Newsprint11.jpg；圖 21來源于http://dsgnagnc.com/wp-content/uploads/2013/02/4.11.jpeg；圖22來源于http://kunsthausdresden.de/wp-content/uploads/2016/05/Plan-Bude-1024x576.jpg；圖23來源于https://www.citymetric.com/sites/default/files/styles/nodeimage/public/article_2014/10/9135789555_e541762531_o.jpg?itok=3TxaySi1；圖24來源于http://freakonomics.com/podcast/riding-the-herd-mentality-a-new-freakonomicsradio-podcast/;圖25來源于https://cdn.hk01.com/media/images/629736/xlarge/de188909873bfd7bf63e4697d808f37 b.jpg；其余圖片均為作者自攝/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