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周五,劉旭他們組值班。到了晚上,照例又被安排巡邏,還是和他的老搭檔顧照一起。一上車,顧照就問劉旭:“你能開車嗎?”劉旭說:“還行啊。你怎么啦?”平常,一般都是顧照開車。
劉旭是社區(qū)民警,白天要下社區(qū)去處理亂七八糟的事情,累得夠嗆了,晚上再巡邏,那就是連軸兒轉(zhuǎn)了,人都是肉長的,哪能受得了。所以呢,一般的情況,是跟他一道巡邏的治安民警開車。顧照跟他是一個組的,自然都是顧照開。今天顧照忽然讓他開車,他才這么問問。顧照說,今天下午他出去協(xié)助拆違,站了一天,實在太累了,到現(xiàn)在腿還在打哆嗦呢,怕開車出事兒。劉旭問道:“哪兒拆違了?”顧照說,是東里。劉旭說:“走,咱到東里去看看?!?/p>
顧照愣了:“著什么急呀?這又沒警!”
劉旭說:“你不知道,那幫人只顧拆,大致收攏一下就走了,經(jīng)常會丟三落四的,那都是隱患?!?/p>
顧照說:“那跟咱們也沒關(guān)系吧?”
劉旭說:“出了啥事兒,左拐右繞,總歸會落到咱們頭上。事兒出了,怎么處理都是麻煩,還不如先杜絕了呢。咱們還是轉(zhuǎn)轉(zhuǎn)去吧,轉(zhuǎn)完了我心里就踏實了?!?/p>
劉旭就是這么個人。他希望對轄區(qū)里的一切了如指掌。顧照也不好說什么,就坐到了副駕駛的位子上。劉旭開車就奔了東里?,F(xiàn)在,市里正在開展拆違填洞的工作,就是把違章建筑和開墻破洞做生意的安全隱患給排除了,違章要拆,墻上的洞要填。還真跟他預料的一樣,有關(guān)部門只管強拆,然后就一走了之,街道上仍然堆著許多垃圾沒有運走,連車都開不進去。他們把車停在一旁,徒步走進去。
一邊往里走,劉旭的眼光掃過那些垃圾,不覺皺緊了眉頭。見到有橫出來的木板或磚頭,他就撿起來扔到里面去。顧照忙著提醒他:“你注意點兒啊,上面有釘子,別被扎到了?!眲⑿裾f:“知道?!闭凶唛g,劉旭忽然皺著鼻子聞了聞,說道:“怎那么臭啊?”顧照也聞到了,猜測道:“不會是把廁所給拆了吧?”劉旭說:“不會?!彼涌炷_步,循著臭味兒找去。
從街道上拐進一條巷子,又走了幾米,才聽到有人喊:“有人嗎?有人嗎?快來救救我??!”卻見一個人兩手扒在窨井邊上,大半個身子都掉進去了。兩個人忙跑過來,一人拉起一條胳膊,奮力往上拽。很費了一番力氣,才把那人給拽上來。那個人竟帶著半身的糞,險些把劉旭和顧照給熏暈過去。劉旭忙說:“你站這兒別動,我找水管子來澆你!”
那人就站在那里等著。
劉旭敲開旁邊一戶人家,幸好那家有個洗車器,就接了滿滿一大桶水來到外面,加上壓,沖吧。顧照捂著鼻子,打亮強光手電給他照著。那人也不害羞了,干脆就脫了衣裳,讓劉旭給他上上下下沖了個透,這才道了一聲謝,慌慌忙忙跑回家里去了。
劉旭跟著他來到他家。他進了家就沖進衛(wèi)生間里洗澡去了。他媽媽聽到動靜,從堂屋走出來,問:“誰呀?”他在洗澡間里答:“媽,是我!”劉旭笑吟吟地打招呼:“大媽,你好,我們是咱派出所的!”大媽略微愣了一愣,忙說道:“請進,請進?!眲⑿窈皖櫿者M到屋里,大媽就給泡了茶,然后小心翼翼地問:“這是咋回事?”
劉旭說:“我們也沒搞明白,正想問問他呢?!?/p>
簡單一了解,才知道這戶人家有三口人,這位大媽名叫孫玉玲,是戶主,她的丈夫張祥,兒子張晶。劉旭問張祥上哪兒了,孫玉玲說,他晚上出去跟人下棋了,要很晚才會回來。
說話間,張晶已經(jīng)沖洗干凈了,罵罵咧咧地走進門來,見到劉旭他們,忙說:“謝謝你們二位了。明天晚上,我請你們吃飯!要不是遇到你們,我沒準兒就給淹死了。給淹死在糞坑里,我窩囊死了呀!”孫玉玲給嚇了一大跳,忙問:“咋回事兒?淹死在糞坑里?”張晶說:“是啊。不淹死,也得熏死,也得臭死!”
張晶就一五一十地講起來。
大約就在半小時前,他趕去上廁所。當然了,年輕人的習慣,就是邊走路邊看手機的,他也不例外。那時候,他就是一邊往廁所走,一邊玩兒著手游。誰知,他忽然覺得腳下一虛,接著就是“咣當”一聲,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兒,就感覺身子往下墜,然后就掉進了糞坑里。他本能地伸出胳膊四下里亂抓,然后就給抓住了井沿兒,拼命往上掙,但身子卻被黏稠的糞給吸住了,掙不出來呀。他連聲喊救命,但卻沒人理會。他都感覺到死神正向他招手了,不想兩位警官趕過來救起了他。后面的事,就不用再講啦。
孫玉玲已經(jīng)給嚇得臉色蒼白,哆哆嗦嗦地說:“懸,真懸啊。兩位警官,謝謝你們救了我兒子。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你救了他,也是救了我們一家子啊。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不能光吃飯,我還得給你們送錦旗,讓上級給你們立功?!?/p>
劉旭忙擺擺手說:“沒事兒就好了。我得趕緊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兒,別再有人掉進去?!?/p>
他和顧照又來到糞井那里,見井蓋兒還在那里懸著,確實危險,忙找來兩根棍子,又費了一番力氣,才把井蓋推回去,倒也嚴絲合縫,不見晃悠啊。不知張晶怎么就掉下去了。既然沒事兒,那就先走吧。他們可不想再聽人家恭維道謝了。
他們又在街上轉(zhuǎn)了一圈兒,沒發(fā)現(xiàn)什么隱患,這才走出來。剛上車,劉旭忽然說:“不對!”顧照一愣:“怎么啦?”劉旭說:“那個井蓋兒嚴絲合縫的,又那么重,怎么就會懸起來了?”顧照想了想說:“萬一是被汽車軋起來的呢!”劉旭搖了搖頭:“你們今天在這里搞強拆,肯定怕把過往的車輛和行人給砸了,斷路了,禁止通行,對吧?”顧照想想,是這么回事兒啊,就點了點頭。劉旭說:“沒有汽車經(jīng)過,井蓋怎么會被汽車軋起來?”顧照問:“你懷疑井蓋是被人推起來的?”劉旭點了點頭:“嗯。”顧照蒙了:“那怎么辦?”劉旭說:“我得去找一個人!”
劉旭推開車門就下了車,顧照忙著跟上去。
顧照追著問:“你要去找誰?”
劉旭說:“張祥?!?/p>
顧照更蒙了:“為什么去找他?”
劉旭指了指街道:“今天街道的照明線路斷了,燈都滅著,他找誰下棋去了?我得搞明白?!?/p>
他們來到張祥家,敲門,開門的正是張晶。他見兩個人去而復返,稍稍有些吃驚。顧照就說,他們把情況報到所里,所里讓他們寫個簡單的材料,他就得再核實一下細節(jié)。張晶忙著請他們進來。孫玉玲見兒子的救命恩人來了,又忙著沏茶倒水。劉旭見張祥回來了,正坐在沙發(fā)里看電視,就悄悄對他說:“你跟我出來一下?!?/p>
張祥沒說啥,跟著劉旭出了門。
來到一個背人的地方,劉旭說:“張大叔,你露馬腳了?!?/p>
張祥驚問:“咋啦?”
劉旭說:“你差點兒害死你兒子!”
張祥卻擺擺手說:“你別危言聳聽!那個糞井才一米多深,糞水也才一米深,他就是掉進去也淹不死?!?/p>
劉旭早想到他會這么說了,沉靜地反問:“糞水會產(chǎn)生沼氣,他幾分鐘就會被熏死,你知道吧?他掉進糞井里,陷進糞水里,糞水會把他吸住,他自己上不來,你一個人也拉不上他來,大半夜里的,你喊也不會來人,他會被活活熏死。能夠預見人的死亡結(jié)果卻放任它去發(fā)生的,這就是殺人罪的必要條件。張大叔,這個罪名,給你合適吧?”
張祥一下子就軟癱下去了。劉旭忙扶住他。張祥嚇壞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警官,警官,我沒想殺人,真的沒想,我也沒想到沼氣會這么嚴重的!”劉旭問:“那你說吧,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張祥說:“我就想看個樂兒呀!”
原來,今天晚上,張祥吃過了晚飯,還像往常一樣,出門去找人下棋??墒?,今天街道上的電線沒有電,街道一片黑,也沒法下棋了,他也不想回家去聽老婆嘮叨,就在街上閑逛。接著,他看到有人被一塊木板絆了個跟頭,忍不住就笑起來。他經(jīng)過自家附近的廁所時,無意間踩到了井蓋,“咣當”響了一聲。他靈機一動:要是有人踩翻井蓋掉進糞井里,那不是很好笑?他看四下沒人,就找來根棍子,把井蓋撬虛了,然后就躲在一旁看。后來見到是他兒子張晶掉進去了,他還想再看他更出丑,以后就好隨時損他了,也就沒急著去拉他。
劉旭氣得直喘氣:“大叔,你說你多大歲數(shù)了,怎么還干這缺德事兒?這要是讓張晶知道了,讓大嬸知道了,他們還不罵死你?要是再蹲了大牢,你說你還不后悔死?”
張祥“撲通”一聲給他跪下了:“侄子,不,兄弟,這事兒千萬不能讓他倆知道啊。要不,我就得掉層皮呀,弄不好,還得被他們趕出家門,無家可歸了呀?!?/p>
劉旭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事兒我可以先不說??梢窃儆腥说舻骄?,那我也無能為力啦?!睆埾槊χf:“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劉旭跟張祥回到房里,張晶也已經(jīng)打完了材料。顧照讓他發(fā)到自己的郵箱里。劉旭和顧照告辭出來,顧照問劉旭:“他認了嗎?”劉旭說:“認了?!鳖櫿諉枺骸八麨樯兑@么干?”劉旭氣憤地說:“閑的!”顧照問:“咱是不是請示請示,看能不能拘他?”劉旭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沒有證據(jù),只有口供,難辦啊。而且,事兒真弄大了,他以后怎么在家里待呀?別真人腦子打成狗腦子。我這一嚇唬他,估計他該長記性了。”顧照也點了點頭。
倆人一起往外走著,卻總覺得臭味兒散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