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 侯艷賓 申琪
內容摘要:跨文化適應是全球化背景下移民面臨的重要課題。電影《同名人》改編自裘帕·拉希莉的同名小說,講述了印度裔移民家庭在美國生活時對民族文化的追尋和對自我身份的定位。本文借助跨文化理論對現(xiàn)代移民者的心理困境進行了分析,有助于推動旅居者的全球化意識和對多元文化的認同。
關鍵詞:《同名人》 跨文化適應 多元文化 全球意識
裘帕·拉希莉(Jhumpa Lahiri)無疑是亞洲美洲文學發(fā)展中一顆閃亮的新星。作為印度裔美國移民,其作品也多與移民經歷和流散文學有關,《同名人》(The Namesake)是拉希莉的首部長篇小說,吸引了眾多讀者和評論屆的注意,曾獲2000年度普利策小說獎。2006年該小說被改編成同名電影上映,以細膩沉靜的手法講述了印度移民一代來到美國時的困惑和逐漸建立穩(wěn)定生活的過程,同時也重點描述了第二代移民在成長中的身份認同問題和對雙重文化的選擇。電影作為歷史鏡像和世俗文化的再現(xiàn)手段,運用鏡頭對人物心理、表情、語言等的捕捉,比小說更清晰地反映了主人公的情緒和態(tài)度。目前對該作品的分析多集中在身份認同、異族婚戀、旅行書寫等角度,少有作品運用跨文化理論分析電影中主人公的跨文化適應策略。因此本研究分析了電影中主人公在成為全球公民的過程采用的跨文化適應策略和影響文化適應的因素,從而揭示在當今全球化背景下移民的普遍心理狀態(tài)。
一.跨文化適應理論
在世界各民族不斷融合發(fā)展的過程中,人口的流動促進了不同民族之間的交流,當某一文化群體進入另一文化群體中時,文化適應問題便隨之而來。20世紀初,有著多元文化的美國最早展開了跨文化適應的研究。文化適應逐漸由人類學和社會學領域轉入心理學領域。很多著名的跨文化心理學家如John Berry和Collen Ward等都對文化適應過程提出了不同的理論和模型。援引Redfield, Linton和Herskovits在1963年提出的定義,文化適應是“由個體組成,且具有不同文化的兩個群體之間,發(fā)生持續(xù)的、直接的文化接觸,導致一方或雙方原有文化模式發(fā)生變化的現(xiàn)象”[1]。
跨文化適應通??梢苑譃閮蓚€維度,即心理適應和社會文化適應。移民在跨文化接觸中,通常會出現(xiàn)抑郁、孤獨、失望、焦慮等負面情緒,即心理適應困難。而能否與當?shù)匚幕腿后w進行良好有效的交流溝通則屬于社會文化適應。移民在經歷了跨文化接觸、跨文化適應后便面臨跨文化融合的問題,即在保持自己的母體文化和保持與當?shù)厣鐣后w關系之間做出選擇。一般移民在跨文化過程中會經歷幾個階段。根據(jù)跨文化研究專家葛玆(1991)提出的文化變化曲線,文化適應過程可分為多幸期、文化沖擊(culture shock)、文化變化和文化適應四個階段。對于移居海外的流散家庭來說,尤其是第一代移民,如影片中的夫妻艾修克(Ashoke)和阿詩瑪(Ashima),這四個階段的適應過程見證了他們在跨文化過程中的困惑與煎熬。在這一系列的文化適應過程中,影片中的主人公又分別采取了不同的跨文化適應策略。依據(jù)John Berry的雙維度文化適應模型,可產生四種文化適應策略:整合(integration)、同化(assimilation)、分離(separation)、邊緣化(marginalization)。當個體既注重維持母體文化,又注重融入其它文化群體,其采取的策略就是“整合”;當個體不愿意保持原有文化,而盡力融入異質文化中,其使用的策略就是“同化”;當個體只注重原有母體文化,而不愿意參與或適應新的群體文化時,其采用的策略為“分離”;而當個體對保持原有文化和適應新的文化都沒有興趣時,這種文化策略就是“邊緣化”。依據(jù)該模型可清晰的觀察出影片中不同主人公使用的文化策略。
二.《同名人》中主人公的文化適應策略
1.阿詩瑪:從傳統(tǒng)到文化自由的轉變
電影《同名人》圍繞移民美國的艾修克一家的生活展開敘述,展現(xiàn)了第一代移民和第二代移民在印度文化占主導的家庭生活和美國文化占主導的社會生活中的文化適應過程。由于印度的長期殖民歷史,影片中的妻子阿詩瑪在去美國之前,已深諳英文詩歌、文學等,對西方文化有一定的了解和向往,這可以從其偷偷嘗試艾修克的美國鞋時的欣喜看出來。之后阿詩瑪便懷揣著對丈夫的信任跟隨艾修克來到美國,但文化環(huán)境的突然轉變似乎給阿詩瑪潑了盆冷水。影片中阿詩瑪剛到美國時完全不懂各種新式家用電器的使用,去洗衣房洗衣服時無法忍受流浪漢的粗魯骯臟,生孩子時也不習慣美國人的露腿穿著……環(huán)境的突然變化顯然使阿詩瑪經歷了文化適應曲線中的“文化沖擊”階段,而在文化沖擊下移民者容易產生無根感和失落感,并陷入對過去生活的懷念之中,從而阻礙了對新環(huán)境的主動適應,因此阿詩瑪首先選擇的便是“分離”的文化策略,處于一種“文化懸掛”的生存境遇里,即“不能放棄或改變自己的固有文化傳統(tǒng),同時又不能認同移居地的文化,因而懸掛在當?shù)厣鐣幕狻盵2]。文化分離的狀態(tài)使阿詩瑪?shù)囊簧萑肓司衿粗校粩喑惺苤x根之苦和無休止的等待。影片一開端便展現(xiàn)了阿詩瑪對故鄉(xiāng)的思念和惆悵,她在偌大但冰冷的公寓中將麥片、花生、鹽和檸檬汁等僅有的食物混合在一起,試圖復制出印度加爾各答街邊的小吃,從而把對家鄉(xiāng)的想念轉化為對食物的渴望。這種轉化正體現(xiàn)了她對傳統(tǒng)文化和家園的堅守。阿詩瑪作為漂泊的離散者在經歷情感移位和文化損失的同時,通過食物和烹飪來緩解憂愁并找到了歸屬感。當她的兒子果戈里出生后,阿詩瑪也經常在家里為孩子烹調印度食物或舉辦印度式聚會,還經常帶孩子們回印度度假,這都體現(xiàn)了她在陌生國家對親人和印度文化的思念。
但隨著在美國生活的逐步穩(wěn)定和時間的磨礪,阿詩瑪逐漸接受了部分美國習俗,因而采取了“整合”的文化適應策略。為了孩子能在美國健康成長,阿詩瑪也開始為孩子慶祝圣誕等美國節(jié)日,并制作美國食物如火雞等;同時也在圖書館找到了份工作,開始與美國同事交往,逐步由心理適應過渡到社會文化適應。在丈夫突然離世后,阿詩瑪決定將生活分為兩半,游走于印度和美國之間。“她惦念印度的日子惦念了三十三年”,因此她最終要返回印度,但同時她也會想念美國,“因為是在這里她漸漸熟悉了她的丈夫,愛上了她的丈夫。”[3]此時可見,阿詩瑪已將美國視為第二個家鄉(xiāng),影片在她悠長婉轉的印度歌聲中結束,拉希莉由此暗示阿詩瑪作為全球化背景下的女性終于重獲心靈自由,成為包容多元文化的世界公民,正如她名字的印度語含義所示---無極無限的女子。
2.果戈里:探尋自我的情感糾葛
與阿詩瑪?shù)奈幕m應策略不同,影片中第二代移民果戈里(Gogol)面對的是被夾在兩種文化之間。雖然流淌著印的血液,但卻縈繞在自由奔放的美國文化之中,從小接受西方價值體系的影響和教育。和很多第二代移民一樣,他的內心是糾結的,一方面想要擺脫印度傳統(tǒng)的束縛,另一方面又想真正融入美國主流文化中,成為真正的美國人,因此從一開始他采取的便是“同化”的文化策略。果戈里對自己的印度根系沒有過多的感情,卻深深被各種美國文化的時尚潮流和行為方式所吸引。他希望自己可以真正被美國社會所認可,因此和來自上層社會白人家庭的麥可欣(Maxin)約會,和女友的父母去海邊度假,希望通過異族婚姻在異質文化中獲得自我身份認同。通過這種方式果戈里似乎已經融入了真正美國人的文化體系并獲得了精神上的自由。然而,果戈里父親去世的打擊和傳統(tǒng)印度式葬禮的舉辦喚醒了果戈里內心對本族文化的認識,至此他才理解了父親背井離鄉(xiāng)的孤獨和苦楚,以及在跨文化過程中所作出的不懈努力,才開始認識到自己永遠都是“生活在美國的印度人”,因此開始采取“整合”的文化策略,希望將印度文化和美國文化共同融入生活中。精神上的轉變使果戈里與美國女友分手,而選擇了有相似成長經歷的印度裔女孩毛舒米為妻子,由此象征著果戈里對印度文化的回歸。影片通過果戈里的轉變告訴觀眾,雖然移民在適應文化的過程中會遭遇原文化的損失和丟棄,但文化的深層次結構和影響卻難以改變。要獲得一種生活上的穩(wěn)定性和連貫性,移居他鄉(xiāng)的人必須在兩種文化之間找到一種平衡[4]。然而,同為二代移民的毛舒米卻選擇了真正的“同化”策略,渴望成為世界公民(cosmopolitan),因此婚后不久就厭倦了印度傳統(tǒng)生活,毅然選擇了第三方文化(法國文化),遠離了印度家庭和美國生活,希望在法國重塑自己,開始獨立自由的生活。影片的末尾,與毛舒米婚姻的破裂以及父親和母親的相繼離開使果戈里再次陷入徘徊和困惑之中,因此他踏上了火車,在旅行中繼續(xù)探索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位置。拉希莉通過對果戈里人物的塑造表現(xiàn)了一種“文化疏離”的狀態(tài),即面臨“邊緣化”的文化策略選擇,反應出一種文化上的茫然感,一方面不能認同目前生存狀態(tài)下的文化,一方面又不能進入自己熟悉的文化,從而成為文化間的“擺蕩者”[2],只能在矛盾的心理狀態(tài)中不斷找尋自我身份,影片由此呈現(xiàn)出移民在多重文化背景下的不同選擇和生存狀態(tài)。
三.影響跨文化適應的因素
跨文化適應其實就是原有文化體系和脈絡的分解,并重建新的穩(wěn)定的文化價值觀體系的過程。而這個過程可受到不同因素的影響,其中社會支持和文化距離是影響文化適應的重要外部因素,決定著個體對新的群體文化適應的快慢。
1.社會支持構建“想象的家園”
很多跨文化心理學研究者認為,社會支持對預測心理適應有顯著意義。對于僑居他國的移民來說,親人、同族朋友、熟人、同族婚姻都屬于社會支持的來源。同胞和當?shù)厝送翘峁┣楦兄С值闹匾α?。在個體進入社會文化適應階段之前,來自同胞的支持和團結通常是旅居者的首選,因為同胞可以提供給有用生存信息,還可提供感情宣泄和釋放的途徑,減少其焦慮感和無助感,使旅居者感到心理安全,從而重新找到歸屬感。通過同胞之間構建印度裔社區(qū),離散者的族裔紐帶才得以維系。正如張京媛所提到的,“散居的族裔身在海外,生活在所居住的社會文化結構中,但他們對其它時空仍然殘存著集體的記憶,在想象中創(chuàng)造出自己隸屬的地方和精神的歸宿,創(chuàng)造出‘想象的社群(imagined community)”[5]。影片中果戈里的父母便是如此,在果戈里小時候就為他和妹妹舉行印度式的出生儀式、生日宴會以及家庭聚餐等,從而團結周圍同樣旅居美國的印度人,大家共同制作印度食物,用印度語交流,唱印度歌曲,穿著印度服飾,幫孩子們尋找印度伴侶,從而在美國這個陌生的國家創(chuàng)建了小范圍的印度民族社區(qū),構建了虛擬的加爾各答,也幫助影片中的阿詩瑪逐漸適應了美國的生活。
2.文化距離加劇適應困難
Babiker, Cox和Miller(1990)提出文化距離的概念,認為文化距離是旅居者體驗到的壓力與適應問題的調節(jié)變量[6]。文化距離即指兩種文化之間差異性的大小,例如同是西方國家的英國和德國之間的文化距離相對較小,而作為東方國家的中國和西方國家的法國之間的文化距離就相對較大。對于旅居者來說,文化距離越大,其跨文化適應的困難就越大。影片《同名人》中,來自印度家庭的主人公在美國也面臨相對較大的文化距離,因此其跨文化過程也伴隨著各種困難與不適。美國擁有多元的文化和來自不同背景的人群,社會環(huán)境相對開放自由,男女較為平等,人們的自我意識和權利意識都相對較高。而印度則不同,傳統(tǒng)的印度文化中種姓制度和男尊女卑的思想仍貫穿現(xiàn)代生活,社會環(huán)境相對閉塞,人們的自由度相對較低。對于影片中的夫妻艾修克和阿詩瑪來說,雖然身在奔放自由的美國,但他們卻從未在外人前或孩子們面前有過任何親昵的動作或愛稱,阿詩瑪也從不直呼丈夫的名字,因為在印度文化中,丈夫的名字是私密的,不是孟加拉妻子們可以直接稱呼的。然而,果戈里卻出生在美國,深受美國文化的影響,當他把白人女友麥可欣第一次帶回家時,麥可欣的美國式行為舉止顯然超出了果戈里父母的接受范圍。盡管已經盡量約束自己,麥可欣仍然無意識地在初次見面時和阿詩瑪還有艾修克分別行了面頰親吻禮,而阿詩瑪夫妻都顯然略感尷尬。在吃飯時,麥可欣與果戈里的親昵動作也使阿詩瑪略感不適。所有這些細節(jié)的展現(xiàn)都體現(xiàn)了印度和美國文化的深層次差異,使離散者永遠處于理性與情感的矛盾之中。
3.話語抑制構造男性的隱忍
其次,與美國的開放性話語環(huán)境不同,影片中的父親艾修克體現(xiàn)了話語抑制的狀態(tài)。影片將艾修克構建為一個堅韌、少言而內斂的父親形象,從來沒有過多的言語,但卻對家人呈現(xiàn)出穩(wěn)重而深沉的愛。影片的開頭,艾修克因一場車禍險些喪命,臥床恢復期間,影片通過悠長的印度音樂和空中飄蕩的印度風箏傳達了艾修克的內心思想,雖然電影中他沒有說一句話,但此時他顯然意識到了生命的可貴,已然決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由此電影也奠定了艾修克寡言沉靜的男性性格。對于兒子果戈里名字的秘密,艾修克也一直埋藏在內心深處,不希望兒子過早承受名字背后的沉重。直到艾修克生病前,他才透露給果戈里名字的故事,影片篇在此穿插了車禍發(fā)生夜晚的場景,充分體現(xiàn)了艾修克內心積壓的苦悶和傷痛,也使觀眾在影片環(huán)境氛圍的烘托下體會出艾修克的良苦用心,正如他對果戈里所說:“You remind me of everything that follows. Every day since that day has been a gift.”艾修克雖然在美國有體面的工作,實現(xiàn)了中產階級的美國夢,基本融入了美國的社會交往之中,但他表現(xiàn)出的沉默話語抑制充分體現(xiàn)了他的印度文化根系和精神漂泊的狀態(tài)。
四.結語
在全球化語境的背景下,世界各地不同文化的混合成為一種趨勢,美國也從大熔爐(melting pot)逐漸轉變?yōu)樯耄╯alad bowl),不同民族的群體在跨文化過程中都更加注重保留自己的族裔身份和文化特征。移民在文化適應的過程中采取不同的適應策略,體現(xiàn)出旅居者的不同選擇和生存狀態(tài)。雙重文化的混合不再是相互對立的關系,而是相互融合、并行發(fā)展的統(tǒng)一體,移民者也在雙重文化的背景下發(fā)展出雙重自我認知意識,逐漸成長為世界公民。正如Said所述:20世紀的后殖民移民為真正擁有自由的人,其文化和身份意識得到了內容上的更新和擴充,超越本土化,追求世界化,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7]。拉希莉通過電影《同名人》無疑傳達了這一個觀點,離散者在跨文化適應的過程中實現(xiàn)了對自我身份認同的追尋和對多元文化的包容。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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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f Edward Said. Reflections on Exile and Other Essays [M].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作者介紹:楊青,河北農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助教,主要研究方向:英語教學,跨文化交際;侯艷賓,河北農業(yè)大學外語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跨文化交際,英語教育;申琪,河北農業(yè)大學渤海校區(qū)基礎課部助教,主要研究方向:翻譯,英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