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陽陽
第一次見到他,是寒假回到老家的時候。
他面容清癯,胡子拉碴,頭發(fā)鳥窩似的纏作一團,可是雙眼炯炯有神,手指修長而干凈——整個人的“違和感”滿滿。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我打聽起這位遠房親戚的境遇。
二姑說,他是一個半專業(yè)半業(yè)余的棋手。打小街坊鄰里下棋,他總在一旁圍觀,能看一整天。耳濡目染下,也就悟出點門道。稍大些,他便開始擺攤下棋,往往復(fù)復(fù),一個小屁孩竟殺遍鎮(zhèn)上無敵手。后來到縣城里“下彩棋”,五塊十塊一盤的,剛開始常常輸?shù)蒙頍o分文,以至于連飯都吃不上。你別說,幾個月半饑半飽的生活硬是把他的棋藝給逼出來了。
我不解地問:“棋藝長進了,怎么還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二姑嘆了口氣,說,成年后,他仗著自己有兩把刷子,就報名參加了市棋協(xié)主辦的象棋比賽。但如今的棋壇常常被利益操控,背后的水可深了,棋手下“假棋”“水棋”“默契棋”“交易棋”已成為公開的秘密。一次,有一位“大師”有意讓他放一放水,他不肯,偏把那人往死里殺。雖說最后他得了冠軍,卻因此得罪了人,從此與棋協(xié)有關(guān)的任何活動他連名都報不上,上上下下的象棋俱樂部他也沾不了身了。
他卻不惱,反而樂得逍遙自在。農(nóng)忙時侍弄莊稼,農(nóng)閑時就去集市上擺個擂,下個小半天。遇到厲害點的民間高手,下完棋還拽著人家不放手——似乎不讓他把那些陌生的套路琢磨透你就別想脫身。而他的人生中,除了干活、下棋,好像找不到其他任何支點,他整天邋邋遢遢,近40歲的人了還單身——完全是一個棋癡。
我深深地為他感到遺憾,有這么好的棋藝,怎么就不懂得稍稍照顧一下棋盤外的“潛規(guī)則”?把研究棋藝的精力放一成到那些方面,還愁不吃香喝辣、優(yōu)哉游哉嗎?
今年清明小長假,我在老家的鎮(zhèn)上遇見了他。他前面依然是一副擺好的棋盤,自己翻著本泛黃的棋譜端坐于前。我徑直走上前去坐下,他抬眼瞧見了我,問:“回來了?”
我應(yīng)了聲?!奥犝f你成績挺不錯的?”他問道。
還沒等我回答,他又問了句:“喜歡讀書嗎?”
“喜歡?!蔽译S口應(yīng)道。
“喜歡就好。喜歡一件事,就應(yīng)當(dāng)好好做下去。不能怠慢了它,更不能褻瀆了它?!?/p>
這是我第一次聽他說出這么富有深意的話,似乎在對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暑假回來,二姑告訴我,他去了成都。他久聞那里民風(fēng)淳樸、環(huán)境幽雅、棋手云集,決心到那里找一個落腳的地方。又傳,他加入當(dāng)?shù)氐囊患移迳纾?dāng)了教練,甚至還愛上了一個因棋結(jié)緣的川妹子……
我在心里為他高興。只是到現(xiàn)在我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棋手?棋癡?棋俠?以他放浪不羈行走天涯的脾性,叫他“棋客”似乎更為妥帖吧。
(指導(dǎo)教師:王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