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是繼黑澤明之后日本最有影響力的導(dǎo)演,被譽為“日本電影新天皇”。他自述的與母親的故事,是一段催人淚下的經(jīng)歷。
小學(xué)時,母親是如何逼我讀書,而我又是如何不肯讀書、老想著打棒球,一直是我最深的記憶,也是我們母子之間的較量。
但是,我們母子的較量,并非只限于讀書這個領(lǐng)域。母親還有更大的目標(biāo),簡言之:要我出人頭地,至少和哥哥姐姐一樣。這也是這場“戰(zhàn)爭”的主要矛盾點。因此,就算對已經(jīng)考上大學(xué)的兒子,母親的干涉并未停止。于是,我決定自己打工掙房租,搬出去住。
那是朋友介紹的房子,房東是位退休的老爺爺,房租很便宜。啊!新生活!起初幾天,我的確是精神抖擻地度過。但很快我就陷入自甘墮落的日子。別說是學(xué)校,連打工的地方都愛去不去,每天游手好閑。一回神,發(fā)現(xiàn)房租已拖欠了半年。我不好意思面對房東,偷偷摸摸爬窗出入。
窗外寒風(fēng)呼嘯的季節(jié)里,我照例快中午時還躺在被窩里。房東來敲門:“我有話跟你說?!贝蜷_門,我呆呆站著,只有一句“對不起”。
“哪里有你這樣的蠢蛋?”“???”“欠了這么多房租,你以為還住得下去嗎?”房東大聲訓(xùn)斥道?!安?,我想你肯定會叫我滾。”我低頭回答?!澳悄銥槭裁催€在這里?”“因為房東很仁慈?!薄斑@就是你幼稚又愚蠢的地方?!狈繓|嘆了口氣,“半年前你搬來時,你母親緊跟著過來了?!蔽乙惑@,滿臉通紅。
“她說:‘這孩子傻傻的,肯定會欠房租,如果一個月沒繳,就來找我拿。就這樣,你母親一直幫你交房租,你才能一直住在這里……”房東走后,我癱坐在床上許久。些許感謝的心情,混雜著永遠躲不開母親的懊惱……
終于有一天,當(dāng)我上電視演出,酬勞超過百萬日元時,我不知怎么回事,又想回那個久別的家了。打電話過去時,心臟還猛跳。是母親接的電話:“最近上電視,賺到錢啦?”語氣非常溫柔。不料,我才說“還可以啦”,她立刻纏著我說:“那要給我零用錢!”這當(dāng)媽的怎么回事,真會掃興。既然如此,就讓她見識一下。我準(zhǔn)備了三十萬現(xiàn)金,還請她到壽司店。
“就這么一點?”不變的刻薄語氣,“不過三十萬,就一副了不起的樣子!”我能怎么辦?當(dāng)然是不歡而散,發(fā)誓再也不回家了。麻煩的是,從那以來,過兩三個月母親必定打電話來要錢。
母親生病了,我去醫(yī)院看她,臨走時,母親突然握住我的手:“小武!”眼眶濕潤。我安慰她說:“我還會再來?!彼蝗换匚遥骸安粊硪残校灰詈笤賮硪淮?。”
離開醫(yī)院后,猛然想起來姐姐交給我的袋子,我打開了袋子,這是啥?我一時無言。竟然是用我的名字開的儲蓄存折!翻開來看,排列著遙遠記憶中的數(shù)字:
1976 年4 月× 日 300,000
1976 年7 月× 日 200,000
……
我給她的錢,一毛也沒花,全都存著。三十萬、二十萬……最新的日期是一個月前,總存款接近一千萬日元。車窗外的燈光模糊了,這場最后的較量,我明明該有九分九的勝算,卻在最終回合翻盤。
(摘自《菊次郎與佐紀(jì)》 譯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