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秋

絕壁采藥遭遇險情

十幾年前，我從林業(yè)學校畢業(yè)后分配到山西省龐泉溝自然保護區(qū)某管理站工作。我的任務就是定期巡視，調查保護區(qū)里的動植物。我非常熱愛自己的工作，救護過不少動物。第二年6月的一天，我在深山中經過一棵大樹時，聽到頭頂?shù)闹θ~間傳來雛鳥的悲啼，原來那里有個金雕的巢，很大，里面肯定有雛雕遭遇危險。很快我發(fā)現(xiàn)一條大蛇就在鳥巢旁邊，一定是它想偷吃小雕！見沒大雕來救助，我立刻打上腳套，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樹趕跑了大蛇，它的肚子鼓起，可能已經吞吃了一只雛雕，我痛惜不已！巢里還有一只雛雕，剛長了一半毛，還不會飛，因為驚嚇突然摔到了樹下，唧唧尖叫，非常可憐。老雕大概出什么事了，一直沒來救自己的孩子。我等了許久后，把雛雕抱回了站里。

在我無微不至的照料下，這只小金雕真的養(yǎng)活了，還很健壯。由于是從小養(yǎng)大的，并與我?guī)缀醭ο嗵?，它對我很依戀。幾個月后，它長成了一只出類拔萃的大雕，體長一米多，雙翅伸展，足有兩米五，棕褐色的羽毛夾雜著金黃色的斑點，非常絢爛華美，令人忍不住想撫摩；而它在捕捉害鼠等獵物時快如閃電，殺氣迸現(xiàn)，實在是相當恐怖！我給它取名“飛豹”，它太像一只會飛的蘊涵神威的豹子了！只有我還敢親熱地抱抱它，別人動它是不行的。我不想讓它成為只會撒嬌的寵物，很注重讓它適度保留野性，請教了專家馴練它的各種本領，還經常放它進山自由活動。

我天生喜愛動物，跟“飛豹”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以前巡視都是一個人，畢竟有些孤單，有“飛豹”做伴后，工作完全成了一種快樂?！帮w豹”極通人性，勇猛膽大，多次幫我解救危難，同事們都稱它為“編外隊員”。

9月，上級要求我們站對轄區(qū)內的鼯鼠及五靈脂進行采樣調查研究。鼯鼠俗稱飛鼠，是一種很奇特的嚙齒類動物，外形像大松鼠，但其軀體兩側生有連接前后肢的皮質飛膜，飛膜前外緣由特化的腕跗骨軟骨條支撐，借此舒張皮膜和調節(jié)飛行方向，能夠滑翔幾十米，尾毛特發(fā)達的長尾可調節(jié)身體平衡。北方的鼯鼠常年在懸崖峭壁上活動，能夠吃到多種人們采不到的藥材，因此糞便系名貴中藥，俗稱“五靈脂”，有活血、散瘀、止痛之效。近年來，五靈脂的功效正在引起國外醫(yī)學界的興趣。

采集樣本的任務我和三名同事主動承擔下來，15日那天，我們準備了簡易的攀崖用具，還有竹耙、背簍等，來到很偏遠的一座崖頂上，“飛豹”也跟我們出來了。事先已經用望遠鏡觀察過，這座崖壁上面常有鼯鼠出沒，而且數(shù)量很多。峭壁高達一百多米，從下往上爬根本不可能，只能從上往下爬。長繩的一端用粗鉚釘固定在堅硬的巖石上，由專用裝置控制，因為我身子最靈巧，又能受到“飛豹”的直接保護，所以由我下去。一切準備停當，我坐在簡易的作業(yè)板上，系好保險繩，慢慢下了崖頂。

上面不斷地放著繩子，我下行了十多米，終于發(fā)現(xiàn)了幾個很深的鼯鼠洞穴，但沒有找到五靈脂。我耐心地尋覓著，直到繩子快放完了，終于在一個大洞中發(fā)現(xiàn)了厚厚一層五靈脂！而且是糞與尿凝結在一起的，油潤發(fā)亮，散發(fā)著奇異的腥氣。這樣的俗稱“糖靈脂”，藥用價值最高。我喜出望外，用竹耙掏起來，采集樣品。

這半晌，“飛豹”一直在我身后盤旋，保護著我，如果有毒蛇什么的，它會立即撲上去。好在一切順利，它飛得有些累了，便在峭壁上伸出的一棵小樹上停下來歇息。

很快就采了不少，我抬起頭，發(fā)出信號，讓上面收繩子。忽聽一陣尖叫，幾只鼯鼠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幻影般跳到我的繩索上亂咬起來！我第一次如此近地觀察鼯鼠，它們披著棕黑色的毛，個頭不大，算上尾巴有半米長，大眼睛賊亮，滿嘴尖牙利齒，看上去相當兇惡。它們因惱怒而更顯得面目怪異猙獰，令我驚懼不已！

“飛豹”傾力血戰(zhàn)鼯鼠

“飛豹”馬上發(fā)現(xiàn)了險情，尖嘯一聲，展翅直飛過去，以驚人的速度抓住幾只鼯鼠扔下深淵。其余的見勢不妙，“噌噌”鉆進山洞不見了。

我剛松了口氣，卻見石壁上又竄出十幾只鼯鼠，爭先恐后地跳到繩子上。事后聽當?shù)氐睦先苏f，鼯鼠是非常合群的動物，有保護家園的本能。它們最恨人采五靈脂，侵入它們的巢穴，一見有人順繩而下，就會群起攻之，咬斷繩索，讓人葬身崖底。老輩子內行人去采五靈脂都要嚴加防范，設法引開它們才下手，同時要在繩索上套上一截一截的竹管，讓鼯鼠咬不動。這是個秘不外傳的絕招，課本上根本沒有！我們幾個青工求勝心切，準備不充分就上陣了，上下聯(lián)絡也不緊密……

同事們似乎也猜到了險情，再往上拉，但并不快，顯然不知道險情的嚴重程度。眼下全指望“飛豹”了，只見它羽毛奓起，喙爪狂掃，眨眼間把四五只鼯鼠抓得血肉模糊，有的向下墜去，慘叫著滑翔起來。

鼯鼠雖受到重挫，但并不潰逃，而是仗著數(shù)量眾多瘋狂反擊。它們的體型雖比“飛豹”小很多，但卻明顯皮糙肉厚，彈跳力驚人，滑翔飛行也很自如?；靵y中，一只個頭很大的鼯鼠張開大嘴，“吱吱”尖叫著驟然咬向“飛豹”的腿根！“飛豹”急忙閃開，用尖喙猛啄其腦殼。這只鼯鼠極頑強，瞎頭瞎腦地仍然咬住了“飛豹”的腳爪。“飛豹”舞動翅膀，好一陣猛烈地撕扯，才將其弄爛甩脫，自己也受了傷。

其余的鼯鼠受到鼓舞，齊心戰(zhàn)“飛豹”。“飛豹”每消滅一只鼯鼠都要付出一定代價。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帮w豹”全是為了救我才遭這罪的！我只有迅速自救“飛豹”才能離開。想到這里，我抖擻精神，手抓繩索向上爬去。好不容易爬了幾米，突然，一只鼯鼠冷不丁跳到我頭上，狂抓濫咬起來！我疼得大叫一聲，驚懼之極，手一松，一下子滑下來兩三米，手掌也拉破了，鮮血淋漓，那種鉆心的滋味簡直無法形容！我怪叫著不顧一切地騰出右手，揪住頭上的鼯鼠，狠命撕扯下來，甩了出去。

還沒容我喘口氣，又有幾只鼯鼠落到我頭上、身上，對我下了死手。它們大概已看出我是薄弱環(huán)節(jié)，比那只雕好對付多了。上面已發(fā)覺了什么，拉繩的速度明顯加快，但因為必須控制平穩(wěn)和考慮繩子的耐受度，不可能短時間內上升幾十米。

我當時真是欲哭無淚，幾乎要崩潰了。我雙手狂舞，盡力抵擋鼯鼠惡魔般的攻擊，但效果甚微。這樣下去，我一旦筋疲力竭，馬上就得被啃得千瘡百孔，血肉模糊！而且當時我懸在半空，腳下是百丈深淵！長這么大，我第一次體驗到了勾魂攝魄的恐怖！

忽覺頭頂振翅有聲，糾纏住我的鼯鼠一只只不見了。我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抬頭一看，是“飛豹”！它大發(fā)神威，旋風般消滅了那幾只鼯鼠，為我解了圍！我一陣輕松，不禁熱淚直流：“飛豹”，我的好伙伴，謝謝你救了我！但只是轉瞬間，鼯鼠又蜂擁而至……這些野性極強的家伙，不讓我們消失看樣子是不會罷休的！

“飛豹”已經相當累了，這半晌它一直在半空盤旋，拼力搏殺，沒歇一下。但它面對強敵，仍是毫不畏懼，霸氣沖天地迎上去，保護我不受到傷害。

英勇之舉驚世駭俗

峭壁上的鼯鼠抓住機會，使勁咬起繩索，“飛豹”分身乏術，等把攻擊我的鼯鼠趕走想沖過去時，已經來不及了！此刻離崖頂只有十幾米了，上面的同事在大呼小叫，我卻眼睜睜看著繩索“啪”地一聲斷了！我的身子直向下墜去，嘴里不由自主大叫一聲：“啊……”剎那間，我的瞳孔放大，靈魂仿佛飛離了軀殼……我能感到死神正張開無形的大嘴將我吞噬！我馬上就要永遠告別這世界，被帶到無法想象的黑洞中……

突然我的身子被什么給托住了，下墜的速度一下子放慢，天哪！莫非是神仙顯靈來救我？這是真的嗎？或許我已進入另外的時空？睜眼一看，原來我趴在了“飛豹”的背上！腳下仍是深不見底，如同將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我不顧一切地展臂抱住它的脖子！毫無疑問，是“飛豹”見我墜落，忙以最快的速度飛過來救我，它不可能叼住我，情急之下，幾乎本能般俯沖到下面用身軀擋住了我！它的這一系列動作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稍微慢一點或稍有猶豫，我就沒救了！

我在死神嘴邊，又拉住了生命的手?！帮w豹”太偉大了！但是，“飛豹”的承受力是很有限的，為了適應飛翔，它的體重極輕，不到20斤，盡管看起來那么龐大。我能感覺當時它為了救我是超水平發(fā)揮了，拼盡全力扇動翅膀，潛能全部爆發(fā)出來。在克服了向下的沖擊力之后，有幾秒鐘我們幾乎靜止。我相信在“飛豹”身體最好的時候，是能救我脫險的。但是，當時它身上多處受傷，已經流了很多血，并且極度疲憊！雖然我很瘦小，但也有一百斤出頭，已經超過了它能承受的極限！它為了托住我的傾力一搏已透支了體力，導致崩潰，我們又很快地下墜起來……

“飛豹”只要一翻身，就能擺脫我。那樣它立刻就安全了，可以自己滑翔，但是它沒有！

大地、樹木、石堆向我們撲來……終于我們“嗵”地一聲落地了?！帮w豹”在我身下，為我緩沖了很大的撞擊力，我保住了命，只是手臂和腿部摔傷了。而“飛豹”墜地后當場就咽了氣。它七竅流血，大概內臟都破裂了！

我摟住“飛豹”血肉模糊的遺體，肝腸寸斷，眼淚哭干，眼睛幾乎流血。我知道我失去了一個最好的朋友！真想跟它一起去……

過了許久許久，我被趕來的同事們救起了。他們以為我肯定摔成肉餅了，跟上級沒法交待，誰也沒料到我竟能脫險！

我哽咽著講了事情的經過，所有的人都被深深震撼了。我們極其沉痛地就地安葬了“飛豹”，并堆了一座小墳。它將永遠與這深沉靜謐的山林同在！

“飛豹”救我的故事很快流傳開來，有人感動之余也提出疑問，在他們看來，動物不具備豐富的情感，是低等的、簡單的，舍生救人簡直不可思議。對此我從沒多說什么。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如果那些人能有機會親自養(yǎng)一只動物，并且能發(fā)自內心地愛它們，關心它們，就會理解這一切的。也許我的經歷有特殊性和偶然性，但誰也不能否認，人和動物可以建立起一種很真摯很純粹的情感，沒有世俗的私心利害，有的只是本能的愛……

已經過去十多年了，每當想起“飛豹”，想起它奮不顧身的舉動，我仍會熱淚盈眶。但我沒有沉浸在悲痛之中，努力使自己更快樂更振奮地生活，去救護更多的動物植物，發(fā)現(xiàn)一切美的令人感動的東西，用寬容的愛心相信每個軀殼中都有鮮活的靈魂。但愿聽到我故事的人都能和我一樣，整個自然整個世界一定會因為我們的努力而變得更和諧、更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