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傈木諾

迦葉寺

風(fēng)吹滅迦葉殿上青燈，古佛

微微一笑，紅塵不亂，佛門靜

誰逃過凡人的糾結(jié)，檀香木的尊者

默默不語，道出世間萬千行

無刃之刀，靠近心，就刀刮老去的人

靠近醫(yī)院，就讓我遇見病人

就讓我唱著歌，在夜里點亮陌生人的燈

迎接從噩夢中醒來，醒來的，醒來的

那些暮雪和晚雨。一生苦厄，敲響木魚

可否換你，一念慈悲。十卷經(jīng)文

一支禪香，可否喚你，一絲善意

寺是迦葉寺，那個上山的人，卻又不是你

清涼殿的夏天

面向東北的幻墻上，畫著荒海的波浪

今春紅綾，已織成暮年的長衫

穿在夏天身上。在清涼殿，推開半扇窗

看見天空，日月起變遷，一朵石榴拘謹于盛開

而香艷薔薇是蟬聲的弦音，露匿入夜

巧在晨光中殆失蛛絲，馬跡現(xiàn)形于夏蟲的初鳴

將晝夜都擱在心頭，尋個喜歡的人，一起

去辜負朝歌婉轉(zhuǎn)，病雨清涼，向寂寥遞交辭呈

今生僅有的閑心，只為等一封從幻海

寄來的信札，竹簡上，結(jié)著籬笆墻和牽牛花

大雁飛得很好看，簫聲吹過清涼殿堂

今夜，必將有兩個月亮升起，一個剪紙幡

一個裁布袍子，一個是人影子，一個是肉身子

一個以符咒降魔，一個用換季告慰變節(jié)

一個以虛詞和妄語通靈，一個用情懷解釋人間

明月有光，照四方，悲傷與愛同生長

筇竹寺的野草

這個春天，含苞欲放是一種罪過

疲勞的不止是野草，那些桃木

面如豎琴，無弦，卻要紛紛落下紅跡

要光禿禿地讓出枝條，給芽生長

一蓬竹，小筍才是希望點的燈

一節(jié)，搭著一節(jié)，另一節(jié)，及另一些節(jié)

討命，打坐，冥想，磨一扇讀影子的鏡子

黑衣也好，白衣也好，我們都是慌心病的鄰居

天衣無縫，出野草，異鄉(xiāng)留給螞蟻

在這個春天的心上安座廟，念禪、誦經(jīng)，種蓮，敲木魚

然后，問生，也問死，問有，也問無

只是，不問你，不問真言，也不問蒼穹

我與一條江，曾被端在一碗水里，淹死了你

活著就要川流不息，只有骨肉分離，不遇，不見

不思，不念，前世沒有今生真，今生

沒有來世遠，做棵草，只把頭低在春風(fēng)里，多好

打 坐

斷念。除妄想。去向佛

歌中人易老，舞里世縹緲

閉上雙眼，塵埃就被關(guān)在門外

瞑默中，浣溪，織布，造船，過橋

等一支香安然，卻遇見焚消不了的秋愁

玉殞在空的掙扎，看見自己

陌生的心房，行著六根的惡

親證無為，念起不隨

我胸中的野馬，何以為草

每一根骨頭，每一片肉體，每一寸肌膚

都是欲望，都是念頭，都是罪孽

心起，念的翅膀，穿不過我的凡塵

游上天橋的鰻魚

站在天橋上，看月亮，天橋上

有十四棵蘋果樹。手中的煙火，閃閃發(fā)光

世界的外面，還有另一個世界，住著情和欲

他們養(yǎng)著一尾火海里的魚，帶我

穿過珊瑚叢林，繞過水草的禁區(qū)

我和水母一起伏下身，你就是，躍馬親征的帝君

游上天橋的鰻魚，用一朵蓮花，商量我們的來世

然后，退回懸崖，各奔前程

一季雨水，腐朽的落葉，在沉默里打開

肌肉的香氣。月亮睡了，迷迭香已消亡散盡

我款款，游在水底，為那些杳無的音信

守口如瓶。那些虛空里，捉來的人影

被這夜色蒙蔽。你跳下戰(zhàn)馬，脫下錦袍

換上布衣，逃離。陌生是慈悲的堤口，那些緩慢的生命

就是千軍萬馬的潰退，我在哪里，哪里就是

故國。我路過天橋，天橋上下著月亮雨

思念的舊甕，收積天上水，白色是歡夢，紫色是別離

而我的一生，不夠看完，你轉(zhuǎn)身之后的背影

還有誰知道，我渴死在，這焦急的月光里

另一個世界，住著一條鰻魚，住著天橋上的我和你

我可憐，我的心

我可憐，我的心，可憐

她春天要埋那么多殘疾，殘忍，殘渣

那流水，還要把一把一把的殘花

帶走，那云彩，還要一層一層，牽著手

離開，還要把去向，隱瞞她

我可憐她，黑夜讀書，白晝寫信

卻找不到夏天的地址，那么多的心情，心事，心疼

只好壓在蟬聲鳴過的箱底，盼著下雨

盼著，燕子，蜻蜓，蛾子，低低飛

我可憐她，前世穿了一雙愛情小鞋

掙到今生，還要躲白露點霜，白蒙蒙草芥刺棱

秋天的蟲子，長遍她的肉身

只有一只螞蟻啃著骨頭，爬過她心房

她初綻的蓓蕾，風(fēng)一吹，就是陳年舊事

她蹚過一條河，洪峰之后，就是永世的斷流

我可憐，我的心。遇見你，就是蕭條隆冬

寒夜，沉默著，掩藏唯一怒放

那一夜，她凍死在冰涼的絕望上

那一夜，她以為，她找到活在這個世上名叫親人的人

我可憐，我的癡心，我的妄想，我那

飄飄蕩蕩的虛念，飄過木槿樹冠，在空中蕩漾

借你的心，給我用一下

世界太大，轉(zhuǎn)身就不見了你

我背著你，用倔強的骨頭，熬一湄水

淹沒柔韌，利穿萬物，不辭的悲傷

因為，沉入河底的時候，你在我心里

我背著你，用淚水的焦灼，點一塘火

思念是隔壁的仇家，在傷口的窗前

用毀棄取暖，眼睜睜，看見烈焰圍困自己

因為，化為灰燼的烙燙，燒疼了我

我背著你，拆下一根沉默的肋骨

當梁柱，頂著我的房子，撐著我的家

這根硬骨頭，給自己搭一條懸梯

通向，人間，所有修行的門

借你的心，給我用一下，好嗎

我要在那里，下一場雪，讓每一片

雪花，容忍我的蒼白，飄零是棲身之所

冰是淚的悼詞，化水，就脫掉護身的鎧甲

我要在那里，開一個鐵匠鋪，打刀，磨刃

我要在那里，開一個染房，染布，種藍靛

我要在那里，開一個藥店，治病，店名叫大方

我要在那里，找鄉(xiāng)下那間老房子，你一直

躲在那里，等我老，等我的刀鋒，凌厲

割布裹尸，等黑藍色長成定局，入棺

等我抽盡骨頭，大方藥鋪在人間，郎中是你

救命良方，就是把心借給我，去下一場雪

責(zé)任編輯 陳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