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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兵相接

2018-10-11 05:18:16劉廣雄
啄木鳥 2018年10期

劉廣雄

上期內(nèi)容提要:近年來,中國與東南亞鄰國全面深化警務(wù)合作,共同打擊毒品犯罪,讓境外武裝販毒集團的“主席”和“司令”們?nèi)缱槡?,他們的犯罪活動更加隱秘,手段更加兇殘,甚至不惜在中國境內(nèi)制造流血事件,向中國警方瘋狂挑釁。曾借調(diào)公安部多年的特警楊威回到他的故鄉(xiāng)、邊境城市綠洲市,協(xié)助當?shù)毓矙C關(guān)訓(xùn)練一支精英特警小隊,表面上是為了和俄羅斯“阿爾法”特種部隊的訪問團進行比武交流,但他們還有一項特殊使命——深入毒梟巢穴,與境外武裝販毒集團短兵相接……

第七章

星期天傍晚,韓嘯天接到女人的電話:“你開車去接我們那幾個朋友,把他們送到北郊汽車站?!?/p>

韓嘯天心頭掠過一絲疑惑:帕沙和他的伙伴們?nèi)绻Q(mào)然乘坐長途汽車,無論是往邊境方向走,還是往內(nèi)地方向走,恐怕都不那么容易。此前,出于職業(yè)習慣,韓嘯天通過境外的情報販子核實了帕沙這伙人的背景,他們都和勐巴撒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上了中國警方的名單。不用說乘坐長途車,只要去購票,他們就會被警察盯上。

韓嘯天駕駛七座SUV來到帕沙和他的伙伴們隱身的村落。像往常一樣,他不僅更換了SUV的牌照,而且進村后就關(guān)閉了汽車的大燈。女人顯然已經(jīng)提前打過招呼,帕沙就在大門外等著。看到SUV緩緩駛來,帕沙推開沉重的鐵門。也許是即將離開這個異鄉(xiāng)的藏身之地了吧,駛過帕沙身旁時,韓嘯天注意到帕沙顯出幾分神經(jīng)質(zhì)的亢奮。

帕沙的伙伴們早已在院子里做好準備,可看上去不像是要出門遠行,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攜帶行李,只是把一捆白布包裹的物件塞進了SUV的后備廂。根據(jù)包裹的形狀和分量,韓嘯天估計里面應(yīng)該是那些長長短短的刀具。上車的只有四男一女,少了一個人。帕沙主動解釋,昨天,那位“尊貴的客人”把他們的一位兄弟接走了,去見他們的上級。兩個小時前,那位兄弟傳來上級的指示,命令他們馬上行動。

韓嘯天知道,他們所說的“尊貴的客人”只能是那個神秘女子,但他不想打探任何與他們的行動有關(guān)的細節(jié),只是按照吩咐把這些人送到北郊汽車站的地下停車場,把車停在一個監(jiān)控攝像頭拍攝不到的死角。

帕沙等人下車的時候,已經(jīng)用頭套把面孔蒙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只眼睛,每個人都是右手持長刀,左手持匕首。韓嘯天突然明白了他們要干什么,心頭不禁掠過一絲寒意。盡管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少,可那是因為有人出了大價錢,或者是為了自保,他不殺人,別人就會殺掉他。而這些人,他們打算無差別地濫殺,只是為了讓死亡和流血成為一場表演,只是為了吸引媒體、公眾和某些政治力量的注意。

韓嘯天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會和這些人糾纏在一起?

帕沙和他的同伙已經(jīng)做好準備,隔著頭套,帕沙再次向韓嘯天確認:“我們那位尊貴的客人告訴我,你會一直在這里等我們,是嗎?”

永遠是笑瞇瞇的韓嘯天連連點頭,目送帕沙等人朝地下停車場的出口走去。待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韓嘯天看了看汽車儀表盤上顯示的時間,21時22分。他發(fā)動了引擎。

傻瓜才會在這里等他們。

殺戮是從售票處開始的。

北郊汽車站的候車室與售票處位于同一個大廳。帕沙以前來過這里,早已計劃好了殺戮路線。一男一女兩名同伙將長刀隱藏于黑袍之下,朝正在排隊購票的十余名旅客走去,并未引起人們的注意。兩人徑直走到售票窗口前,正當有人提醒他們需要排隊時,他們突然抽出長刀,劈頭蓋臉朝手無寸鐵的無辜民眾砍殺!

血……

慘叫……

購票的人們驚叫著四散奔逃……稍遠處,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情況的候車旅客紛紛朝售票處張望,甚至有好事者朝發(fā)生混亂的地方跑過去,想要一看究竟。

“打架了?”

“黑社會火并?”

候車的旅客主觀地作出各種臆測。然而,他們立即就聽到了驚恐的叫聲,看到了四濺的鮮血,有人就在他們面前一頭栽倒,兩個不明身份的男女正高舉長刀,在人群中肆意砍殺!

“砍人啦……”

候車室里的旅客不約而同,瘋狂地朝著大廳出口涌去。而帕沙和其余的同伙早就守候在這里,他們手持匕首,見人就捅!后有追砍,前有伏擊,短短幾分鐘時間,就有十余名旅客倒在血泊之中……

四男一女迅速會合,朝地下停車場一路掩殺而去。聞警而至的車站派出所四位民警截住他們的去路,唯一的攜槍民警鳴槍示警后,朝帕沙一伙開槍射擊。無奈“六四”式手槍火力甚微,又擔心誤傷群眾,七發(fā)子彈打光,僅擊傷一名帕沙的同伙。帕沙一伙一擁而上,揮刀向民警砍殺,搏斗中,四位民警都受了傷。

每逢周末,依照慣例,特警支隊留下備勤分隊,其余隊員正常休息。“獵梟”的隊員也都放了假,但我只是回家陪父母吃了頓飯,就又回到了基地。

星期天是張金泉支隊長值班。暴恐襲擊發(fā)生之前,我正在支隊長的辦公室里跟他聊天,主要話題是不久前來訪的“阿爾法”。不論雙方交流的結(jié)果如何,僅就“阿爾法”對其他國家特種作戰(zhàn)力量的熟悉程度,也是值得我們學習的。瓦西里上校能說出“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這樣的中國哲言,保爾竟然練過中國武術(shù),伊萬修習日本劍道顯然也不是一天兩天……而我們呢?別說熟悉其他國家特種部隊的武器和戰(zhàn)術(shù)技能,就連英語,恐怕也沒幾個特警擅長。

“所以我說,我們遇到的對手基本都是幼兒園水平……”

支隊長話音未落,對講機里傳來指揮中心的緊急呼叫:“北郊汽車站突發(fā)惡性暴恐事件!數(shù)名歹徒持長短刀具砍殺群眾,已造成二十余人死傷!全城所有機動警力,立即趕往北郊汽車站……”

支隊長一把抓起對講機,我倆奪門而出,直奔離辦公樓最近的PTU沖鋒車。我在心里說,這回我們的對手可不是“幼兒園級別”了。

特警支隊為每一位中層以上領(lǐng)導(dǎo)、大象突擊隊的每一位隊員,以及在基地和城市各安保重點地段備勤的每一輛PTU沖鋒車上的戰(zhàn)斗小組組長配發(fā)了遠程對講機,只要是移動通信網(wǎng)絡(luò)覆蓋的地方,遠程對講機都可以呼叫。特警支隊要求,持有遠程對講機的領(lǐng)導(dǎo)和隊員無論是否備勤,必須二十四小時開機。

接到通報后,在基地備勤的兩臺PTU沖鋒車已經(jīng)發(fā)動,引擎轟鳴,警燈閃爍,支隊長和我一躍而入,沖鋒車呼嘯著沖出基地大門。支隊長通過遠程對講機下達命令:“所有特警隊員立即趕往北郊汽車站,自行尋找和組成戰(zhàn)斗單元;所有PTU立即搭載武器、彈藥和裝備趕往北郊汽車站,現(xiàn)場人裝結(jié)合,臨機處置!”

遠程對講機里不停地傳來特警隊員們的回復(fù),散落在城市不同角落的特警隊員采取各種交通方式朝案發(fā)現(xiàn)場集結(jié)。不久,我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是高遠,我在現(xiàn)場!”

星期六,高遠回了鄉(xiāng)下的家。母親特意殺了一只雞燉了。高遠悶聲不響地和父母、爺爺一起吃,母親不停地給他夾雞肉,他皺著眉頭冒出來一句:“何必呢?隊里頓頓都有肉?!?/p>

一句話噎得母親的眼淚差點兒掉下來。飯后,高遠低著頭坐在屋角玩手機,父母說什么,他頂多“嗯嗯”兩聲。母親告訴他:“前兩個星期,你的大學同學楊威來過,說是現(xiàn)在跟你在一個單位……”

“多管閑事。”高遠悶悶地嘀咕了一句。

高遠母親忍了又忍,終于沒把我給了她五千塊錢的事情說出來。

星期天上午,高遠上山砍回來一捆青竹,拿竹刀剖成竹條。高遠父親雖然癱瘓了,但不愿意閑著。他曾經(jīng)是個手藝精湛的篾匠,現(xiàn)在坐在輪椅上,仍然可以編一些竹簍、竹筐什么的,逢集的日子,母親會把父親編的竹器拿到集上去賣,換點兒零花錢。

午飯后,高遠燒了一大鍋熱水,從屋子里拿出大木桶,趁陽光正暖,給父親洗了個澡?;忌侠夏臧V呆癥的爺爺看見了,孩子般嚷嚷著他也要洗,于是換水,高遠又給爺爺洗。

簡單吃過晚飯,高遠搭長途公交車返回基地。每隔一兩個月,高遠就會回家看看,每次基本都是這些事。

長途公交車的終點是北郊汽車站。高遠抵達北郊汽車站的時間大約是21時20分,下車之后,他隨著其他旅客朝停車場的出口走去。這時,候車大廳方向傳來一陣騷動。出于警察的職業(yè)本能,高遠立即朝候車大廳的方向跑去,迎面撞上了奔逃而來的人群,差點兒把逆行的高遠撞個跟頭。

“殺人了!殺人了……”

零散而混亂的信息,高遠的第一判斷同樣是發(fā)生了嚴重的斗毆事件。越接近候車大廳,奔逃的人群越發(fā)驚恐,高遠聽到了慘叫,看到了鮮血,還有倒在候車大廳前廣場上呻吟的傷者。緊接著,他聽到了槍聲。

在一片驚呼和哀號聲中,槍聲聽起來是那么脆弱。高遠立即判斷出這是“六四”式手槍的聲音。很快,槍聲停止了,高遠知道開槍的人一定是打光了子彈。他立即朝槍響處奔去。

此時,帕沙一伙已經(jīng)砍傷派出所民警,逃向地下停車場。高遠撲到一名受傷的戰(zhàn)友身前:“我是大象突擊隊的高遠,怎么回事?”

遠程對講機里支隊長的呼叫就是這時響起的。

帕沙等人大肆殺戮之后,跑回北郊汽車站的地下停車場,卻沒有找到韓嘯天的SUV?;艁y之中,他們從地下停車場的另一個出口再次殺上地面,仍然是逢人就砍,一時間,又有十余名群眾倒在血泊中。

接市局指揮中心命令,數(shù)十輛警車,數(shù)百名警察,包括散落在城市各個方位的數(shù)十名特警隊員,已經(jīng)趕到現(xiàn)場。然而,北郊汽車站附近街巷縱橫,建筑密集,緊急趕赴現(xiàn)場的警察和警車分屬不同單位,缺乏統(tǒng)一指揮,難以對帕沙一伙形成有效的合圍之勢。高遠注意到暴恐分子被兩輛警車和十余名警察逼入站前路與金牛路相交的十字路口,距離他不足二百米,于是一路狂奔沖進現(xiàn)場。

數(shù)名警察正手持防暴叉、警棍、盾牌等器械,與帕沙一伙殊死搏斗。另有數(shù)名警察舉槍瞄準,其中有一名警察拿的是“81-1”式自動步槍,卻沒人敢開槍——暴恐分子和警察纏斗在一起,他們身后,還有正在奔逃的群眾。

高遠一個箭步撲到手持“81-1”式自動步槍的年輕警員身邊,舉起印有金色警徽的遠程對講機表明身份:“我是大象突擊隊高遠,把槍給我!”

那名警員一回頭,驚喜地叫道:“高隊,是你啊!”

按規(guī)定,所有新入警的警員都要在特警訓(xùn)練基地接受為期半年的封閉訓(xùn)練,高遠是大象突擊隊的一號悍將,在特警基地受過訓(xùn)的警察,幾乎沒有人不認識高遠。

“把槍給我!”高遠再次喊道。

持槍警員立即將“81-1”式自動步槍交到了高遠手里,高遠對空鳴槍示警:“所有警察,退開!所有警察,退開!”

附近的警察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圖,有人拿起警車上的喊話器:“警察退開!警察退開!”

與暴恐分子纏斗在一起的警察當即明白,這是特警射手需要清空射界,立即朝各個方向撤離。帕沙一伙剛剛還在狂劈亂砍,突然之間沒了對手,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情況,出現(xiàn)了一剎那的茫然。高遠再次對空鳴槍,吸引帕沙一伙的注意。早已喪心病狂、完全失去理智的暴恐分子狂叫著,揮舞著長刀和匕首,朝二十米外的高遠沖過來。

“砰”!沖在最前面的帕沙被一槍爆頭!

“砰砰砰”!帕沙的一個同伙在十米左右的距離上被洞穿前胸。緊接著,高遠又冷靜地打出兩個點射,帕沙的兩個同伙當場斃命。最后一個女同伙距離高遠已不足五米,她只要再往前跑一步,揮舞的長刀就會砍中“81-1”式自動步槍的槍管。

“砰”!高遠射出一發(fā)子彈,擊中女同伙的右肩,她手中的長刀頹然落地,但憑著慣性,她依然撲到了高遠面前,左手的匕首直奔高遠的胸膛。高遠又是一槍擊中她的左肩,女同伙身子一歪,倒在一旁警車的車門上,她惡狠狠地瞪著高遠,絕望地掙扎著,但她再也沒有力氣抬起胳膊了。

高遠沒有再開槍……

支隊長和我趕到現(xiàn)場時,四具暴恐分子的尸體正被裝進黑色殮尸袋,被擊傷的女同伙已送往醫(yī)院搶救。高遠背靠著警車坐在地上。李鯉蹲在高遠身邊,打開一瓶礦泉水遞給高遠,高遠揮手擋開。李鯉干脆把瓶口送到高遠的唇邊,高遠才不得不接過來喝了一口。

幾秒鐘之內(nèi)斃敵四人,最后一刻高度冷靜,留下了最珍貴的活口。高遠的心理和生理承受能力已經(jīng)接近極限。然而,看到支隊長和我,他仍然一挺身站了起來。

支隊長伸出手,拍了拍高遠的肩膀,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得又拍了拍高遠的肩膀。我也想對他說點兒什么,同樣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片刻之后,支隊長使勁咽了一口唾沫,反手一指警燈閃爍的PTU沖鋒車,說了一句我終身難忘的話:“上車!扮上!精神點兒……一會兒大領(lǐng)導(dǎo)肯定要見你!”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這一夜,救護車、警車往來奔馳,警燈閃爍,凄厲的警報聲響徹天際……市區(qū)的醫(yī)院全部動員起來,緊急救治傷員,很多群眾聞訊后自發(fā)趕到醫(yī)院,排起長隊獻血;公安、武警全體出動,加強機場、車站等重點部位的警戒,各派出所對轄區(qū)內(nèi)賓館、出租屋等流動人員聚集點逐一進行人證對照檢查;公安部專家組連夜飛抵綠洲市指導(dǎo)破案工作;各級領(lǐng)導(dǎo)看望受傷群眾和遇難人員親屬;各路媒體云集綠洲市,想盡一切辦法打聽消息,都想獲得第一手的獨家新聞……

果然被支隊長說中了,高遠剛剛換上警服,對講機里就響起了指揮部的呼叫,命令高遠立即趕到站前派出所會議室——現(xiàn)在是臨時指揮部,還專門提醒高遠“帶裝備”。高遠愣了一下,支隊長說:“他們要照相!”

高遠咕噥:“那把槍,當場就封存了……”

支隊長把一支“95-1”式自動步槍遞過去:“這不是槍?快去快去!”

后來才知道,是省委政法委書記和省公安廳長要聽高遠當面匯報。據(jù)說高遠的精神面貌、表達能力、形象氣質(zhì)以及大戰(zhàn)之后穩(wěn)定的心理狀態(tài),令首長們大為贊嘆。

對被擊傷的女暴恐分子,救治與訊問同步展開?!矮C梟”小隊負責在醫(yī)院的警衛(wèi)任務(wù),我把李鯉和另外幾名女警調(diào)到搶救室外,實施貼身警衛(wèi)。這些喪心病狂的暴恐分子,暫時無法判定他們還有多少成員,還有沒有后續(xù)行動,比如對醫(yī)院實施爆炸襲擊,在制造新的暴恐事件的同時殺人滅口。

醫(yī)院門口也拉起了警戒線,上百名警察將醫(yī)院嚴密封鎖。突然,警戒線外,我又看到了那個叫葉香的女記者。她穿著一身黑色套裝,帶著兩名攝像師,隔著警戒線,正采訪一位一級警督。也許是因為那位警官的警銜最高,葉香認定他是負責人。

我把作戰(zhàn)面罩拉得嚴嚴實實,自動步槍掛在胸前,疾步走過去,攔在那位一級警督和葉香之間。我先是對一級警督表明身份:“大象突擊隊!我是現(xiàn)場負責人?!?/p>

老警察識趣地趕緊走開。夜色如墨,路燈投下昏黃的光,葉香沒有認出我,見我攆走了老警察,她露出驚愕與不滿的表情。我一點兒不客氣:“這里是戒嚴區(qū)域,不接受記者采訪,請你馬上離開!”

“被抓獲的暴恐分子是不是關(guān)在這里?”葉香大聲問,“她死了嗎?”

“我再強調(diào)一遍,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這里不允許任何人靠近,請你馬上離開!”我一邊說,一邊朝附近的幾名警察招手。

葉香看我的架勢,是要對他們進行驅(qū)離,連忙示意攝像師收拾設(shè)備,匆匆離開。我略一思忖,掏出手機,打通專案組一位領(lǐng)導(dǎo)的電話,請他派人調(diào)查“大南亞新媒體中心”一個名叫葉香的記者。她怎么知道受傷的女嫌疑人在這所醫(yī)院?她為什么那么關(guān)心女嫌疑人死了沒有?這太不正常了。

上級又給我們“獵梟”小隊下達了一項絕密任務(wù)。出發(fā)之前,我們?nèi)タ锤哌h。

果斷處置北郊汽車站暴恐事件之后,按規(guī)定,高遠必須接受心理干預(yù),暫時離開了警隊。所謂的心理干預(y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說不清楚,因為我并沒有經(jīng)歷過。

兩年前,我與武警特戰(zhàn)隊一起搗毀販毒集團的巢穴,被逼入絕境時,我曾親手擊斃數(shù)名武裝毒販。戰(zhàn)斗結(jié)束后,我返回北京,有那么一段時間,開槍的場面總在我眼前重現(xiàn),我經(jīng)歷過失眠、焦慮等困擾,甚至對現(xiàn)在都有影響——那個不停裝子彈的噩夢,我一直無法擺脫。當時,上級也給我安排了專業(yè)的心理輔導(dǎo)師,但更多的時候,是在安靜的環(huán)境里跟心理輔導(dǎo)師聊天,并未離開工作崗位。

后來我到俄羅斯交流,也曾參加過一次實戰(zhàn),和“阿爾法”特種部隊一起追殲恐怖分子——這些恐怖團伙大多靠販毒維持,和他們交易的毒販里就有中國人。那次戰(zhàn)斗也十分殘酷,但有了之前的實戰(zhàn)經(jīng)歷,回國后,我?guī)缀鯖]有出現(xiàn)心理障礙的癥狀……

高遠住在湖邊的一家療養(yǎng)院。我們?nèi)サ哪翘礻柟饷髅?,茂盛的三角梅四處開放,院墻頂、花園里、小路邊、陽臺上,紅的紫的白的,花團錦簇。上級給高原安排的是一個帶客廳和露臺的套間,我們禁不住嘖嘖贊嘆,高遠自己也說:“這個假,休大了。”

支隊長是帶著警犬巴赫一起來的。巴赫一見到高遠就撲了上去,鉆進高遠的懷里又拱又舔。高遠不停地親它的腦門揉它的耳根,雖然嘴里說著“別碰我別碰我,我剛洗過澡”,卻把巴赫摟得更緊了。

高遠穿著寬寬松松的籃球背心和大短褲,看上去稍稍胖了一些,似乎也曬得更黑了一些。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露臺,坐在露臺上,可以看到遼闊的湖面,湖濱長草搖曳,云淡風清。露臺上有茶幾,有兩把藤椅,還有一把實木躺椅,我想象著高遠光著膀子戴著墨鏡躺在露臺上曬太陽的樣子,禁不住笑出了聲。

高遠問我:“你笑什么?”

我走到露臺上,在躺椅上躺下,扭頭沖高遠笑:“我也想這樣躺幾天啊!”

高遠長嘆一口氣:“沒病都快躺出病來了。我早就提出來要歸隊,可他們說,至少兩個月……”

李鯉擺出一副很專業(yè)的架勢:“那當然,兩個月算是對你高隊特別開恩啦,書上說少則三個月,長則半年,如果最后通不過心理測查,等著你的就是調(diào)離警隊……”

高遠沒有接李鯉的話茬兒,追著問支隊長:“要不您跟上級請示一下,您也來這兒住幾天。二十四式簡易太極我都打煩了,四十八式、七十二式什么的,您也教教我?!?/p>

支隊長說:“叫你養(yǎng)著就養(yǎng)著,別扯那么多。有這么多漂亮服務(wù)員侍候你小子,還不滿意?非得把我這老家伙弄來陪著你……”

聽了這話,李鯉撅起了嘴。

高遠張羅著給大家弄飲料,咋咋呼呼端上來七八個杯子?!氨鶋K……鮮檸檬汁……可樂……來,嘗嘗我的新配方!”

范尚文打趣:“高隊,挺講究。”

金濤說:“再這樣下去,我看高隊你回來后也別帶咱‘獵梟了,干脆去食堂得了……”

國子豪喝了一口飲料,大叫一聲:“好喝!我看以后啦,高隊你也別當警察了,干脆開個飲料店……”

就連平常不怎么喜歡說話的馮振華也開了句玩笑:“嘿,高隊最擔心的就是兩個月以后人回來了,隊長沒的當啦……”

彭健說:“嘿嘿,老馮,隊長這個位子你可別惦記哈,要輪也得先輪到我……”

哥兒幾個七嘴八舌,高遠半天插不上嘴,末了一聲大喝:“都別說了!你們這幫小子,我被圈在這兒都快一個月了,你們也不來看看我,有那么忙嗎?”

范尚文是個實在人,聽高遠這樣一說,趕緊解釋:“這段時間,針對性訓(xùn)練……”

我瞪了他一眼,范尚文趕緊閉嘴。但高遠還是覺察到了什么,問我:“又有任務(wù)?”

我岔開話題:“沒回家看看?還是不讓走出這個院子,真給關(guān)了禁閉?”

高遠馬上說:“哪能??!想去哪兒去哪兒,跟醫(yī)生說一聲就成?!?/p>

我知道,他趕緊回答第二個問題,是為了避開我的第一個問題。我給高遠家轄區(qū)派出所打過電話,知道這期間高遠就回去過一次,連夜都沒過,就吃了頓飯。

為了確保高遠和家人的安全,擊斃暴恐分子的特警槍手的真實身份,不僅對公眾,就是在公安內(nèi)部也是高度機密。我很理解高遠,他本來跟父母話就不多,又不能跟父母說北郊汽車站這件事,在家就更待不住了。但是,我一想到他爺爺癡呆的表情,他父親無奈的眼神,還有他母親的唏噓和淚水,心里就難受。我是真心希望高遠能夠改善跟家人的關(guān)系。

李鯉似乎想單獨跟高遠說幾句話,高遠呢,看得出來,有意避著她。這讓李鯉有些不開心,我呢,心里也在泛酸。

彭健發(fā)現(xiàn)書桌的臺燈架上用小夾子夾著一張作息時間表,就隨口念了出來:“跑步……讀書、聽音樂、看電影……學英語……哎,我說高隊,你學英語干嗎呀?越整越高端了?!?/p>

高遠的臉微紅:“沒事干,手機上下了個APP,學著玩……”

我趕緊說:“學英語挺好?。∥腋嬖V大家啊,‘獵梟的每一個人都要好好練英語,還要考試,考不過的,淘汰!”

大家紛紛做不滿狀,其實我知道,他們都挺想學的。畢竟,“阿爾法”來訪時,瓦西里、保爾等人蹩腳的中國話,也算是讓大家開了眼界。

跟高遠聊了一個多小時,大伙兒告辭,高遠出來送我們。走著走著,高遠沖我微微點頭,稍稍落后幾步,我知道他有話要單獨跟我說,也放慢了腳步。果然,高遠遲疑片刻:“二哥,你知道那天開槍的時候我最怕什么嗎?”

我搖了搖頭。

“這個……跟心理醫(yī)生沒法兒說,說了他們也不懂。我最怕的,是我不知道那把槍里究竟有幾發(fā)子彈……”

我的心突地一跳,差點兒脫口而出:“這下你知道數(shù)子彈的重要性了?”

當然,我不會這樣刺激他,畢竟他已經(jīng)通過實戰(zhàn)認識到了,于是我故作輕松地說:“就當是個滿彈匣唄。”

“也只能那么想了。當時,我朝天鳴槍兩次,打了六發(fā)子彈,還有二十四發(fā)。擊中第一個目標的時候還好,打了個單發(fā),可后面幾次擊發(fā),手指頭根本控制不住,打的都是點射,每次三到四發(fā)吧。我那個急啊,就怕子彈沒了。直到最后打那個女的,我才放心了,就剩她一個了嘛,肉搏我也不怕她……還好,真是個滿彈匣……”

我看著高遠:“想想挺后怕?”

“可不是嘛!頭幾天晚上一閉眼就做夢,槍響了,明明打中了,目標卻怎么也不倒,就那樣朝著你一步一步走過來。我想著趕緊開槍啊,又擔心子彈打光了,那個糾結(jié)啊。每次都是把自己嚇醒,醒過來就再也睡不著了……這不,最近幾天才好點兒,不做夢了,也能睡踏實了……二哥,你是對的!”

依著高遠一貫的自負,他能夠?qū)ξ艺f出“你是對的”這幾個字,不僅說明實戰(zhàn)讓他變得成熟了,也說明他已經(jīng)克服了心理障礙。我不能再說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該吃吃,該睡睡,保持住節(jié)奏就好。”

眼看快要走到療養(yǎng)院的大門了,高遠說:“我知道你們又要出任務(wù)了,應(yīng)該還挺機密,我懂紀律,我不問是啥任務(wù)。二哥,你……”他使勁咽了口唾沫,“我不在,你可得把大伙兒都活蹦亂跳地帶回來呀,一個都不能少……”

我的眼眶剎時就紅了,朝他的胸口輕輕擂了一拳:“放心吧你,這些人哪怕少了一根頭發(fā),唯我是問!”

“獵梟”小隊這次接受的任務(wù)屬于高度機密。

公安部F局的一位領(lǐng)導(dǎo)專程來到特警支隊,把我叫到小會議室,單獨對我一個人下達命令。省廳、市局的領(lǐng)導(dǎo),包括張金泉支隊長,都沒有參加會議。

“勐巴撒這個名字你聽說過嗎?”領(lǐng)導(dǎo)問。

“不僅聽說過,而且和他的手下照過面?!蔽一卮?,“不久前,我們‘獵梟小隊護送中國禁毒專家到MG河腹地調(diào)研,勐巴撒派出他的貼身衛(wèi)隊對我水警艇進行武力恐嚇,我們雙方在MG河上對峙,但沒有發(fā)生正面沖突?!?/p>

“這樣就好,關(guān)于勐巴撒的背景,我就不多說了。”領(lǐng)導(dǎo)切入正題。

MG河聯(lián)合掃毒行動指揮部剛剛得到一條重要情報,勐巴撒將組織數(shù)百公斤毒品,在M國的W港裝船后,沿MG河而下,運到T國的Q港。公安部F局決定,聯(lián)合L、M兩國警方,在MG河上打掉這批毒品。

情報顯示,這批毒品目前仍在勐巴撒的地盤上,很快將運抵W港。指揮部打算派出一個偵察小組進入W港,想方設(shè)法弄清運輸毒品的船只及藏毒方式,畢竟,W港有大小上千條貨船,我們不可能在MG河上把每一條由W港駛往Q港的船都攔下來檢查。W港那個地方魚龍混雜,如果販毒分子發(fā)現(xiàn)中國警察,那可就危險了?!矮C梟”的任務(wù)是,派出一個四人小組,與偵察小組同時進入W港,掩護偵察小組的行動,保護偵察小組的安全。

任務(wù)的難度在于,根據(jù)MG河流域國家執(zhí)法合作框架的規(guī)定,進入鄰國領(lǐng)土執(zhí)法的他國警務(wù)人員,非鄰國警方高層特別準許,不能攜帶任何武器。如果我們主動照會M國警方,要求攜帶武器進入M國境內(nèi)偵察,一是公文流程走起來會非常漫長,很可能在公文流轉(zhuǎn)的過程中貽誤戰(zhàn)機;二是一旦進入公文流程,M國警方的內(nèi)鬼很可能走露消息,那樣的話,一旦進入W港,等待我方偵察小組的就是冷槍暗箭了。因此,偵察小組和護衛(wèi)小組必須嚴格按照MG河流域國家執(zhí)法合作框架的要求,不得攜帶武器……

“所以,上級就想到了你們這些特戰(zhàn)精英……”領(lǐng)導(dǎo)最后說。

我只問了一個問題:“可不可以攜帶冷兵器?”

“你指的是……”

“短刀,匕首?!?/p>

“那應(yīng)該算是工具吧。”領(lǐng)導(dǎo)給出了一個巧妙的回答。

我挑出的三名隊員是李鯉、馮振華和范尚文。

馮振華的劍術(shù)功力,不久前與俄羅斯“阿爾法”特種部隊交流時,我已經(jīng)親眼見識過;范尚文近身格斗是強項,兩三名壯漢應(yīng)該不是他的對手;至于李鯉,我看過她的檔案,當特警之前,她是武警“猛虎”特戰(zhàn)隊女子特勤班的戰(zhàn)士,那個女子特勤班被譽為“中國霸王花”,女戰(zhàn)士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射擊、格斗、特種駕駛、化裝偵察、野外生存……所有的訓(xùn)練科目,樣樣拿得出手。女子特勤班的戰(zhàn)士多次被抽調(diào)參與重大安保行動,承擔女性政要或政要女眷的貼身警衛(wèi)任務(wù)。我還考慮到,我們這個四人小組中有一個女性,應(yīng)該更容易掩人耳目,否則,四條大漢突然出現(xiàn)在港口,既不是船員或民工,也不是老板,難免引人生疑。

人選方案被上級批準后,我向他們?nèi)讼逻_了任務(wù),特別強調(diào)了這次任務(wù)不能攜帶武器的規(guī)定。在等待出發(fā)命令期間,我們制訂了多個護衛(wèi)預(yù)案,包括偵察小組被跟蹤、遭遇襲擊或偵察小組成員被綁架等多種情況,并進行了針對性訓(xùn)練。

我告訴他們,每人可以選擇一到兩件刀具。我選擇的是瑞士軍刀“英雄”款。F局的領(lǐng)導(dǎo)沒說錯,這把聞名全球的多用途折疊小刀,就是件地地道道的工具,由于瑞士軍方為士兵配備這種小刀,故被稱為“軍刀”。我選擇的“英雄”,除小刀外,還配備了鉗子、鋼鋸、放大鏡等,共計三十三項功能,而且小巧,方便攜帶。我根本就沒打算把它作為武器,而是準備用它制造武器。只要有這樣一把刀,外加一個指南針,就算不攜帶任何食物和飲用水,我也能在野外生存。

范尚文選了兩把刀,一把是“SF爪刀”,造型非常獨特。名為“爪刀”,顧名思義,殺敵時需要套在手指上操控。這把刀布局設(shè)計合理,操作靈活,是近距離搏殺利器;另一把是美國著名的蜘蛛刀具公司研制的一款全齒戰(zhàn)術(shù)折刀,綽號“土著”?;⌒蔚渡碓O(shè)計,雙刃開鋒,設(shè)計有鋸齒,刀柄采用防滑效果極好的蜘蛛網(wǎng)紋路,刺殺功能非常出眾。

馮振華選了兩把捷克“241-KP”折刀,這是捷克軍隊的制式冷兵器,采用側(cè)開式,全刀展開時的長度為215毫米。尤其值得稱道的是這把軍刀的材質(zhì),由440A不銹鋼鍛造,不僅韌性好、硬度高,防腐蝕和防銹能力也非常出色,不論在軍隊還是民間市場,都備受推崇。

我看到馮振華找來幾根靶桿,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彭健曾開玩笑說,“一個不會扔飛刀的劍客不是一個好狙擊手”,果然,馮振華只花了三天時間,就把自己訓(xùn)練成了十米之內(nèi)雙手開弓百發(fā)百中的飛刀手。金濤戲稱他“小馮飛刀”,國子豪搖頭晃腦地吟了句古詩:“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p>

盡管小隊里的其他人不知道我們的具體任務(wù),但他們都是最優(yōu)秀的特警,從不問為什么,完全按照我的要求配合訓(xùn)練。

至于李鯉,毫無疑問帶著她的戶撒方頭短刀。嚴格說,其實是一把長刀的“微縮版”。戶撒刀也叫阿昌刀,因產(chǎn)于阿昌族聚居的云南省隴川縣戶撒鄉(xiāng)而得名。戶撒刀歷史悠久,早在明清時期就以工藝獨特、質(zhì)地精良、鋒利耐用而享有盛名,有“柔可繞指,削鐵如泥”之譽。

李鯉見我對她的戶撒方頭短刀很感興趣,主動跟我說,這種短刀是“猛虎”特戰(zhàn)隊的前輩專門到戶撒寨子里定制的。只有經(jīng)過“魔鬼訓(xùn)練”,成為“猛虎”特戰(zhàn)隊正式隊員的戰(zhàn)士,才能得到這把短刀,也是“猛虎”特戰(zhàn)隊員離開部隊時,唯一允許帶走的紀念品。這把刀就是她從武警部隊帶回來的。

李鯉還給我講了個傳奇故事。

“猛虎”特戰(zhàn)隊的前身,是武警總隊機動三支隊一大隊一中隊的特勤班,十一名男兒。后來,其中十名戰(zhàn)士相繼退伍,只留下老班長,成了“猛虎”特戰(zhàn)隊的第一任隊長。隊長某年休假時,把退伍的十名兄弟都召集到一起,向大家通報,昔日的特勤班已經(jīng)成長為武警部隊赫赫有名的“猛虎”特戰(zhàn)隊。兄弟們都特別開心,商量著要給“猛虎”的后輩們留點兒紀念品。他們本想定制一批刺刀,但那是軍用品,民間難以獲得,于是他們想到了戶撒刀。包括老班長在內(nèi)的十一名兄弟集資數(shù)萬元,定制了第一批戶撒短刀。第一把刀的毛坯從熊熊烈火中出爐,擱上鐵砧,刀匠師傅敲下第一錘之前,十一位兄弟割破右手食指——那是戰(zhàn)士扣扳機的手指,將十一滴鮮血滴到通紅的刀坯上……用戰(zhàn)士的鮮血淬煉出來的第一把戶撒短刀,現(xiàn)在就陳列在“猛虎”特戰(zhàn)隊的榮譽室里。

老兵們要求刀匠師傅在刀身根部打上一個牙齒狀的徽記,這些短刀從此被稱為“虎牙”。能夠獲得“虎牙”,是“猛虎”特戰(zhàn)隊的至高榮耀。

因為“虎牙”的傳奇,在“猛虎”特戰(zhàn)隊,多了一個訓(xùn)練科目,叫刀功。刀功包括匕首的基本招式,以及一些“猛虎”歷代老兵獨創(chuàng)的極具殺傷力的絕活兒,最重要的訓(xùn)練內(nèi)容是單刀求生,也就是只帶一把“虎牙”在野外生存一周。

我問李鯉:“連指南針都不帶嗎?”

李鯉搖頭:“沒有,就這一把‘虎牙……”

“那如何確定方位?”

“太陽、星辰、風向、山脈、河流、虎牙,報告完畢!”李鯉的回答,就像是戰(zhàn)士回答班長的提問。

用太陽和星辰確定方位不用多說,什么季節(jié)刮什么方向的風亦是常識,山脈、河流的走向至少數(shù)十年不變,我奇怪的是,如何用“虎牙”確定方位?

李鯉抽出“虎牙”,平伸出左手拇指托住,仔細尋找平衡點。奇怪的事發(fā)生了,短刀竟然開始緩慢旋轉(zhuǎn),像一枚指南針。我明白了,原來這把刀是帶磁性的,真是不能不佩服中國民間的大智慧。

看著我驚奇的表情,李鯉不以為然:“這是‘虎牙的額外功能,算不上什么。真正做到人刀合一,那才叫絕!”

李鯉告訴我,教她刀法的是一位老士官,姓沙。那人話不多,也不太會教,每次他先做一遍示范,頂多兩次,然后就找棵大樹,坐在蔭涼里打盹兒。戰(zhàn)士們操練上十遍八遍,不會,去叫他,他懶洋洋地站起來,再做一遍示范,完了接著打盹兒。遇到不開竅的戰(zhàn)士,老士官常說一句話:“這種事得有天分,教不會的?!?/p>

這位沙士官有個絕活兒,隨手撿片樹葉,左手拿樹葉,右手拿“虎牙”,刷刷刷,都看不清他是怎么揮刀的,樹葉就被切成了十幾條。說到這兒,李鯉的臉紅了:“這個動作,我直到離開部隊也沒練會……”

“你說的這位老士官,他……現(xiàn)在在哪兒?”

李鯉的臉上露出一絲困惑:“我也不知道……我們這些女兵,說實話,那時候都挺迷沙士官的。后來戰(zhàn)友聚會什么的,都會提到他,可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下落,反正肯定是不在部隊了?!?/p>

“你剛才說他姓沙,叫什么?”

“叫沙毅?!?/p>

我心中一凜。三年前在邊境抓捕武裝毒販的行動中,一名武警“猛虎”特戰(zhàn)隊員失蹤。我在部里工作的時候曾看過那次行動的報告,上面說那個武警的名字叫沙毅。

“怎么,你認識他?”李鯉問。

我搖搖頭。我當然不會跟李鯉說這些,哈哈一笑把話題岔開:“你沒有學會凌空切樹葉,沒被淘汰?”

“切,我都得到‘虎牙了,還怎么淘汰?沙士官的刀法太高端,我們是不考核的……”李鯉隨手揮了揮那把戶撒方頭短刀,寒光閃閃,攝人心魄。

我心中感嘆,真是好刀!

第八章

這次任務(wù)的路線與我們上次護送專家到MG河腹地完全相同。不同的是,上次我們?nèi)蔽溲b,搭乘警用直升機抵達邊境的S市;這次我們四人穿的是便服,拎的是旅行袋,沒有槍械,沒有警官證,和普通旅客一樣乘坐民航班機。不過,登機時我們沒有走安檢通道,而是被一輛中巴車直接送到飛機的舷梯旁,比其他乘客早一步登機——如果走安檢,我們攜帶的刀具肯定會引起麻煩。

飛機在S市降落時,一輛旅行車已經(jīng)在停機坪上等著我們。一位中年男子迎上前來:“楊先生,吳總派我來接你們,請跟我來。”

他說的吳總,就是公安部F局那位領(lǐng)導(dǎo)的代號。中年男子沒有作自我介紹,我當然也無須向他介紹我自己和另外三名戰(zhàn)友。上車之后,中年男子說:“我們現(xiàn)在去GL港,車程大約三個小時,各位可以在車上睡一會兒。”

我們都明白他的意思——愛睡不睡,總之,他不會在車上跟我們談?wù)撊魏问虑?,也希望我們相互之間不要交談。我說:“放點兒輕音樂吧,音量小點兒就行?!?/p>

駕駛員打開車載音響,優(yōu)美的旋律輕柔地流淌,竟然是巴赫的平均律鋼琴曲,我和李鯉相視一笑。

三個小時之后,旅行車把我們送到GL港海關(guān)賓館。F局的一位處長正在大堂門口等待我們。握手之后,不及寒暄,處長說:“先開會吧,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到了。”

參會人員范圍很小,除了我們四人、公安部F局代號吳總的領(lǐng)導(dǎo)、F局的那位處長,另外就是S市公安局分管禁毒的王副局長以及到機場迎接我們的那位中年男子——這時我們才知道,他是S市公安局禁毒支隊副支隊長羅曉峰。另有四人,便是出境執(zhí)行偵察任務(wù)的四位偵察員,F(xiàn)局的領(lǐng)導(dǎo)只向我們介紹了他們的小組長老秦,同樣,我們這邊也只介紹了我一個人,小楊。

確切情報顯示,勐巴撒的五百多公斤毒品,將于明天凌晨從M國叢林中的某營地裝車起運,預(yù)計明日午后運抵W港。通常,他們會連夜將毒品裝船,次日天亮后,毒品船混跡于離開W港順江而下的數(shù)十條貨船之中,駛往L、M、T三國交界處的Q港。偵察小組的任務(wù)是,查清勐巴撒的毒品是否運抵W港、是否裝船,最重要的是,究竟是一條什么樣的船。

根據(jù)領(lǐng)導(dǎo)部署,明天我們一行八人同時出發(fā),我和老秦單線聯(lián)絡(luò),兩個組的其他組員之間不發(fā)生橫向聯(lián)系。如果出現(xiàn)意想不到的情況,比如兩個小組的小組長發(fā)生意外——當然,我們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小組成員可以直接向羅曉峰副支隊長匯報。整個任務(wù)期間,羅曉峰都在境內(nèi)的指揮部值守。

在M國的W港,中國移動和中國電信都設(shè)有通信基站,大家的手機可以正常使用,同時給每人配發(fā)一部長程對講機。領(lǐng)導(dǎo)提醒大家,盡可能減少通話,特別是長程對講機。盡管目前沒有情報顯示勐巴撒具備手機偵聽和定位能力,但M國警方肯定擁有這樣的技術(shù),而且M國警方內(nèi)部一定有勐巴撒的耳目……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四人被送到碼頭,登上“華泰7號”中國籍貨船。偵察組的四名戰(zhàn)友已先于我們登船,老秦操著當?shù)胤窖耘c船長模樣的男人相談甚歡。我們登船時,老秦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在外人看來,老秦他們像是常走W港的生意人,而我們四個,則像是對MG河充滿好奇的觀光客。

貨船經(jīng)過“MG河第一哨”,再往后,就是上次勐巴撒的手下用遙控水雷對我們實施恐嚇的水域。風和日麗,“華泰7號”平穩(wěn)地航行在MG河上,因為是下水,連馬達聲似乎也不甚響亮。仰望藍天白云,橫看兩岸青山,那整齊地列隊于哨位之上向我們敬禮的中國邊防官兵,那驟然響起的爆炸聲,猝然濺起的沖天水柱……一時在我的腦海中漸漸模糊,恍若夢境。

中午時分,“華泰7號”抵達W港,手持S市警方早就為我們辦理好的,M國移民機構(gòu)認可的中國人務(wù)工許可證,我們順利登岸。按原計劃,偵察組四人再分為兩個小組,每組兩人,我們也相應(yīng)分組,我和李鯉負責警衛(wèi)老秦這一組,馮振華和范尚文負責警衛(wèi)另一組。

后來我們才知道,就在我們到達W港之后半小時,勐巴撒的運毒皮卡車也到了。毒販很狡猾,沒有直接去碼頭,而是把車停進了一家商號的院子。很顯然,他們是要等待夜幕降臨后再去碼頭,混跡于匆匆裝貨、卸貨的其他車輛之中,將毒品轉(zhuǎn)移到某艘貨船上。碼頭上停了上百艘貨船,船舷挨著船舷,從一條船上邁步就可以上另一條船,也就是說,就算看到毒品上了某條船,也不能排除轉(zhuǎn)移到其他船上的可能。

偵察組兵分兩路,老秦這一組負責盯著商號院子里的運毒車,另一組去了碼頭。我和李鯉走走停停,東看看西望望,像是對這個港口充滿好奇,老秦兩人始終處于我們的視線之中。

這時,兩名精壯男子朝著我和李鯉迎面走來,擦肩而過時,其中一名男子仔細地看了我一眼。直覺告訴我,他認出我了!

“認出我”并不意味著我們曾經(jīng)見過面,而是有人特意給他看過我的照片或視頻。果不出所料,我和李鯉往前走了沒多遠,兩名男子調(diào)轉(zhuǎn)方向跟在了我們身后。

“奇怪了,這個地方還有我的朋友?”我輕聲對李鯉說,她當然明白我說的“朋友”是什么意思。

我的腦子里像是有個開關(guān),“啪”的一聲,猝然浮現(xiàn)出那個名叫葉香的女記者。新聞中心人質(zhì)劫持案……警營開放日……醫(yī)院門口……也許,在我擋住她的鏡頭之前,她已經(jīng)拍到了我的正臉?

我和李鯉腳步不停,繼續(xù)往前走,同時我拿出手機,迅速給老秦發(fā)了條短信:“有人請我和女朋友吃飯,我們走先?!?/p>

這句暗語的意思是我和李鯉被發(fā)現(xiàn)了,必須和他們分開。很快,老秦回復(fù):“吃好喝好玩好?!?/p>

不知什么時候,跟在我和李鯉身后的已經(jīng)變成了四名男子。我們并沒有回頭,而是利用路邊的櫥窗、玻璃門等觀察盯梢者,我注意到,他們的外衣下很可能藏著手槍。

怎么辦?我和李鯉不能再回到運毒車所在的商號附近,那無異于把盯梢者引向老秦;也不能去碼頭方向,那里有另一組戰(zhàn)友。只剩一條路,那就是——上山!

W港是MG河畔的一個小鎮(zhèn),東臨MG河,西接M國的山地。我和李鯉被人盯梢這個情況,我并不打算驚動指揮部。作出上山的決定之后,我又給老秦發(fā)了條短信:“幾盤野菜,我和女朋友能吃完,就不要跟老板說了。”

稍后,老秦回復(fù):“小心野菜有毒!”

我回了個“OK”。只要上了山,憑我和李鯉的身手,對付這四個家伙應(yīng)該沒問題。我斷定,在確證我和李鯉的真實身份之前,他們不至于拔槍將我倆當街射殺。畢竟,他們認為這里是自己的地盤,而且他們是四個男人,而我和李鯉一男一女,這應(yīng)該讓他們有恃無恐。認定自己勝券在握的人,通常不會貿(mào)然搶先動手。

我們很快就離開小鎮(zhèn),進入山地,一邊走,我和李鯉已經(jīng)商量好了行動計劃。我們走得忽快忽慢,時而直行,時而斜行,讓那四名男子既能看得見我們,同時也避免處于他們清晰的射界之中。我和李鯉一直在尋找有利的作戰(zhàn)地形,經(jīng)過一片竹林,我們心領(lǐng)神會地對視:就是這里了。

M國的竹子不像中國內(nèi)地的竹子那么高大粗壯,成熟以后最多七八米高。但M國雨水豐沛,這里生長的竹子接近實心,砍下一段,就像一根結(jié)實的木棍。這片竹林東一簇、西一簇,叢生的青竹像是擺了一個迷魂陣。

我和李鯉迅速分開,我藏身于一叢青竹之后,李鯉繼續(xù)向竹林深處行進。李鯉外穿一件白色的防曬薄衫,在竹林里比較醒目,跟蹤我們的四名男子,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我,而是尾隨李鯉而去。

李鯉和我的手機處于接通狀態(tài),我們都戴著耳麥。坡頂就有一個中國移動的通信鐵塔,通話效果很好。我們這種兩人作戰(zhàn)模式,用手機聯(lián)絡(luò),比對講機還方便。我拔出瑞士軍刀,砍下幾根青竹,削尖,竹尖朝上埋到地里,用枯葉掩住。又從背包里拿出一卷登山繩,在我剛剛埋下的竹釘附近拉彎兩株彈性極佳的竹子,做了一個隱秘的套索。然后,我通知李鯉,我這邊準備好了。

盯梢者比我想象的要狡猾一些,他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只剩李鯉一個人,大概是打算先對付李鯉,于是他們也分散開來,每人相距約二十米,朝李鯉包抄過去。此地離W港集鎮(zhèn)有兩三公里之遙,這些人肆無忌憚地拔出手槍,威懾我們的同時也給自己壯膽。

李鯉像一只敏捷的兔子,在竹林間穿梭跳躍,別說那幾個人拿的是手槍,就算是狙擊步槍,也很難準確地擊中她。我再次對李鯉的戰(zhàn)斗素質(zhì)贊嘆不已。不過,贊嘆歸贊嘆,這會兒我可沒有閑著,我又砍下幾根粗壯些的青竹,剔去枝葉,把一頭削尖,同時通過手機指示李鯉我的方位。

李鯉巧妙地引領(lǐng)著一名持槍男子朝我設(shè)下的套索跑來。跑到套索附近時,她像是崴了一下腳,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又馬上跳起,一瘸一拐地朝竹林后面跑去。我知道,李鯉是在制造假象,為的是讓追蹤者掉以輕心,可我心里還是禁不住忽悠了一下。

待追蹤者一只腳踏進我設(shè)置的套索,我揮刀斬斷登山繩,連接著套索的青竹猝然彈起,套住追蹤者的一只腳,剎時將他倒吊在半空之中,手槍也甩出老遠。這人顯然沒有經(jīng)過什么嚴格訓(xùn)練,立即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喊叫。被叫聲吸引,又一個冒失鬼匆匆朝著被懸在竹竿上的同伙跑來,三步、兩步、一步……不偏不倚,他一腳踏上我埋下的竹釘,一聲慘叫,他扔掉手槍,跌坐在地抱腳痛呼不已。

耳機里傳來李鯉的聲音:“完美!”

我有點兒擔心地問:“你的腳沒事吧?”

李鯉一聲輕笑:“裝的,你看不出來?接下來看我的。”

話音剛落,她的身影在距我三十米開外的青竹后一閃而逝。此時,李鯉已經(jīng)脫去了白色防曬薄衫,露出貼身的黑色T恤。這也是野外作戰(zhàn)的一種技巧,里外的衣服顏色反差比較大,會讓敵人瞬間產(chǎn)生錯覺:這是誰?怎么又多出來一個人?

另外兩個家伙要精明得多,我和李鯉隱伏了好一會兒,始終不見他們露面。竹林里只有那兩個受傷的家伙不停的慘叫聲,聲聲長,聲聲短。我有些擔心剩下的兩名盯梢者會呼叫更多的同伙,如果他們一下子來上十個八個,那就麻煩了。我通過手機對李鯉說:“我要出去了!”

“收到!”

我一個魚躍撲出,撿起被竹釘扎穿右腳的那個家伙的手槍,就地一滾,背靠一條土埂,持槍警戒。正在捧腳呼痛的家伙被嚇了一跳,大叫起來:“這里這里!”

他說的竟然是中國話,我想他很可能是勐巴撒手下的雇傭兵,被稱為“勇士”的那些家伙。

沒有槍響,但我可以感覺到,另外兩個家伙就在我附近,不會超過二十米。我再次魚躍撲出,抓住被竹釘扎穿腳的那個家伙,卡住他的脖子,拉著他滾下一道土坎。我用最快的速度剝下他的外衣,然后將我的藍色外套胡亂套到他身上,朝他屁股踢了一腳:“滾!”

他本能地一瘸一拐跳出土坎。“啪”,一聲槍響,那家伙的另一條腿中彈,一頭栽倒——他的同伙以為跳出來的是我,朝他開了一槍。我要的就是槍響,槍一響,李鯉就能判斷出槍手的位置。果然,轉(zhuǎn)瞬之間,一條巨大的黑影凌空飛來,重重地摔到地上。

原來,李鯉發(fā)現(xiàn)槍手的位置后,手持一根長青竹,從側(cè)面悄然接近,突然將青竹的一端插入正朝我這邊張望的槍手兩腿之間,她的身體繼續(xù)前沖,讓青竹盡可能彎曲,然后放手,利用青竹的彈性將槍手彈了出去。

耳麥里傳來李鯉的聲音:“還有一個,跑了!9點鐘方向。”

我朝李鯉指示的方向望去,朦朧的夜色中,一條灰影如蛇般在竹林中穿行。這家伙顯然被嚇壞了,只想逃命。我目測方位距離,采用標槍運動員的標準動作,朝著灰影投擲出一根削尖的青竹。青竹準確地刺穿那家伙的左腿,他身子一歪,滾到了土坡底下,只聽見一聲接一聲的慘叫。

“他死了?”李鯉在手機里問。

“死人應(yīng)該不會叫吧?”

“那我們現(xiàn)在干什么?”

“到鎮(zhèn)上,買件衣服,吃點兒東西。你想吃什么?”

“吃個火鍋唄?!?/p>

W港果然有一家“老重慶火鍋店”,看來,在這里打工的中國人真不少。我和李鯉選了最里側(cè)墻角的座位,兩人呈90度坐下,這樣我們可以看到每一個出入餐館的人,而且確保無人能夠從身后襲擊我們。

我撿來的那把手槍,下山時我已經(jīng)將它分解拆散,沿路給扔了。對我倆來說,沒槍比有槍更安全。M國警方有勐巴撒的眼線,如果M國警方突然對餐館、旅舍等進行突擊檢查,我身上有槍,終歸是個麻煩。我給老秦發(fā)了條短信:“野菜吃完了,不過癮,我和女朋友正在吃重慶火鍋?!?/p>

老秦回復(fù):“碼頭的魚不錯?!?/p>

他的意思是說,負責碼頭偵察的小組進展順利。

在等待火鍋上桌的間隙,李鯉小聲說:“你知道我剛才最擔心什么嗎?”

我搖搖頭。

“我怕手重,會打死人?!?/p>

我明白李鯉的意思,她是怕我真把跟蹤我們的那幾個人給殺了。其實我和她的擔心是一樣的,只不過,我擔心的是她手重。能夠不殺人就脫困,當然最好,更何況這是在異國的土地上;那些人不死,比殺死他們更能讓對手膽戰(zhàn)心驚。

“吃飽肚子接著玩?!崩铛幭袷强赐噶宋业男乃肌?/p>

她的想法又跟我不謀而合了——既然有人盯上了我倆,干脆把他們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倆這邊來。剎那間,我再次產(chǎn)生了與這個女孩兒心意相通的欣慰之感。我是喜歡她的,而她呢,好像很喜歡高遠……

我和李鯉雖然說說笑笑,卻保持著高度戒備。小伙計端著熱氣騰騰的火鍋湯朝我們走來,我剎時想到,如果他突然揚起那鍋湯朝我們潑,那還真不好應(yīng)付。李鯉洞悉我的心思,她像個嬌氣的姑娘,趕緊站起來閃到一旁,像是擔心湯汁濺到衣服上。這樣一來,我們倆一坐一站,分處兩個方位,頓時形成互保之勢,哪怕小伙計真的打算襲擊我們,他也只能選擇我們其中一個人下手,而就在他下手的同時,另一個人立即就會將他制伏,比如,一把將他的腦袋摁進滾燙的鍋里……這樣的畫面,在我的腦海里一閃而逝。

當然,想象中的場面并沒有發(fā)生,小伙計穩(wěn)穩(wěn)地將火鍋擱到液化氣的火頭上。這頓火鍋我們倆吃得很開心,盡管有幾個顯然來者不善的家伙在店口晃來晃去。

我示意李鯉,我們分頭走。李鯉去了衛(wèi)生間,再也沒有回來。稍后,耳麥里響起她的聲音,她已經(jīng)進入火鍋店背后的一條窄巷,沒人盯她。而我一走出火鍋店,就有兩個男人跟上了我。

現(xiàn)在我需要做的是把盯梢者都吸引到我的身邊來,從而給外圍的李鯉制造機會。我朝李鯉說的那條窄巷走去。盯梢者對W港的地形應(yīng)該比我更熟悉,他們絕對會采取前后夾擊的方式,把我堵在那條小巷里。他們當然不可能知道,窄巷求生,正是我們反復(fù)演練過的科目。

不出我所料,當我走到窄巷中部時,兩名男子迎著我走了過來。就在他們離我不到十米遠的時候,原本跟在我身后的那兩個人加快步伐,緊接著,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頂住了我的后腰,我知道那是一把上了消音器的手槍。我立即雙手抱頭,雙膝著地,挺直腰板,跪下了!

身后的人說了一句中國話:“你他媽的倒挺懂事!”

緊接著,他的手槍順勢上滑,頂住了我的后腦勺。原本迎面而來的兩個男人已經(jīng)跑到我的身前,四個人把我團團圍住。他們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致命錯誤——永遠不要讓你的對手跪下,跪姿是一個人最容易發(fā)起反擊的姿態(tài);必須命令對手四肢著地趴下后,才能與之發(fā)生身體接觸。

更重要的是,我已經(jīng)看到了李鯉的身影,或者說,不是看見,而是感覺到她就在我的身邊。

我抱住頭的雙手猝然下滑,抱住正對著我的一名男子的雙腿,腦袋猛撞他的小腹,他轟然仰天而倒。這一瞬間,手槍脫離了我的后腦,我摟住摔倒的男子一個橫滾,撞上對面的另一名男子,慌亂之中,那人也摔倒在地。我們?nèi)齻€人在地上滾成一團,槍手根本無法射擊。這時候,早已潛行到槍手身后的李鯉一磚頭砸到他的后腦勺上,槍手軟軟癱倒的同時,寒光一閃,李鯉另一只手中的“虎牙”架到了最后一名跟蹤者的脖子上,同時,她的右腳輕輕一蹭,把掉落在地的手槍朝我踢了過來。

我握住手槍一躍而起,退開兩步,指向仍在地上掙扎的兩名男子。真棒,手槍上果然裝了消音器。

四個家伙,一個被砸暈了,剩下三個被我們用刀槍逼著,只有干瞪眼。我命令那三名男子四肢攤開,乖乖地給我趴著,搜走他們身上的武器,又抽出背包里的登山繩,四個人統(tǒng)統(tǒng)捆成一團,撕下他們自己的衣服塞住他們的嘴巴??磥?,在W港,打架斗毆甚至殺人的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有人經(jīng)過小巷口,探頭一望,發(fā)現(xiàn)有人打架,立即轉(zhuǎn)身避走。

燈火昏黃的小巷中,我與李鯉相視而笑。李鯉用右手食指輕敲自己的耳根,示意我保持通訊暢通。隨后,我們分頭朝小巷兩頭走去,身后是那四個哼哼唧唧的家伙。

按照我和李鯉吃火鍋時商定的方案,這一夜,我們將分頭在山地度過。對每一名熟悉特種作戰(zhàn)的戰(zhàn)士來說,每一處城鎮(zhèn)都是不同的,都需要他們重新認識,房屋、街道,處處都可能暗藏殺機,而所有的山野都是相同的,每一塊石頭、每一道溝坎、每一棵大樹、每一片竹林,都跟訓(xùn)練場上沒有太大的差別,都可以成為生存的掩體。

這樣的野外生存,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我想,李鯉這種武警特戰(zhàn)隊出身的戰(zhàn)士同樣不在話下。

一夜再無動靜。說實話,我一直期待著手機震動,因為那個與我通話的人,只能是李鯉。我不擔心她碰上麻煩,其實,我只是想聽聽她的聲音??墒牵煌恚送茗Q蟲叫聲,以及遙遠的碼頭上隱約傳來的裝卸貨物的響動,山野一片空寂。

我在山上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接到了羅曉峰的直接命令:“收隊!”

羅曉峰給我們安排的撤離路線是,徒步過W港跨國大橋,行至L國一側(cè),隨后乘車沿陸路回國。他還特意告訴我,命令已同時下達給我的每一名隊員,我們之間不必聯(lián)絡(luò),盡快趕到大橋就行。

我和李鯉幾乎同時抵達大橋M方一側(cè)。在野外過了一夜,她卻看不出任何邋遢的痕跡。她的頭發(fā)梳過,臉也洗得干干凈凈,換上了一件淺綠色的防曬外套,背著一只小巧的雙肩包,站在橋頭朝我回眸一笑,頓時讓灑滿江面的陽光為之失色。

范尚文和馮振華早我們一步到達大橋中央的分界線。羅曉峰站在大橋中央L國一側(cè),他的身后,是一輛懸掛L國牌照的大排量越野車。

我和李鯉朝著大橋中央的L、M兩國分界線走去。沒有任何意外,我們會合后立即登車。羅曉峰駕駛越野車,沿MG河L國一側(cè)的公路朝著中國一路疾馳。路上,羅曉峰告訴我們,偵察小組已隨一條中國籍貨船沿江而下,追蹤運毒船而去。

一個多小時后,我們已經(jīng)可以看到中國的國門。這時,羅曉峰的手機響了。他接聽完電話,扭頭對我們說了一句:“五百八十公斤!”

這天清晨,中國籍貨船“東風號”與其他十余條貨船一起,離開W港,沿MG河順流而下。

偵察小組查明,勐巴撒的大宗毒品已連夜轉(zhuǎn)運到這艘貨船上。中國警方與L國警方以聯(lián)合演習為名,派出承擔MG河聯(lián)合執(zhí)法巡邏任務(wù)的中國公安邊防部隊水上支隊,對沿江而下的貨船實施登船檢查,當然,重點是“東風號”。

二十四名中國公安邊防水上支隊的警察乘坐四艘摩托艇,經(jīng)過近一個半小時的航行,抵近嫌疑船只。登船后,對貨船進行搜查,在駕駛室正下方的船艙甲板夾層中發(fā)現(xiàn)冰毒二十麻袋,總重約五百八十公斤。

為什么護衛(wèi)小組——準確地說是我本人一上岸就被毒販發(fā)現(xiàn)并跟梢?案件總結(jié)會上,我對此作了檢討。當然,我沒有貿(mào)然把自己對“大南亞新媒體中心”女記者葉香的懷疑說出來。上次的暴恐事件發(fā)生后,我曾提醒領(lǐng)導(dǎo)調(diào)查這家媒體和這個記者的背景,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媒體和記者都按照法律和相關(guān)規(guī)定進行了登記注冊,看不出有什么問題。

其實不光是我和李鯉,在碼頭上,范尚文和馮振華同樣引起了毒販的警覺。在指揮部的統(tǒng)一安排下,范尚文和馮振華離開碼頭,在W港的集鎮(zhèn)里四處轉(zhuǎn)悠,一度逼近毒販藏匿毒品的商號。他們倆一個人高馬大,一個沉靜內(nèi)斂,販毒分子不敢輕易對他們下手。而稍后我和李鯉的竹林一戰(zhàn),成功地把原本盯梢范尚文和馮振華的家伙給吸引了過來。

“特警嘛,畢竟不是搞秘密斗爭的,警察特征太明顯?!卑缸悠频煤艹晒?,公安部F局領(lǐng)導(dǎo)主動替我們解釋。繼而,又充分肯定了我們護衛(wèi)小組的成績,說我們是“將計就計”,我和李鯉“攪窩子”,讓毒販陣腳大亂。

后來的訊問表明,勐巴撒的干兒子之一、坐鎮(zhèn)W港指揮轉(zhuǎn)運這批毒品的王建強判斷,港口出現(xiàn)了中國特警,一定是來搶這批貨的。這批貨長時間留置在商號的院子里很不安全,必須連夜裝船,盡快離開W港……沒想到,這正中我方下懷,中國警方的意圖就是要在MG河道上,利用中國公安邊防水上支隊和鄰國聯(lián)合執(zhí)法的優(yōu)勢,擺脫勐巴撒安插在M國警方內(nèi)線的干擾,確保打掉這批毒品。

毒販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我們這個護衛(wèi)小組身上,偵察小組幾乎未受任何干擾就查明了運毒船只,甚至拍攝到毒品裝船的畫面。

我突然想到二戰(zhàn)中著名的諾曼底登陸。盟軍為欺騙德軍,使他們相信登陸地點是加萊而不是諾曼底,虛構(gòu)了以多佛為基地的第1軍,其編制比蒙哥馬利的第21軍還大,并任命巴頓將軍為第1軍司令……W港的偵察行動,莫非我們護衛(wèi)小組本來就是虛構(gòu)的第1軍?那么,我扮演的角色,難道是巴頓?

這段時間,韓嘯天和女人見過兩次面。

第一次是北郊汽車站暴恐事件發(fā)生的第三天,警方全城戒備,卻并不妨礙山間的靜修所依然鳥語花香。女人與韓嘯天對坐,紅木茶桌中央擺著精致的茶盤,水氣氤氳,女人十指纖纖,執(zhí)壺給韓嘯天斟茶。韓嘯天淺嗅茶香,他那張?zhí)焐鷺泛呛堑哪槪谷涣髀冻鲭y以掩飾的憂慮。

“你害怕了?”女人突然問。

她的聲音很低,語氣相當溫柔,卻仍然讓韓嘯天吃了一驚。片刻之后,韓嘯天竟然點了點頭。對一個聲名顯赫的職業(yè)殺手來說,承認自己害怕,比讓他承認失敗更難。

“這種做法……出乎我的想象?!表n嘯天遲疑著說,“我原來以為他們……只是要刺殺特定的目標……我以為他們的目標會出現(xiàn)在汽車站……”

女人一聲輕笑:“韓先生,其實你把他們送到汽車站的時候,就知道他們要干什么了。當然,你現(xiàn)在這樣說也無所謂。怎么,教會他們用刀,你后悔了?”

韓嘯天搖搖頭:“他們本來就是用刀的專家?!?/p>

其實他心里想說的是,很多時候,刀比槍厲害太多。刀無聲,槍有聲,在鬧市中用刀殺人,起初并不會引起人群的恐慌,甚至會有人湊上去看熱鬧,而槍聲一響,人群必然四散奔逃;槍,畢竟要用子彈,殺人者攜帶的彈藥畢竟有限,而只要一刀在手,甚至可以殺戮無限。當然,韓嘯天不會把這些話講出來。

“你可以回去了……”女人的神情顯出幾分落寞。

韓嘯天明白她的潛臺詞——你可以回去,而我,必須留在這里。

“我還有一件事沒做成?!表n嘯天說。他指的是殺掉那兩個逃跑的“勇士”。

“那件事不做也罷。現(xiàn)在全城都是警察,你要找的那兩個人不會輕易出現(xiàn)。就算他們出現(xiàn)了,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想要殺掉他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p>

“這件事做不做,你說了不算,老板說了也不算?!弊鳛橐粋€聲名顯赫的殺手,除了技藝超群,最重要的是信譽,只要拿了定金,哪怕天涯海角地老天荒,也一定要殺死目標,除非殺手本人已死。

“好吧,那是你的事,我?guī)筒涣四??!迸溯p輕揮了揮手,“我這里的東西,你需要的,自己來取,不用客氣?!?/p>

“謝謝?!表n嘯天知道,她指的是酒窖里的那些武器。

“我們的合作很愉快,老板很滿意,傭金應(yīng)該已經(jīng)打到你的賬戶上了?!?/p>

所謂“我們的合作很愉快”的意思,其實是“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讓韓嘯天隱隱感到不安的是,與帕沙一伙人見面時,每一次女人都戴著面紗。他們沒有見過她的真面目,但他們見過自己的真面目。而且,據(jù)官方的消息,他們抓了一個活口。韓嘯天以往沒有跟中國警察打過交道,以后,他也不希望跟中國警察有什么交集。

韓嘯天與女人在山間的靜修所對坐飲茶時,鯊魚和耗子已經(jīng)整整一天沒有吃過像樣的東西了。

隨處可見全副武裝的警察和武警,早已成驚弓之鳥的耗子主觀地認為是自己貿(mào)然回家觸發(fā)了警方的追捕機制,嚇得他一個勁地向鯊魚認錯求饒;冷靜的鯊魚雖然不相信警方的大規(guī)模行動是針對他們倆的,但他同樣認為暫避風頭為妙。

耗子和鯊魚沒有手機,沒有電視可看,沒有收音機可聽,根本不知道這個城市剛剛經(jīng)歷了一個血腥之夜。像所有的特種兵一樣,危機來臨時,鯊魚本能地選擇了山野而不是城鎮(zhèn)。在鯊魚的引領(lǐng)下,他們潛入城郊一處著名的森林公園,這里溪流潺潺,飲水不成問題。僅憑那把戶撒方頭短刀,在這樣的森林里,鯊魚可以生存數(shù)月。

短刀的刀柄纏著細麻線,麻線下綁著幾根針。針頭彎曲可以做成魚鉤,針眼穿上細麻線,可以縫合傷口,麻線系上魚鉤,可以釣魚……鯊魚很快從溪流中釣上來一條魚??上В止珗@不能生火,鯊魚把那條魚一剖兩半,兩人分著生吃了。

“我們還是回去吧……”耗子看著手里的半條生魚,難以下咽,“在這邊,我他媽真就是一只老鼠……”

鯊魚不理他,細心地咀嚼著,生怕浪費一丁點兒的樣子。他顯得有些焦慮,他不知道外邊的世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也許耗子說得對,他們根本不應(yīng)該回來。他的戰(zhàn)場在“那邊”,不是這里。

韓嘯天與女人的第二次見面,正是中國警方聯(lián)合L國,在MG河上查獲勐巴撒的五百八十公斤毒品的第二天,依然是在山中的靜修所。

“花都謝了,也無人打理?!迸艘I(lǐng)著韓嘯天,緩緩穿過兩邊種滿了熏衣草的小徑?!霸僮鲆还P生意如何?價錢跟汽車站那筆生意一樣?!?/p>

“那種事我不會再做了。”韓嘯天的語氣異常堅定,雖然他天生一張笑臉。

“這筆生意更難,不過你放心,絕對不是汽車站那樣的生意?!迸诵攀殖断乱桓ㄖ?,卻不嗅,用手指把花瓣慢慢捻碎。

“你這兒需要一個花工……”韓嘯天說。

“中國特警讓老板很沒面子?!迸苏f著,將手中捻碎的花瓣撒向原野。

“我不找他們,他們可能也要找我……這生意我接了?!表n嘯天的語氣里有一絲苦澀。

北郊汽車站暴恐事件之后兩個月,高遠回到“獵梟”小隊。

此前,他已經(jīng)接受了體能、射擊、駕駛、模擬實戰(zhàn)等一系列嚴格的考核,特別是通過了公安部和省公安廳兩級專家的心理評估,專家們一致認為,高遠各項生理和心理指標均已恢復(fù)正常,睡眠良好,情緒穩(wěn)定,完全可以繼續(xù)從事警務(wù)工作。

省廳和市局的領(lǐng)導(dǎo)也認為,高遠盡快返回特警崗位,有利于樹立警察的正面形象,提振公安隊伍的士氣。畢竟,暴恐事件給這個和平寧靜的城市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城市需要守護神形象;另外,廣大公安民警和武警官兵放棄節(jié)假日,晝夜巡邏執(zhí)勤,生理的疲憊和心理的倦怠,也讓他們盼望著“英雄歸來”。

我們在大象突擊隊的住宿樓前列隊歡迎高遠。原來的安排是,高遠一下車,我們就一起向他敬禮,按照支隊長的說法,這叫“儀式感”。本來支隊長是要和我們一起迎接高遠的,而且要親自下達敬禮的口令,可就在高遠乘坐的汽車駛進特警訓(xùn)練基地大門的時刻,支隊長變卦了,他說:“我這么大一個領(lǐng)導(dǎo),來接他一個小兵,不行不行,規(guī)格太高,這口子不能開……”

說著,支隊長轉(zhuǎn)身就走。警犬巴赫看看支隊長,又看看我們,“嗚嗚”地叫著,不知所措。原地逡巡了幾圈,它無可奈何地跟上支隊長離去的腳步,卻頻頻回首朝我們張望。后來我想,支隊長可能是擔心控制不住情緒,在我們這些年輕人面前過于“真情流露”。

支隊長走了,他定下的儀式就此作罷。高遠一下車,李鯉第一個上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熊抱,接著,彭健、范尚文也擁了過去,把高遠和李鯉一齊抱住。國子豪、金濤和馮振華把高遠從他們的懷抱里搶出來,幾條大漢抓住高遠的胳膊和腿,把他舉起來拋向天空。這才是特警隊員們歡迎英雄的傳統(tǒng)儀式——把英雄拋向天空,然后同心協(xié)力接住他,表明他們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生死團隊!

看著被兄弟們拋向天空的高遠,我的眼眶有些潮潤。一旁的李鯉也悄然伸手,抹去眼角的淚花。她是“有證”的心理咨詢師,我們?nèi)港執(zhí)行護衛(wèi)任務(wù)之前,她曾經(jīng)憂心忡忡地對我說:“我擔心高隊回不來了。這種情況,能讓他繼續(xù)當警察就不錯了,要想回特警隊,重新拿槍,太難……”

其實我也擔心高遠無法通過嚴格的心理測查和實戰(zhàn)科目考核,只有安慰李鯉:“我了解高遠,他一定想回來,也一定能回來?!?/p>

現(xiàn)在,高遠回來了,離開我們只有短短兩個月時間,卻像是離開了三年五載。

等彭健他們幾個鬧夠了,我朝高遠走過去,穩(wěn)穩(wěn)地向他伸出右手。高遠有力地握住我的手,笑著說:“就你矜持?!?/p>

“我是教官嘛!”我也笑。

“高隊回來了,不慶祝慶祝?”彭健興高采烈。

“怎么慶祝?大吃大喝三天三夜?”范尚文樂呵呵地說。

“大吃大喝三天三夜”是特警隊員的一句口頭禪。每次進行野外生存訓(xùn)練,餓到受不了時,我們都會自我安慰,相互開玩笑:“忍忍,再忍忍,訓(xùn)練完了,大吃大喝三天三夜?!?/p>

“你就知道吃!”金濤朝范尚文的肩上擂了一拳。

“那當然,我是飯桶嘛!”范尚文的綽號就叫“飯桶”,可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別人不叫,他自個兒也成天把“飯桶”掛在嘴上。

“我看最好的慶祝就是上街執(zhí)勤……”高遠一指PTU沖鋒車,一支特警小隊剛剛執(zhí)勤回來,全副武裝的隊員們正次第跳出車廂?!斑@身裝備,許久不見,甚是想念?!?/p>

“汪汪”!警犬巴赫突然擠進人圈,兩條前腿搭到高遠胸前,紅通通的大舌頭就往高遠臉上舔。緊接著,人叢外響起支隊長的聲音:“聽聽,什么叫政治覺悟?這就叫政治覺悟!當了英雄,這水平,這境界,的確不一樣了啊!”支隊長還是沒忍住,又回來了,一巴掌重重地拍到心頭愛將的肩上?!敖裢硎瞧桨惨?,全城警察都要備勤。這樣吧,晚上8點到12點的這個班,6號執(zhí)勤點,就交給你們‘獵梟了!”

6號執(zhí)勤點位于這個城市最大的廣場。新年夜、平安夜、國慶日……每逢重大節(jié)日,廣場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歷來都是重點警衛(wèi)目標。鑒于不久之前發(fā)生的暴恐事件,有市領(lǐng)導(dǎo)建議今年的平安夜封閉這個廣場,但被上級否決了:廣場必須開放,向廣大人民群眾表明,我們的警察有信心、有能力保證大家過一個歡樂祥和的節(jié)日!

特警、武警、消防、120急救中心……在廣場上設(shè)置了十多個執(zhí)勤點,數(shù)十輛PTU沖鋒車、武警特戰(zhàn)車、消防車、救護車云集廣場,在現(xiàn)場指揮部的統(tǒng)一調(diào)配下,分別執(zhí)行定點備勤、駐點警衛(wèi)、流動巡查等任務(wù)。警方的意圖是顯示強大的力量,以震懾犯罪分子,使其不敢輕舉妄動;一旦發(fā)生情況,無論是暴恐事件、普通治安事件,還是火災(zāi)、踩踏等意外事故,現(xiàn)場的人員和裝備足以第一時間妥善應(yīng)對。

雖然從小生活在城市,其實我也就是高二那年參與過一次平安夜的狂歡。就在這個廣場上,無數(shù)的年輕人戴著紅色圣誕帽,搖晃著閃閃發(fā)亮的星形彩燈以及各式各樣的彩色手電,拿著一種叫“飛雪”的噴霧劑,開心地相互亂噴。空氣里都是爆米花、炸薯條和甜甜圈的味道,“鈴兒響叮鐺”的旋律一直在我的腦海里持續(xù)了好幾天。

對城市而言,平安夜的安保壓力遠大于除夕夜,這是因為除夕時,學校已經(jīng)放了寒假,外來打工者大都返回故鄉(xiāng),人們都習慣春節(jié)在家中團聚,很少到街頭狂歡。除夕夜壓力最大的不是特警,而是消防的兄弟。

平安夜就是年輕人的狂歡夜。最易引發(fā)糾紛和沖突的,是那種叫“飛雪”的小玩具。那是一種帶壓力的金屬或塑料小罐,按下按鈕,就能將半凝固的彩色泡沫條噴到數(shù)米開外。泡沫彩帶落到衣服上很難洗掉,落到地上,像是涂了一層膠,每每讓環(huán)衛(wèi)工人頭疼不已。

往年的平安夜,年輕人喜歡用“飛雪”互噴,玩嗨了,也會對著路人胡亂噴射,常常引發(fā)打架斗毆。今年的平安夜,警方提前采取了措施,嚴禁小商小販在廣場附近兜售“飛雪”,并且制訂了預(yù)案,一旦發(fā)現(xiàn)惡意噴“飛雪”者,負責巡邏的派出所民警將立即制止。

6號執(zhí)勤點位于現(xiàn)場指揮部的正前方,“獵梟”小隊是直屬于指揮部的快速反應(yīng)機動力量。本來我們可以全都待在PTU或者指揮部的大帳篷里休息,但高遠和我一商量,還是決定將大家分成兩個小組,高遠和我各帶一組,輪流值守在PTU沖鋒車外面,以戰(zhàn)斗戒備姿態(tài)“顯示存在”。

高遠、李鯉、彭健和金濤率先上勤,他們穿著全套特戰(zhàn)裝備,胳膊上的五星紅旗像一簇小火苗,后背的“SWAT”字樣閃爍著白色瑩光……一亮相,頓時吸引了市民的目光,很多群眾拿出手機,隔著警戒線給他們拍照。

天光漸暗,流光溢彩的廣場,人越來越多。因為禁售“飛雪”,秩序較往年好了許多,盡管如此,至晚上22時,指揮部通報,廣場及周邊街道人流量已達十五萬,各路口開始實施限入及分流。我們也愈發(fā)提高警惕,就像燒水,此時已達節(jié)日氣氛的沸點,由于各種原因情緒失控的人,很可能在沸點引爆。

這會兒,是我?guī)ьI(lǐng)馮振華、范尚文和國子豪上勤,高遠在PTU里坐不住,下車走到我的身邊,望著警戒線外歡樂的人群,深深吸了一口氣:“多好??!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在大街上過平安夜。”

我“噓”了一聲:“你這不是過節(jié),是上班好不好?是隨時準備打仗好不好?”

隔著黑色作戰(zhàn)面罩,我同樣能感覺到高遠笑了。他說:“難道這些燈火,這些鮮花,這些音樂,這些笑臉,不是為我們準備的嗎?你聞,連空氣都是甜的……”

我用肩頭拱了拱他:“哎哎,在湖景房里過了兩個月好日子,變詩人了?”

此時,統(tǒng)一組織燃放的焰火升上了天空,大朵大朵的煙花在夜空中璀璨綻放,李鯉、彭健、金濤也跳出PTU,我們一起仰起頭來,望向夜空中美麗的煙花。是啊,高遠沒有說錯,這燦爛的煙花,為每一個熱愛和平、熱愛生活的市民而綻放,同樣,也為我們這些持槍守衛(wèi)人民安寧的警察而絢麗綻放!

我看到了高遠清亮的雙眼,看到了李鯉如水的眸子,看到煙花在他們的眸子里亮起,熄滅,隨后又亮起……

第九章

在森林公園藏了一周,鯊魚和耗子乘著夜色下山,他們注意到警察的防控區(qū)域主要集中在城區(qū),郊區(qū)和農(nóng)村相對薄弱。

鯊魚決定冒險試一試警方的大規(guī)模行動是否與他們有關(guān),他找到一處城郊的建筑工地,走進工棚,詢問一個工頭模樣的中年男人有沒有短工可打。

工頭打量鯊魚一眼:“會什么?”

鯊魚搖搖頭:“沒什么手藝,力氣活兒還行?!?/p>

工頭看他的身材也不怎么壯實,朝墻角一袋五十公斤的水泥努努嘴:“那個,能搬得動嗎?”

鯊魚沒有說話,走到水泥袋前,先把袋子豎直靠在墻上,然后蹲下,反手抓住袋子朝上的兩只角,把水泥袋背到背上,緩緩直腰站起,在工棚里來回走了一圈,又回到墻角,蹲下,將袋子擱回地面,連大氣都沒喘一口。

“呵呵,看不出來,瘦是瘦,有肌肉!”工頭笑了,“行啊,你等等……”

片刻,工頭打電話叫來一個男人,指著鯊魚對他說:“給你找了個搬運工,別看人瘦,力氣不小?!庇謱︴忯~說,“這位是王師傅,你跟他走吧?!?/p>

王師傅領(lǐng)著鯊魚朝工地深處走,問鯊魚怎么稱呼。鯊魚說:“我姓李……”

話音未落,王師傅說:“那就叫你老李。有啥搬啥,不需要技術(shù),上午八點半上班,下午六點半下班,不管飯,一天一百五,工錢日結(jié),下班的時候找我領(lǐng)。不想來了,要提前跟我說一聲?!?/p>

十五分鐘之后,各個攻擊小組均已部署到位。我和馮振華從懸停于寫字樓頂部的直升機上跳下,設(shè)置好吊繩和掛鉤;高遠和彭健占據(jù)制高點,瞄準人質(zhì)所在房間;李鯉和金濤,以及范尚文、國子豪帶領(lǐng)的樓道突擊組,均已抵達十五層……支隊長下令:李鯉和金濤沿樓梯上到十七層,交替掩護,將葉香帶離現(xiàn)場,其余小組待命。

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女記者葉香與劫匪有關(guān),因此不可能對其采取任何攻擊手段。而樓梯間通向人質(zhì)被劫持的房間只有一條過道,李鯉和金濤必須與葉香正面相對。按照預(yù)定方案,李鯉在明處,金濤在暗處,兩人在便服下面均穿有防彈背心……

樓道里的聲控燈亮了,李鯉閃出樓梯間,側(cè)身對著葉香:“葉記者,我是省電視臺的,我們領(lǐng)導(dǎo)讓我來替換你……”

葉香似乎對李鯉的出現(xiàn)早有預(yù)感——后來我們才知道,韓嘯天潛伏于寫字樓對面,也就是高遠和彭健設(shè)置狙擊點的那幢樓上,同樣手持紅外夜視望遠鏡,一直在窺測警方的活動情況,并隨時通報給葉香。

葉香說:“我不管你是哪里的記者,請你不要過來——我跟屋子里的人正在微信視頻,如果他們看到你,也許會拉響炸藥包……”

李鯉依然保持側(cè)身貼墻的姿態(tài),朝葉香走近一步:“為什么呢?你是女記者,我也是啊……”

“你不是記者,你是警察!”話音未落,葉香抽出手槍,朝李鯉射擊。

李鯉早有防備,閃身后退,避入樓梯間。葉香的槍響時,金濤的槍也響了。李鯉沒有受傷,但金濤也未能擊中葉香——人質(zhì)被劫持的房間門突然打開,葉香開槍的同時閃身退入房內(nèi),房門再次緊閉。

耳麥里傳來支隊長的命令:“情況有變!各組行動暫停!”

葉香朝李鯉開槍,是因為她知道,一旦被我們控制,無論她如何偽裝,肯定無法抵賴自己是境外販毒集團成員的事實;而且制造北郊汽車站暴恐事件的女嫌疑人在警方手中,隨時可以指證她。此外,葉香不惜暴露身份,還因為她決定做完這一票就伺機潛出國境,回到勐巴撒的身邊。

而支隊長所說的情況有變,是因為周政委的手機響了。一個明顯經(jīng)過變頻處理的聲音怪腔怪調(diào)地說:“好吧,換個玩法。二十分鐘之內(nèi)準備一輛車,加滿油,停在大樓前的車道上,車內(nèi)放五百萬現(xiàn)金。我的人會去開車……不要玩花招,你們可以抓住我的人,但我可以炸掉整個大樓!”

說罷,對方掛斷了電話。片刻,周政委的手機再次震動。吳局急忙示意技術(shù)人員追蹤信號。依然是那個怪腔怪調(diào)的聲音:“你不用知道我是誰。我只想告訴你,炸藥包是真的,遙控器就在我手里?!?/p>

周政委問:“剛才你說什么?我沒有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拖延時間是沒用的,條件我說得很清楚。我知道你們在追蹤我的手機信號。你追蹤不到的,這是一個虛擬號碼……現(xiàn)在,你們走到窗戶前,看9點鐘方向……”手機再次掛斷。

吳局、張金泉支隊長、周政委等人同時看向窗外。人質(zhì)被劫持的房間窗框上突然爆起一縷白煙,顯然是被一發(fā)子彈擊中!如果不是剛才那個打電話的家伙,大家甚至會誤認為是高遠開的槍!

支隊長和周政委幾乎同時喊出聲來:“狙擊手!”

耳麥里傳來高遠的聲音:“他和我在同一幢樓上,我能追蹤到他!”

韓嘯天當然也知道特警狙擊手和他在同一幢樓上。按照葉香的指令,朝人質(zhì)被劫持的房間警告射擊之后,他立即轉(zhuǎn)換位置,耐心地等待著特警狙擊手的出現(xiàn)。韓嘯天竟然微微有些興奮,畢竟,這是他作為一個職業(yè)殺手,第一次與中國特警狙擊手正面對決。

指揮部迅速對形勢作出研判:葉香是劫匪一伙已經(jīng)確定無疑;劫匪一伙在寫字樓對面的樓里埋伏有狙擊手;被劫持的女設(shè)計師身份不明,但必須假定她真的是人質(zhì);房間內(nèi)有爆炸物,威力不明,引爆方式不明;劫匪突然提出要車要錢,很可能是想一箭雙雕,駕車逃跑后引爆炸彈,把突入室內(nèi)營救人質(zhì)的特警炸死炸傷。當然,要車要錢是次要目標,首要目標是利用人質(zhì)誘殺特警。

支隊長立即下令:已經(jīng)進入寫字樓的兩個攻擊小組立即回撤至十二層,我和馮振華在樓頂迅速隱蔽。寫字樓是鋼筋水泥結(jié)構(gòu),人質(zhì)被劫持的房間并非支撐節(jié)點,就算劫匪引爆炸彈,也不可能把整個一幢樓炸塌。劫匪的計劃很可能是將我們誘入人質(zhì)被劫持的房間,在封閉空間里引爆炸彈,這樣才能造成最大的殺傷。

此時,位于寫字樓對面大樓頂部的高遠和彭健已經(jīng)大致判明了劫匪狙擊手所在的位置。他倆會心地交換了一下眼神,高遠攜狙擊槍,彭健抽出手槍,兩人分頭朝劫匪狙擊手可能藏身的位置包抄。

韓嘯天能夠被稱為“東南亞第一殺手”,絕不是浪得虛名。轉(zhuǎn)移狙擊位置后,他隱身于樓頂?shù)奶柲軣崴餍钏尴路剑哌h和彭健身形一動,就被他發(fā)現(xiàn)了。韓嘯天微微有些猶豫,對方兩個人分開了,如果他朝其中一人射擊,自己的位置就會暴露,他可以射殺對方一個人,但另一個人馬上就能對自己下手。

這兩個中國特警很聰明。他們不像通常的狙擊手和觀察手那樣,并肩匍匐在地。要是這樣的話,韓嘯天就可以悄然潛行至他們身后,以他的射擊速度,有把握在一秒鐘之內(nèi)連開兩槍,將對方統(tǒng)統(tǒng)射殺。而現(xiàn)在他能做的,只有靜觀待變,必須安靜得連呼吸都不發(fā)出聲音。

而高遠擔心的是樓頂上不止一名劫匪。他用戰(zhàn)術(shù)手語示意彭健,兩人立即隱入樓頂護墻的陰影之中。殺手和特警狙擊手較量的就是“耐心”兩個字。

有個巨大的疑團一直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三名劫匪和一名人質(zhì)同處一室,炸彈就在那個房間里,當我們突入房間時,劫匪引爆炸彈,炸死警察和人質(zhì),難道也要把他們自己炸死?一個劫匪有這樣的必死之心也就罷了,三個劫匪包括女記者葉香,他們都不打算活了?我想不太可能。

所以,劫匪一定會預(yù)留逃生通道。問題是,這幢寫字樓內(nèi)有諸多小公司,每個公司都對原有的房間和通道進行了改建,要很快找到通道的位置不那么容易。

這個問題支隊長也想到了。劫匪要車要錢,但他們肯定不會指望警方真的會乖乖地給他們一輛車,所以,劫持人質(zhì)的房間里很可能有連接隱秘通道的暗門,可以在引爆炸彈前經(jīng)由通道安全逃離大樓。他們之所以要車要錢,為的是拖延時間。劫匪狙擊手的警告射擊,恰恰是擔心我們突然發(fā)動強攻,在逃逸之前與特警正面遭遇。那樣一來,劫匪除了引爆炸彈魚死網(wǎng)破之外別無選擇,而這正是他們要避免的。支隊長判斷,既然要車要錢是劫匪的緩兵之計,他們一定會再打電話進來。

果然,周政委的手機再次震動。劫匪提醒警方,準備車輛和現(xiàn)金的時間還剩下十五分鐘。吳局長示意周政委:“答應(yīng)他!”

狹路相逢勇者勝!空中傳來巨大的轟鳴聲,警用直升機雪亮的大燈照亮樓頂平臺。指揮部決定:所有突擊隊員檢查裝備,立即準備強攻!

那個經(jīng)過變頻處理的怪腔調(diào)在手機里冷笑:“你們那套程序我都懂?,F(xiàn)在該繩降了吧?從外面破窗強攻,對吧?”

話音未落,對方掛斷了手機。支隊長命令我和馮振華立即實施大樓外立面繩降,對講機里,支隊長的聲音斬釘截鐵:“不用擔心對面大樓上的狙擊手,他要是敢開槍,高遠就會爆他的頭!”

我和馮振華立即掛上繩扣,從樓頂交替下降。

一聲槍響。馮振華的吊繩附近的墻面上冒出一星火花。我一伸手抓住馮振華,我們兩個人同時急墜。我趕緊摁下吊繩上的急停手柄,兩人懸停在空中。對面樓頂?shù)木褤羰止怀覀冮_槍了。我想,高遠和彭健不會給他開第二槍的機會。

事實上,韓嘯天接到葉香的指令,讓他射擊大樓外立面繩降的特警時,韓嘯天頗為躊躇。如果他屏息凝神,采用臥姿射擊,肯定可以擊中我和馮振華中的一個。但這樣一來,與他位于同一樓頂?shù)膬擅袊鼐矔l(fā)現(xiàn)他的位置。稍一遲疑,他決定連打帶跑,也就是運動中射擊。

他沒有擊中我們,開槍之后,他閃進樓梯間。高遠和彭健立即發(fā)現(xiàn)了他,交替掩護朝樓梯間靠近。

這時,技術(shù)人員報告:“人質(zhì)被劫持的房間里,生命體正在減少……”

吳局斷言:“他們逃跑了!”

支隊長下令:“各小組注意,全方位電子屏蔽已經(jīng)實施,排除遙控引爆炸彈的可能。聽我倒數(shù),五秒鐘后實施強攻,必須確保人質(zhì)安全!五……”

周政委的手機又震動了。吳局示意周政委接聽。

依然是那個怪腔怪調(diào)的聲音:“你們已經(jīng)看到了,如果破窗強攻,我馬上引爆炸彈,我的狙擊手也一定會干掉你的人。我的條件很簡單,撤掉所有警力,十分鐘內(nèi)給我準備一輛車和五百萬現(xiàn)金?!?/p>

周政委說:“好!我答應(yīng)你的條件。不過,準備現(xiàn)金需要時間,半小時怎么樣?”

對方?jīng)]有回答,掛斷了手機。

支隊長盯住周政委,舉起右手,用手語倒數(shù),他舉起的手還剩下三個手指……

韓嘯天相當狡猾,他可不愿意在樓梯內(nèi)被特警前后夾擊。他假意潛入樓梯間,隨后攀出氣窗,又回到了樓頂。彭健追入樓梯間,沒有覺察到劫匪狙擊手的動靜,立即通知高遠:“他又上去了!”

高遠低聲說:“明白!”

彭健與高遠的對話都傳送到了指揮部,指揮員們意識到,劫匪狙擊手仍在對面樓頂,隨時可能對實施繩降的我和馮振華進行狙擊。

此時,葉香帶領(lǐng)她的兩名同伙,經(jīng)由暗門進入通往另一個單元樓梯間的密道。她沒想到特警這么快就發(fā)起強攻,氣急敗壞地通知韓嘯天,立即狙殺繩降的特警,掩護他們撤離。

葉香與韓嘯天通話時,他的藍牙耳機呼吸燈閃爍,立即將位置暴露給了高遠。高遠微微一笑,狙擊步槍瞄準儀中的十字交叉點緩緩移向韓嘯天的右肩……

就在這一瞬間,支隊長舉起的右手猝然攥成拳頭:“干!”

我用盡全力,將炸藥包朝空中拋出

原本懸停于樓頂上空的警用直升機猝然轉(zhuǎn)向高遠和韓嘯天所在大樓的方位,雪亮的大燈將樓頂照得亮如白晝,在這樣的強光下,任何一名狙擊手都不可能看清目標。這樣做是為了確保繩降破窗的我和馮振華的安全??墒?,雪亮的大燈同樣晃花了高遠的眼,一眨眼的工夫,劫匪狙擊手已經(jīng)從他的視線里消失了!

我和馮振華安全降落到寫字樓十七層人質(zhì)被劫持房間的窗外,踹破窗戶,飛身而入。幾乎與此同時,范尚文和國子豪帶領(lǐng)的破門小組撞開房門。女人質(zhì)被反綁在一把椅子上,她的胸前捆著炸藥包,炸藥包上是一個電子引爆器。

我們都判斷錯了!炸彈不是遙控引爆,而是定時引爆。葉香等人在逃離房間時,已經(jīng)啟動了定時引爆器。引爆器顯示屏上的紅色數(shù)字正一秒一秒地倒數(shù):11、10……

我撲到人質(zhì)身前,反手抽出匕首割斷繩子,將炸藥包從人質(zhì)身上解下。

7、6……

我抱起炸藥包,一個箭步登上窗臺,穿過剛剛被我們踢破的窗戶,飛身朝窗外躍出。

4、3……

我騰出右手,摁下速降繩上的鎖扣,我的身體猝然懸停在大約十二層的高度。

2、1……

我用盡全力,將炸藥包朝空中拋出!炸藥包出手的一瞬間,我反手解鎖,我的身體沿著吊索急速下墜!

炸藥包在空中爆炸。巨大的火球猝然照亮天空和大地,巨大的氣浪推動我的身體朝寫字樓的外墻撞去,我看準一個突出的露臺,一躍而入。我的頭部、肩部和膝蓋被撞得生疼,但我知道并無大礙。

對面的樓頂,持槍搜索的高遠和彭健下意識地抬頭朝天空望去,他們一時還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有一點確定無疑,他們失去了目標——劫匪狙擊手不知去向。

人質(zhì)獲救,爆炸并未傷及人員和建筑。李鯉和金濤帶領(lǐng)的小隊進入密道追蹤葉香及其同伙,發(fā)生了短暫交火,葉香的兩名同伙被捕獲,但是,葉香逃跑了……

被抓獲的兩名劫匪供稱,他們這伙人以新媒體為掩護,實則充當勐巴撒武裝販毒集團在中國境內(nèi)的聯(lián)絡(luò)站,一共五人,葉香是他們的頭目。

葉香是中國人,尚未成年就流落境外,被勐巴撒的前妻收養(yǎng),名義上是勐巴撒的養(yǎng)女。勐巴撒的前妻患病去世后,他宣稱不再娶妻,這時,葉香事實上是勐巴撒的情婦。時間長了,勐巴撒對她的興趣減弱,為了避免她深度介入其“事業(yè)”,就把葉香派到中國。

在葉香看來,這幾乎是一種流放,但她對勐巴撒卻絕對忠誠。她在同伙面前不經(jīng)意地透露過,只要她做好勐巴撒安排給她的事情,立下大功,勐巴撒就會將她召回,甚至有朝一日真的成為勐巴撒的夫人。

葉香從小在勐巴撒的軍營里長大,對槍械、爆炸物等非常熟悉。勐巴撒的前妻還把她送到T國的首都念書,她不僅精通中、英及L、M、T國語言,對東南亞國家的歷史、文化也很熟悉,這正是她利用新媒體做掩護的原因。葉香的槍法很好,駕駛技術(shù)高超,特別擅長瑜伽,據(jù)說整個身體柔若無骨,能夠做出很多讓常人不可思議的高難度姿勢。

葉香的這幾名下屬都是中國人,是她到勐巴撒的“勇士隊”里挑選的。他們識文斷字,戰(zhàn)力過硬,假扮成攝像師、技術(shù)員和司機等員工。葉香不僅發(fā)給他們高薪,而且向他們承諾,永遠不用再回“勇士隊”,一旦葉香被勐巴撒召回,這些人就是她的貼身衛(wèi)隊。另外還有一個神秘的“韓先生”,據(jù)說是境外的總部專門派來協(xié)助葉香的。

被劫持的女服裝設(shè)計師以前接受過葉香的采訪,她們很快就成了閨蜜。女服裝設(shè)計師還兼作私房攝影師。所謂的“私房照”,大多是尺度比較大的寫真,客戶也多為有錢女性,拍這樣的照片,無非是自我欣賞。為了保證私密性,她在自己的工作室,也就是后來她被劫持的那個房間開了一道暗門,暗門通向另外一套房間,那套房間位于旁邊的單元,使用另外的電梯和樓梯。葉香決定劫持女服裝設(shè)計師,恰好就是看中了那道暗門。

我們發(fā)起強攻時,葉香率領(lǐng)兩名團伙成員從暗門逃逸,抵達地下停車場附近,被李鯉和金濤帶領(lǐng)的小組發(fā)現(xiàn),兩名同伙拖住警方,葉香在另外兩名同伙的接應(yīng)下逃跑了。至于那個神秘的“韓先生”,被抓獲的兩名劫匪都沒有見過,他們只知道此人號稱“東南亞第一殺手”。他們劫持人質(zhì)、設(shè)置炸彈,試圖誘殺警察時,在寫字樓對面的制高點上持狙擊步槍為他們提供掩護的,就是這個人。

綜合葉香團伙成員以及被捕的女暴恐分子的供詞基本可以確定,葉香正是北郊汽車站暴恐事件的幕后策劃者,而那個神秘的“韓先生”,是這群暴恐分子的司機和刀法教練。

市局全城調(diào)警,追捕葉香團伙漏網(wǎng)成員以及那個神秘的“韓先生”。第二天上午9時左右,警方的一個卡點發(fā)現(xiàn)葉香及其同伙的蹤跡。包括葉香在內(nèi)的三名匪徒與警方交火后駕車逃竄,在警方地空聯(lián)合圍捕下,不知是早有預(yù)謀還是瞎打誤撞,三名匪徒闖進西郊發(fā)電廠,利用發(fā)電廠內(nèi)復(fù)雜的地形和縱橫交錯的通道,與警方對峙。

上級命令張金泉支隊長率特警突擊隊火速趕到西郊發(fā)電廠,與葉香團伙展開決戰(zhàn)!我和高遠率領(lǐng)“獵梟”小隊,作為第一突擊小組,立即出發(fā)!

第十一章

朝西郊發(fā)電廠風馳電掣而去的PTU沖鋒車內(nèi),指揮部通過無線視頻系統(tǒng)向我們簡明扼要通報案情。

葉香等三名匪徒駕駛一輛黑色越野車,接近警方設(shè)置的一個武裝檢查點時,執(zhí)勤民警示意他們停車接受檢查。黑色越野車突然加速沖卡,車內(nèi)匪徒開槍向執(zhí)勤民警射擊。執(zhí)勤民警一邊駕車追擊,一邊呼叫增援。警用直升機居高臨下,對黑色越野車實施監(jiān)控并伺機攔截。交火、追捕區(qū)域有車輛和行人,警用直升機沒有貿(mào)然開火,而是以喊話攻心為主。警方火速清空附近道路上的車輛和無關(guān)人員,并在黑色越野車行駛的道路前方部署路障車和阻車釘,設(shè)置數(shù)道攔截關(guān)卡。

指揮部的方案是:通過武力震懾,逼迫匪徒離開城鎮(zhèn)等民眾聚集場所,將其壓迫至下一道關(guān)卡,利用路障強行攔阻,迫使匪徒棄車,將其就地捕獲或殲滅;或者將匪徒壓迫至人員、車輛相對較少的地區(qū),在確保不危及人民群眾生命財產(chǎn)安全的情況下,對其實施地空聯(lián)合強攻,爭取最短時間解決戰(zhàn)斗。

葉香等三名匪徒似乎已經(jīng)意識到,警方必然會在道路前方設(shè)置他們無法逾越的障礙。他們駕駛的黑色越野車沖下公路,闖進一片樹林,利用枝繁葉茂的樹木阻擋警用直升機的射界,企圖脫離警方的視線。沖出樹林之后,匪徒接近西郊發(fā)電廠。這里有大型變壓器,空中輸電線路密集,警用直升機不敢開火,以免誤射輸變電設(shè)施。

此前,警方已將此區(qū)域內(nèi)的無關(guān)人員緊急疏散,發(fā)電廠內(nèi)空無一人。匪徒?jīng)_入廠區(qū)之后立即棄車,消失在車間、廠房之中。

警方將發(fā)電廠圍得密不透風,匪徒絕不可能逃出去,抓捕只是時間問題。但是,發(fā)電廠是重要能源設(shè)施,一旦遭受破壞,將嚴重影響人民群眾的生產(chǎn)生活。指揮部下令:由我指揮“獵梟”小隊,承擔主攻任務(wù),以最快的速度將武裝匪徒緝拿歸案,必要時可以就地擊斃。

經(jīng)外圍清剿,我們可以確定,葉香等三名匪徒已被壓迫至發(fā)電廠主廠房之內(nèi)。在警用直升機的掩護下,我們“獵梟”小隊八名成員以PTU作為屏障,迅速通過發(fā)電廠大門至主廠房之間的開闊地帶。

躲藏在主廠房內(nèi)的匪徒在窗口朝我們射擊,子彈打到PTU沖鋒車的車體上砰砰亂響。從槍聲判斷,匪徒擁有自動武器,至少三支。一名匪徒朝警用直升機打出幾個點射,雖然沒有命中,但射擊位置隱藏得很好,點射打得也很老練,不愧為勐巴撒“勇士隊”的雇傭兵出身。

警用直升機沒有還擊,指揮部的顧慮是,直升機一旦開火,強大的火力很可能對發(fā)電設(shè)施造成重大損害。我們同樣沒有盲目開槍,我們的作戰(zhàn)目標是:安全進入主廠房之后,與匪徒貼身近戰(zhàn),開槍次數(shù)越少,發(fā)電設(shè)施就越安全。

我們很快接近主廠房入口,高遠打頭,我斷后,交替掩護沖進廠房。就在我即將進入廠房的一瞬間,一發(fā)子彈擦著我的耳朵飛過。從槍聲判斷,這是國產(chǎn)85式狙擊步槍射出的子彈。這種狙擊步槍曾經(jīng)大量裝備中國軍隊和警方,也曾作為外貿(mào)產(chǎn)品出口,在國際武器市場上很容易搞到。

我通過耳麥通知隊友:“注意!對方有狙擊手!”

進入主廠房之后,我們很快發(fā)現(xiàn),三名匪徒分處三個方位,形成交叉互保之勢。我用戰(zhàn)術(shù)手語示意隊員們,分成三個小組,分頭對三名匪徒進行搜捕。高遠主動舉手示意,他要跟我一個小組,我的心頭剎時一熱。

李鯉、國子豪和金濤組成第一小組,由西向東搜索;彭健、馮振華和范尚文組成第二小組,由東向西搜索;我和高遠由南向北,正面突入。三個小組將在位于主廠房后部的主控機房前會合。

我一揮手,三個小組同時行動。

我和高遠都察覺到,正前方的一根鋼柱后隱藏著一名匪徒。我倆默契地分開,交替掩護著朝鋼柱逼近。匪徒沉不住氣了,伸出“AK-47”自動步槍的槍管朝我們射擊。我立即開槍還擊,吸引對方的火力,而高遠則抓住時機,果斷朝匪徒后方蛇行奔襲,以形成對匪徒的前后夾擊之勢。

我不停地引誘匪徒開槍,一方面消耗他的彈藥,另一方面借此判明匪徒的射擊習慣:他是打空一個彈匣再換上滿彈匣?還是像我一樣,每次都會在彈匣里留下幾發(fā)子彈?對一個多年使用武器的槍手來說,射擊習慣一旦養(yǎng)成,在性命相搏的實戰(zhàn)中根本不可能改變。

很快我就判明,這個匪徒的習慣是打完彈匣里的子彈再換彈匣——“AK-47”自動步槍的彈匣容彈量三十發(fā),心慌意亂的匪徒打的都是連發(fā),試圖以此壓制我的還擊,我可以輕易判斷出他換彈匣的“氣口”。我一邊還擊,一邊利用匪徒換彈匣的“氣口”,每次他換彈匣時,我就朝他靠近幾米。匪徒三次更換步槍彈匣之后,我已經(jīng)逼近到距離他不足十米之處,同樣隱身于一根鋼柱后,探身朝匪徒隱藏的方向打了一個點射,試探匪徒的反應(yīng)。

“啪啪啪”幾聲槍響,匪徒朝我所在的方位射擊。這次他使用的是手槍,從槍聲判斷,是中國警方已經(jīng)淘汰的“五四”式。我猜他的步槍可能沒有子彈了,但也不排除他故意制造假象的可能,以此引誘我強攻,然后集中火力消滅我。我繼續(xù)射擊牽制對方,耐心等待高遠發(fā)出到位的信號。

在戰(zhàn)場上,心理素質(zhì)不夠過硬的槍手會情不自禁地開槍而顧不上計算、清點彈藥,我面對的這名匪徒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顯然不夠豐富,心理也很脆弱。他用手槍朝我所在的方位連續(xù)射擊,很快,就打光了四個手槍彈匣。我決定再試探他一次,突然從隱身的鋼柱后面撲出,就地翻滾——如果他的槍里還有子彈,一定會朝我射擊。

果然,我聽到槍聲,是手槍,這家伙又是一口氣打光了彈匣里的子彈,我甚至可以聽到手槍空倉掛機的“咔嗒”聲。我隱身于另一根鋼柱之后,等待著對手換彈匣。但是,我沒有聽到子彈上膛的聲音。匪徒發(fā)了瘋似的沖出隱身處,朝主廠房后部狂奔,看來,他真的是沒有子彈了。

我決定生擒這名匪徒,朝他的身前打出一個點射,子彈打到鋼梁上,濺出串串火花。匪徒嚇得換了一個方向逃竄,我再次用子彈封堵住他逃竄的路線。匪徒以為他已經(jīng)被我們包圍,不敢再跑,而是在一個金屬工具柜后方就地臥倒,似乎想等待同伙救援。我可不會像有些電影里那樣,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拿槍指著他的腦袋,帥呆酷斃地對他說“起來吧,你的子彈打光了”。我必須非常小心,絕不能貿(mào)然暴露——還有兩名匪徒位置不明。

我利用廠房里的鋼梁、鋼柱等各種隱蔽物迂回蛇行,接近躲在金屬工具柜背后的匪徒。確認自己的后背和側(cè)翼安全之后,我抵近他的后方,用槍指著他的后腦,低沉而不容置疑地命令:“出來!不要回頭!兩只手舉起來!慢點兒!”

匪徒大吃一驚,剎那之間像是要昏厥過去。我再次重復(fù)命令。片刻之后,匪徒兩手舉過頭頂,緩緩爬出來。我摸出手銬朝匪徒扔過去:“把你自己銬起來!”

匪徒一邊伸手去摸手銬,一邊帶著哭腔哀求:“是……是……不要開槍,不要開槍啊……”

就在這時,一聲槍響。一顆子彈擊中了匪徒的大腿,匪徒大聲慘叫!耳麥里傳來高遠的聲音:“他們的狙擊手!”

匪徒大概以為是其他特警在朝他開槍,一個勁哭爹叫娘:“不要開槍?。〔灰_槍……我投降!投降!”

我壓低聲音,通過耳麥對高遠說:“他們想要圍尸打援,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圍尸打援”是一個軍事術(shù)語,指的是狙擊手打傷你的戰(zhàn)友,但不打死,等著你去營救戰(zhàn)友時,去一個打一個。匪徒當然不是我們的戰(zhàn)友,但我們是警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已經(jīng)投降的犯罪嫌疑人被射殺。事實上,葉香的狙擊手把自己的同伙當成人質(zhì)了。

耳麥里,高遠低聲說:“明白。我負責狙擊手……”

又是一聲槍響,匪徒另一條大腿中彈,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慘叫。對方狙擊手沒有覺察到高遠正在鎖定他的位置,他想用“圍尸打援”的方式將我激怒,引誘我現(xiàn)身。

高遠說:“我看到他的位置了,不是很確定,只要他再開一槍!”

“好,倒數(shù)三個數(shù),我引他開槍!”

高遠急了:“不要亂來,等一等!”

我一聲輕笑:“相信防彈衣吧!3……”

高遠沒有再說話。他一定正在凝神搜索目標,因為他只有一次機會!

“2……1……干!”

我一個前躍,撲向兩腿都被射傷的匪徒,伸手去抓他的胳膊,作勢要把他拖入狙擊手的射擊死角。我非常清楚,狙擊步槍瞄準鏡里的十字中心正對著受傷匪徒的后腰,我的右手一旦觸及受傷匪徒的胳膊,我的頭部將被瞄準鏡的十字中心套住。那一瞬間,槍響,而我,被爆頭……

當然,伸手去抓受傷匪徒的胳膊只是一個假動作,靠近匪徒的瞬間我一個側(cè)滾,閃入受傷匪徒剛剛爬出來的金屬工具柜后方。對方狙擊手果然沒能沉住氣,他的槍響了。子彈擊中金屬工具柜,差那么一點兒就打中我了。對方槍響的同時,我聽到“95-1”式自動步槍清脆的點射聲,高遠打出了三發(fā)子彈。

片刻的沉寂之后,一支狙擊步槍從5點鐘方向的鋼梁上掉落,緊接著,對方狙擊手從鋼梁上一頭栽下來,他的右肩胛骨被子彈擊穿,像是暈了過去,甚至沒有發(fā)出慘叫。

我通過對講機呼叫彭健的第二小組,我們五個人建立起穩(wěn)固的安全屏障后,我和高遠分別逼近兩名匪徒,確認他們已失去抵抗能力。這兩個家伙就留給外圍警力處置了。我和高遠帶領(lǐng)“獵梟”的隊員們,繼續(xù)展開對最后一名匪徒葉香的搜捕。

按照事先說好的聯(lián)絡(luò)方式,葉香摁下對講機的通話鍵之后松開,如此重復(fù)三次,用不著說一個字。這樣,同伙的對講機會傳出“咔咔咔”三聲輕響。如果同伙安全,會以兩聲“咔咔”作為回復(fù)。但是,葉香的對講機里沒有任何回應(yīng)。她估計那兩名同伙已經(jīng)掛了?,F(xiàn)在,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韓嘯天呢?劫持女服裝設(shè)計師、設(shè)置炸彈誘殺特警的行動失敗之后,他不僅從葉香的視線中消失,而且從她的所有通訊工具上消失了。葉香不知道他是否落入中國警方之手。她更愿意相信,這個貌似憨厚大叔,實則無比精明的家伙,已經(jīng)像一滴水珠融入大海,隱身于滾滾紅塵蕓蕓眾生之中。

葉香有一瞬的茫然。想要擺脫中國警方的追捕,希望看起來相當渺茫。短暫地思索之后,她鉆進一條直徑約四十厘米的通風管。通風管應(yīng)該通往廠房外部,而警察似乎不太可能把整個發(fā)電廠圍得滴水不漏。她想象著自己悄然滑出通風管,看到的將是青草和天空,而不是特警的槍口。

多年練習瑜伽,葉香練就了特別的柔身技巧,加之她本來骨架就不大,對常人來說根本無法穿越的通風管,她卻能像一條靈巧的蛇,在管道中穿行。通風管的某些轉(zhuǎn)角幾乎是直角,這也難不倒她,她將身體彎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蠕動著,像高明的雜技柔術(shù)演員,從一條管道進入另一條管道。

這是她唯一的逃生之路,她必須加快速度,她不可能一直滯留在管道中,缺氧,脫水,都是致命的;更致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管道通往何方。

這時,原本呈30度向下傾斜的管道陡然變直,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葉香以接近垂直降落的姿態(tài),拖著她的作戰(zhàn)背囊,撞破一層金屬隔離網(wǎng),掉進了一個封閉的房間。落地時,葉香就地翻滾,緩解沖擊力,保護身體不被撞傷?;謴?fù)平衡之后,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無意中闖進了發(fā)電廠的主控機房!

攤開的發(fā)電廠平面圖上,支隊長的右手食指重重地壓住主控機房。偵測表明,葉香就藏身于此。

主控機房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門,房門已被葉香反鎖。技術(shù)部門設(shè)法將一根軟管攝像頭探入室內(nèi),傳輸過來的圖像顯示:一把美制“M4”卡賓槍擱在操作臺上,葉香右腿外側(cè)的快拔槍套里插著“西格P226”手槍,她正有條不紊地從作戰(zhàn)背囊里拿出C4塑膠炸藥,粘貼到主控器、儀表臺等設(shè)備上,又拿出電雷管插到炸藥塊上,隨后開始準備遙控電子引爆器……

發(fā)電廠主控機房一旦被炸毀,整個城市三分之一片區(qū)都將陷入突然斷電的恐慌,修復(fù)主控機房不僅耗費財力,更需要數(shù)十甚至數(shù)百小時的時間,這是一個城市不能容忍的。葉香的意圖很明顯:以炸掉發(fā)電廠主控機房為要挾,迫使警方放她一條生路。

要進入主控機房,只能通過被葉香反鎖的房門。破門突擊至少需要七秒,七秒鐘,已足夠葉香引爆炸藥。從她設(shè)置的炸點分析,一旦爆炸,不僅會摧毀主控機房,廠房主體結(jié)構(gòu)也會遭到破壞,并且造成警察的巨大傷亡。

起初,警犬巴赫不停地繞著我們走來走去,像一個好奇而勇敢的孩子,想要搞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更想幫我們一把。此刻,它突然在支隊長的身側(cè)坐了下來,歪著腦袋,半仰著臉,盯著支隊長。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突突”地狂跳了幾下。支隊長顯然和我想到了一塊兒,不待我吱聲,他閉了閉眼,猛然睜開,咬牙說道:“只有一個辦法,用警犬攻擊!”

廠房結(jié)構(gòu)圖和現(xiàn)場偵測都表明,有一條直徑約四十厘米的通風管道位于主控機房上方。那條通風管,突擊隊員無法通過,警犬卻可以行動自如。

“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支隊長說,“更不能跟匪徒談判!讓巴赫經(jīng)由通風管進入機房撲咬匪徒。警犬到位的同時,破門強攻,一錘子買賣!”

“如果警犬剛剛朝她撲過去她就引爆炸彈怎么辦?”范尚文提出疑問。

“任何人被狗攻擊時,基于本能反應(yīng),都會選擇打狗……”高遠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說道,“不管……那是一條受過訓(xùn)練的警犬,還是一條普通的看家狗。當狗朝你撲過去的時候,你會就近撿一塊石頭;如果你手里有一根棍子,你會用棍子打狗;如果你手里有一把槍……你只會朝狗開槍,而不會選擇跟一條狗同歸于盡?!?/p>

“她情急之中手忙腳亂,會不會摁下起爆器?”馮振華還是不放心。

“如果這個葉香是一個會慌亂到摁下起爆器把自己炸死的人,我們早就抓住她了……”彭健搖了搖頭,“已經(jīng)很清楚了,她是受過專門訓(xùn)練的殺手,受到攻擊時首先判明形勢,這是殺手最基本的反應(yīng)。朝她撲過去的是狗,而不是強行破門的突擊隊員,她絕對不會引爆炸彈,而是開槍把狗……打死?!?/p>

“那巴赫不就沒命了?”金濤叫了起來。

“我不同意,巴赫是我們的戰(zhàn)友!”李鯉脫口而出。

高遠輕輕拍了拍李鯉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李鯉明白了高遠的意思,她的眸子泛起了淚光。

不僅李鯉與高遠心意相通,我想,我們每一個人都明白高遠的意思:“如果換了我,或者你,用自己的犧牲換來勝利的契機,我們都將在所不惜。正因為巴赫是我們的戰(zhàn)友,只有它能夠穿過那條通風管逼近敵人,所以,這個任務(wù),或者說,這個以犧牲換取勝利的任務(wù),非巴赫莫屬。”

片刻之后,國子豪說:“我可以在巴赫的頭上裝一個無線傳輸?shù)臄z像頭,配合我們這邊的軟管攝像頭,兩路視頻實時傳輸,雙保險,可以確保巴赫到位的同時,破門組發(fā)動強攻?!?/p>

支隊長一聲喊:“好!”

于是再次明確分工,警犬巴赫經(jīng)由通風管突擊,范尚文和金濤,馮振華和彭健,組成兩個雙人小組,持兩部破門器,警犬到位后,立即聯(lián)手破門。高遠和我擔任射手,同時開槍,確保在門被撞開的一瞬間朝匪徒射擊,絕對不給她摁下引爆器的機會。我拍拍高遠的肩,用手語向他示意:開槍時,他負責打匪徒的雙臂,我負責射擊匪徒的雙腿。

控制雙臂的難度顯然大于雙腿,我這是把最艱巨的任務(wù)交給了他,同時也把最大的信任給予了他!高遠當然明白我的意思,沖我異常凝重地點了點頭。

支隊長轉(zhuǎn)身朝巴赫下達“起”的口令,巴赫霍然站起,像是早已了解自己的使命,沒有絲毫遲疑。李鯉蹲下身子,抱住了巴赫的脖子,巴赫輕輕拱了拱李鯉,像是表達感激,又像是讓李鯉讓開,別耽誤事。

國子豪用彈力繃帶將攝像頭固定到巴赫的頭頂。支隊長拉住巴赫的牽引繩,離開臨時指揮部,朝通風管的外圍入口走去。一聲令下,警犬巴赫鉆進通風管,直撲主控機房。

筆記本電腦上,無線傳輸圖像非常穩(wěn)定,清晰地反映出巴赫在管道內(nèi)矯健地穿行。軟管攝像頭拍攝的畫面表明,葉香已經(jīng)安置好C4炸藥和雷管,設(shè)置好電子引爆器。她拉過一把轉(zhuǎn)椅,在主控臺前坐下,兩條腿架在桌面上,似乎打算稍事休息,又像在緊張地思考著對策。M4卡賓槍擱在主控臺上,電子引爆器擱在槍柄附近,葉香觸手可及。

突然,一條黑影從屋頂?shù)耐L口一躍而出,警犬巴赫咆哮著凌空朝葉香撲去。葉香不愧為受過職業(yè)訓(xùn)練的殺手,反應(yīng)相當敏捷,在巴赫接觸到她的身體之前側(cè)身躍出,一腳蹬到轉(zhuǎn)椅上,轉(zhuǎn)椅撞向巴赫。同一瞬間,兩個小組合力破門。

葉香定睛看清朝她撲來的是一條警犬,就在巴赫凌空躍起準備再次撲向她時,她抽出手槍,朝著巴赫連開數(shù)槍。巴赫一聲慘叫,像一塊大石頭,沉重地砸在地上,鮮血汩汩地從它的頭上、身上涌出。

就是這片刻的分神,葉香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房門被撞開,我采用跪姿持手槍,高遠采用立姿,站在我身后,持步槍對準了葉香。葉香一聲狂叫,試圖撲向主控臺,抓住電子引爆器。

槍響了。

我和高遠同時開槍,他開了兩槍,我也開了兩槍。高遠射出的兩發(fā)子彈,準確地命中葉香的雙肩,她的雙臂猝然綿軟垂落,宛若關(guān)節(jié)失靈的木偶,在胸前徒然晃動;我射出的兩發(fā)子彈,擊碎了她的兩個膝蓋,她呆立片刻之后,腿一軟癱倒在地。

葉香絕望地朝主控臺望去,那只黑色的電子引爆器如同置身事外一般,安靜地躺在“M4”卡賓槍旁邊,紋絲不動。

李鯉一個箭步撲向血泊中的巴赫,將它抱在胸前。巴赫的兩只眼睛依然圓睜著,它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李鯉,隨后,像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眼瞼緩緩垂下……

警犬巴赫的犧牲,換來了發(fā)電廠的安全,以及葉香被我們生擒。

對葉香的背景進行深入調(diào)查之后發(fā)現(xiàn),她在城郊的山間開設(shè)了一個靜修所。我們分析,這個所謂的靜修所很可能是她的秘密據(jù)點,隱藏有武器彈藥和其他犯罪證據(jù)。上級命令,我和高遠率領(lǐng)“獵梟”小隊,立即對靜修所實施地毯式搜查,重點是搜尋武器和證物,特別是文本和電子設(shè)備,就地封存。

我們在葉香的靜修所遭遇韓嘯天,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后來我們分析,韓嘯天之所以回到靜修所潛藏,首先是基于殺手的本能。綁架女服裝設(shè)計師誘殺中國警察的計劃失敗后,他知道中國警方肯定會全方位追捕葉香團伙。逃出去當然萬事大吉,但希望不是很大。如果逃不出去,對韓嘯天來說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葉香被中國警方擊斃——死人不會說出他的秘密,暴露他的來歷和行蹤。但他必須假設(shè)中國警察能夠活捉葉香,而且葉香一定會向警方供述有關(guān)他的一切情況。這樣一來,無論他采用何種交通方式離開這個城市,路線都已被封死。就地潛伏是保住性命的最佳選擇。猶如青蛙捕食昆蟲,那些飛翔在空中的目標將成為青蛙的獵物,選擇蟄伏卻往往能逃過一劫。

其次,韓嘯天還必須假設(shè),中國警方已經(jīng)發(fā)出協(xié)查通報,甚至發(fā)布了對他的通緝令,只要他出現(xiàn)在旅社、飯館……總之,出現(xiàn)在公眾場所,立即就會有人報警。韓嘯天不會選擇在公眾場所劫持人質(zhì)以換取生機,他很清楚,中國警方絕對不能容忍那樣的恐怖行動。他只能隱藏于人跡罕至的山野草澤,但是他必須吃飯,必須可以就近取得槍支彈藥……所以,回到靜修所是唯一合理的選擇。

對于劫持女服裝設(shè)計師時出現(xiàn)的敵方狙擊手,也就是葉香團伙成員交代的那個神秘的“韓先生”,我和高遠都認為,這個人是相當危險的對手。但我們必須承認,我們都低估了他的能力,而且的確沒有想到,他居然就隱藏在靜修所。也許在韓嘯天看來,風暴的中心,恰恰是最平靜的地方吧。

紫色的、藍色的薰衣草正在盛開,微風吹過,花穗隨風波動。遠方黑云低垂,陽光刺透云層的縫隙,灑下殷紅的光芒,抹涂到綿延至天邊的花海之上。

靜修所周圍用鐵絲網(wǎng)拉起一圈簡易的邊界,一條連接主干道與靜修所的土路通往大門。PTU沖鋒車駛上土路時,手持望遠鏡的韓嘯天發(fā)現(xiàn)了我們。他站在靜修所主體建筑的頂樓,擰緊眉頭,盤算著逃逸計劃。就算這種時候,他那張與生俱來的笑臉依然是一派樂天知命的表情。

他下到酒窖,打開武器庫的暗門,取出狙擊步槍、自動步槍和帶消音器的手槍,足夠的彈藥,以及數(shù)枚遙控引爆炸彈和燃燒彈,裝進一個帆布作戰(zhàn)背囊。之后迅速離開那幢建筑,潛入山野之中。

韓嘯天沿著自己設(shè)計的逃逸路線,每隔數(shù)十米設(shè)置一枚遙控引爆炸彈;他將自動步槍和足夠的彈藥隱藏在一株大樹的枝丫上,設(shè)置了一個火力攔截點;他將狙擊步槍放置在小山頭上的一個制高點,作為狙擊位置;最后,他攜帶手槍隱身于薰衣草花海中,靜觀待變。

戰(zhàn)后總結(jié)時,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條相當專業(yè)的逃逸路線:首先,他不用負重奔逃;其次,在暴露身份或藏匿地點之前,他完全可以偽裝成平民,一旦被我們識破,對他進行圍捕追擊時,他可以遙控引爆炸彈和燃燒彈,一方面造成對我們的殺傷,另一方面給我們制造敵人眾多且火力強大的錯覺,迫使我們減緩?fù)七M速度,甚至原地等待增援,他就可以從容逃逸,至少可以退守至第二火力點,也就是他隱藏自動步槍的地方。

如果我們不待增援到來,立即對他展開追捕,韓嘯天將在大樹后方使用自動步槍對我們展開一波攻擊。巨大的樹冠可以干擾直升機的射界,隨后,他將引爆設(shè)置在大樹上的燃燒彈,迫使我們的地面部隊乃至直升機無法抵近。這時,他將繼續(xù)逃逸,如果我們追得很緊,他就轉(zhuǎn)移到制高點,使用狙擊步槍對我們進行射擊,阻止我們繼續(xù)推進,他則借機遁入山野。

如果我們搜山,像他那樣的殺手,只要有飲水,三天三夜?jié)摲粍硬⒎请y事。最后他還可以孤注一擲,潛入城郊的火車站,攀爬貨運列車逃竄。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劫持人質(zhì)與警方對峙……

幸虧韓嘯天只是一個人,要是他有一到兩個專業(yè)點兒的助手幫助他觀察整個戰(zhàn)局,協(xié)助他清理警方外圍火力,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我們很可能要吃大虧,弄不好真的會全軍覆沒,而他將殺出重圍,一逃了之。

不過,韓嘯天的作戰(zhàn)計劃,模擬的對手無非是M國北部的販毒武裝和雇傭軍。盡管他明白自己這次的對手是中國特警,但是他對中國特警的作戰(zhàn)理念和作戰(zhàn)模式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他不僅把我們簡單地等同于M國北部的販毒武裝,更是低估了中國特警的高科技作戰(zhàn)能力。

我們的PTU沖鋒車進入靜修所的大門后,并未朝著主體建筑長驅(qū)直入,而是停了下來,八名隊員立即下車,以車體為掩護,首先查明作戰(zhàn)區(qū)域的狀況。

搭載高清攝像頭的無人機升上天空,視頻實時傳輸?shù)焦P記本電腦的顯示器上,我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貌似無邊無際的薰衣草花海中,有一個疑似人形的目標。架設(shè)于PTU沖鋒車車頂?shù)臒岢上裼^察儀啟動,我們立即判明,那是一個成年人。

韓嘯天仰頭看著無人機在他的頭頂盤旋,頓生無奈之感。他不可能拔腿就跑,更不可能抽槍將無人機擊落。

我們的PTU沖鋒車上有不止一架無人機,不僅可以拍攝、追蹤,還可以投擲爆震彈。我們的熱成像系統(tǒng)已經(jīng)將他鎖定,在這樣的山地環(huán)境里,我們可以驅(qū)動無人機對他進行自動識別,空中追擊……就在韓嘯天保持原地不動,緊張地思考對策時,我們釋放的攻擊機器人,已經(jīng)在熱成像系統(tǒng)的制導(dǎo)下,朝著可疑目標駛?cè)ァ?/p>

說是機器人,其實更像一臺玩具裝甲車,這臺設(shè)備長約五十厘米,寬約三十厘米,高約二十厘米,履帶驅(qū)動,可手動遙控,也可用熱敏制導(dǎo)或激光制導(dǎo)系統(tǒng)控制,車載小型炸彈和對講設(shè)備,可以代替警員接近可疑目標,對可疑目標進行詢問、甄別,必要時引爆車載小型炸彈,通過爆破解除可疑目標的武裝,所以,有時候我們也把它叫作“炸彈人”。

這個“小玩具”搖搖晃晃地爬行到距離韓嘯天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下,高遠抓起喊話器:“你好,這是警察在向你問話,請你如實回答!”

高遠的聲音從機器人搭載的擴音器中傳出,差點兒把藏身于花海之中的韓嘯天嚇得跳起來。這不奇怪,在測試“炸彈人”的時候,幾乎每一名受試者都是這樣的反應(yīng)。

“請你說出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證號!”高遠通過機器人繼續(xù)詢問。

韓嘯天遲疑良久,報出了一個名字。當然,是一個假名,他說自己是這里的花工,身份證號碼記不住了。韓嘯天的聲音清晰地傳送到PTU沖鋒車上,他的聲音里已經(jīng)透出一絲絕望。號稱“東南亞第一殺手”,縱橫黑道二十余年,韓嘯天沒想到,今天跟他交手的竟然是天上的無人機與地上的機器人!

“跟著警方的機器人,雙手抱頭,慢慢走出來?!备哌h命令。

韓嘯天選擇了服從。他跟在遙控玩具般的“炸彈人”后面,沿著熏衣草花海中隱約可見的小徑,緩緩朝我們的PTU沖鋒車所在的方位走了幾步。無人機像一個小精靈,盤旋在韓嘯天的頭頂。此時,韓嘯天與我們的直線距離約三百米。

頭頂,被機器蚊子一般的無人機“嗡嗡”地盯著;地上,被機器小狗一般的“炸彈人”引領(lǐng)著,他根本看不見對手,根本不知道對手是人還是機器。難道就這樣像個傻瓜一樣乖乖地走到中國特警面前舉手投降?這是韓嘯天絕對不能容忍的。他決定拼死一搏!

韓嘯天摸出一枚燃燒彈,反手朝自己的后方扔了出去。接著,他摁下遙控器,引爆了設(shè)置在主樓附近的數(shù)個炸彈。剎那間,爆炸聲震天而起,熏衣草花海中烈焰升騰。

突如其來的巨大熱輻射使得電子信號受到極大的干擾,“炸彈人”一時不知所措,在原地亂轉(zhuǎn)。無人機受到燃燒的巨大氣浪沖擊,定位和平衡系統(tǒng)紊亂,無頭蒼蠅一般在空中亂竄,緊接著被驟然騰起的火浪擊中,一頭栽進火海,瞬間被燒成一堆報廢的塑料和金屬塊。

韓嘯天不愧為頂級殺手,他拋出的燃燒彈,不是向自己的前方,而是向自己的后方。這樣,他身后的花海會最先開始燃燒,而他一頭鉆進火海,等他沖到火海中央,這里的花草已燃燒殆盡,火焰呈圓圈狀向外擴散,形成一堵火墻,阻擋我們進攻的路線。

這是一道古老的智力題:一個牧羊人,在草原上突遇荒火,火焰鋪天蓋地朝他撲過來,他如何才能逃生?答案是:立即引燃自己身邊的長草,長草燃盡,沒有了可燃物,猛撲過來的火勢自然會戛然而止。

然而,韓嘯天再次低估了中國特警的訓(xùn)練水平和作戰(zhàn)能力,鉆火墻早已列為我們的必訓(xùn)科目之一。

“我的炸彈人!”國子豪大叫一聲,不待高遠下令,一頭撞進了火海。那個“炸彈人”價值上百萬,是配發(fā)給我們試驗和改進的最新裝備,國子豪是擔心他的“炸彈人”給毀了。

韓嘯天拔出帶消音器的手槍,不假思索地對準撲進火海的人影開槍射擊!

我們不會給他第二次開槍的機會了!硝煙尚未散盡,韓嘯天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胸前閃爍著一個紅點——匍匐在PTU沖鋒車頂?shù)鸟T振華已經(jīng)用狙擊步槍將他鎖定。就在韓嘯天愣神之際,高遠和我已經(jīng)交替掩護,穿過火墻,踏著一地灰燼,逼近到距他三十米之內(nèi)。我們打開了自動步槍上的紅外瞄準儀,瞄準儀投出的紅點準確地落到韓嘯天的腦門和前胸。

韓嘯天面如死灰,重重地嘆息一聲,隨即倒轉(zhuǎn)手槍槍柄,讓手槍掛在右手食指上,表示放棄抵抗。

耳機里傳來李鯉的聲音:“指揮中心,有警員中槍,呼叫救護車,呼叫救護車……”

徹底控制韓嘯天之后,我和高遠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國子豪身邊。子彈射穿了國子豪的頸動脈,起初噴泉一般沖天而起的鮮血,現(xiàn)在已經(jīng)差不多流盡了。裝備有特種作戰(zhàn)頭盔和防彈背心的特警或特種兵,防護最薄弱的部位就是頸動脈……

國子豪犧牲了。

葉香被我們擊傷俘獲,韓嘯天束手就擒,他們供述的犯罪事實,向國際禁毒組織提供了勐巴撒武裝販毒集團的大量犯罪證據(jù)。其中一個情況尤其值得注意,據(jù)葉香交代,在中國與M國邊境位于M方一側(cè)的BK小鎮(zhèn)上,勐巴撒新建了一個冰毒加工廠。

由于國際社會的共同努力,特別是中國政府的持續(xù)高壓和嚴厲打擊,勐巴撒能夠控制的地區(qū)不斷萎縮,其地盤上的罌粟種植面積連年減少,依靠海洛因這樣的傳統(tǒng)毒品維持其“以軍護毒、以毒養(yǎng)軍”的戰(zhàn)略,顯然已經(jīng)力不從心。他不得已轉(zhuǎn)型制造冰毒這樣的新型毒品,獲得“快錢”,繼續(xù)其MG河沿岸的霸主地位。

上級決定,絕不能讓勐巴撒所謂的“轉(zhuǎn)型”成功,必須盡快打掉位于BK小鎮(zhèn)的這個冰毒工廠。

MG河流域國家禁毒反恐合作機制迅速啟動,在中國警方強大的情報系統(tǒng)支撐下,勐巴撒位于BK小鎮(zhèn)的冰毒工廠被準確定位。中國警方派出行動小組,雖然按照合作機制要求,沒有攜帶武器,卻攜帶了大量高科技裝備。中國警方行動小組成員被編入由M國政府軍、M國特警組成的一個個抓捕小組,承擔著“觸須”、“眼睛”和“雷達”的作用。

抓捕行動非常順利,冰毒工廠被徹底摧毀。惱羞成怒的勐巴撒下令綁架了正在M國從事禁毒考察的一男一女兩位中國專家,將他們轉(zhuǎn)移到MG河對岸勐巴撒賴以起家的L國腹地。隨后,勐巴撒大言不慚地向中國政府開出條件:中國警察不得跨境干涉他的“自治”,中國武裝力量不得在MG河上巡邏、執(zhí)法,要求中國警方交還在BK行動中抓獲的制毒技術(shù)人員……如果中國政府對他的要求置若罔聞,他將毫不手軟地殺死中國專家,并且繼續(xù)針對中國公民展開報復(fù)行動。

高層決定,不惜一切代價,確保兩名中國人質(zhì)的生命安全;與此同時,立即再次啟動MG河流域禁毒反恐合作機制,派出特警小隊,在L國的配合下,深入L國腹地,營救兩名中國人質(zhì)。這個艱巨的任務(wù),交給了“獵梟”小隊。

跨境營救人質(zhì)行動,代號“中斷”!

出發(fā)前,我們?nèi)ハ驀雍栏鎰e。

國子豪的骨灰安葬在這個城市的警察墓園里。經(jīng)上級特批,警犬巴赫的骨灰也安葬在這里。巴赫的墓碑就在國子豪的墓碑旁,墓碑上銘刻著:

警犬巴赫之墓

在反恐戰(zhàn)斗中壯烈犧牲,追授“功勛犬”稱號

數(shù)百座墓碑,宛若整齊的隊列,守望著英烈們生前護衛(wèi)的這座城市。我們在國子豪和警犬巴赫的墓碑前整齊列隊,高遠下令,全體敬禮。我們拔去雜草,獻上鮮花。我們給巴赫帶來了火腿腸、牛肉罐頭……

子豪不抽煙不喝酒,我們給他準備了一個U盤,拷貝了最新的電影、好聽的音樂,金濤還給他拷了幾個最新的游戲。我們不知道天堂里有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有沒有電腦和手機,但我們大家都同意這樣做,仿佛子豪不曾離開我們,永遠和我們在一起。我們在子豪的墓碑前坐下,陪他說一會兒話……

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緩緩朝我們走來,是張金泉支隊長。支隊長本來差幾個月就要退休了,子豪和巴赫的犧牲對他打擊太大,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沉默數(shù)日之后,他提前向組織遞交了退休報告。

很顯然,支隊長已經(jīng)在墓園徘徊良久。我們起立,齊聲問候:“支隊長好!”

“在這種地方,你們向我問好,什么意思?”支隊長還是支隊長,雖然心情沉重,依然改不掉“杠精”本色。

支隊長示意我們坐下,他也打個盤腿,跟我們坐在一起?!坝钟腥蝿?wù)?”

高遠低沉地回答:“是!”

“絕密任務(wù)?”

“是!”

“要去那邊?”

這次高遠沒有回答,而是扭頭望著我。我果斷回答:“是!”

支隊長沒再追問,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任務(wù)很艱巨,也很危險啊!”

“我們絕對有信心有能力完成任務(wù)!”

“我不懷疑你們的能力!”支隊長猝然提高音量,剎那間,那個威風凜凜,那個率領(lǐng)我們出奇制勝,那個叱咤風云的特警支隊長又回來了!“我命令你們,必須全都給我活著回來,一個都不許少!一根頭發(fā)都不許少!”

我們迅速起立,挺起胸膛,齊聲回答:“是!”

支隊長的聲音有些哽咽:“我?guī)鼐嗄辏瑥膩頉]有丟過一個兄弟,這一回,一下子……兩個……”

山風吹過墓園,樹木颯颯作響。我們無言垂首,李鯉已經(jīng)快要哭出聲來了。

“不要哭!”支隊長一巴掌拍到李鯉的肩膀上,“要勝利!要凱旋!要鮮花!要掌聲!等你們回來,我私人請客,給你們慶功!無論遇到什么樣的狀況,永遠不要放棄,一定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能夠克服難關(guān),打敗敵人,勝利歸來!”

“是!”我們不約而同,齊聲回答。

群山回應(yīng),仿佛所有墓碑下的烈士,都跟我們一起,發(fā)出了同一個聲音。

第十二章

L國經(jīng)濟比較落后,MG河L方一側(cè),都是山地、叢林,民眾世代以農(nóng)耕為生,還有不少村落不通電,不通公路。不過,這里的人們倒是會使用手機,盡管信號時斷時續(xù),盡管電池耗光電力之后,可能找不到地方充電。

在這樣的地區(qū)執(zhí)行營救任務(wù),別說用直升機將我們空降到目標區(qū)域附近,就算出動大排量的武裝越野車,當?shù)孛癖娨矔盐覀兛醋魍庑侨?。這里是勐巴撒的根據(jù)地,勐巴撒的“群眾基礎(chǔ)”很好,不管是空中出現(xiàn)了直升機,還是路上出現(xiàn)了武裝越野車,勐巴撒都會在第一時間接到報告,甚至用不著勐巴撒下令,當?shù)厝司蜁闷鹞淦髯窔⑽覀?,我們將陷入“汪洋大海”,別說營救人質(zhì),連我們自己都性命難保。

我們從陸路出境,乘坐兩臺看起來老舊不堪、糊滿泥濘,實際上性能優(yōu)良的福特猛禽皮卡車,沿著MG河L國方一側(cè)的簡易公路,朝勐巴撒關(guān)押中國人質(zhì)的山地挺進。我們的衣服五花八門,經(jīng)過偽裝之后,我們七個人的年齡看起來從二十歲到四十歲不等,偶遇路人,很容易把我們當成某個貿(mào)易公司派到L國境內(nèi)來換班的員工。

距關(guān)押人質(zhì)的村落二十公里處,有一個略具規(guī)模的小鎮(zhèn)。小鎮(zhèn)上有商號、有店鋪、有旅社,我們在這里稍事休整。上級提前給我們聯(lián)系了一個中國商人開設(shè)在L國的商貿(mào)公司,這個公司在小鎮(zhèn)上設(shè)有分號。說是分號,其實就是個馬幫。我們得到了八匹馱馬和兩名向?qū)Вx上,我們是這家商貿(mào)公司的員工,在L國收購了一批野生松茸和靈芝,要將這批L國特產(chǎn),經(jīng)由山間小道,運送到MG河邊,裝船運到中國,途中,會經(jīng)過勐巴撒關(guān)押人質(zhì)的那個小村落。

這也是我們事先規(guī)劃的撤離路線:營救人質(zhì)成功后,穿越山間小路,直達MG河邊,隸屬于四國MG河聯(lián)合執(zhí)法體系之下的中國公安邊防武裝巡邏艇會在MG河邊等待我們,憑借強大的火力,武裝巡邏艇將護送我們安全回國。當然,馬背上馱的不是松茸和靈芝,而是我們的武器裝備;考慮到兩個人質(zhì)被關(guān)押的時間較長,很可能還遭受了肉體折磨,行動比較困難,將他們救出后,可以讓他們乘馱馬撤離。

之所以不選擇從水路抵近人質(zhì)關(guān)押點,是因為無論我們搭乘民船還是中國公安邊防部隊的武裝巡邏艇,只要有人看到我們上岸,就有可能走漏風聲,輕則引起勐巴撒的警覺,轉(zhuǎn)移人質(zhì);重則伏下重兵,把我們引入圈套。

午后,我們的馬幫抵達關(guān)押人質(zhì)的村落附近,山野、田間幾乎見不到人影。情報顯示,人質(zhì)被關(guān)押在一個水庫中心的小島上,只有一條勉強可供小型車輛通行的公路與岸邊相連。依照作戰(zhàn)方案,金濤與兩名向?qū)Я粼诖逋?,看守馱馬。其他人迅速拿出武器、換上裝具,利用灌木、田埂、土包等地形地物,交替掩護,悄然向水庫方向推進。

透過高精度望遠鏡,可以看到水庫中心小島上的木屋,木屋前有兩名勐巴撒的山地旅士兵持槍巡邏。木屋南側(cè)有一個瞭望塔,塔上架著一挺“M249”班用機槍,一名士兵守著機槍,像是在打瞌睡。小島與湖岸相連的公路路口有一根放下的攔車桿,旁邊是一個崗?fù)?,崗?fù)だ锿飧饔幸幻謽屔诒?/p>

我打開衛(wèi)星電話,與指揮部進行無線電聯(lián)系測試。指揮部位于MG河四國聯(lián)合執(zhí)法體系的中方巡邏艇上。通話效果良好。指揮部通報,武裝巡邏艇已經(jīng)做好接應(yīng)我們的準備。我向指揮部報告,“獵梟”已安全到位,“中斷”行動十分鐘之后開始。

馮振華和彭健占領(lǐng)制高點,馮振華的高精度狙擊步槍鎖定木屋前的山地旅士兵。他們這個小組的代號是“A”;我和高遠使用便攜式潛水裝具,潛泳接近木屋。我和高遠的代號是“B”;李鯉和范尚文交替掩護,接近路口的崗?fù)?。他倆的代號是“C”。

耳麥里傳來“A組,目標已鎖定”,緊接著傳來“C組到位”。我和高遠浮出水面,我用戰(zhàn)術(shù)手語示意高遠解決木屋背面的哨兵。高遠用手語表示明白,重新潛入水底。我潛游至木屋正面的哨兵腳下,片刻,耳麥里傳來“嗒嗒”兩聲輕響,表明高遠已經(jīng)到位。

我浮出水面,倒數(shù):“3、2、1,干!”

一聲輕微到難以覺察的槍響,馮振華準確擊中木屋南側(cè)瞭望塔上的哨兵,哨兵一頭伏到機槍上,再不動彈。與此同時,我抓住哨兵的腳,猛然發(fā)力,將他的身體拖過走廊欄桿。哨兵一頭栽進水里,我將一根針管刺進他的胳膊注射高強度麻醉劑,哨兵剎時昏迷。我把他的頭搭到欄桿上,以免他窒息而死。木屋的后方傳出輕微的撲通聲,我知道,高遠也得手了,用的是跟我一樣的手段。

這次行動,上級給我們配發(fā)的是最新研制的麻醉彈頭。測試表明,這種彈頭射入大象體內(nèi),只需五至十秒,大象就會一頭栽倒,昏迷一小時以上。

我和高遠從木屋的前后兩側(cè)潛行至木屋外圍的游廊。木屋里果然還有兩名看守,他們大概是聽到了哨兵落水的響動,端著“M16”自動步槍,急急忙忙地沖出門來查看。我和高遠沒有給他們?nèi)魏螜C會,噗噗幾聲槍響,兩名看守都被解決了。

耳機里傳來李鯉的聲音:“崗?fù)ぐ踩?!?/p>

我們使用的槍械都帶有消音裝置,在這個陽光熾烈,水面仿佛凝固,所有植物的葉片都顯得無精打采的慵懶午后,我們演練過無數(shù)次的營救行動,就像是天地之間正在上演的一場無聲電影。

“C組封鎖路口,做好撤離準備?!蔽蚁逻_命令,“A組保持位置,隨時清場。B組清理房間,尋找目標?!?/p>

搜尋到第三個房間時,我們發(fā)現(xiàn)了被捆在一起,嘴里塞了布團的兩名人質(zhì)。高遠負責門前警戒,我在掏出人質(zhì)嘴里的布團之前,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對他們說:“這是營救行動,明白?”

兩名人質(zhì)拼命點頭,他們的眼中淚光閃動。

這是跨境救援行動,雖然已經(jīng)事先征得L國高層的默許,但我們?nèi)匀徊荒鼙┞渡矸?,以免造成外交麻煩。我想,我標準的普通話,已?jīng)讓兩名人質(zhì)明白了我們究竟是什么人。

“現(xiàn)在我需要確證你們的身份?!蔽夷贸鍪殖謷呙鑳x,分別對準他們的瞳孔。

瞳孔掃描信息立即通過衛(wèi)星上傳,傳輸?shù)組G河上的指揮部。不超過三秒鐘,我的耳麥里傳來指揮長的聲音:“身份確認!”

我叮囑兩名人質(zhì):“不要出聲,跟我們走!”

我割斷捆綁他們的繩索,掏出他們嘴里的布團。這兩位專家真是走南闖北見過太多世面,而且長期在毒源地進行毒品考察,心理素質(zhì)不錯,沒有出現(xiàn)我們擔心的情緒崩潰的狀況,也沒有追問我們的身份。

就跟我們進行過的無數(shù)次演練一樣,制高點上,馮振華和彭健正密切地監(jiān)視著周邊動靜;橋頭的崗?fù)?,李鯉也做好了接?yīng)我們的火力準備。我和高遠護送兩名人質(zhì),迅速通過連接崗?fù)ず湍疚莸男÷?,朝第一集結(jié)點,也就是金濤、向?qū)Ш婉W馬所在的位置移動。

路上我下達命令,讓馮振華和彭健自行撤離至第一集結(jié)點。數(shù)分鐘后,我們在第一集結(jié)點會合。接著,我們采用標準的“要人警衛(wèi)”戰(zhàn)術(shù),衛(wèi)護著兩名人質(zhì)朝MG河撤離。

只是,一切都太順利了,順利得讓我隱隱感到不安……

耳麥里突然傳來指揮部的緊急呼叫:“獵梟!獵梟!有近百名武裝分子正在乘車追擊你們!預(yù)計五分鐘之后就會追上你們!”

后來我們知道,那一天勐巴撒剛好回到了他的“故鄉(xiāng)”,想上島看看中國人質(zhì),電話打不通,呼叫無回應(yīng),勐巴撒當即猜到了這是怎么回事,二話不說,立即指揮他的“勇士”們,氣勢洶洶地朝我們追殺過來。

此時,我們離MG河邊的登船點至少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隸屬于MG河四國聯(lián)合執(zhí)法機構(gòu)的中國武裝巡邏艇只能在岸邊接應(yīng),艇上的中國武裝人員絕不可以上岸;緊急聯(lián)絡(luò)L國高層,他們的邊防部隊至少要兩個小時才能趕到現(xiàn)場,根本指望不上。我們七個人,在必須確保兩名人質(zhì)生命安全的情況下,如何迎戰(zhàn)一支真正的軍隊?

我和高遠對視一眼,我轉(zhuǎn)向隊員們下達命令:“執(zhí)行B計劃!”

盡管已經(jīng)演練過無數(shù)次,真的到了這一時刻,隊員們?nèi)匀伙@出幾分遲疑。所謂B計劃,是“中斷”行動的一個子方案,代號“斷腕”。在解救行動或撤離過程中,一旦我們被敵人包圍或追殺,由我和高遠吸引敵人火力,掩護其他隊員保護人質(zhì)脫離戰(zhàn)場,確保任務(wù)完成。而我和高遠,就是被壯士毅然砍斷的那只手腕!

這其實跟我們圍捕韓嘯天時,他率先引爆燃燒彈,以斷絕自己后路的方式為自己豎起一道防火墻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如果B計劃即“斷腕”行動失敗,也就是說,如果我和高遠掛得太快,擋不住追兵的步伐,接下來就是C計劃。C計劃代號“狹路”,由彭健、范尚文和馮振華返身向追兵沖殺,確保李鯉和金濤無論如何也要將兩名人質(zhì)護送到MG河岸邊。

我和高遠心意相通,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營救行動拖進C計劃。我一聲大喊:“立即行動!要快!”

高遠厲聲下令:“走!走?。 ?/p>

彭健咬牙轉(zhuǎn)身,率領(lǐng)馮振華、范尚文、金濤和李鯉,將兩名人質(zhì)扶上馬背,兩名向?qū)狂R,朝著江邊進發(fā)。走出幾十米,李鯉突然回頭沖我們撕心裂肺地呼喊:“你們,一定要回來呀!一定要回來——”

在追兵的必經(jīng)之路上,我們在地下、草叢中、樹杈上,預(yù)伏下數(shù)枚遙控引爆炸彈。

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勐巴撒的“勇士”的呼喊聲,夾雜著零星的槍聲,離我們越來越近了。我突然體會到某種大平靜,我想,高遠的感覺應(yīng)該跟我一樣。高遠竟然沖我笑了笑:“回去之后,我有兩件事要辦。一是給我老爸買一臺電動輪椅;二是……打報告,跟李鯉結(jié)婚?!?/p>

我明白他是在向我交代后事,如果他犧牲,而我能夠回去,請我替他照顧家人,照顧李鯉。我也沖著他咧嘴一笑:“回去之后,我只有一件事要辦,那就是參加你和李鯉的婚禮?!?/p>

我們倆運用嫻熟的戰(zhàn)術(shù)動作,潛伏于道路兩側(cè),準備伏擊勐巴撒的車隊。

數(shù)輛車頂架著機槍的大型皮卡,滿載著勐巴撒的“勇士”們,呼嘯著朝我們沖來。我們引爆炸彈,把他們炸得人仰馬翻?!坝率俊眰儧]有退縮,因為他們身后還有山地旅士兵,如果他們掉頭逃跑,山地旅士兵會毫不猶豫地沖他們開火。他們根本看不到我和高遠的位置,卻仍然狂叫著,朝MG河岸的方向猛撲。

我和高遠冷靜地打出一個個點射。我們的自動步槍帶有消音器,我們發(fā)射的是強力麻醉彈?!坝率俊眰儙缀跏乔臒o聲息地中槍,倒地后并未開膛破肚血流成河,而是表情怪異地陷入昏迷。他們從未見過這種夢境般懸疑的作戰(zhàn)場面,像是遭遇了一支從未來穿越而來的部隊,短暫的遲疑之后,他們選擇了就地防守。

這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幾個月前,“獵梟”小隊奉命護送專家到MG河腹地考察,在寬闊的江面上,販毒集團的摩托艇對我們進行圍追堵截,以武力向我們示威。那時,這個人就站在摩托艇的艇首與我們對峙。那次執(zhí)行護衛(wèi)任務(wù)回來后,我們的情報系統(tǒng)偵知:這個人就是勐巴撒的干兒子之一王建強。

此刻,王建強站在一輛皮卡車的貨廂里,揮舞著手槍,命令“勇士”們沖鋒。正當我舉槍向王建強瞄準時,一聲輕微的槍響,王建強一頭栽倒,滾出車廂。高遠只用了一發(fā)子彈,就讓他暈了過去。

突然之間,“勇士”們紛紛躍起,宛如漲潮一般,朝著我們猛撲過來。很快我們就明白了,勐巴撒到前線督戰(zhàn)了。

我和高遠從容不迫地交替掩護,不退反進,朝著“勇士”們進攻的狂潮反攻。一個又一個“勇士”倒在我們的槍口下,然而,再強大的信心,再過硬的戰(zhàn)術(shù),以一當十也許可能,以一當百,只能是神話。

我們的子彈很快就打光了。勐巴撒也意識到,他的對手沒有子彈了。勐巴撒下令“勇士”們停止射擊,他要抓活的。丟了兩個人質(zhì),再抓回來兩個,這樣的生意至少不賠。

我和高遠都只剩下最后一個手槍彈匣。這個彈匣里裝的是實彈,金屬彈頭。我們會把最后一顆子彈留給自己。剎那之間,我再次體會到了那種難以言說的大安寧、大平靜。

我和高遠肩背相抵,目不轉(zhuǎn)睛地盯住持槍朝我們緩緩逼近的敵人。那些攢動的人頭后面,一個身著黑色無領(lǐng)對襟衫、黑白方格棉布紗籠、頭發(fā)微卷的中年男子,正陰森森地打量著我和高遠所在的方位。我們立即認出,他,就是勐巴撒!

如果我們手里還有足夠的彈藥,高遠一定和我想的一樣,擒賊先擒王!然而,此刻,我們倆只剩下兩把手槍,兩個彈匣。我們不能貿(mào)然發(fā)起沖擊,我們與勐巴撒對峙的時間越長,越能為彭健、李鯉他們贏得時間。我們只能選擇巋然不動,等待著敵人靠得再近些,甚至等到敵人觸手可及,我們才能開槍,當然,我們一定會把最后一顆子彈留給自己。我們絕對不能被勐巴撒活捉,絕對不能給勐巴撒留下任何口實!

奇跡總是在最后一刻降臨!

槍聲突然爆響。子彈不是飛向我們,而是從勐巴撒的側(cè)后方,飛向勐巴撒的貼身警衛(wèi)們。正在朝我們逼近的“勇士”們也停下腳步,紛紛朝勐巴撒所在的位置張望。

剎那之間,一小隊同樣身著“勇士”軍裝的士兵,已經(jīng)將勐巴撒的貼身警衛(wèi)悉數(shù)擊斃。刀光一閃,我看到一名男子抽出一把形狀怪異的匕首,他的左手閃電般地勒住勐巴撒的脖子,右手持刀,刀刃抵住了勐巴撒的頸動脈!

那是一把方頭戶撒短刀,那樣的匕首,李鯉也有一把;那把戶撒短刀的故事,李鯉跟我講過。那種短刀有一個傳奇的名字,叫“虎牙”!

我一下子明白了劫持勐巴撒的人是誰!他就是那個三年前在抓捕毒販的行動中失蹤,不久前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從銀行劫得巨款的前“猛虎”特戰(zhàn)隊員。他的綽號叫鯊魚,他的大名叫沙毅!他有個同伙叫陳浩,綽號耗子,搶劫銀行時被我們抓獲。

就是這條鯊魚,竟然潛回勐巴撒的“勇士”隊之中,組織起自己的“叛軍”,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突然發(fā)難,劫持了勐巴撒!

高遠低聲說:“看起來,他們跟我們是一伙的?”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實在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耳麥里響起彭健焦急的呼叫:“B組,B組……你們還……在嗎?”

高遠回復(fù):“在!都在!”

李鯉的聲音:“目標已登船,我們馬上殺回來接應(yīng)你們!”

金濤搶著說:“你們一定要撐住?。 ?/p>

我摁下通話器的送話鍵:“不要輕舉妄動!我們很好,比想象的……還要好!”

高遠緊接著下令:“誰也不要動,我們很快就可以登船?!?/p>

耳麥里剎時一片靜默,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戰(zhàn)局發(fā)生了怎樣的逆轉(zhuǎn)。

就在我和高遠與戰(zhàn)友們通話時,鯊魚示意我們不要開槍,挾持著勐巴撒,在他的“叛軍”兄弟們的衛(wèi)護下,緩緩朝我和高遠走了過來。王建強處于昏迷之中,勐巴撒突然被劫持,無論是“勇士”還是山地旅的士兵都不知所措,一個個愣在原地。有個沖動的“勇士”剛舉起槍,立刻被鯊魚的手下一槍撂倒。

勐巴撒發(fā)出一聲大喊,用的是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從“勇士”們的反應(yīng)來看,他喊的應(yīng)該是“不要開槍”或者“不許亂動”之類,因為所有的“勇士”都緩緩垂下了槍口。

鯊魚挾持著勐巴撒走到了我們身邊,直勾勾地看了看我的臉,又看了看高遠的臉。我們的臉上都涂著迷彩偽裝油。鯊魚問:“特警?還是武警?”

我和高遠都不可能回答他的問題。

“我以前是武警,中國武警!”說出“中國武警”這幾個字的時候,鯊魚的語氣中竟然流露出一種自豪。“我們走吧!”

鯊魚用戶撒短刀抵住勐巴撒的頸動脈,率先朝河岸的方向走去。他的“叛軍”兄弟們持槍護衛(wèi),我和高遠一人一把手槍斷后。

“勇士”們和山地旅的士兵們像是都被施了定身法,呆立良久,接著,有人像是大夢初醒般,離開戰(zhàn)場,三三兩兩朝村落的方向走去。這讓我想起了一句中國老話:樹倒猢猻散。

我們終于看到了浩蕩的MG河,看到了岸邊的中國公安邊防武裝巡邏艇,看到了船舷上的戰(zhàn)友們,看到了艇首迎風招展的五星紅旗。

戰(zhàn)友們首先看到的不是我和高遠,而是鯊魚和他的“叛軍”。難道他們想對中國武裝巡邏艇發(fā)動攻擊,強行搶回人質(zhì)?戰(zhàn)友們立即進入戰(zhàn)斗戒備狀態(tài),艇首的85式12.7毫米高射機槍指向這群來歷不明的武裝人員。

鯊魚示意他的“叛軍”兄弟們止步,讓我和高遠上前。看到我倆毫發(fā)無傷,戰(zhàn)友們雖然依然保持高度戒備,但我完全能夠感受到他們的驚喜。更大的驚喜還在后頭——鯊魚一把將勐巴撒朝我和高遠推了過來,高遠的手槍順勢頂住了勐巴撒的后心。

勐巴撒當然也看見了中國武裝巡邏艇,看見了飄揚的五星紅旗,他神色絕望,嘴里喃喃地說著什么。突然,勐巴撒雙膝跪地,面對故鄉(xiāng)磕了一個長頭。

隨后,我和高遠一左一右挾持著勐巴撒,登上中國武裝巡邏艇。

“叛軍”們沿著河岸朝下游走去,只有鯊魚還佇立在岸邊。巡邏艇汽笛長鳴,即將起錨,溯流而上,勝利返航。鯊魚突然抬起右手,面對我們,面對中國巡邏艇,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高遠正打算舉手回禮,我抓住了高遠的胳膊。

“畢竟,他救了我們的命……”高遠輕聲說。

“我想,一個新的司令就要誕生了!”我冷冷回答。

勐巴撒被四國聯(lián)合巡邏執(zhí)法機構(gòu)抓獲后——接應(yīng)我們的中國公安邊防武裝巡邏艇隸屬于四國聯(lián)巡機構(gòu),依照相關(guān)國際法,勐巴撒被引渡給中國政府。隨后,因制毒、販毒、制造暴力恐怖活動、綁架人質(zhì)、濫殺民眾等多項罪名,被中國政府處以極刑。

“獵梟”小隊這樣的精英戰(zhàn)隊模式,在城市反恐處突、國際警務(wù)合作中取得的出色戰(zhàn)績,得到了上級的高度肯定。搗毀勐巴撒販毒武裝之后,我本以為能安心在綠洲市“落戶”了,不料卻接到公安部F局的指示,將對我另有任用。新的城市,新的警隊,新的任務(wù)在等待著我。我想,如果我們組建的是“獵梟一隊”,很快就會有“獵梟二隊”、“獵梟三隊”……

我本想悄然告別戰(zhàn)友們,一個人乘飛機離去。沒想到,我拎著行李剛剛走出宿舍樓,高遠、彭健、馮振華、范尚文、金濤,當然,還有我們大家都喜愛的小師妹李鯉,都全副武裝站在PTU沖鋒車旁。李鯉俏皮地說:“我們不是來送你的,正好到機場執(zhí)勤,順便把你給捎上?!?/p>

高遠懇切地說:“我們也想過搞個送行儀式什么的。但我們都覺得,你就是去外地出個差,很快就會回來,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的眼眶一熱。

彭健大聲說:“楊教,我們一起出發(fā)吧,你來指揮!”

高遠通過PTU沖鋒車上的對講系統(tǒng)告知機場特警執(zhí)勤小組,“獵梟”小隊正在通過城區(qū),大約三十分鐘后抵達機場與他們換崗。

駕駛員打開了音響,車廂里回蕩著恢弘壯麗的電子音樂。我聽著有些耳熟,不知道這是什么曲子。我只知道,警犬巴赫犧牲后,我們所有人,從此不再聽巴赫。不過,支隊長還是耐不住寂寞,返聘到特警支隊擔任戰(zhàn)術(shù)顧問,他的要求是再給他一條警犬,新警犬的名字叫肖邦……

高遠像是能猜透我的心思,探頭對我說:“《征服天堂》……范吉利斯1992年的作品,故事背景是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我們的電視劇《士兵突擊》也用過。”

經(jīng)歷了數(shù)次與暴恐分子的較量,多次跨境執(zhí)行任務(wù),開展與國際頂級特戰(zhàn)隊的交流合作,高遠和他的戰(zhàn)友們越來越明白,要成為一名絕頂特警高手,達到支隊長常說的“大境界”,音樂、美術(shù)、閱讀都是必不可少的修養(yǎng)。

這是一個晴朗的黃昏。PTU沖鋒車在一街車流中緩緩前行。車廂里回蕩著《征服天堂》的壯麗樂章,我的目光透過車窗,留戀地張望這個我曾經(jīng)戰(zhàn)斗、曾經(jīng)勝利、也曾失去親愛的戰(zhàn)友的城市。

金色的陽光投射到摩天大樓的外墻上,投射到緩慢蠕動的汽車頂上,投射到騎自行車或走路的人們的臉上,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了擁堵和繁忙,生活一如既往,平淡無奇,中規(guī)中矩。對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那些劫持、綁架、殺人、販毒,那些警察與罪犯驚心動魄的生死搏斗,遠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之外,遙遠如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人們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正是那些他們永遠看不見的鮮血乃至生命,悄然衛(wèi)護著他們的和平與安寧。是男人就要去站崗,是勇士就要去打仗,讓婦女和兒童安心勞作快樂嬉戲,用鮮血和生命捍衛(wèi)家園,從人類的遠古直至遙遠的未來,永遠都是戰(zhàn)士的使命。

(全文完。本連載有刪節(jié),全書即將由群眾出版社出版,敬請關(guān)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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